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粮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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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王集团盛极一时,突然败落,胡雪岩自感改变这一结果已无可能,就开始另谋商业保护人。与此前意气相投结交何、王不同,这一次是有意为之。这也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于是,左宗棠与胡雪岩这两个晚清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在胡雪岩的精心经营下捆绑在了一起。

    ——作者题注

    “托孤受命”

    杭州城也终于陷于太平军的层层包围之中。

    王有龄亲自在城头督战。由于事出突然,杭州大部分百姓都一下子被压回了城内。旗营的兵力也都被压在了营寨内。

    随后几天,王有龄派出了暗探混出城外,前往旗营联络,约定日期,两边一齐动手,夹击太平军。

    太平军措手不及,退避三十余里。胡雪岩见闪出了一条通路,便派了几名伙计,把老母亲和妻子一齐送到了西边山中隐匿。

    不久太平军再度围逼上来。王有龄派人去了上海求援。上海的兵力也并不很多,太平军慑于洋枪队的威力,考虑到洋人有租界在上海,一旦围攻上海,必遭洋人报复,所以才转而南下,围攻杭州。

    上海方面接到王有龄的求援信后,根本无力做太多努力,只好答应速奏朝廷,增派兵力。

    不承想太平军围攻半月后,便突然悄无声息地全部撤走。王有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整个浙西浙北都陷于太平军的控制之中。失去了浙西北,杭州城的给养一下子困顿起来。王有龄把胡雪岩找了来:“雪岩,‘长毛’突然后撤,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胡雪岩想了半天,回答道:“莫非是其他地方战事吃紧?”

    王有龄道:“没有听说呀!曾相那边,在安徽境内,也一直打得十分艰苦。”

    胡雪岩道:“这就怪了,不会有什么花招吧?”

    王有龄道:“耍花招一两个月时间就够了,现在一撤就是三个月了。”

    胡雪岩道:“无论如何,总是早做准备才是。”

    王有龄连连点头:“说得极是,有备无患。我看你还是早一点儿去上海,置办一些军械,再看一看那里的粮食……”

    胡雪岩道:“上海市场的粮食已经有些吃紧。不过我认识漕帮里的人,要是有什么万一,他们还是可以帮上一把的。”

    到了上海,胡雪岩住进自己的钱庄。因为要购买一批西式火枪,就约了通事古应春在一家茶馆里会面。

    古应春还没到,胡雪岩却碰见了漕帮里的郁二。寒暄之后,郁二道:“胡老爷这一段生意可好?”

    胡雪岩没有留心,一边掀了茶盖喝茶,一边“嗯嗯”道:“还凑合,还凑合。”

    郁二探头道:“胡老爷没听到什么风声?”

    胡雪岩一惊,茶也不喝了,手托着茶杯,警觉地望着郁二:“郁老弟有什么消息?”

    郁二却低了头,眼盯着地,牙咬着唇:“也没什么,不过是帮里兄弟的一些闲话。我以为胡老爷已经知道了呢!”

    胡雪岩没有接腔,等着他的下文。

    “‘长毛’在天目山一带活动得很厉害。据我兄弟们讲,他们看样子要在那里长期扎寨。”

    这话让胡雪岩吃惊不小。天目山离杭州不远。要是“长毛”真的那么认真地在那里做窝,其意图肯定不在上海,而是在杭州。

    那一天胡雪岩一直在猜测太平军的行动可能。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回到店里后,他把档手老宓叫了来:“老宓,上海的钱号该和杭州的钱庄联一联手了。”

    老宓不解其意:“怎么个联手法?”

    胡雪岩道:“老宓,此事事关重大。你我一定要保守秘密。”

    老宓也紧张起来:“请老板指示。”

    胡雪岩道:“现在上海银号账面上有多少?”

    老宓道:“统共有四十多万。”

    胡雪岩道:“那我就让它变为一百万!”

    老宓惊讶地问道:“你是说要把杭州那面的钱全抽过来?”

    胡雪岩点点头:“老宓,这事关系着我们阜康钱业的前途,一定要想办法办好!我今天才得到消息,杭州恐怕迟早要变成一座危城。”

    胡雪岩一五一十地向老宓交代了注意事项,老宓也一五一十默记于心。好在公务在身,购置军械,采办粮食,都需要大笔银款,这样倒也好把杭州城内阜康钱庄的钱分几次转移过来,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

    回到杭州,胡雪岩提醒王有龄:“雪轩,杭州的防备看来还得加紧一些,太平军的势头甚猛啊!”

    不久,传来消息说,李鸿章的人马已经从北边向南行动了。太平军的注意力向北转移。杭州城里的人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

    可是第二年的酷夏刚过,太平军的人马从三个方面同时压了过来。整个杭州城登时与外界隔绝,只剩下东门外靠海的一段长堤没有围死。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能到城外五六里以内的地方活动。随后,官兵与太平军每天恶战一场,留下几具死尸,便各自后撤。再过半月,太平军的人马干脆在城外半里之遥的地方安营扎寨。派出的哨探说北面和西面都已经被太平军占领,只有南面还可隔江与清军的一支部队遥遥相望。

    一月有余,城内闹起了饥荒。王有龄和胡雪岩商量,办起了施粥厂。这样断断续续又坚持了月余,一清点库里的粮食,光供给军队都已经只能再坚持半月了。

    王有龄这下慌乱起来,他又叫来了胡雪岩。

    “雪岩,这样下去不行呀!”

    城里的士兵每顿只能发放二两粮食,普通老百姓已经断了炊。于是开始吃野菜,不久野菜也吃完了,只好再啃树皮。有的人已经饿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走动起来就像幽灵。人一推,倒下去就再没力气爬起来了。

    王有龄让胡雪岩想办法逃出城去。胡雪岩摇了摇头道:“不行,我得跟你在一起。”

    王有龄顿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出去也好为城里人想点儿办法,待在这里大家只能一起等死。”

    这么多年来,胡雪岩与王有龄互相依赖,谁缺了谁办事就跟没了依靠似的。胡雪岩不想让人说他是个没心肝的人,到了关键时刻舍了朋友逃走。

    “雪岩,你明白,我是决计不能走的。”

    他这是指何桂清,因为舍地弃城,落得大家都弃之如粪土。看来王有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非要殉节而死了。

    胡雪岩叹气道:“唉!君臣名节要毁了你的性命。”

    王有龄道:“雪岩,你也绝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你知道‘赵氏孤儿’这个故事吧。那程婴为了大义,自己牺牲了,把孤儿留下了。我今天求你出城,就好比托孤。你出去想出办法来,也能多救出几个杭州的老百姓!”

    说毕,王有龄把长褂一掀,重重地给胡雪岩磕了一个头。

    胡雪岩惊得连忙也跪下,抚摸着王有龄那深陷下去的面颊,涕泪涟涟:“雪轩,我这就出去买了粮食来,你在城内可一定要坚持住。”

    王有龄叫来书办,取出十万两银票:“雪岩,杭州城里的老百姓,可都在等着你!”

    两人抱头痛哭。等到半夜,胡雪岩换了身破破烂烂的夹袍,把银票缝在袍子内,打扮成普通老百姓模样。王有龄派了一小队官兵,突然打开城门,飞马往敌营冲去。趁着一阵混乱,胡雪岩逃出杭州。

    一路上太平军盘查甚紧。胡雪岩只得择了僻静小路,白天睡在破庙里,晚上偷偷赶路。

    这时的杭州已经变得骇人听闻了。有营官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王有龄报告:“王,王巡抚,有人,有人在吃我们弟兄。”

    原来,一位士兵在城墙上巡逻,不小心中暗箭死亡,营官上午派人把他埋了,下午路过时却发现人已不见。附近的一位老头哆哆嗦嗦地说:“有人挖去熬汤了。”

    果然,循了老头告诉的线索,营官找到了偷尸人的住家。一打开门,就看见大锅里正煮着一锅肉。

    王有龄忍不住就要呕出来。这样下去,杭州城守不住了。

    胡雪岩总算到了上海,找到了郁二。郁二也被胡雪岩描绘的情形吓住了,答应想办法帮忙募足十万石粮食。

    粮食不难找,运输却成了问题。眼下情形,也只有走海道运输。但是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耽误了几日,胡雪岩心急如焚。他明白粮食如若早到一日,王有龄或许就有希望。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沙船帮。

    因为胡雪岩的爷爷和父亲是经营沙船生意的,和他们共过事的沙船主大都年事已高,在沙船帮中也算有威望,能说上话。

    可是胡雪岩的表爷曾经坏过帮里的规矩,所以没有一个人觉得有把握答应这事。

    胡雪岩自知祖上造下来的孽,无可辩解。情急之下,他也只好委屈自己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聚在屋里的沙船帮船主们恳求道:“各位仁兄,今天我胡雪岩是为了杭州城里的百姓才跪下的。我也相信你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饿死。救人一命,胜造浮屠七级。”

    满屋的船主见名震沪杭的大财神跪了下来,个个都傻了眼。胡雪岩又道:“我知道大家创业不易,都希望有个平安日子。今天我愿意以我在上海的钱庄作抵押,恳请诸位仁兄速做定夺,救生灵于涂炭。”听他如此说,船主们也只好应允了。

    二十艘货船日夜兼程地向杭州开航。为了预防万一,胡雪岩专门雇了支洋枪队,每人二百两银子。

    船到江口,城内却传出了坏消息。王有龄久等援军不至,已经自缢而死。其他的几位满汉将军,也都自杀身亡。杭州城内,已经被太平军占领。

    胡雪岩不曾想这么快就与王有龄永别了。他站在船头上,望杭州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浇了三碗酒,算是祭奠。

    涉险献粮,情动左宗棠

    杭州去不了,胡雪岩茫然没了方向。他派了跟随的伙计到南岸探听消息。

    太平军虽然攻占了杭州,但是钱塘江以南大部分地区仍在清军手中。这里的清军数量虽小,但由于地势复杂,太平军一时也难以将其尽皆赶走。

    湘军的左宗棠部在赣西也已经站稳脚跟。杭州失陷,朝廷大为震惊。便五百里加急,派了左宗棠为浙江巡抚,命他速由江西进军浙江,剿平太平军。

    胡雪岩听了消息,觉得这粮食既已运至浙境,断无再回上海的道理。于是征得船主们的同意,继续沿江向西航行。

    太平军见江西大批船只,便放箭拦截。胡雪岩命洋枪队一齐开火,登时太平军倒下一片。太平军全是大刀长矛,无法近身,只好眼巴巴看着船队迤逦而去。

    首先接到他们的是蒋益澧的人马。蒋是左宗棠入浙的先头人马,他见胡雪岩在这危急关头,居然冒险运来这么多军械粮食,由不得又激动又佩服。

    胡雪岩先向他自报家门道:“我是奉已故浙抚王有龄王大人之命前去采办军械与粮食的。还望蒋大人帮我先交了公差。”

    这是要求见新巡抚的表示。蒋益澧对胡雪岩早有所闻,他明白左宗棠也早知道胡雪岩。不过左对胡的印象并不好。

    首先是曾相对薛、何、王印象不佳。在饷银押解一事上,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左宗棠还不同于曾相,一听说薛、何、王不愿直解,便嚷嚷道:“这分明是想搭着梯子往上爬嘛!”

    其次是何桂清弃城逃跑一事。再加上早有人把消息报告左宗棠,说胡雪岩在杭州城最危急的时候,把王有龄撇在城内,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去上海干什么,报告消息的人也不甚了了。这一行径,显然与胡雪岩、王有龄之间的密切关系不太协调。给人的感觉,胡雪岩是个轻义重利的商人。

    还有一点没漏过左宗棠的耳目:胡雪岩出杭州前,王有龄曾托付他十万两官银。

    这时左宗棠刚刚走到赣东。胡雪岩既有所求,蒋益澧也就只好派了马弁,陪同胡雪岩前去见左宗棠。

    胡雪岩把二十船货物交与蒋益澧,星夜兼程地去了赣东。

    左宗棠是出了名的犟脾气,人称“左骡子”。因为事先对胡雪岩有了看法,所以一进门,连座也没让,便冷冰冰地问:“你就是胡雪岩?”

    胡雪岩见座也不让,站在那里甚是不知所措。心想,得先想办法坐下来。于是便作了揖道:“浙江粮台胡光墉参见左大人。”

    左宗棠道:“听说你还是个商人。”

    胡雪岩道:“光墉闲下来时也做些小买卖。”

    左宗棠又冷冷道:“听说你很阔嘛。”

    胡雪岩道:“阔倒说不上,只是比一般人稍舒服些。”

    左宗棠鼻子里“哼”了一声,让胡雪岩坐了下来。他突然问道:“你和王大人关系甚好,为什么现在一个人活着?”

    这话极不友好。胡雪岩只好说:“左大人,容我如实相告。”

    胡雪岩把杭州如何被围,他在城里办施粥厂,以及后来城里断粮,王有龄如何以“赵氏托孤”为喻,跪求他出城,要他想出办法多救些杭州百姓的事一一道来。及至讲到王有龄下跪,左宗棠也微微动容。

    “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杭州百姓,才这么委曲求全的了?”

    胡雪岩道:“光墉虽无学识,却也知道人心骨肉。绝不敢为了私利,忘了恩义。”

    左宗棠道:“这个也罢,我倒问你,可有王大人交你公款一事?”

    胡雪岩道:“左大人,光墉正是为了交代这份公差才来。”说完起身,从怀中掏出两万银票,“这是采办军械、粮食后的余款。粮食、军械共二十船,我已经运到。”

    左宗棠一愣:“你说你运来了二十船粮食?”

    胡雪岩道:“正是。”

    左宗棠忙召来随同的马弁:“可有二十船粮食之事?”

    马弁道:“有的,已经交由蒋大人代管。”

    左宗棠拉长了声音:“来人啊,给胡大人上茶。”

    胡雪岩曾经听王有龄讲过,宋朝的苏东坡一日去了寺庙,庙里的和尚开始不知道来人是谁,便冷冰冰地道:“茶。”过了一会儿,和尚发现是个要人,便恭恭敬敬地道:“敬茶”。最后发现来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便非常热情地招呼:“敬香茶。”苏东坡于是作了一副妙对,曰:“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用来挖苦这个和尚。

    没想到今日让自己碰到了这种事,胡雪岩心中觉着好笑。不过同时对左宗棠的脾气有了一点儿把握。

    左宗棠道:“胡粮台此举可真是出人意表。此番军务正急,有了你这二十船粮食,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打仗了。”

    胡雪岩道:“还望左大人早日光复杭州,解救杭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左宗棠道:“哦,你还是个热心肠的汉子。我还以为商人都是只知索钱,不知仁义之人呢。”

    胡雪岩淡然道:“那是不知情的看法。人皆父母所生,谁无骨肉亲情?”

    “你这话却合了圣人之言,看来胡兄读书不少呢!”

    胡雪岩忙摆了手道:“左大人见笑,小人不曾读过什么书。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讲出来罢了。”

    左宗棠点头道:“也是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天下的道理,原本是相通的。我且问你,你没读过什么书,你的生意是怎么做的?”

    “全在用人。左大人,光墉何能,要不是一帮兄弟在那里支撑着,我什么也不可能做出来。”

    左宗棠道:“嗯,用人,全在用人!这又合了领兵之道。胡兄,我看你虽没读过书,却也是满腹韬略呀。我倒想问你,杭州城一旦光复,你认为第一件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胡雪岩不假思索地答道:“赈济贫民,恢复工商。”

    左宗棠道:“好!我正缺一个得力之人去办理这件事。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不必费力去另外找人了。”

    胡雪岩明白他是要委派自己管理这件事,忙欠身推辞道:“光墉不才,恐不能胜任此职。”

    左宗棠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谦虚,我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胡雪岩道:“承蒙左大人夸赞。为了杭州城里的百姓,光墉也就不再推辞了。”

    左宗棠道:“这就是了。刚才我听你说杭州城内缺粮,我打算把你送来的二十船粮食拨出一部分,留给杭州城。”

    胡雪岩道:“我替杭州城的乡亲们谢过您了!”

    左宗棠道:“这也不必,本来这粮食就是你送来的。不过如此一来,军中粮食就不足了。你是否能利用这段时间想一想办法?”

    胡雪岩道:“我可再回上海一趟,不过还希望左大人能派兵护送。”

    “这个没问题。不过,本巡抚现在还没入浙,恐怕没有太多的公款划拨给你。”

    胡雪岩道:“我从我的钱庄里支出十万两银子,就算光墉报效军中的。”

    左宗棠怀疑自己听错了:“报效?”

    胡雪岩道:“对,报效。光墉愿意拿出十万银两,捐给军中。”

    左宗棠动情道:“胡兄,似此侠义之风,世上不闻久矣!来人啦,留胡大人用膳。”

    献计左宗棠

    留下来用饭,只有对亲近的同僚才会如此。胡雪岩心里甚是感激,一面又激出了好多想法。

    更衣落座,左宗棠问起上海洋枪队的事:“那洋人真的就那么管用吗?”

    胡雪岩因为事先已经知道左宗棠对雇用洋枪队有看法,所以回答起来就很小心。

    “在上海附近管用,用在别处就不一定管用了。”

    “为什么在上海附近就管用?”

    “上海离他们的租界很近,补给起来非常容易,他们自己对上海附近的地形又很熟悉。还有一点,‘长毛’对洋人心存顾虑,尤其是洋人的武器非常厉害。”

    “这我明白,”左宗棠道,“胡林翼胡大人就曾经见识过洋枪洋炮。所以他对洋人感到非常忧虑。有一次他见到江上来来往往的洋人轮船,情急之下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对周围人说:‘毁我中华者非长毛也,必洋人也!’”

    “还有这种事?”胡雪岩从来没听说过,感到甚是惊讶。

    “所以曾相和我对洋人都心存戒备,总不希望我大清被洋人所灭。”

    这也就怪不得薛、何、王的奏折屡次被驳回来了,看来说话还得再小心才是。小心归小心,也得委婉地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过雇用洋枪队,那洋人等于是买过来的利器,我们拿来可以无坚不摧,主动权是在我们手里。”胡雪岩仔细分析道:“何况这洋人的军法和我们不一样,慢慢学过来了,也可再用来对付洋人。”

    “主动权在我,这倒也有一些道理。”左宗棠道:“这洋人听我们的话吗?”

    “洋人士兵,跟着船来中国的,大多也都家境不好,为了找一条出路才跑出来的,所以他们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这倒听着新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胡雪岩笑了笑:“这次我这二十船粮食,也都是雇的洋枪队护送的。而且我还有几个通事朋友,他们和洋人打交道多了。洋人拿他们当朋友,就把这话给他们讲了。”

    左宗棠听后,沉默了老半天,最后说:“要真是这样,洋人倒也不是不可用。”

    胡雪岩见他心思有些活动,便又说道:“其实依光墉之见,洋人是对我有利,还是对我有害,全在于我们自己。”

    左宗棠有了兴趣:“你倒讲讲你的道理。”

    “要是把洋人当个爷一样捧着,处处依着他,顺着他,看他脸色行事,那他一定会拿架子。”

    “你是说,洋人耍威风,是我们自己人惯出来的。”

    “不错。要是把他和一般人一样看待,怎么和一般人打交道,就怎么和他打交道,情况就不一样了。”

    左宗棠夹了一筷菜,送进口中,边嚼边说:“讲下去,讲下去。”

    “洋人是来和中国人做生意的,生意人认钱不认人。只要互相有利,他就会和你来往。可恨的是有些人见了洋人腿发软,洋人才专拣了软的地方捏。要是你该硬的地方硬,该协商的地方协商,他也会拿你当对手看,这是一层。还有一层,像洋枪队,是我雇了你来给我干活儿,你拿了钱,自然得听我的。我让你向东,你不得向西。”

    左宗棠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胡兄,能像你这般去看洋人,也算是把洋人看透了。”

    这时的左宗棠对胡雪岩的看法已经大为不同:“实话说,我最初痛恨洋人,是恨他们欺人太甚。道光年间炮轰我城镇,用刺刀大炮逼我朝签订不利于我们的条约。前两年就更不得了,公然到京城,把圆明园里的财宝掳掠一空。这还不算,一把火把整个园子毁了。现在听你这么一讲,这问题有好多是出在我们自己不争气。”

    胡雪岩道:“人善被狗欺。对待洋人,就像对待恶狗,该打就打,该哄还要哄。”

    左宗棠拍手道:“讲得好,讲得好。回头我还真要考虑和洋人打一打交道,到时候老兄你可不要推辞。”

    胡雪岩见左宗棠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过来,便也敢大胆说话了:“洋人要是见了左大人这种脾气的人,还不个个服服帖帖!”

    左宗棠虽是个倔脾气,却是倔在他生性高傲上。听胡雪岩这么一捧,心里不免得意,端起杯一饮而尽,道:“你这么看?”

    胡雪岩乘机道:“谁不知道左大人骁勇善战,说一不二?我早在上海就听人说:‘想败了长毛,非曾相、左季高二人不可。’”

    把曾相排在前边,拿曾左并夸,左宗棠听了十分舒胆。要是只提左宗棠,不提曾国藩,未免太过。就是左宗棠这么刚愎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曾国藩治军有方,无他不足以成事。现在胡雪岩以曾、左并举,显见得现今之势,非二人无可收拾。

    “真的有人这么说?”左宗棠故作惊讶道,“那淮北的李少荃呢?”

    他这是指李鸿章。因为李鸿章以曾国藩嫡系自居,简办淮军,战功日累,功名日隆,左宗棠颇不服气,才故意这么问。

    胡雪岩道:“李大人怎么能和左大人您比?”

    左宗棠却道:“你也该听说李少荃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胡雪岩道:“李大人虽打了几场胜仗,却是因势而作。他后备充足,无后顾之忧;曾大人又时时相援,还派了自己几个得力的部下去帮他;江北的太平军势力又较弱。哪像左大人深入敌腹,四面迎敌,仍能指挥若定,力克毛贼。”

    一席话分析得颇有道理,左宗棠听了甚是顺耳:“我吃亏就吃亏在手下能员太少,又是周遭强敌。这赣东浙西,山高林密,行军打仗,都甚为困难,不过朝廷有令,为帅的无论多么困难,都要迎敌上前。”

    胡雪岩见他稍显抑郁,便又补充了一句道:“何况论及人品,左大人远在李大人之上。”

    这倒正合了左宗棠的胃口。他关切地问道:“何以见得?”

    “左大人你是个只知做事,不知做官之人。”

    “好一个只知做事,不知做官。”左宗棠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饮了三碗白酒,鼓励胡雪岩道:“说下去,说下去。”

    “其实左大人也不是不会做官,而是不屑于做官。”

    左宗棠连声叫好。他一向瞧不起李鸿章的为人,认为他一门心思升迁,每做一事,功名心毕显。现在胡雪岩这么痛快地讲了出来,左宗棠感到真是莫逆于心,犹如三伏天覆了冰,感到甚是熨帖。

    “不过那李少荃也是个会用人之人,他没有笼络过你去?”左宗棠也不想显得对李鸿章过度轻视,便转而这么问道。

    胡雪岩道:“在上海时,他倒也找过我。但是我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他和王有龄王大人不合,我是王大人的朋友,自然不宜背友投靠。那样也显得太没骨气。”

    “这倒也是。”

    “况且我对李大人的为人也有看法,所以我就借故走掉了。”

    左宗棠想,这胡雪岩倒真是注重朋友情谊,是个有信义之人。

    “那我委托你帮我署理浙江全境的善后的事呢?”左宗棠故意这样问。

    “那就不一样了。左大人一心为公,光明磊落。我胡雪岩跟着左大人干事,心情也觉着畅快。更何况左大人是为了浙江全省,浙江是我的老家,左大人有何吩咐,光墉我在所不辞。”

    左宗棠和胡雪岩深谈半日,对胡雪岩的做事手段,为人襟怀都已经有了一个了解,感到这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胡雪岩自王有龄去世后早就在盘算着来日的依托靠山。今日见了左宗棠,觉得左宗棠也确实是个能够成就大事之人,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胡雪岩原来就准备了一大堆的想法,准备待价而沽。现在见了左宗棠这样的人,对自己十分看重,他也就没有保留,条分缕析地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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