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初雪宫中一片热闹景象。
姬珩的旨意既已下了,东宫那边已有了专人打点。月嬷嬷指挥着宫女太监们搬这搬那,不时回头检查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了。
全宫人都在忙碌,可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笑容。
姬南微站在庭院中,静静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多年的地方。
她自五岁起就住在了这里。庭院的南边角落还有个秋千架,是六岁那年姬珩命人给她搭建的。说起来,姬珩一开始就对她很严格。不顾她年幼,早早将她迁出了母后的寝宫,在教习方面也与其他皇子一样,并不因她是女子而降低丝毫标准。
她在庭中站了一会,月嬷嬷走近道:“公主,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走吧?”
姬南微点点头,最后看了初雪宫一眼,大门在身后被小太监关上,她没再回头,昂首挺胸走在骄阳下,向着自己未来的路走去。
那注定是一条,充满光环却又遍布荆棘的路。
而这次,自己再不会因无谓的人,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立储的风波远远没有过去。
姬南微既已被封了储位,自然要参加每日的早朝。她一大早就起了,换上代表品级的官服,行至朝堂外,便见外面乌泱泱跪了一地。为首的,正是丞相大人。而旁边另站着几位朝臣,那日百花宴是见过她的,见她过来,纷纷行礼道:“公主。”
姬南微点点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臣皱着眉轻声道:“丞相一大早就带人跪在这了,说是……”他看了一眼姬南微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说是反对立女子为储,要圣上慎重考虑呢。”
那朝臣见她面无表情,只当她是怯了这场面,忙道:“太子殿下,您年纪还小,早朝时间快到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吧,一切自有圣上定夺。”
姬南微勾起唇角礼貌一笑,看了一眼面色沉得要滴下水来的丞相,踏进了殿。
一场早朝,足足少了一半人。
姬珩看着堂下冷冷清清的几位朝臣,再一眼望过去外面黑压压跪着的一片,手在龙椅上一拍,道:“胡闹!朱渺,你去给我把丞相叫进来!”
“是!”一旁的朱公公低着头下去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他直接奔到了外头,弯下腰对丞相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就回来了,立在姬珩身旁,满脸为难道:“圣上,丞相说圣上若不重新考虑,他便一跪不起!”
姬珩道:“好!好一个一跪不起!”他怒极反笑,对堂下惊疑不定的诸臣道:“各位爱卿,今日可有何事启奏?”
零零星星有人奏了几桩小事,堂下便再无人说话。姬珩道:“今日早朝到此结束。”他看了外面一眼,补充道:“丞相爱跪,就让他跪着。散朝!”
跪在外间的丞相,眼睁睁看着姬珩从龙座上离开,随后便是一个个官员走出了朝堂。他面上怒色愈盛,阴沉沉地跪在原地,越发挺直了脊背。
姬南微站在不远处,思忖片刻,转身回了宫。
她印象中的丞相,为人处世都相当圆滑,不曾想竟会有这样执拗的时候。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摸清父皇的脾气么?姬珩的性子本就吃软不吃硬,原先他们千般万般施压,不过逼出了一道立储的圣旨,如今圣旨都下了,竟还要死磕,这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么?
时已近夏,日头炎热,丞相已上了年纪,在日头下跪着难免有些吃不消。膝盖也有些麻,他正死命撑着,一旁忽然跑来几个小太监。
一个小太监道:“太子殿下说,几位大人都有了些年纪,切莫因气伤了身子,特命我等带了几个垫子过来,丞相,请。”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个垫子递给丞相,满脸诚恳。
丞相气得脸都要歪了,死死忍住了那口气,低声喝道:“多谢太子美意,臣等,受不起!”
他这一句话出来,原本有意接受垫子的几个只得生生将手收了回去。十余人只好硬撑着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路子见状,让人将垫子放在各位大人身旁,带着人回去了。
小路子回东宫禀报时,云儿乐得直拍手,道:“那个丞相大人肯定气死了哈哈,让她反对我们家公主,活该!”
月嬷嬷赏了她一个暴栗,道:“往后说话可仔细着些,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好事者太多,若是被人听到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哦。”云儿讷讷地应了,回头与小路子对视一笑,脸上皆是得意,哪有什么受教的意思?
被月嬷嬷狠狠瞪了一眼,索性扮了个鬼脸,随小路子出去了。
月嬷嬷担忧道:“公主,丞相位高权重,他若是这么死磕,可如何是好?”
姬南微正对着镜子将头上的朝冠拆下,将满头青丝挽了,盘了个男子的发髻,淡道:“不如何,父皇说了,他爱跪,就让他跪着。下旨前他反对,那是尽臣子谏言的本分。下旨后再反对,那是抗旨不尊。”
月嬷嬷眼睛一亮,笑道:“公主说得是!”她这才发现公主的发型,见她又从一旁的衣柜中取了套男子的服饰,讶异道:“公主这是?”
姬南微起身走到屏风后,边走边道:“父皇说我武艺方面仍有欠缺,让我多学习,今日宫中不是新来了个武师吗,嬷嬷你去看看,师父到了没。”
月嬷嬷一拍脑袋,道:“看我,果真是老了,好,老奴这就去看看。”
姬南微出来时,新来的武师已等在了外间。她拱手做了一揖,恭敬道:“师傅。”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须发浓密,闻言起身道:“公主客气。”
姬南微微微打量了他一眼,便道:“往后劳烦师傅费心了。”
沈峰神情未变,疏离道:“哪里的话。”
姬南微功课学得很好,但武艺方面,实在是不如姬昊宇的。
或许是女儿家的身体素质本就与男子不同,更何况,前世的她一直认为,舞刀弄棒太过粗鲁,因此也并不十分上心。
但如今,她却改了想法。自己有防身之术,自然好过他人的保护。
她既存了这样的心思,自是十分虚心求教。因此在沈峰以不知她功底如何为理由,让她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时,她也一声未吭。
此时的天气虽算不上热,但在日光下暴晒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姬南微额头上渐渐有汗渗出来,忍不住想,方才云儿还在嘲笑丞相大人,眼下自己的处境却是没比他好多少,一样是晒太阳,一个跪着一个蹲着罢了。
她在心中这么自我嘲讽,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满。倒是一旁的月嬷嬷看不下去了,端了杯茶过去道:“沈师傅,我家公主她……身子骨弱,这扎了这么久的马步了,怕是不好吧?”
沈峰头也没转过去,淡淡道:“身子骨弱,就更要锻炼。”
月嬷嬷碰了个钉子,正要发作,却听姬南微咬着牙道:“嬷嬷,一切听师傅的。”
月嬷嬷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及至训练完成,姬南微瘫软在床上,简直连动也懒得动。月嬷嬷捏着她的腿,道:“这个什么沈师傅,怎么这么死板?照这么练下去,公主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姬南微有气无力地伸长了手:“嬷嬷,我渴。”
月嬷嬷连忙去倒了被凉好的水,扶她起来喝了,姬南微又立刻躺了下去,这回索性将头都枕在了月嬷嬷的腿上,撒娇道:“嬷嬷,只要能学好,吃点苦没什么。”
月嬷嬷不好再说什么,见姬南微躺了没多久就起来,忙道:“干嘛去?”
姬南微塌着肩膀往前走,“再过会太傅大人该来啦,我去换件衣服。”
月嬷嬷看着她有气无力的背影叹了口气,那帮人总觉得当了个太子是多么大的荣耀,谁又曾想到,自家公主辛苦成这样?
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门外已没有了跪在外面的人。一直到早朝开始,朝堂上依旧只有一半的人。姬珩坐在龙座上,姿态威仪地俯瞰着底下的臣子,开口道:“丞相等人身体欠佳,朕让他们回去了。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退朝时,姬珩道:“微微,过会跟我来朝阳殿一趟。”
姬南微点头应了声是,便跟着姬珩身后走了。
见姬南微拘谨站在身后,姬珩笑道:“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不用拘谨。”
姬南微笑了一笑,在朝堂上站得久了,不自觉就被身旁的臣子同化了。她松懈了些,走到姬珩的书案旁问道:“父皇找我前来有何事呀?”
姬珩示意朱公公将今日的奏折放到桌上,道:“你既已上了早朝,往后这奏折,你与我共同批阅。不必有压力,你批阅过的奏折,我会再阅一遍。有何政见,大胆批注。”
姬南微抱着那一堆奏折,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以往她虽也考过时事类的题目,但考试是一码事,真刀实枪地上是另一码事。饶是她活了两世,这也是头一遭。她对姬珩郑重点头道:“是!”
出门时,却见到殿前立着个熟悉的人影。
她走到那人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道:“你是苏河!”
苏河右手扶着佩剑,正如雕塑一般站在殿前。今日他轮班至此,不意竟碰上了公主。他微微点头,行了个礼。
姬南微道:“原来你是御前侍卫。好,我知道了。”
她眼中笑意盈然,看得苏河微微一愣。待回过神来时,她早已走远了。苏河盯着她走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将手搭在剑柄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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