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楚中常离开御书房，赵巽又重新将卷子捡了起来。他提起朱笔，原本是打算铁面无私到底的，然而想起那天刘文辉在河边跟他说的，实在又有些舍不得这样一个人才。思量来思量去，最终还是挑挑拣拣，从吏部送来的三十份三甲进士卷子当中，将倒数第三名给踢了出去，后面两个名次依次进一，最后一名，换成了刘文辉。
至于为什么选择的倒数第三名，那是因为楚中常刚才随口跟他提了一句，说这倒数第三才十七岁，纵然成绩不算前茅，但也算得上是个少年英才，由此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赵巽想得十分心宽，反正这个叫江偲屏的少年还年轻，先让他历练几年。下次恩科若是能够再入前三甲，拿他就好好补偿人家一下。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想让刘文辉光明正大地进入朝廷，偏偏此人不争气，卷子答得一塌糊涂。眼下朝中又是这幅光景，赵巽耗不起了，只能牺牲江偲屏一人。
就算是牺牲，这也是暂时的。赵巽想，倘若江偲屏真的有才华，往后一定能够看见他。到时候自己必然能够好好补偿的。
有了赵巽朱笔御批，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况且只是三甲进士最有一名，谁还能说什么？就算心中疑惑为什么圣人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另眼相看，那也不可能直接问出口。
朝中众人都是些老狐狸，进士榜单才刚刚放出来，已经有许多人闻风而动了。
进士一甲，依照吏部交上来的名次顺序，状元是那个写了一手四平八稳文章的刘畅，榜眼是不大被楚中常喜欢的边亮，最为京中少女少妇们期待的探花，是礼部侍郎贺中耀的长孙，贺海晏。年方十九，模样俊朗，十分能让人神魂颠倒。
武举那边选的进士比文科多一些，状元名叫邝平，榜眼是当初陈听潮提过的那个谢飞，他是江南盐帮帮主的二儿子，家中不需要他继承家业，便干脆一脑袋扎进了朝廷里面。江湖跟朝廷勾连起来，他还是第一人。武举的探花郎是禁军教头朱晓杰，是个彪形大汉，跟文举的探花郎贺海晏一比，不仅赶不上人家年轻，容貌上也差了许多。
朝中探花有些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物了，得知贵公子贺海晏是今年的探花郎，不少贵族小姐、深闺少妇们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在游街那天一睹探花郎的芳容。前几次的探花郎，要么相貌平平，要么年龄太大，自然不能引得她们心动了。如今盼了好几届，终于盼来一个这的人物，自然要好好看看的。
一时之间，游街路上的茶馆茶楼座位水涨船高，连赵巽都听说了。
要不是游街回来进士们马上就要到文华殿谢恩，赵巽自己都想去凑这个热闹。好好看一看贺家探花郎掷果盈车的盛况。
楚蔚尔好不容易跟家中侍女换了衣服，借着自己大姐楚萱尔的名头在燕子楼定了位置，又跟着她一起，赶在三甲进士们到这里之前，坐到了包厢里。
她今年不过十五岁，按照月份算尚未及笄，容貌跟楚若尔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有了楚若尔的那份端庄和经过宫廷岁月洗涤出来的威严，加上年龄小，十分娇俏，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个家中爱宠的小姑娘。
她坐在位置上，老远便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长街上为了迎接进士们，早早地就自发系上了红绸，看上去十分喜庆。她正是爱热闹的年纪，看见了人影过来，边坐不住了，拉着楚萱尔叽叽喳喳，“大姐你看你看，走在第一个的是状元郎吧？哎呀他怎么长成这样子啊，这么老。”
楚萱尔到底比她大几岁，不太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但是禁不住她说，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远远地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刘畅。随着放榜，这些日子关于士子们，尤其是一甲的身世家庭好像长了翅膀一样流传到街头巷尾，连楚萱尔这个很少出门的人也知道了不少。
她掩口一笑，说道，“这刘状元年纪能当你爹了，说是家中还有个孩子，与你一般大小，可不是年纪大了么？”刘畅三十四五，看模样便是一副霉运横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多年积攒下来的霉运让他终于一招翻了身，多年来屡试不第，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谁知道鱼跃龙门成了状元，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听说放榜那天晚上回去给自己祖宗烧了一晚上的香，他家就只有他娘子在干活，剩下的一老一少每天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干。原本刘畅还靠跟人当西席挣点儿钱补贴家用，但是后面要考试了，连这个也不做了。也不知道他一晚上要烧掉自己娘子几个月的工钱。
身为女子，尤其是楚萱尔这样从来不用为生计发愁的贵族女子，自然是不太能看得上刘畅这种为了自己博个功名，让妻子吃尽苦头的行为的。连带着连他妻子也不是很能看得上。世间那么多男儿，离了谁不能生活呢？更何况，刘畅如今是考试考出经验来了，连楚中常都说他的文章四平八稳，虽然能够沉痛时弊，但是难道看不出他的小心机吗？考试这种东西，多少靠点儿运气。这次他运气好一步登天考上了状元，那要是考不上呢？难道能指望他老婆养他一辈子吗？
生为男子不能养家，这样的如何能让楚萱尔瞧上眼？
楚蔚尔自然是不知道她姐姐心中在想什么的。刘畅过后便是边亮，他长得还算可以，但是身形瘦小，像个猴子一样，看上去只让人觉得他诙谐有趣，不会让人觉得他俊朗潇洒。楚蔚尔看着前两个人从自己座位下面打马而过，等到了第三个人的时候，刚才还叽叽喳喳点评这个点评那个的小姑娘，突然停住了声音。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容色皎皎的少年，鬓似鸦羽，目若寒星，以楚萱尔的角度，只能看得完他大半张脸，然而就是这大半张脸，已经够让她惊讶了。
他从一片红绸当中走来，看似好像踏着万丈红尘，其实却仿佛身在天外。
跟坐在马上到处动来动去、一刻都不肯安分的边亮比起来，贺海晏简直好像一尊雕像一样。随着他过来，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一阵的尖叫，他听了雪白的面颊上微微泛着些红，像是不好意思一样。
楚萱尔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忽然感觉呼吸一阵急促，她手上一松，被她拿在手里的帕子立刻掉了下去。楚萱尔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那帕子像是长了眼睛一眼，正好落在了贺海晏的怀里。
他听到声音，一抬头，刚好和愣愣地站在窗前的楚萱尔对视上。
只是一眼，楚萱尔仿佛已经过了万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