第八章

    我会一直等你

    苏黎世。

    病房里，顾南浔已经两天没怎么合过眼，他一直守在顾中天的身边陪他偶尔说话聊天。顾中天大部分的时候是在睡觉，醒来的时候望着顾南浔，沉默很久后，才会露出一个笑容：“南浔……”

    顾南浔很高兴，他凑过去面容舒展：“爷爷，感觉好些了吗？”

    顾中天闭着眼笑了：“傻孩子，爷爷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好不起来了，有些事情，你要比我想得更开才对。”

    顾南浔僵住唇角，凝视着顾中天苍老的面容，认真地道：“爷爷，你不能放弃自己。”

    “南浔啊，我刚才梦到你奶奶了，她在家等我，给我煮了一大碗板面，放了香菜和辣椒，爷爷没出息地吃了两大碗呢。”顾中天缓缓笑着，声音有气无力。

    顾南浔握住他粗糙长满老茧的手：“您先休息会儿，我让阿姨做一碗给您带过来。”

    他刚要起身离开，顾中天拉着他的手半睁着眼道：“南浔，你跟爷爷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呼吸一滞，然后点点头。

    “什么时候带来给爷爷看看呢？”顾中天还在笑着。

    “会的，您好好养病我就带阡陌来看您。”他哄着他。

    “好好……”顾中天忽然闭着眼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阡陌是谁？不是我孙媳妇吗？”

    他愣住，一时间笨拙得不知如何开口。

    顾中天双眼无神地望着他问：“南浔，爷爷是不是耽误你谈恋爱了？”

    顾南浔摇头：“爷爷，您说什么呢？”

    “我记起来了……你结婚了，我孙媳妇从来不来看我，肯定是因为你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了，孙媳妇跟你闹别扭了，你这傻小子……”顾中天勉强皱皱眉头，有些恼怒。

    顾南浔单手捂上自己的双眼，他忍住眼底的泪，头低垂着，声音颤抖：“爷爷，我很好，您别总操心我，好吗？”

    “南浔，听爷爷的话，别因为我影响自己的生活……爷爷要你快乐……”顾中天有气无力地说着。

    顾南浔胸口闷，眼睛酸涩得厉害，他起身对顾中天道：“我出去打个电话，爷爷您好好休息，我真的没事，我和阡陌很好。”

    说完，他匆匆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长椅上，他低着头，想到生命垂危却还惦记着他的爷爷，想到他那么爱却不得不放弃的女人，他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无声地流下。

    “怎么了？”远处一个人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顾南浔赶忙用手背擦干眼泪看过去，是高助理。

    “没事，过户手续办得怎么样了？”顾南浔问道。

    高助理皱眉摇头：“林小姐没接受。”

    顾南浔目光失落，毫无意识地问出来：“她是不是特别恨我？”

    高助理叹了口气，没说话。

    从外省回来后的第三天，林阡陌参加了路征举办的那个生日party。

    路征叫了公司的几个创业合伙人带着酒和才艺表演一起来给她庆生，他很早就在市中心的某家音乐酒吧预订了一晚包场。

    林阡陌和梁好进了酒吧，两个人被满眼绚烂的装饰品震慑得不敢动弹，公司那些爱热闹的员工蜂拥进来，起哄地吹起了口哨：“林总，您这生日排场可以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一边对路征道：“让你费心了，包场和布置的钱我明天打给你。”

    “快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会收你钱吗？”路征笑出了声。

    她也觉得这样倒显得做作了，于是低着头没说话。

    “喜欢吗？”路征问。

    她点点头：“弄得挺好的。”

    “你大学的时候每次过生日其实我都挺想去的，只可惜不凑巧，都赶上有事。”路征道。

    她的眼睛在彩灯的照射下明亮异常，看在他的眼里，有一秒内心的震颤让他失去理智，差点伸手去抱抱面前这个女人，不过还好，他忍住了。

    “路征，我知道梁好跟你说了我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她是为了我好，可是，目前我还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你……”

    路征及时打断她的话：“我明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给你过个生日，你不要多想。”

    这句话让她感到很安心，她对着他笑了笑。

    路征带来的那几个朋友太会耍宝，逗得气氛很是热闹。

    角落里，梁好一边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一边对林阡陌小声道：“阡陌，说真的，路征真的不错，对你又好，你再不考虑的话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你没看你公司那几个女员工一晚上那眼神就没离开过路征，有的时候你不争取就真的没有机会一直等你。”

    林阡陌目光呆滞地看着舞台方向，悠悠念着：“不争取就真的没机会了，确实。”

    她想争取，很想，她甚至想立刻飞到德国去。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一群人才在酒吧门口散了，林阡陌翻着包一阵头疼，貌似家门钥匙落在办公室里了，她懊恼了一下刚要走，路征说：“我送你回家吧。”

    林阡陌摆摆手：“我先回趟公司，钥匙落在办公室了，我去找找。”

    “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你去吧。”路征眉头微蹙，没容她拒绝，直接上车帮她开了门。

    她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到了她公司门口，她急急忙忙地进去，果然在办公室桌上找到了钥匙。

    她还怕是不知道被她丢在哪里了，要不晚上没地方去了还得了，幸好找到了。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一声发动机骤然响起的声音，她向远处看去，一个模糊的车身一晃而过。

    她愣在原地，觉得那辆车异常眼熟，可是周围太暗了，她还来不及看清车牌号，车子便消失在了路口。按下心中那个不可能的想法，自我嘲笑了一声，她低头钻进了路征的车子。

    失去爱情，她还可以忙碌事业，她用一个女强人的姿态来掩饰脆弱的内心，不然恐怕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她正在办公室里审阅最近签署的合作文件，布晓鸥敲门进来：“林总，那个气质美女来了，见不？”

    林阡陌一愣：“霏雨？让她在会客室等我。”

    廖霏雨一见了她就道：“咱们去你公司门口的咖啡厅吧？”

    林阡陌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还是点点头，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个人点好咖啡后，廖霏雨才开口道：“我没打扰你工作吧，听说你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多，又是新项目又是杂志社的。”

    林阡陌摇摇头：“没事，找我什么事？”

    廖霏雨有些疼惜地看着她道：“我来，其实是想跟你讲讲两个家庭的故事，我希望你能认真听下去。”

    林阡陌见她神情专注，赶忙点头。

    “第一个是我的家庭，从小我父母感情不和，大概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想要我这个累赘。”廖霏雨讲得很平静。

    林阡陌听着心底却越来越寒，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

    “不过好在我舅舅和舅妈很疼我，还肯出钱让我去瑞士留学，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我可能活都活不下去。之后，我回国，自己创业，很辛苦，中间的挫折别人也很难想象，就在我事业稳步上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离异的父母都各自生了二胎。他们听说我现在混得不错，两个人都打来电话找我借钱。”廖霏雨低头自嘲一笑。

    林阡陌心疼不已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基于那点血缘关系，把钱借给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打算还钱，就因为他们觉得我赚得多，他们可以无穷无尽地向我索取。”

    廖霏雨摇摇头，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这些事情不但没摧毁我，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我想活得漂亮，让他们所有人都羡慕。接下来，我想跟你讲第二个家庭，是南浔的。”

    林阡陌极快地抬起头来，她睁大眼睛，那里面渴望和焦急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是的，她忘不了顾南浔，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南浔的出生只是因为他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顾卫铭不想他亲手打下的江山落入别人的手里。”廖霏雨道。

    这话说出口后，林阡陌双手捂住嘴，不敢相信地微微摇着头，这太残忍了，太现实了……

    “南浔从小没有感受到父爱母爱，幸运的是，他的爷爷很疼爱他，一切父母该做的事情都是他爷爷去做的，所以你也能看出来南浔有多关心他爷爷，多害怕失去他爷爷。”

    林阡陌低着头，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明白……所以我才没有自私地强行留住他啊……”

    “不是的，阡陌，我话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南浔的奶奶。”

    林阡陌抬眼，眼睛已经模糊成一片。

    “南浔做出和你分手的决定，我多少能明白一些，他的奶奶和他的爷爷生了一样的病，老年痴呆再加上器官瘫痪小脑萎缩，你知道他奶奶在病床上躺了几年吗？”廖霏雨说到这里，心疼得眼圈有些微红。

    林阡陌无声地看着她，任眼泪横流。

    “七年，整整七年，他不是因为不够爱你所以轻易放弃了你，是他怕爷爷这次也要在病床上躺上七年！他实在耽误不起你，你要体谅他的用心良苦。”廖霏雨在说完这一大段话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

    而林阡陌早已哭得不成人形。她趴在桌子上，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了，在每每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不是所有家庭都是幸福的，像我和南浔这样的父母是存在的，所以我们会为了亲人放弃一切，对于南浔来说，爷爷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阡陌，你明白吗？”廖霏雨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他现在人在苏黎世，日夜守在病床前，他没有别的选择了，阡陌。”廖霏雨又道。

    林阡陌不停地点头，哭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隔了好久，她才找回开口的力气道：“霏雨，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廖霏雨整个人一愣。

    两天后，林阡陌再一次站在江麟家门口，江麟一愣，吓得六神无主，他挠挠头：“妹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林阡陌抬头，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江麟大哥，你带我去找南浔好不好？”

    “啊？！”江麟叹了口气，“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要把你带过去，顾南浔非得杀了我不可！”

    “江麟大哥，我不勉强你，你把南浔家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也可以。”林阡陌道。

    “那更不行了！万一你走丢了，我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那好吧，我自己想办法，给你添麻烦了。”林阡陌眼神黯淡了下来。

    看着她离开时的可怜样，江麟一阵懊恼，坐在那儿抓头发。

    这几天林阡陌翻出一个最近有过合作的旅行社电话打了过去，让他们代办瑞士签证，不到一个星期签证就顺利批了下来，紧接着她又赶忙收拾行李，二话不说把公司的事情都推给布晓鸥，然后订了最快的航班机票。

    在飞往苏黎世的飞机上，林阡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滚动着的浮云，内心平和宁静。她想着同样一片天空一片云朵下，顾南浔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看得入神呢？十几个小时之后，她是不是真的能见到他了？

    早上七点，顾南浔被闹钟叫醒，顾卫铭打来电话让他参加瑞德两边的视频会议，他皱着眉头，洗漱，穿好西装，钻进书房打开电脑开会。

    他看过顾卫铭公司的账目，觉得自己毫无理由将个人资产拿出来去填补顾卫铭的窟窿，他能回来帮忙，已是仁至义尽。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顾南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医疗设备的尖端制作技术作为条件卖给竞争公司来拉资金赞助，或者以技术为条件被大公司收购，保留职工，转换经营模式。”

    听到这些，顾卫铭的内心多少感到一些自豪和欣慰。

    开完视频会议，顾南浔起身下楼吃早餐，王阿姨做了他喜欢吃的虾仁馄饨。他舀起来一勺子，看着汤水里浮着的馄饨，忽然想到了前几个月的时候，林阡陌给他做过的一道虾仁料理，她花了很多工夫做的芒果虾仁。也是奇了怪了，他本来是不喜欢任何甜味料理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盘芒果虾仁就是那么的好吃，害得他最后一个都没给林阡陌留，为此她翻了好几个白眼给他。

    他低声一笑，他怎么老喜欢欺负她呢？

    此时，他看着手里的勺子，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时过境迁，他可能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芒果虾仁了。

    吃完最后一口，他拎起公文包出门去总公司上班。

    大门一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坐在他家门口，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场景着实让他一愣。

    女孩的背影有点熟悉，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动，思绪还在和自己的潜意识做斗争。

    他刚要伸出手拍她的肩膀，女孩子似乎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脸侧过来，只是一点点，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在了血管里。

    不到一秒，那些凝固的血液似乎又带着汹涌的气势奔向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间的冲击感让他感觉头晕目眩。

    两个人都没说话，林阡陌侧着脸，带着点不满地看着他。

    他瘦了，下巴的胡子没刮，好在底子不错，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个魅力十足的大叔，她奋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狂躁和激动，慢慢站起来面对着他，看着他僵硬的五官和呆滞的目光，心里蓦地一笑，这男人被吓傻了。

    他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才开口低声问：“你自己来的？”

    林阡陌专注地仰着头看他，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然后点点头。

    “谁告诉你我家的地址的？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初晓呢？”

    顾南浔的一大堆问题脱口而出，连个停顿都没有，她什么都没回答，只是冲过去一头扎进他坚实的胸膛里，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泪水泫然。

    顾南浔感觉脑子空白了一阵，他几乎本能地就抱住了她，随后他愣了一会儿才松开她，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头问她：“你到底怎么过来的？”

    林阡陌都没抱够他，可是他的大手按着她的胳膊，刻意让她跟自己保持距离。

    “我找霏雨要了你在这边的地址，我过来后又有点紧张，也没想过跟你见了面第一句话说什么，就干脆坐在你家门口等你。”她道。

    弄明白了整个过程后，他忽然发了火，冲着她低吼：“谁让你过来的？还自己一个人过来？迷路了怎么办？碰上坏人怎么办？你以为这边治安就那么好？万一我搬家了怎么办？霏雨给你的地址不对怎么办？这些问题你都没考虑过就这么鲁莽地过来？”

    林阡陌被他吼得一阵蒙，她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这些问题她确实都没考虑过，当时只想着只要签证能顺利下来，她就这么一路疯狂地赶到他身边，不畏任何阻碍。

    “你不接我电话，我就给你发短信，我要是迷路了就发短信告诉你，我想你不会不管我的。”她忽然小声道。

    顾南浔冷哼：“万一我心狠，当作没看见呢？”

    “你不会的。”她坚信。

    “你就那么有把握？”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顾南浔怔住，没再说话，仿佛被她一语道破，他僵了一下唇角，抬手把她连带着行李箱一并拉了进来。

    看着她跟犯错的小孩似的都不敢抬头看他，他心疼不已，却不想表现出来，只能没好气地问她：“吃早饭了吗？”

    林阡陌摇头：“机餐不好吃。”

    他冷笑了一声：“居然还有你不爱吃的。”

    她不接话，也不抬头，想着他顶多骂她两句，她听着就是了。

    “行李先放一边，过来吃早饭。”他说着，转身去厨房喊阿姨多做一碗馄饨。

    林阡陌等他走了才敢抬头，她走到餐桌边坐好，环顾四周，心里想着，这就是顾南浔在苏黎世的二层小套房啊，旁边有一大面整体通透的落地窗，能清晰地看见远处的碧水蓝天，宁静优雅的湖面泛着点点光，窗外静得像是电影里停放的画面，家具是他喜欢的简约风格，黑白色为主的色调，低调奢华。

    她看了一会儿再扭过头来，就看见顾南浔端着一碗馄饨在厨房门口，正在看着她，她的眼睛撞上他视线的一刹那，竟然觉得身体的热度猛然蹿升，让她浑然不自在了。

    顾南浔就那么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小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这看看那看看。

    你思念的人刚好就在你的眼前，幸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可是她扭头转身看着他的时候，微微变红的脸颊，生动可爱得难以复加，他这才醒悟过来，他不是在做梦，她就在他的身边，不过两步的距离，胳膊一伸就能将她抱在怀里。

    林阡陌乖乖地低头吃馄饨，时不时地偷瞄顾南浔，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高冷范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吃饭。

    她吃完最后一口，讪讪地看他：“你刚才出门不是要去上班吗？你去吧，不用管我。”

    想到这，顾南浔才想起来自己早就迟到了，从西装口袋里翻出手机打了电话请假。林阡陌一愣，赶忙摆手：“你不要请假啊，你不用管我啊！”

    “不管你？你丢了怎么办？以前没看出来，你这女人这么倔，说来就来，想一出是一出。”说完，他“啪”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端起她吃完的碗就往厨房里走，一脸的不高兴。

    这时，王阿姨好奇地从厨房走过来一看，笑道：“家里来客人了是吧，是南浔的同事啊？”

    林阡陌咬咬唇，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种状态算什么关系合适，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顾南浔从厨房出来，走到门口拉着她的行李上楼，他步子顿在门口，扭头看她：“过来。”

    “哦。”

    随着他上楼，顾南浔问她：“签证什么时候到期？”

    “下周一。”

    “你公司的事情不要紧？”他问。

    “暂时交给布晓鸥了。”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叹了口气，虽然明知道她是带着什么目的过来的，还是问道：“阡陌，你到底过来想干什么？”

    林阡陌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丝丝疼惜。

    “南浔，我来找你，想亲口告诉你，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他的胸口，他没说话，隔了好久才道：“你还小，还有执拗、勇敢、信念、向往，我比你大那么多，考虑的问题自然多，那种不负责任的疯狂不是我这个年纪该做出来的事情。”

    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也许就像他说的，她因为还年轻，脑子里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就以为是一辈子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可是很多事情不去尝试，不去努力，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不好的结果呢？

    “南浔，我们试一试行不行？也许异地恋真的不靠谱，可是没试过怎么知道呢？”她坚持，固执得像头牛。

    他扭过头来，带着力道的手掐住她的胳膊，闷闷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林阡陌！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跟你分的手，你怎么说来就来！打乱我的步调，打乱我的生活，打乱我的一切计划！”

    她不甘示弱：“你不知道你这个人总是喜欢自己决定一些事情，我说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不敢尝试的我带着你去尝试，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我会自动退出的。”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她，她也没好气地瞪着他，这时忽然有敲门声响起，两个人分开平定了一下彼此的怒火，王阿姨不好意思地探头进来，拿着顾南浔的手机轻声道：“南浔，你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三言两语应答了几声后，挂了电话看着林阡陌道：“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去一趟，你在家好好的，别乱跑，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出了门。

    林阡陌双手放在脸颊旁，咧着嘴冲他的背影做鬼脸。顾南浔下了一半楼，扭过头来看她，她一愣，赶忙松手装淡定，他侧目冷眼看她，问道：“什么时候梳起丸子头了？”

    “不好看吗？”

    “丑。”他用一个字毫不留情地概括总结。

    “哦，那我继续梳，我要污染你的视线。”她一脸悠然。

    他冷哼一声，下楼出门。

    一整天，顾南浔在公司里都心不在焉的。办公室里，他看着电脑屏幕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来，他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仿佛整个灵魂都飘走了，只剩下一个木讷的躯壳。

    他翻出手机来按亮屏幕，没有林阡陌的任何短信和电话，心里莫名地有点失落，这女人突然来到苏黎世，什么都不问他，横冲直撞地就来了，还不让他管，他又不能太主动去关心她，这不是要急死他吗！

    想到这，他懊恼地将背靠在椅背上，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是他先放弃的这段感情，又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无法抑制住心底那份无尽的欢愉。

    他本来打算在狠狠挂断那通电话后，便彻底忘了这个人的，可是越是想要忘记，那些回忆越如密雨般噼里啪啦地洒在他的心田，他张开双手都无法阻挡。

    下午的时候，他们几个高管又开了一次紧急会议，拖着疲惫的身躯忙完了公事后都到晚上八点了，他看了眼手表，翻出手机，仍旧没有任何消息。这女人……当他不存在吗！

    他终于绷不住了，还没出公司就给林阡陌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几声才接听起来，顾南浔开口就道：“你干什么呢？”

    那头却是王阿姨的声音：“南浔啊？你那个同事出门了，手机落家里了。”

    “什么？”顾南浔一听就慌了，“她出门了？去哪儿了？”

    “她说去超市买点零食，马上就回来。”王阿姨道。

    他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出了公司开车直往家奔，这蠢女人来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大晚上一个人出去还不带手机，她是不是找抽？！

    此时，林阡陌正拿着个小筐在牛奶区逛，她正纠结买哪种比较好呢，就听见不远处有沉沉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

    她扭头一看，手里的牛奶差点没拿稳，眼见顾南浔带着愤怒的表情向她这边走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本能的反应就是跑！

    她赶忙扔了牛奶拎着筐扭头就跑，但她哪跑得过他，没跑两步就被他的大手抓住了胳膊。她被他带进怀里时趔趄了一下，随即站好，恢复平静皱着眉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跑什么？”他拧着眉头抓着她不放。

    “你不追我，我能跑啊！”

    “你有理了是吧？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的瞎跑什么！还不带手机！多大了还一天到晚的不让人省心！”他冲着她劈头盖脸地骂。

    她咬咬牙：“顾南浔，你是不是一直拿我当你闺女养啊？没认识你的时候我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出国旅游，况且这超市就在你家楼下，我再蠢也不会迷路啊，再说了我会英语，总有几个听得懂英语的瑞士人吧？”

    看着她自信的眼神，顾南浔倒也是不气了，他松开她，刚扭头，又回过身来一把拉住她的小手问：“你买完了？”

    林阡陌松开他：“没呢，我要买酒喝。”

    “那我也去。”

    林阡陌哼一声，没理会他，兀自去买啤酒。

    顾南浔跟着她走在后面，随即对她道：“最上面那个牌子，拿两罐，我要。”

    林阡陌侧头看他：“AA制啊，咱们现在是同事关系。”

    顾南浔气得嘴角直抽。

    等到买完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顾南浔要拿她的筐，她避开，挑衅地看着他：“干吗？”

    “拿过来，我一起付了。”

    “不用，咱们是同事关系，我自己付。”

    顾南浔的绅士风度快被这个女人消磨光了，瞬间瞪眼看着她，低声命令：“拿来！”

    林阡陌撇撇嘴，乖乖把筐递给他，他接过来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装作没看见。

    等排队的时候，两个人谁都不搭理谁，跟互相不认识似的，心里对对方的气都还未消散。

    顾南浔自己反思了一会儿，是不是平时自己把她看得能力不足，让她伤到自尊了？

    可能是他的言行轻视了她，让她敏感地感觉到了自己被否定了，所以才那么生气吧。想到这，他扭过头想跟她道个歉，再一看，之前她站的位置空了，人又没了！

    他往旁边一扫，发现林阡陌正要往旁边走过去，他上前一步，一把拉过她的手，又没控制住吼了她：“又干什么去！”

    林阡陌一愣，扭头解释：“那边有芒果干啊！我好想吃啊！”

    顾南浔见芒果干就在不远处的货架上放着，松开她：“去拿吧。”

    她捧着两大包芒果干，抬眼问他：“你要付啊？”

    顾南浔侧身冷目对着她，语气凉凉的：“什么时候不是我付了？”

    她把半张脸埋在芒果干里，忍不住“扑哧”一笑。

    结完账出来后，林阡陌坐在他的车里，一把撕开芒果干的包装袋，心满意足地吃起来，吃得有滋有味的。顾南浔斜眼看她：“那玩意儿有那么好吃？”

    林阡陌一边咀嚼一边道：“对于你这种不吃零食的人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吃的，不过对于我来说就不一样了。”

    见她还在吃，他挑眉，略有不满地道：“给我来一块。”

    林阡陌傻了眼，呆滞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间特别想笑。她伸手拈出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张嘴一口吞了。

    “怎么样？好吃吧？”

    “还行。”他的评价很中庸。

    “嘁。”

    “刚刚是不是生我气了？”他问。

    林阡陌嘟了一下嘴：“你以为女孩子不要尊严、不要面子啊？一直被你当闺女养，有的时候觉得幸福，有的时候也觉得不开心，我又没那么弱智，我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你多给我点信任好不好？”

    “嗯，好。”他扭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异常温柔。

    她的脸情不自禁地一红，赶紧低头狂吃芒果干。

    晚上，顾南浔把她安排在了客房，她郁闷地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他停在门外愣了一会儿才离开。

    林阡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要了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南浔越凶她，她就越喜欢他，这种感觉就跟吸鸦片一样，上瘾。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吃早餐，王阿姨看着她偷偷一笑，那眼神她一眼读懂：还骗我说是同事，都住在家里了！

    住家里有什么用！某人都对她没兴趣了！

    她郁闷地下楼，坐在顾南浔的对面，这人装作没看见她，看着报纸喝着咖啡，一脸从容。

    她索性也不理他，埋头吃早餐。快吃完的时候，顾南浔才开口问她：“这几天计划去哪儿玩？”

    “哪儿都不去。”林阡陌回。

    “好不容易来一次，出去看看风景。”他建议。

    她抬眼看他：“你以为我来旅游的啊？”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来旅游的，索性放下报纸对她道：“我这几天请假陪你出去。”

    她愤愤地咬了口面包：“我自己去，不在家碍你的眼。”

    “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他挑眉看她，语气有些不悦。

    她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有地图也有导航，你不用陪我。”

    “我都请好假了。”

    “你公司的事情不要紧了？”

    “暂时没事。”

    她无奈，反正也是免费多了个地陪，何乐而不为。

    早餐过后，听说顾南浔要带她去逛著名的奢侈街——班霍夫大街，她匆匆跑回楼上换了一身衣服，重新补了个妆。

    顾南浔在楼下的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一个节目都结束了，她还没下来。顾南浔起身去楼上找她，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想看看这女人搞什么鬼呢，结果一看她果然还在化妆，不由得挑眉纳闷地问：“你在画脸谱吗？”

    林阡陌笔一抖，差点让他气得画歪了，她抬起眼皮看他：“我一会儿要拍照的，当然要化得仔细一点，你再给我十分钟。”

    顾南浔转身下楼，嘴里闷闷道：“臭美劲儿。”

    她装没听见，继续细工雕琢，十分钟后，她拎着一个黑色牛皮小包慢慢走下楼。他刚才在楼上没仔细看，这女人换了长款黑色风衣，里面穿着白色衬衣，下身将黑色皮短裙提到腰部，完美地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轮廓，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裸露在外面，很是性感，再搭配上短皮靴和藏蓝色宽边帽，十足一个落落大方且美丽优雅的旅行者。

    “走吧。”她打头阵率先出了门。

    顾南浔在她背后愣了一会儿才跟上。

    走在大街上，天气晴朗美好，太阳的光线调皮地追着林阡陌的脸庞跑，映着她精巧的侧脸，顾南浔在后面静静凝望这幅画面，一个镜头都不想错过。

    她走在前面拿着单反照相机拍个不停，顾南浔跟在她后面背着手踱步，闷声冷哼道：“不是说不是来旅游的吗，还带着相机？”

    林阡陌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坦然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人，不能为了爱情放弃事业，我这属于双管齐下，追回前男友的同时也要注意取材。”

    他的心被柔软的力道击中，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林阡陌忽然在一处造型优美的大楼停下，趁着太阳光线正好，她也不管不顾，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把镜头从下到上调到精妙角度拍了起来。顾南浔一愣：“你们摄影界的都这么夸张？”

    “这叫敬业，艺术家的灵魂在喷薄出热情的血液，你懂什么。”她一边拍一边道。

    他伸出大手：“你的心爱之物借给我用用。”

    林阡陌刚好拍完一组照片，皱着眉头起身，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提醒他道：“你可别弄坏了，好几万大洋买的呢。”

    “弄坏了赔你个更好的。”

    她瞬间把相机递到了他手上，只用了一秒。

    “你不是要照相？难得打扮得那么漂亮，帮你拍几张。”他动作娴熟地低头调焦。

    “你会？”林阡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废话。”他抬眼看她。

    好冷淡……

    她撇撇嘴跑过去，虽说她不是职业模特，但是好歹在摄影圈混迹多年，照猫画虎的经验还是有的。她交叉双腿微微倾斜身体，双手自然地搭在身体两侧，侧目看着天空，露出一个舒心的浅笑，催促道：“快拍！”

    这臭丫头，还挺会摆造型。他腹诽过后拍了两张，林阡陌赶忙跑过去看看他的拍照技术，角度和截框都相当不错。她怕他更傲娇，于是一脸淡漠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马上就赶上我了。”

    顾南浔懒得理她，继续道：“再摆一个去。”

    她领命又跑过去，这次她把风衣脱了半截下来，左边袖子的部分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背部倚在旁边的栏杆上，腿一条伸直一条弯曲后搭，低着头单手抚着帽子，浅笑。

    这个造型很棒，他赶忙抓拍了几张，拍完，林阡陌跑过去看，只扫了一眼便大喜，这么多年天天让别人在自己的镜头里做美人，自己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做模特，顾南浔还拍得相当专业，她乐坏了，把照片都翻看一遍后赶忙保存下来。

    那副美滋滋的表情彻底出卖了她，顾南浔一脸傲娇地问她：“技术不错吧？”

    林阡陌故意装作没听懂，抬头反问他：“你问哪方面的技术？”

    顾南浔一秒反应过来，伸手就掐住她脸上的肉。她龇牙咧嘴道：“我是要夸你啊，技术都不错，好吧？”

    顾南浔扭头就走，走了两步转身看她，语气凉凉的：“你再调戏我，我现在就包机送你回国。”

    嘁，有钱了不起啊？

    她愤愤地腹诽。

    逛了一个上午，林阡陌最后在一家首饰店看上一款戒指，她有点难过地看着柜台里璀璨夺目的钻石，扭头走了出去。顾南浔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背后问她：“喜欢就买。”

    她扭身看了他一眼：“算了。”

    又不是你买给我的结婚戒指，买其他的戒指有什么用。

    下午的时候，顾南浔带着她去马场骑马，她以前跟同学出去玩骑过一次马，只不过当时是由饲养员牵引着在马背上一直坐着溜达一圈，根本算不上骑马。

    这边的马场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本地人，叫卢卡，以前顾南浔住在这边的时候经常和江麟来这边骑马，久而久之就跟卢卡熟悉了起来。

    卢卡见顾南浔今天没和之前总来的小哥一起，反倒是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眉开眼笑地问他：“女朋友？”

    林阡陌站在一边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看周围的马。

    顾南浔想都没想就用德语回：“是的，安娜还好吧？”

    “好得很呢！正好它该吃饭了，你带着女朋友去喂喂？”

    顾南浔笑了：“好。”

    林阡陌见他走过来，忙问：“怎么啦？是不是不让骑了？”

    “没有，我跟这边的管理员认得，他有一匹马叫安娜，通人性的，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安娜是一匹通体咖啡色、鬃毛是黑色的大型马。卢卡把安娜牵出来的时候，顾南浔刚一走过去，它就慢慢靠了过来，微微低头凑近顾南浔，温顺极了。林阡陌在一边看得羡慕极了，以为那马对谁都那么温顺，赶忙匆匆跑过去要一把抱住它的头，谁知道，还没近身，安娜就一脸嫌弃地扭了个身，兴致索然地甩了甩大尾巴，顾南浔忍不住一笑：“安娜是只傲娇马，只跟熟悉的人亲近。”

    林阡陌翻白眼看他：“傲娇配傲娇，难怪它跟你亲近，同类啊！”

    这时卢卡拿了一桶干草过来，跟顾南浔说了些什么，林阡陌听不懂也能看出来应该是让他们帮他喂安娜吃草，她反应过来后异常兴奋地伸手冲着顾南浔道：“我要，我要喂它！”

    可惜，安娜根本不领情，林阡陌摊开小手，把干草放在掌心上递到它嘴边，它理都不带理的，她有点失落。顾南浔见她一脸不开心，凑过去跟卢卡又说了些什么，卢卡笑笑点头，跟安娜说了两句还拍了拍它的鬃毛。

    “再去试试。”顾南浔示意林阡陌。

    她狐疑地又凑过去喂，没想到安娜这回乖乖地俯下头咀嚼起了她手里的干草，她开心极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安娜的鬃毛，安娜也没拒绝，任她摸着，她更放肆了，凑过去抱着安娜的头幸福地傻笑。

    顾南浔就这么定睛看着她傻笑，午后的暖阳映在她的脸颊上，暖融融的光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光晕，他忽然很想走过去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什么都不用说，哪怕只是静静地抱着她都似乎能在这个节奏缓慢的城市里感到时光稍纵即逝。

    因为林阡陌不太会骑马，只好让顾南浔带着她骑。安娜体型壮大，足够容纳两个人，顾南浔牵着缰绳将她裹在自己的怀里，慢悠悠地骑着，安娜优哉游哉地在马场周围一圈一圈地溜达，十分安静乖巧。

    林阡陌感受着来自背后的属于他的温度，心里的温度也在不停蹿升。她侧目看了一眼远处晕染成一幅油画的红霞和西下的落日，又回头看见顾南浔正在看她，下一秒，她没多想，凑过去轻轻吻上他的唇。

    顾南浔微微怔了一下，却没有拒绝这个吻，反而加重力道将自己带着温度的唇深深印上她的。

    久违的感觉，让两个人同时呼吸一滞，随即爆发出热情激荡的深吻，他们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反而放肆疯狂地攻城略地，似乎想把分别以来的思念一并在这个吻中发泄出来一般。

    他们在安娜的背上热情忘我地接吻，背后是落日和晚霞，只有这一刻，她不用想他们为什么会分开，现在的他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会怎样，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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