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后面那人说话，楚若尔这下还非要看个所以然不可。
她不停劝告，扭头朝后面看去，看到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正坐在她身后的凳子上面，手上全是药膏。
那女子容色称不上多好，但目光澄澈，哪怕是在灯光下看上去也十分通透。瞧见楚若尔朝她看过来，脸上也并无局促，只是冲她淡淡一笑。楚若尔并不记得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人，正在疑惑间，那女子已经站起来朝她行了一个礼，说道，“奴婢溯雪，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淑妃？淑妃秦氏，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性子喜静，平常也不大出来。即使是楚若尔没有落魄的时候都跟她无甚来往，为何如今她遭了难，淑妃娘娘反倒伸手来救？况且，她现在住的这临芳苑，离淑妃的朝华宫隔了那么远，淑妃平常不理宫中事务，这次如何能出手救她？
闻这药膏味道，清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让人神清气爽，可知这是好东西。她平日与淑妃并不亲近，为何她要赠药？难道她就不怕陈贵妃知道了，为难她吗？
陈贵妃是陈家嫡女，秦淑妃虽然也是出身大家族，但是到底比不上陈家势头猛。陈贵妃往常在宫中又是个嚣张跋扈的，自己如今成了她的眼中钉，宫中人人忙着避开她免得沾上晦气，秦淑妃难道就不怕吗？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溯雪笑了笑，解释道，“小主有所不知。我家娘娘虽然素日里不太与宫中娘娘小主们往来，却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性格古怪或者怎样，而是因为我们娘娘喜静，不大参与娘娘小主们之间的聚会，不过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
“今日小主碰上了刘婉容，也并不是我们娘娘发现的。而是住在你隔壁瑞玉阁的许美人偶然路过，听到你这边有哭闹声，唯恐出了什么事情，才去禀告的我们娘娘。”
想必是秦淑妃不愿意看到宫中闹出人命来，还是个曾经的高阶嫔妃，这才不顾陈贵妃的跋扈，拿了药过来。
楚若尔不笨，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未尽之意。她勉强支起身子，朝溯雪点了点头，“帮我谢谢你们娘娘。他日我身体大好，定要上门致谢。”
溯雪摇了摇头，说道，“奴婢看小主房中的两个姑娘都被掌了嘴，就擅自做主打发她们去休息了。之前小主未醒，奴婢也擅自解了小主衣衫为小主上药，冒犯之处，还请小主见谅。”
楚若尔轻轻摇了摇头，“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怪罪于你？要不是你帮我上药，我身上这伤恐怕就只能烂在那里了。”
她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四妃，原本在家中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到了宫中，虽然称不上顺风顺水，但是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大波折。谁知道，皇帝陛下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她就被人逮住了痛脚，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仅妃位没有了，要不是淑妃援手，她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问题。今天下午，不仅被一个她从来看不上的刘婉容给责罚了，如今还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不能自主。楚若尔性格骄傲，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如今又被溯雪勾起心头好不容易按下去的伤心事，登时有些郁色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溯雪长期在宫中伺候，如何不能明白楚若尔的心事？只是她身为淑妃的仆婢，眼前起争端的是另外两名嫔妃，其中还牵涉到了陈贵妃，就是再怜悯楚若尔，有些话也不应该由她来说。更何苦，宫中沉浮变换本就快速，她进宫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上一刻还在张扬，下一刻就跌落尘埃的人物，楚婕妤这样的，无论如何都算不得特殊性。只是她人年轻，刚刚进宫便被封为贤妃，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身边又都是些年轻姑娘，一个个看上去比她还不沉稳，少不得要提点两句的。
溯雪叹了一声，对楚若尔说道，“小主请放宽心。淑妃娘娘特特派了奴婢来照料小主这些日子的起居，有淑妃娘娘在，贵妃娘娘应该不会弄出什么手段来。小主还年轻，又受宠，只需要静静等待陛下回宫，便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楚若尔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其他神色，也不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没有。
溯雪又说道，“之前小主你被罚去佛堂抄写经书，不是我们家娘娘不救你，而是……”她顿了顿，方才说道，“原本我们娘娘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虽然知道陈贵妃一向骄横了些，但想着高位嫔妃惩罚低位嫔妃去抄写经书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抄一晚经书便放回来了。更何况小主一向急智，想必也不会让自己吃太多苦。谁知道……谁知道陈贵妃娘娘竟然当着佛像打小主。”她微微摇了摇头，“我们都不知道你们里面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还当你早就已经悄悄回去了。谁曾想……”
谁曾想陈贵妃真的把她拘在佛堂里面，真的抄了那么久的经书。期间动则打骂，竟与私设刑房无异。
溯雪不知道当日情状，只从见过楚若尔这几次有限的印象中来推断，还当她一贯的宁折不弯，跟陈贵妃硬杠上。“小主也是实在心肠的人，被人那样打骂也不知道想想办法。”到底是闺中娇养出来的女儿，从未在宫中这样的地方沾染过，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宫里如果想让一个人死，那反而是最痛快最方便的。但倘若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依奴婢浅见，小主原也不需要跟陈贵妃对上，她若让你抄，你便抄，不想抄了装晕倒就是了。陈贵妃纵然再不喜小主，总也不好跟你一个已经晕过去的人计较吧？”
她说完，楚若尔便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你道我真那么傻吗？三天三夜，那佛堂当中又冷又阴，我坚持不下去了她便让人一盆冷水泼下来。我本来身体还算强健，如果不是那样，我何至于病成今日地步？”
她话音落下，溯雪便吃了一惊。想来陈氏的歹毒还是让她惊到了。她吃惊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是奴婢错想了小主。”
“无妨。”楚若尔在病中，正是需要像她这样通透的人一起说说话。只是溯雪到底是淑妃的人，有些话不适合跟她直言，说起来难免少了几分兴味。
她动了动，小心地将自己靠在枕头上，这才想起那位去报信的许美人，连忙对溯雪说道，“姑姑之前说去给淑妃娘娘报信的那位许美人就在旁边的园子里，这会儿可是回去了吗？”
“自然是回去了。她年纪还小，不过十四岁，乍然间见到这些，被吓了一跳，奴婢想着左右小主未醒，便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楚若尔点点头，“还是姑姑周到。我这地方本身就寒碜，还到处兵荒马乱的，她来了我这个主人未醒，反而怠慢了她。”她抬头看向溯雪，“如今我醒了，那就麻烦姑姑差人通传一声，就说我已经无事，帮我谢谢她高义，因为身上不便，改日大好再登门拜访。”
溯雪点了点头，“小主想得真周到。”
楚若尔又说道，“还有我那两位侍女，也劳烦姑姑一并照看。若是有药，也请与她们一起用了吧。她们与我是自小的情分，堪比姐妹，今天也着实让她们受苦了。”
溯雪一一应了，转身出去通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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