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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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和前天相比,昨夜沈伊睡得并不好。当然,并不是她自己的原因。昨天整整一天,她很忙碌,也很兴奋,她需要一场安眠,当她躺下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定会做个好梦。

    可是,至少有五次以上,她睡得正香,却传来轻轻的“咚咚”声。她一次次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房顶,一面侧耳倾听,可清醒着的时候她却听不到那个声音。

    恍恍惚惚中,她觉得有人在敲门。她确定声音应该来自楼下,只是这声音又比平常的敲门声小了许多,或者说更像是顽皮的孩子在一遍遍抚摸着门板。

    她并不怎么害怕,这要是放在以往,她肯定以为是沈凡那个小魔鬼在作祟。她也完全可以起身走下楼区检查一番,可是她却不愿离开床,而是一遍遍闭上眼睛。她需要继续自己的梦境,因为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祖母,当然还有母亲,甚至连那个早殇的小鬼头也第一次朝自己善意的微笑。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在梦里和祖母、母亲、弟弟同时见面,而且每个人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第五次被这种奇怪的声音惊醒后,沈伊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四点钟了。她有静心闭了一会眼睛,直到确实再也睡不着了,才翻身坐了起来。

    下了床,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将眼睛贴在玻璃上侧眼往玄关门外看。天虽然已不再是墨黑色,但终未开亮,除了隐隐约约的黑影,沈伊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夜晚了,沈伊不能想象是谁竟然能如此执着地蹲在屋外和自己搞着一个无聊的恶作剧。肯定不是朋友,因为昨天刚见面,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是敌人,可究竟是那个敌人?她终于还是决定下楼去看一看。

    站在楼梯门口,沈伊犹豫了一下,她决定点开灯,她知道,不久后就会有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房子,夜里的灯火最能刺激人的神经。可是等她下到一楼的时候,她又改变了注意,因为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位窥探者如果看到自己夜里的灯火是不是会很兴奋?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行为平白无故给一个恶心的老家伙增添任何快感。

    纠结中,沈伊已经来到门口。她轻轻趴在门板上,通过猫眼向外看,眼前一片漆黑。沈伊知道,外面的天虽未大亮,大肯定不至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就是说有人堵在了猫眼之上!

    这时候沈伊略微有点惊慌,她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沈明礼,难道这个魔鬼又来了?沈伊清楚的记得,上次沈明礼就是不断纠缠在门外,夜里还杀了陪伴自己很久额爱猫球球。

    想到这,沈伊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她暗暗思忖着,自己完全可以再等一会,只要在等一会,天再亮一点就好。如果真的是沈明礼,那么肯定会有人替自己教训这个老恶棍。

    客厅拉着厚厚的窗帘,可沈伊能听见窗上玻璃轻轻颤动的声音,大概是起风了。做好打算,沈伊准备转身回到楼上去,以便观察那辆路虎什么时候到来。可是,外面的人大概知道了她离开的意图,就在一瞬间,门外竟然又传来了轻微的“咚咚”声。这次离的很近,尽管声音不大,但沈伊确定就是有人正在敲门。

    沈伊觉得浑身一震,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明礼那张暴戾又赖皮的脸。很显然对方知道自己就在屋里,她别无选择,她需要作出回应。

    犹豫了一下,沈伊还是低声冲着门外说道:“谁?谁在门外?”

    门外的人没有吭声,沈伊则屏住呼吸侧耳门外,一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停滞在巨大的静默中。

    过了许久,沈伊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她觉得这种静默甚至比刚才的敲门声还可怕,于是她大着胆子继续冲着门外说道:“沈明礼,是你吗?”按照自己的想象,这时候沈明礼一定会一声干笑,然后剧烈地开始捶门,最后大喊大叫着让自己进门。可是,想象就是想象,门外仍旧没有一声应答。

    也就是这个时候,沈伊听见了屋外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越野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沈伊忽然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就在自己最纠结的时候,救星来了。

    (二)

    沈伊知道,自己刚刚睡醒,一定是蓬头垢面,根本不需要怎么“打扮”。不过,她还是决定简单修理一下边幅,于是脱掉了脚上的一只拖鞋,然后把睡衣的下摆扣子也解开了两个,并开始使劲揉搓自己的头发。

    “啊——,救命啊……”沈伊的尖叫像防空警报一样拉响,然后反反复复盘旋在东区上空。与此同时,她拼命跺着脚,地板发出了嘈杂的砰砰声。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耳朵却敏锐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和她料想的一样,她听见了粗暴的开关车门的声音,她甚至都能想象到臃肿的身体一边奔跑一边剧烈的喘息。她有点得意,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沈明礼这个恶棍皮开肉裂的模样。

    然而,马上发生的事并没按自己的想象发生。那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不是冲过来厮打,而是放佛怔住了一样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她听的清清楚楚,那声哀嚎只有一个字——妈!这一声哀嚎仿佛是儿时自己站在太平庄街口看到屠夫把刀子捅进牛颈时的那声长“哞”,痛苦里面夹杂着愤怒,愤怒里面充满了绝望。

    “妈”?沈伊才发现也许自己的猜想是错误的,也许声音根本不是来自自己的窗外,而是来自东边的那栋别墅。

    那么就是说,自己的临时计划根本就没有针对对象?这时候,沈伊已经没了选择,或者说,惊诧和好奇一起鼓动着她去打开门。

    房门裂开一道缝隙的时候,沈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瞧,结果再次让她感到震惊,“肥肉”竟真的在自己的院子,只不过,那臃肿的身体却像软体动物一样肉呼呼地趴在地上。他泪流满面,双拳不断捶打着地面,盯着自己的方向哀嚎和咒怨。

    沈伊有点错然,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门缝打开一尺宽的时候,沈伊明白了。

    先是一个黄白色圆滚滚地东西从门上掉了进来,那东西飞快地滚动着,直到撞上了客厅的一把椅子才停了下来,让沈伊看清的第一眼就是三个黑乎乎的凹洞正对视着自己,是的,那是一个完整的骷髅头。

    沈伊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她相信自己此时的X光照片一定和那骷髅的表情一模一样。她想呼喊,可是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扭过僵硬的脖子,祈求一般看着远处那个伏在地上丑陋的男人。让她失望的是,她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努力地爬了起来,但却没有向自己走来的一丝意愿,仍旧用原来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方向,或者说是看着门的方向。他佝偻着肥胖的身体,眼神无比呆滞,显然他关注的不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沈伊麻木地继续拉着门的把手,目光则从男人的身上收了回来,她从脚下开始向上瞧。屋里形成了对流,她首先便看见了在空中晃动的一双裤管,宽大黑色布料,卷起一道道花褶,褶边上还绣着一朵朵小红花。仔细瞧一眼,沈伊才看见隐藏在黑花裤脚里的一双小脚。

    那双脚随风轻轻晃动,沈伊一瞬间便明白了夜里何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无需再往上看,她便知道了结果。沈伊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想起了自己的猫,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的凶狠往往来自于自己擅长的把戏,而女人的凶狠则是来自内心。她觉得,世界上最凶狠的动物莫过于发狂的女人,她们的心往往狂野到撕碎世界,甚至撕裂自己,自己何尝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呢?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向上看去,而且直接看到的是一张微吐着舌头骨瘦如柴的脸。松弛的皮肤和舌头一样随着耷拉着的头颅正对着自己,只不过和母亲死时狰狞的面容不同,沈伊从这张脸里竟然看到了笑容。也许她临死前正沉浸在美丽的幻想当中,想到这里,沈伊便如同抽掉了吊线的木偶,软绵绵地瘫了下去。闭上眼的一刹那,她似乎看见有个人奔跑了过来,粗重呼吸喷出的热气打在了她的睫毛之上。

    (三)

    程一非和刘二狗的车差一点撞在了一起。

    进入东区的路只有一条,他们都是踩着油门冲过来的,等他们发现对方的车也要进入路口的时候,都是拼命打着方向盘,自后双双冲到了栅栏围拢的花园里。程一非没下车但摇下了车窗,这时候刘二狗已经先认出了对方,他主动打着手势,示意程一非先走。于是,程一非向刘二狗点了点头,刘二狗则向程一非笑了笑。

    程一非先一步进了东区,拐进了自家的院子,他远远看见的场景是半圈人指着地上议论纷纷。圈里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那个男人足有二百多斤,汗水、泪水和灰尘像是在他的脸上和起了水泥,竟是一道道黑印儿。两个女人都眉目紧闭着,一个是吐着舌头的邻居——刁婆,另一个是披头散发面色发黄的沈伊。那个男人一会趴在刁婆的身上哭两声,一会又拼命的摇着沈伊哭两声。程一非飞快地跑过去,他本想一把推开那个脏兮兮的汗渍,可是一用劲,自己反倒差点来了个后仰八叉。他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抱起沈伊,拼命地大喊着:“伊伊,你怎么了,你可别死啊,伊伊,你说话啊!”他又对着那个一身腥味的男人嚷着:“你他妈是谁啊,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汉子本低头抱着刁婆,像个没注意的农妇,这时候竟然对自己面露凶光:“你他妈就盼着你的女人死呢吧?”这个男人喘着粗重的气,锤子一般的大拳头攥的吱吱直响。程一非不知道此人是谁,又为什么出此言语,他自知不是那拳头的对手,便低下头去继续卖力地喊着沈伊的名字。

    刘二狗晚一步进了院子,他看见的场景是两个男人分别抱着个女人。又黑又胖的是自己的大哥,正哭哭啼啼地喊着“妈”;另一个又白又瘦的是刚才碰见的业主程先生,正狼嚎鬼叫地喊着“老婆”,即使这种情形,还没忘了戴着墨镜。

    刘二狗没想到自己醒的这么晚,如果不是保安队长找到自己,怕是要睡到晌午了。他的双脚软透了,一步一步向前挪,他先是看到了那个不远处圆滚滚的骷髅头,然后又看清楚了大妈那张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脸。他曾想过千万种结局,可是都没想到大妈的猛料会是这么凶狠,他甚至以为会是自己为这个心疼自己的老太太送终。

    刘二狗跪在曹大壮的身旁,先是对着尸体哀嚎,然后又对着曹大壮不间断的叫着“大哥”,最后又对着尸体开始哀嚎。到这时候围观的人们才弄明白,原来这个大胖子竟然就是云城传说中的神秘地产大亨——曹云城,就是这个面相丑陋、体胖如猪的人开发了云城最大最豪华的别墅小区万壑枫园,真是人不可貌相。

    刘二狗是真的难过,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二难过的时候,他哭的太凶了,以至于感到一阵阵眩晕。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另一个昏迷中的女人。他冲着程一非焦急地喊着:“你怎么这么笨啊,掐她人中啊!”刘二狗这一嗓子一出,所有围观的人也都醒了过来,有的人说对啊,掐人中啊,有的说不行就扎指甲心,还有的说那都不管用,弄点稀屎灌嘴里保准管用……

    程一非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赶紧掐住沈伊的人中。轻轻一下,刚才还毫无生息的女人竟然突然咳了一声,稍后还睁开了眼……

    看到沈伊醒了过来,坐在地上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都舒了口气。程一非抬头看着刚才还在痛哭现在却面带微笑的曹大壮,曹大壮则疑惑地看着刘二狗,而刘二狗则意味深长地盯着程一非的脸。三个男人一怔,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程一非兴奋地呼喊着“伊伊”,曹大壮继续抱着母亲流着泪,刘二狗则一会拍拍大哥的肩膀,一会抱着大妈的脚在哭一阵。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不是叶飞派来害我的?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想害我!”苏醒过来的沈伊竟然一把推翻了抱着自己的程一非,狂叫着跳了起来钻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伊伊,你怎么了?我是一非啊,你忘了吗?”程一非被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他焦急的爬起来冲着人群里瑟瑟发抖的沈伊喊着。

    “伊伊,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个王八蛋欺负你了?”曹大壮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将母亲放在地上,一边指着程一非一边冲着沈伊走过去。

    “你他妈算个什么?别他妈给我胡说八道!”程一非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了曹大壮的衣领。

    曹大壮用自己孩子大腿一样粗的胳膊夹住程一非的手,稍微一用力,程一非便被甩了一个个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曹大壮扑过去,用手卡住程一非的脖子,大喊着:“老子杀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王八蛋!”

    “沈明礼杀人了,沈明礼杀人了,妈,你快来看啊,沈明礼杀人了,咱们报警抓住他!”沈伊从人群里跳出来,就站在刘二狗的身边,她裂开嘴,露出夸张的笑容,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手则激动的指着曹大壮。

    “她疯了!”程一非流着泪,神情落寞地冲着曹大壮喊道。人群似乎对于这个鉴定也很满意,大家都切切咕咕地说着什么,但核心意思都是认为,这个女人疯了!

    曹大壮愣住了,他似乎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最后跌坐在母亲身边,用力地摇着已经死去的母亲嘟囔着:“她终于还是疯了!”

    刘二狗有点惊慌,他一把拉住身边的沈伊,死死地盯住沈伊的眼睛,那眼睛平日里的光芒仿佛一瞬间散尽了,呆滞的简直有些恐怖,他最后在牙缝里溜出了几个字:“她真的疯了!”

    “谁杀人了”、“沈明礼是谁,站出来!”、“高教授看来你立了大功,还真有杀人案!”就在刘二狗傻愣着的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等他别过脸的时候几个人已经站到了跟前,那是三个警察和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走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里污颜散发、嘻嘻笑着的沈伊,他一下就怔在那里了,他暗暗后悔,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疏忽,他咬着牙对着空气叹息:“她果然疯了!”

    (四)

    昨天是万壑枫园小区建成以来最热闹的一天,人们不仅饶有兴致地围观了一场奇怪的死亡,看到了一个突然发疯的女人,还意外地知道了一起惊悚的命案,这为夏日里枫园乃至云城索然无味生活的人们增添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话题,以至于大街小巷三五成群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万壑枫园这座大凶宅。

    高进在这起时间里成了传奇人物,不仅受到了公安部门的表彰,还登上了电视台。街头巷尾的人们对于这位著名心理学教授流传的故事越来越神乎,有人说他实际上是个半仙,本来是要灭万壑枫园煞气的,结果却识破了这场命案;也有人说,高教授实际上是个名神探,早在墨西哥的时候就曾和国际大毒枭打交道,这个小案子根本就不算什么;也有人说,那个姓高的实际上暗恋那个小区那个疯掉的女人,他本来是要去偷情的,没想到误打误撞看到了死者的残骸。

    对于高进来说,实际上事情很简单。他把从瓜地里捡到的黑色“玉米粒”拿回医院里做了检测,结果不出意料,那果然是腐烂又风干过了的人肉。他不过是个心理学教授,想到自己从泥土里挖出来一把把的黑色粒子竟是人肉沫子他就感觉恶心,他是踉踉跄跄跑进派出所的,在一面报案的时候,他还一口将呕吐物喷在了接待员的办公桌上。

    案件很简单,公安机关将那个骷髅头做了检查,死亡时间不足两个月,男性,年龄大概六十多岁。骷髅头和瓜地的主人是那个自缢的干瘪老太太,警察们也算思路清晰,第一时间便冲进了东边的别墅,顺便临时收押了老太太臃肿的儿子。

    第一个冲进别墅的警察又直接退了回来,和跟在第二个的警察撞了个满怀。接着两个人一起折返出别墅,哇哇地呕吐起来。带队的警察局副局长大为不满,不过一钻进别墅的大门便明白了过来,一股浓烈的肉腥味迎面扑来,这气味甚至比屠宰场还要难闻。

    最后的结果是,警察们打碎了别墅的几块玻璃,散了半小时气味,然后才捂着鼻子进了别墅。人们从别墅里发现了几样东西:冰箱里满满的肉块,事后检查不是人肉,绝对是猪肉,而且几乎没有一点瘦肉星;案板上堆着一堆切得极细但已经开始变质的白肉肉馅;一把沉甸甸的利刃菜刀,这东西是个关键,检查部门最后在上面仅提取到了嫌疑人的指纹,还从刀柄的缝隙里提起到了与骷髅头一致的DNA;最后是一张写的歪歪扭扭的遗书。

    遗书分三行,第一行标头写的很清楚,致警察们:人就是我杀的,我只是需要一个把玩的骷髅头而已;第二行的标头是“小壮”,我给你切了足够的肉馅,储存了足够的白肉,如果她疯了,那妈妈就值了,如果她完好无损,你必须多她远远地,听妈妈的话;第三行写给“狗子”,婊子是不断补充的,你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能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婊子们无限的事业中去。你要安分守己地找个大屁股女人,生个儿子!听大妈的话!

    警察们被这简单又复杂的遗书搞得面面相觑,可经过几日的反反复复的核对,甚至连死者是谁都无法知晓。但事实证明,这个命案真的结案了。警察们感到很失落,夏日的无聊又开始继续了,但是他们还是乘着结案疯狂了一把,人们一边咋着舌头,一边大口灌着庆功的啤酒……

    高进参加了这个庆功会,对人们敬过来的酒来之不拒,因此庆功会才开到一半,疯狂呕吐的他就被别人送了回来。实际上,高进本来还有很多疑问想当面询问沈伊,比如说那树干枯了的墨西哥铃兰,他还想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对视,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个女人疯了。所有的疑问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特有的精气神散了。那天程一非拉着自己的手痛哭流涕,他祈求自己救救美丽的女人。高进觉得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怒火心生,他愤怒地对着程一非骂道:“她疯了!我他妈的是心理咨询师,不是精神病大夫!你他妈的听明白了吗?”程一非终于撒开了自己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五)

    这几日对于刘二狗来说是非常忙碌的,曹大壮反复被警察约谈,所以刁婆的葬礼几乎是他一个人主持下来的。即使曹大壮在家的日子,大多数的时间也是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会看看母亲的遗像,一会看看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画,一会哭一阵,一会笑一阵。

    等公安部门一宣布结案,刘二狗便迫不及待地请示曹大壮要火化了刁婆的遗体,他实在无法对视大妈的脸。告别仪式上,曹大壮仍旧没有出席,刘二狗站在一旁心神不宁,他总是感觉躺在鲜花里的大妈一直在悄悄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曹大壮在云城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了亲人,来往祭奠和告别的无非是生意上的客人和自己手下的员工,等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空旷的礼堂里只下了刘二狗一个人。

    刘二狗想着大妈的遗嘱,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擦了左眼,右眼模糊了视线,他擦了右眼,左眼又泪如泉涌。最后他索性不擦了,老老实实像个孩子一样匍匐在刁婆的遗体前。大妈,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可是,大妈,你知道曾经有一个你要的大屁股女人吗?她本可以给我生个儿子的,可是,你那宝贝儿子曹大壮却杀了她……

    黄昏的时候,刘二狗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坐在了曹大壮办公室的沙发上。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正视过大哥的面容了,以至于看着眼前臃肿的有点夸张、脸色灰黑、目光游离的这个人他有些怀疑,他还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驰骋临城沙场的黑手曹大壮。那时候的曹大壮壮而不虚,脸色黑中代红,一致手能拎着一个小混混甩出去一丈多远……

    曹大壮对于刘二狗选的骨灰盒很满意。这是一个大料精雕的鸡翅木盒子,材料呈暗红褐至紫色,木质肌理致密,紫褐色间浮动有精细的蟹爪纹,纹理非常清晰。制作人利用纵切面纤细浮动,变化万千的纹理,还雕刻了山水景物图案,整体上透漏出一种高洁淡雅但又不失庄重的气质。曹大壮看的确实不错,这个盒子是刘二狗跑遍了云城所有市场,最后花十二万在别人手里买回的民国收藏。

    “我找了四个阴阳先生,和我一起在四通岛暂时看了三个墓地,一个在山脚,依山傍溪,藏风纳水,离公路也比较远,大师们说这样不仅逝者可以安息,还省得干扰磁场,对后辈较好;第二个在山腰……”刘二狗的话还没说完,曹大壮便摆了摆手,他对着刘二狗沙哑地说:“墓地我选好了!”

    “选好了?在那?”,刘二狗只知道曹大壮一直躲在办公室里,从未去过四通岛,那么什么时候选的墓地呢?

    “妈她生前喜欢枫山,一直都觉得万壑枫园是个不错的墓地,我想把她就埋在这里!”

    “埋在这?这里可是小区,要是住户知道……”刘二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曹大壮的癫狂让他吓了一跳,却也有点小小的兴奋。

    “对外就选你刚才说的墓地,名义上把老太太葬在哪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自己带着妈去东区,就把她葬在自己的瓜地里吧。”曹大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想办法再寻个骷髅头,和妈的骨灰一起埋了,少了那东西,她睡不好觉!”

    刘二狗听的真真切切,他知道,曹大壮绝对没和自己开任何玩笑。他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准备往外走,余光里,他看见曹大壮正如痴如醉地看着那副油画。开门的时候,曹大壮忽然抬起头又叫住了自己:“你去看一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刘二狗一怔,回身道:“哪个女人?你是说沈小姐?她可不太好,整夜整日的摔东西,大喊大叫,听说,听说那个程先生准备将她送到精神病疗养院去……”

    “操!”曹大壮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身边椅子。刘二狗住了嘴,又看了看曹大壮,转身带上了门,微笑着走开了。

    刘二狗出门后,曹大壮便跌坐在沙发上。最近这几天里,胸闷、眩晕的感觉越来明显,也越来越频繁。不仅如此,他还常常感到呼吸急促、恶心、剧烈出汗、气短,连背、腹、颈和四肢也间歇性的剧烈疼痛。想着母亲的遗言他暗暗发笑,笑着笑着又开始流泪,母亲最终还以为自己贪恋那恶心的白肉包子,懂了一冰箱的白肉,剁了一案板的肉馅,可她好像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要不她怎么能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让脂肪压迫的病入膏肓的了?

    曹大壮哭够了,他的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他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备用已久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中央正书“遗嘱”二字,遗嘱下面还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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