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战-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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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绒正在给伤员换药,忽然听到站在帐篷外面的杜云华说:“洪绒,洪绒,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洪绒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出帐篷一看,见是海欣来了,就说:“嗨,你怎么来了?”

    海欣看着洪绒笑笑没有回答,但在心里说:想你了呗!难道只有在你们遭到偷袭的时候我才能来?

    “洪绒,看你问的什么话,过年了,人家是特地赶过来看你的呀!你回帐篷去吧,这里的活我来干。”杜云华说。

    海欣的意外到来,使洪绒心花怒放,在回帐篷的路上,她真想挽住海欣的手,但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不妥当,就只在前面带路。路上她想对海欣说点什么,可由于激动,一时找不到话题。海欣想起还没回答洪绒刚才的问话,便说:“指导员让我去营部送份材料,顺便就到你们这里来了,算是公私兼顾吧。”

    海欣没说是专门来看洪绒的,但洪绒不生气,因为她知道海欣从来都不会甜言蜜语,做事实在。一回到帐篷,洪绒就在自己的行军床上坐了下来,她见海欣仍然站着,便说:“老站着干吗?坐下呀!”故意不说让海欣坐到什么地方,里面有两把折叠椅子和杜云华的行军床,想看看他会不会主动坐到自己身边。

    海欣想坐到洪绒身边,可是怕那张摇摇晃晃的行军床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也怕有人突然进来看到坐在一起尴尬。就拉一把折叠椅坐到洪绒对面。四目相对,都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海欣先开口说道:“你们换的这个地方不错啊!虽然离公路稍微远了一些,但南面仍有山头挡着,也仍在苍龙江西边,炮弹还是打不到,用水还是比较方便。听说这地方距离四五两个连都比较近,有他们日夜站岗,应该不会再出事了。现在你和谁住在一起?”

    “杜队长。”

    “这顶帐篷是不是杜队长原来住过的?”

    “不是,她原来住的那顶帐篷让给别人了,这顶是我和狄指导员住过的。”

    “那天晚上我看到上面溅了不少血呀!”

    “是的,后来战士们把它洗干净了。前线帐篷不多,只要不被炸飞,就得修补一下继续使用,而这顶帐篷上面只是溅了点血。”

    说是清洗干净了,其实上面还有痕迹,海欣看了一下说:“如果上级允许,战后可以把这顶帐篷交给狄放的家人留做纪念。”

    “你这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因为战场上可以留做纪念的东西太多了,况且帐篷是战备物资,上级是不会允许的。”说到这里洪绒站了起来,再次看着那些痕迹发愣,表情也一下子严肃了。自从狄放牺牲之后,洪绒就经常看那些痕迹,只要她一看到那些痕迹,就会觉得狄放还在自己身边。杜云华曾经提出把这顶帐篷和伤员们的交换一下,但洪绒没有同意,她要的就是一直和狄放在一起的感觉,其实杜云华也是这样想的,她是怕洪绒在心理上受不了才提出交换的。

    见洪绒起身,海欣也站了起来,两人都看着帐篷上的痕迹,然后同时转过身来,不想面对面了,于是海欣趁机把洪绒抱在怀里,而且越抱越紧,洪绒也紧紧抱住海欣。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谁也不愿开口,仿佛只要一讲话,这美好的一刻便会瞬间消失似的。

    两人互相抱着站了很长时间,海欣才把洪绒送到床边重新坐好。这次他不再坐椅子了,而是和洪绒并排坐在一起,行军床中间部位也有支撑,完全可以经受住两个正常人的重量,所以海欣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海欣用一只手臂揽住洪绒的腰,洪绒则趁势把头靠在海欣的肩上,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又是谁也不开口讲话。过了一会儿,海欣突然觉得几滴热乎乎的东西掉到脖子上,一摸湿了,一看洪绒在流泪——母子军列上分离时的裂心撕肺;月子中行军的艰难;越军血袭女子卫生队造成的恐怖场景,战友们的伤亡;夫妻同处一个战场,相距只有几公里,却很难见上一面。这一切的一切,做为军人、产妇、母亲、妻子的洪绒都承受住了,但心中的委屈向谁诉说?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得以释放。

    海欣用那只手臂紧紧搂住洪绒,任由她无声地啜泣;任由她的泪水顺着清秀的脸颊流淌。帐篷外面,不仅有医护人员和伤病员的走动声和说话声,杜云华也可能随时回来,但这时洪绒却什么也不顾了,她转身紧紧抱着海欣,随即便失声痛哭起来。

    良久,洪绒才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当她用海欣递过来的手帕擦干泪水把身体坐直时,两人都听到“嘎吱”一声,是从行军床上发出来的,于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哭一笑,都是释放。笑完海欣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仍然和洪绒面对面,相距也仍在一米左右。这时两人竟同时说出两个字来:“儿子”。海欣见洪绒也要说话,便停住了,意思是让她先说,于是洪绒娇媚地看了海欣一眼说:“还是老样子,绅士风度,那我就先说了。上次那个像恶梦一样的夜晚我见到你时还惊魂未定,脑子一片空白,所以就没问起关于儿子的事,怎么样,老家来信没有?”

    海欣听后,急忙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洪绒说:“来了,一共三封,不过我是一起收到的,这种情况在前线很正常。”

    洪绒也急忙从一个淡黄色信封里把信掏出来看,那集聚的目光,仿佛要在字里行间看到儿子的小小身影一样,海欣的父母在信中说:孙子被海欣送到表哥家的第三天上午,就被海欣的母亲和妹妹一起接回家了。当时村里正好有一个年轻妇女在奶孩子,于是海欣的母亲一到家,就抱着小孙子去了那个年轻妇女家,说孙子的爹娘都不在身边,可怜,商量着讨口奶吃。那个年轻妇女在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二话没说就把孩子接了过去,并迅速掀开衣服喂起奶来。她看着自己泡涨的乳房和酣馋地吮吸的小嘴说:“大娘啊,俺闺女心怡已经会吃点饭了,要不您就把这孩子放到俺们家吧,早晚我喂起来方便些。”

    “张姑娘,这孩子太小了,每天得给他擦屎刮尿,麻烦!反正咱们住在一个村,不远,每天我把他抱过来一两趟就行了,其他时间可以喂点鸡蛋糕和面糊糊什么的。”

    “孩子在家您老放心些,这样也好。可是您每天只把孙子抱过来一两趟可不行,这样吧,我有空就往那院跑几趟。”

    信可能是海欣的妹妹海霞写的,声情并茂,看得洪绒直流眼泪。她从字里行间里仿佛看到了儿子的小小身影;也仿佛看到那位被海欣的母亲叫做张姑娘的年轻妈妈,每次在接过儿子后,都是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丰满的乳房,并不理会周围那些人的异样目光,非常熟练地把乳头塞进儿子的嘴里,儿子则香甜地吮吸着。洪绒在感谢那位年轻妈妈的同时,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因为给儿子喂奶的权利本来属于自己,却被战争剥夺了,而儿子分吃那个年轻妈妈的奶,她的女儿心怡就不够吃了。人家说女儿能吃点饭了是出于好心,是怕海欣的母亲不经常把儿子抱去吃奶,所以回去后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谢她,拜谢那个无私奉献的年轻妈妈。

    海欣见洪绒含着眼泪看完那封信才说:“另外两封信的内容和这一封差不多,我就不带走了,留下来你慢慢看吧。洪绒,咱们儿子出生已经好几个月了,可直到现在连个固定的名字也没有,咱俩今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如就这个事情商量一下吧?”

    “行啊!要不是参战,咱们的儿子早该有名字了。那么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之前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这个当父亲的能不想吗?在送孩子回老家的路上就想了,想出的名字还不只一个,但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觉得还是那次临时想到的名字好,就是涛涛,这是小名,大名海涛。”

    洪绒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好,我同意。这个名字大气,而且两个字前面都有三点水,和你我姓名前面那个字的偏旁一样。”

    “那就这样定了,回去我立刻写信告诉父母。洪绒,战场上条件差,你身体恢复得慢,落下什么病根没有?”说到这里海欣抓住了洪绒的手。

    “到这里的头两个月,每次抬头都觉得两眼直冒金星,现在身体基本上恢复了,只是腰还有点疼。”

    “那就不要太劳累,注意休息!洪绒,这些日子让你吃苦了。”

    “你看这是什么地方啊,说这些做什么?谁让我们两个都是军人呢。大人吃点苦不算什么,可怜的是孩子。对了,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这辆车是从哪儿来的?你什么时候回连队呢?”

    “汽车是边防二连的。上次过来的时候事多,时间紧,忘记告诉你了,我经常对你提起的白富荣,就在交址城边防二连当连长。他爱人还随军了呢!”

    “白连长的爱人原来在农村,连级干部也可以随军?而且白连长入伍时间并不长。”

    “是随军了,因为边防部队条件差,随军时间可以提前。白连长说,他们两口子都想见见你,请你去他们家里做客。现在正好有车,你去请个假,咱们一会儿就走吧。”

    “既然到这里了,是应该去看望他们,况且还是年间,但大家都在呀!我怎么能一个人离开呢?”

    “过年期间不打仗,轻伤员基本上都回连队了,卫生队事情不多,你去把情况讲一下,只要说今天晚上九点钟之前回来,我想杜队长会同意的。”

    “那我去试试看。”

    洪绒说完立刻去找杜云华,她把去交址城拜年的事一说,杜云华马上同意了,并说:“这些天没事,你去吧。如果那里或一连有地方住,从明天起你可以三天后回来,也就是说连今天下午给你三天半假。这地方距离辛寨不算远,队里如果有事,我会通知你提前归队的。”

    “那就太感谢队长了!”洪绒高兴地说。

    “别说了,抓紧时间走吧!你们夫妻丢下幼小的孩子都来参战,为国家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我们都应该感谢你们才对。”

    洪绒回到帐篷,兴奋地把去请假的经过对海欣说了一遍,海欣听后也非常高兴,同时也觉得意外,他没想到尚未结婚成家的杜云华,会把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到。杜云华给洪绒除今天之外三天假,虽然住处还是个未知数,但可以到晚上再说,真要是没有地方可住,就在山坡上坐它几个晚上,重要的是两个人能在一起。海欣想到这里又深情地看了洪绒一眼,心中觉得像吃了蜜一样甜。

    途中洪绒想到又要经过“生死线”了,虽然知道一个月内越军不会向那里打炮,但还是感到紧张,就把身体紧紧靠在海欣身上。后来洪绒惊奇地发现“生死线”上竖起了伪装网,便高兴得叫了起来,说:“这是什么时候架的呀?要是早这样就好了。”身体不知不觉又坐直了。

    “真应该早点架,不能等中央首长来了才想到。”毛少平说。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嘛,晚架总比一直不架好,只要能这样看问题,我们的心情才会感到平衡。”海欣说。

    “也是。每次想到在这里遭到的炮击就后怕,那次弹片已经飞进了救护车,当时我还捡了一块,感觉滚烫滚烫的,直到现在还保存着呢!”洪绒说。

    “继续保存着吧,以后拿出来对孩子们讲讲中越之间曾经发生的事,也许对后人有所启发!”海欣说。

    汽车通过那座钢铁桥一上山,洪绒就发现从对面驶过来一辆公共汽车,上面还坐满了旅客,便问毛少平:“小毛,这条路上怎么还通公共汽车?”

    “很早以前就通了,两国打仗后才停开的,这不是临时停战了嘛,人们要去县城赶集办事,立即就恢复了。”毛少平回答说。

    “这辆公共汽车向前开到什么地方才回头?”洪绒又问。

    “从立马坡县城开过来走走停停,一直到添宝口岸才回头,再往南就是越南了。”毛少平回答说。

    海欣怕洪绒不知道什么叫口岸,便解释说:“添宝那个地方在我国和越南的交界处,战前如果越南人要来中国,或者中国人要去越南,只要符合相关手续,来往都要从那里经过。”

    洪绒听后轻轻点头,尽管近在咫尺,但之前她真的不知道前面还有个祖国的南大门。

    “听交址城的老乡们讲,过去添宝口岸可热闹了,每天都似车水马龙的,有很多车辆和人员进进出出。可是现在却被炮弹炸得一塌糊涂。”毛少平有些惋惜地说。

    说话间,对面那辆公共汽车已经盘旋着开过来了,因为路窄,所以在两车交会之前,毛少平就把车速减慢,并徐徐停到路边上,但是没有熄火。开公共汽车的司机见军车主动让路,就轻轻摁了两下喇叭表示感谢。在两车交会的时候,公共汽车上的旅客都好奇地往军车上看,也许他们在看上面有没有被越军炸过的痕迹。公共汽车驶过去后洪绒说:“过去我总以为边境交通闭塞,想不到边民还可以坐公共汽车出行,而且可以一直坐到边境。”

    “今天刚恢复通车,不少人还不知道呢!听说过去每天要发好几班车,而且都坐得满满的。他们走亲戚,串朋友,把山货拿到镇子上或者县城里去卖,然后换回一些生活必须品,生活事无巨细,要办的事情可多了。边界有的地方距离县城十几公里,而且都是山路,如果带着山货步行的话,来回得两三天时间。而坐公共汽车可以早上去,晚上回,加上上车和下车前后走的那一段路,一天时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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