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讨论，众人得出这个结论，报于邱荣。
“你的意思是十万人的性命只剩两日一夜？”
邱荣面沉如水，回望大雨中变得朦胧的岚城城墙轮廓，声音不大，但透着股戾气。
报告结果的官员浑身一僵，“这……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邱荣大手一挥，“那就给我一句能听话！”
“是……”
雨棚里又开始新一轮激烈讨论。
大雨渐渐小了些。
许浪弯腰捏起爬上鞋尖的一只蚂蚁，给邱荣看了看，笑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邱荣表情更暗一分，冷道：“姓刘的才是最肥的那只蚁，躲？天下之大莫非秦土，能躲到哪里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岚城县令姓刘。
许浪丢了小蚂蚁，摇头道：“依我看，其实沧阳王才是。”
邱荣嘴角勾出一丝嘲讽，说道：“林家那一刀倒是便宜他了，若不然，千刀凌迟也不为过。”
许浪有些好奇，“凌迟还分几个档次？”
邱荣呵呵冷笑道：“自然有分，史上曾执行过一次六千刀的。”
许浪冷不丁打了个寒战，“那看来行刑的那位是把好手，果然是行行出状元，割六千刀而不死，当刽子手做到那种程度，也真是个人才了。”
邱荣没心情开玩笑，僵硬扯了扯嘴角便默然无语。
天色渐暗。
众人的讨论从大堤挪到岚城水利府，持续到深夜。
最后得出两个方案。
一，征集民众填沙包，有多少填多少，堆在大堤后用以抵挡巨浪之力。
二，堵不如疏，在堤后挖出一条大渠用以引水。
邱荣问：“多撑一日要堆多少个沙包？”
赞同第一个方案的领头者答：“约莫七千。”
邱荣点头，“雨不停就一直堆？”
领头者无言以对。
邱荣转向赞同第二个方案的领头者：“第二方案是谁想出来的？”
领头者看向靠着门柱坐在门槛上的杜文良。
“杜文良。”
邱荣喊了一声。
杜文良回头看看他，站起来，“在。”
邱荣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问道：“你吃过晚饭没有？”
杜文良摇摇头，“不饿。”
邱荣朝张三招招手。
张三会意，出去一趟，回来把一个纸包递给杜文良，“没人卖包子了，我说是杜文良没吃饭，人家才给我几个馒头，讲究一下吧。”
杜文良愣了好一会，接过纸袋，轻声道谢，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大白馒头，咬了一口。
邱荣继续之前的问题，“堵不如疏，是你提出来的？”
杜文良点了下头。
邱荣想了想，又问：“岚城有多少壮年男子？”
杜文良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经思考便答道：“二万四千左右。”
“二万四仟……”
邱荣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有二万四千壮力，挖大渠倒不难，但如何在大堤上开一个口而使其不会整个崩塌？”
杜文良不言语。
邱荣叹息一声，问坐在厅内右边闭目养神的钱老头，“钱大人，你赞同哪个方案？”
吞下一粒仙丹之后，钱老头的气色好了不少，“第二个。”
“那……你可曾想到如何在大堤上安全开口的方案？”
“有。”
邱荣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说来听听。”
钱老头缓缓说道：“一面用沙包加固，一面从斜坡底部开挖，既然不缺壮力，约莫三日就能挖通。有斜坡做抵挡，也无有大堤崩塌之忧。”
“不行。”
杜文良突然出声了，他手里拿着个没吃完的馒头，盯着钱老头说：“那样会死很多人。若要在三日内挖通，至少需要数十人同时动手，挖通那一可，那数十人全都得死。”
“没错。”
钱老头也不否认，闭上眼睛把瘦弱残躯缩回椅子里，双手拢在袖子里，说道：“六十人足矣，相比全城十万，甚至岚城之后的无数万，孰重孰轻，大人应该算得清。”
杜文良不与他争，只直勾勾看着邱荣。
邱荣十分为难。
若从顾全大局方面看，钱老头的方案无疑是正确的。
可是……
六十条人命也是命啊！
每一个壮年男子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死了，一家子老弱妇孺以后要怎么过？
抛开精神上的悲痛不说，六十个家庭数百口人，将来如何安置？
补贴？该补多少银子才能让双方都能接受？
或是官府负责赡养？养多久？一世？
邱荣愁得整颗心揪在一起，许浪又早早睡下了，不然还能问问意见。
其实邱荣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清楚许浪的性情，所以答案可以预料，那就无形中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让他对那六十人的愧疚减轻一些。
一夜不眠，早上起来，邱荣多了许多根白头发。
将所有人召集到前厅，邱荣准备下命令。
满堂沉默。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邱大人更偏向第二个方案，既然要采用第二个方案，那就只有用钱老头的方法。
所以，只要邱荣一开口，就等于判了六十个岚城壮年男子的死刑。
以大义之名，赐你光荣之死。
哈哈，真可笑。
看见邱大人抖动了嘴皮，杜文良脸上露出嘲讽，未等邱荣话说出口，他愤愤挥袖，转身离去。
还没出门就撞上了负手踱着方步走来的许浪。
许浪看看表情冷冽的杜文良，笑道：“哟，小伙子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他抬手拍拍人家肩膀，“其实我看你挺顺眼的，因为你跟我一个姓陈的好朋友很像，跟我说说，谁惹你了？我帮你揍他。”
杜文良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如果是这个人开口，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于是回头看坐在首上的邱大人。
许浪愣了一愣，摸摸鼻子道：“这个不能揍，都是朋友嘛，大家互相谅解谅解？”
谅解个屁！
杜文良在心里骂了一句，抬脚跨过门槛。
许浪拉住他，皱眉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杜文良便直接在门槛上坐下，只看着邱荣不说话。
这才是真倔呐……
许浪无奈看向邱荣，“咋回事？”
邱荣叹息一声，缓缓将昨夜的讨论结果说给他听，末了道：“我已经决定采用钱老的方案，你怎么看？”
许浪想了想说：“意思是要在大堤上开个口子用来疏洪，然后开口的同时不能让整个大堤崩塌，所以最后会死六十个人？”
邱荣黯然点了下头，“差不多是这样。”
许浪挠了挠下巴，说道：“其实不用死啊。”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望来。
许浪笑了笑道：“如果只是要稳妥在大堤上开个口的话，这事我一个人就能做。”
所有人呆在当场。
邱荣回过神来，急切问：“你要怎么做？”
许浪拿出烈屠，做了个往下劈斩的动作。
“这样。”
“……这样？”
“对，两刀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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