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屑道:“小事情,我又不是女人。”
夏月正容:“这东西说小可小,说大也大,要是落下病根,每年都会发作。看着你一掷千金,这么阔气,家里怎么没个细心的人照看你。一会儿你告诉你那贴身小厮,回家把姜切片后捣成泥,再倒白酒泡着,抹在手上,你可以拿块布缠一下,但是有的人不喜欢那味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因为娘亲早逝,父亲也没有再娶,于是家里除了她,只有父亲和弟弟,两个男人都对自己的吃穿不怎么上心,所以嘘寒问暖、看病煎药、伙食搭配这些事情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久而久之养成了跟老妇人一般唠叨又爱瞎操心的毛病。
“不过,你家不缺钱,还有个法子,就是拿些鸡蛋的蛋清还有蜜拌在一起……”
她说这些的时候,盯着尚睿的眼睛,就怕他开小差,错过自己的言传身教,而且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一边说一边用仅剩的那只右手认真地示意着要怎么搅。
尚睿迎着夏月的目光,看着那张脸。她长了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灵动婉约,但是若说美,她比不上徐凤娇。徐氏一门的美貌,世间女人少有能及,而这世上他见过最美的人,大概就是他的母亲。此时的闵夏月,可能因为伤势未愈,又高烧了好几次,脸色并不好,可是这并不妨碍她那眉眼唇鼻所带有的生动情绪,时而怒,时而笑,时而哭,时而狡黠,时而刚毅,时而还用那些拙劣的方法试探他。
他一开始还静静地听着,到后面,忽地就笑了。
夏月眉毛一横:“别嫌我多事。”
尚睿听后更觉得好笑,伸出自己的手,说道:“把左手给我看看。”
她这才想起自己也是病患,于是听话地照做。
他倒是从来不忌讳男女之别,直接接住她的手掌。手掌的伤后来被大夫重新包扎且小心地固定过,尚睿仔细地察看了下,问道:“疼吗?”
“还好。”夏月答。
“手指能动?”
夏月活动了一下手指。
尚睿满意地放下她的手,突然又说:“我说我以前见过你。”
这是他第三次提这话,她却实在想不起两个人究竟哪里有交集,好奇地问:“在哪儿?”
“在锦洛的街上。”
夏月蹙着眉。
“你不记得了?”尚睿问道。
她摇了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年多了,你最后叫我们去翠微楼。”尚睿提示道。
“你们?”
“嗯,我和……人一起去锦洛,当时我坐在轿子里,拦下你问路的是别人。”
夏月侧了侧脑袋:“好像想不起来了。”
尚睿看了她一眼,不禁想起当时站在轿子外面的夏月和他一来一去的谈话间那俏皮狡黠的神色。
最后,他将视线一转,望向别处,用极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兴许是我记错了。”
此时,远处的田远露了个脸,尚睿朝他微微颔首。
“闵姑娘,”他突然又问了一句,“我和田兄打了个赌,他说我看的高辛宝玉肯定是赝品,你要是带在身上就借我,让他饱饱眼福。”
夏月看了看尚睿,用手拨了拨耳边的细发,答道:“那玉也是我借来的,如今已经物归原主。”
尚睿笑道:“姑娘,莫不是怕我觊觎那东西,拿话敷衍我吧。”
夏月忙说:“不是,不是,若是公子有此歹心,怎会又将玉原封不动地还我,确实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其实他早知道玉不在她身上,却不知为何总爱和她东拉西扯,看她局促的样子。
吴氏去而复返,尚睿趁机离开,到书房见了田远和姚创。
“皇上,臣拿回来了。”姚创掏出玉蝉双手呈给尚睿。
“她藏哪儿了?”
“自己房里。”
尚睿接过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
那玉古朴厚重,上面的雕工简洁却精细,和时下繁复华丽的样式不同,只用寥寥几笔简单地勾勒了一只蝉,整个东西乍一看并不显眼,若是遇见不识货的人,定会以为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尚睿垂头把玩了一番,问道:“有人察觉吗?”
旁边的姚创答道:“臣很小心。”
姚创又说:“但是臣不知,皇上何必要费此周折,当时不还给那位姑娘不就好了。”
田远闻言咳嗽了一声,瞅了姚创一眼。他本以为尚睿要么压根不回答姚创,要么会将自己的深谋远虑简单地解释一番,没想到对方却仅仅扔了一句:“朕喜欢,你管得着吗?”差点叫田远一口气没憋住,笑出声来。
姚创看了看田远,又瞄了瞄尚睿,没敢继续再问。
尚睿在屋里,踱了几步走到墙边推开窗户,外面的寒气立刻随风窜了进来。从这间屋子到刚才的小亭,中间隔着一个小山坡,所以他只能看到那亭子的顶。
“留壁。”尚睿正色道。
“臣在。”田远上前一步。
“你得把她留在你的庄子里。”
“如果闵姑娘执意要走……”田远犯难了。
“你难道自己不会想想法子?”
“……是。”
吃饭时,得知尚睿已经离开,夏月不禁有些气恼,觉得自己又蠢又笨,留在这里几天了,居然什么都没能打听出来。她喝了药,一个人回到屋里,冷静下来之后,又将这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都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吴氏、田远、姚创、黄明连……最后是“洪武”。
据她自己观察,田家老爷肯定是在朝廷里当差,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官儿的。而所有人对“洪武”言听计从,那他的身份估计比田远还要大一级。按照“洪武”说话的言谈举止,出身肯定不凡。世上少有无缘无故长得像的人,从他和子瑾容貌上的相似,说不定就是亲戚。但是,先前子瑾的母家,陈氏一门几乎和太子府一起覆灭,仅仅剩下一些旁支避居到了北方。若说这“洪武”是尉家的亲戚,那天又怎能对徐敬业也有敌意,当日见她拿着子瑾的玉,既然能一眼认出来,也该送她见官才是。
可是,无论哪一方都绝对没有姓洪的,只是仿佛记得以前父亲提过,之前西域有个洪家,随着太祖皇帝一起开朝立业,后来却因为“乌阳之乱”,父子三人同日战死,人丁便渐渐凋零了。
可是,他就是那个洪家的后人吗?
夏月越想越觉得头疼,最后全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干脆早早躺上床,没想到这么一眯眼,真的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梦中又回到在颐山要回玉佩那日,回城的半路上尚睿借她马骑,冷风一直吹,她被冻得直哆嗦,但是拉着缰绳,却怎么也爬不上去,结果就听尚睿在旁边冷冷地嘲讽她,心里越着急,脚下越绵软。
荷香半夜发现和衣而睡的夏月突然发起高烧来。
这病势来得突然,把荷香吓坏了,只好去找人。理所当然,田远夫妇也知晓了。本来在尚睿留下那话之后,田远便不敢怠慢,只好在这里守着,哪想夜里会出这样的意外。
“都怪我,”吴氏懊恼道,“夏月姑娘本来伤势未愈,就该好好休息着,白日里怎么能让她在外面坐那么久。”
“你说这些有何用,等大夫来了才知道。”田远守在屋外对妻子说道。
这样冷的雪夜里,田家庄又离城里还有几里地的距离,大夫也不知道何时可以赶到。
夏月虽然全身烫得厉害,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她自己懂点浅显的医术,于是让人把之前还没熬的药,挑了几味出来,让荷香煎好服下。没过多久,渐渐褪了热。
田远夫妇也觉得稍微放下心来。
大夫在拂晓时分才急急赶来,满身风雪。他把了脉,有些迟疑。
吴氏问道:“刘大夫,可有什么不妥的?”
大夫捻了捻胡须,又问:“姑娘身上还有其他不适吗?”这人便是前几天给夏月看手伤的人,当时请他是因为他治骨伤很有一手,夜里派人叫大夫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拍开门直接就带他来了。
“除了头疼,全身疼,并无其他不适。”
刘大夫点点头,开了方子,叫人去抓药。
就为这事,号称大卫朝第一勤勉的田远竟然破天荒地上朝迟到了。他到乾泰殿的时候,正好听见叶骏在大殿上和人争论。
叶骏是个台谏,本是丞相王机的学生,表面上和老师政见略有不同,其实骨子里唯王机马首是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他平时少有出众言论,谨小慎微地躲在暗处。如今这事肯定是王机事先安排好的,所以田远索性不进殿去掺和,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下朝的时候,尚睿对明连说:“让徐敬业到承褔宫一趟。”
尚睿到了承福宫的时候,王潇湘看起来已经来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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