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圣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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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窝筑巢、维护家庭,表现的是种种本能特性的最崇高的一种。鸟儿这灵巧的建筑师告诉了我们这一点;在本领方面更加多样化的昆虫也让我们见识了这一点。昆虫对我们说:“母爱是本能的崇高灵感。”母爱旨在维护族类长期繁衍,这是远胜于保护个体的更加利害相关的大事,因此母爱在唤醒最迟钝的智力,使之高瞻远瞩。母爱远远高于神圣的源泉,不可思议的心智灵光便孕育其中,并会突然迸射而出,使我们顿悟一种避免失误的理性。母爱愈坚,本能愈优。

    在这一方面最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膜翅目昆虫,它们身上凝聚着最充分的母爱。它们所有的本能才干都倾注于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觅食谋屋。为了其复眼将永远也看不到而其母爱之预见性深深知晓的家族繁衍,它们是种种天赋才能的行家里手。有的是棉织品和许多絮状物品的编织能手;有的是细叶片篓筐的能工巧匠;有的是泥瓦匠,建造水泥房间、砖石屋顶;有的是陶瓷行家,用黏土制作高档的尖底瓮、坛罐和大肚瓶;有的擅长挖掘,在湿热的地下建造神秘的地宫。它们掌握着成百上千种技艺,与我们人类所掌握的相仿,甚至有些还不为我们所知,而它们却在用于住房的建设。随即便得考虑将来的食物:一堆堆的蜜,一块块的花粉糕,精心制作的野味罐头……这类的工程是专以家庭的未来为目的的,其中闪烁着在母爱的激励之下的本能的种种最高表现。

    昆虫学范围内的其他一些昆虫,母爱一般来说都很浮皮潦草,敷衍塞责。几乎大多数的昆虫,只是把卵产在合适的地方就不管了,任由幼虫冒着危险和死亡去寻觅居所和食物。抚养如此马虎,才干有没有也就无所谓了。莱库古[13]把各种艺术统统从其共和国驱逐出去,他指责这些艺术是使人们萎靡不振、意志消沉的玩意儿。就这样,在以斯巴达方式养育的昆虫中,这些本能的高级灵感也就被去除掉了。母亲从温柔甜蜜的育婴中摆脱出来,那么一切特性中最最优秀的智能特性也就逐渐减弱,直至泯灭,因为的确是对于动物也好对于人类也好,家庭是尽善尽美的源泉。

    如果说对子孙后代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膜翅目昆虫令我们赞叹不已,那么不顾后代死活、任其听天由命的其他昆虫相比之下就显得很不像话了。而所谓的其他昆虫则几乎是昆虫之全部,起码就我所知,在各地的动物志中,只见过第二个例子,这种昆虫为自己的家人准备食物和住所,比如采蜜的昆虫和埋野味篓的昆虫。

    而奇怪的是,这类在细腻的母爱方面可与以花为食的蜂类相媲美的昆虫,竟然是以垃圾为对象,以净化被牲畜污染的草地为己任的食粪虫类。要想再找到不忘母亲职责又有丰富的母性本能的昆虫母亲,就必须离开芬芳四溢的花坛,转向大马路上被骡马拉下的粪堆。大自然中类似的两个极端比比皆是。对于大自然来说,我们的丑和美,我们的龌龊与干净算个什么?大自然以污秽创造出鲜花;用一点点粪肥就能给我们创造出优质的麦粒。

    各种食粪虫尽管成天与粪便打交道,却享有一种美誉。它们的身材一般都小巧玲珑,穿戴庄重而且无可挑剔的光鲜,身子胖乎乎的,呈短壮体形,额头和胸廓上都佩戴着奇异饰物,因此在收藏家的标本盒里显得光彩照人,尤其是法国的那些品种,乌黑油亮,外加一些热带的品种,金光闪烁,黑紫油亮。

    它们是畜群的挥之不去的客人,但它们身上散发出一种苯甲酸的微微香气,可以净化一下羊圈里的空气。它们那田园诗般的习性令昆虫分类词典的编纂者们大为震惊,因此他们这些以前不怎么关心其痛痒的学者们,这一回却改变了看法,对它们进行简介时也用上了一些听起来好听顺耳的名字:梅丽贝、迪蒂尔、阿曼达、科利冬、阿莱克西丝、莫普絮斯等。这些名字都是古代田园诗人们常用且叫响了的名字,维吉尔式的田园诗中的词汇被用来赞颂食粪虫了。

    一堆牛粪堆儿上,瞧那个你争我夺的劲头儿呀!从全球各地蜂拥到加利福尼亚的淘金者们也没有它们的那股狂热劲儿。在太阳太毒之前,它们成百成百地奔来,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体形有长有短,品种齐全,全都乱糟糟地爬来滚去,意欲在这个大蛋糕上为自己分上一份儿。有的在露天干活儿,在表层搜刮;有的钻进厚实的牛粪堆里,挖出地道,寻找优质矿脉;有的开凿底层,立即把财宝埋进地里;那些个头儿小又无力气的则待在一旁捡拾其身强力壮的合作者们掉下的渣渣屑屑什么的。有几个新来的想必是饿得不行,在原地就吃上了,但大多数则是想大捞一把,藏于安全之处,以备不时之需。当你想置身于百里香遍地的原野时,一点新鲜牛粪都见不到,突然来到这里,见到这么大堆大堆的宝物,那真是天赐之物呀,只有有福分的才有这么幸运。因此,它们便把今天这宝贵财富小心谨慎地收藏起来。粪香四溢,方圆一公里都能闻到,食粪虫们闻讯纷纷赶来,抢夺、瓜分这些美味食品。有几个落在后面的又跑又飞地正忙着往前赶。

    那个生怕到得太晚而向着粪堆一溜儿小跑的是哪一位?它那长长的爪子僵硬笨拙地倒腾着,仿佛其肚腹下面有一个机械在推动着似的;它的那对棕红色小触角大张开来,透着垂涎欲滴的焦急不安。它在拼命地赶,它赶到了,还撞倒了几位食客。它就是圣甲虫,一身墨黑,是食粪虫中个头儿最大又最有名气的一种。古埃及对它尊崇备至,把它视作长生不老的象征。它已入席,与其同桌的食友并肩战斗,其食友们正在用自己宽大的前爪心轻轻地拍打粪球,进行最后的加工,或者再往粪球上加上最后一层,然后抽身而去,回家安安心心地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我们来看一看那有名的粪球的一道道制作工序。

    圣甲虫头部边缘是个帽子,宽大扁平,上有六个细尖齿,排成半圆。这就是它的挖掘和切割工具,是它的叉耙,可以用来撬起和抛撒无养分的植物纤维,把好东西耙在一起积聚起来。挑选食物就是这样进行的,因为对于这些精细的行家来说,什么好什么差它们是十分清楚的。如果圣甲虫是为自己寻找食物的,它们选个差不离儿就行了,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的,那它们则会严格挑选,一丝不苟。

    为解决自己的食物问题,圣甲虫并不挑剔,粗略地选一选就行了。它用带齿的头盔拱一拱,挑一挑,去除不需要的,然后把其他的归拢一下就得了。两条前腿一起用力地忙活,其前腿是扁平的,弯成弓形,上有粗壮的纹脉,外侧配备着五个硬齿。假如需要用力,推开障碍物,在粪堆中的最厚实的部分清出一条道来,圣甲虫便用肘力,也就是说用其带齿的前腿左扫右拨,再用齿耙用力一耙,便清出一个半圆形的空地来。场地清好之后,前腿还有另一种工作要做:把顶耙耙到的东西归拢在一起,弄到自己的肚腹下面的后面四只爪子之间去。这后面四只爪子是生就为了做旋工工作的。这些足爪,尤其是那最后的一对,又细又长,微微弯曲成弓形,顶端长有一个很锋利的尖爪。稍许看上一眼就会知道它们酷似圆规,在其弧形支脚之间,环成一种球形,可测量球面,加工球形。它们的功用确实是加工粪球的。

    食物一耙一耙地被耙到肚腹下面的四条腿中间,后腿再稍一用力,就把粪球的雏形按腿部曲线给挤压成了。然后,这雏形粪球不时地被四条后腿形成的两副圆规摇动、挤压,逐渐变小变实,再由肚腹加工,粪球的形状臻于完善。如果粪球表面层太硬,有剥落的危险的话,如果某一部分纤维太多,无法旋的话,前腿就对不合适的地方进行再加工,它们用宽大的拍子轻轻拍打粪球,使得新添加的东西与原先的拍得很实地合二为一,并把那些不易黏贴的东西拍实在粪球上。

    烈日当空,加工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你可以看到活儿干得多么利索,让你肃然起敬。那活计如此这般地飞快地进行着:一开始是个小弹丸,现在变成了一粒核桃,不一会儿就有苹果一般大小了。我曾见过食量大的圣甲虫竟然旋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粪球,这肯定得花好几天的工夫。

    储备的食物制作完毕,现在就得撤出混乱的战场,把食物运到合适的地方。这时候圣甲虫最令人惊奇的习性开始展现出来了。圣甲虫迫不及待地上路了;它用两条长后腿搂住粪球,而后腿尖端利爪则插入球体中去,当作旋转轴;它以中间的两条腿作为支撑,而以前腿带护臂甲的齿足作为杠杆,双足轮流着按压、弓身、低头、翘臀,倒退着运送粪球。后腿是这部机器的主要部件,它们在不停地运作;它们一来一回,变换着足爪,以调整轴心,让负载物保持平衡,并在其一左一右地交替推动之下,把粪球往前滚动。这样一来,粪球表面各点都轮流地接触地面,使之不停地碾压,形状更加完美,而球面硬度因均匀地受压而趋于一致。

    使劲儿呀!行了,它滚动了,它一定会被运到家的,当然少不了遇上困难。这一个困难说来就来,但还不算严重:圣甲虫碰到了一个斜坡,沉重的粪球要顺着斜坡滚下去的,但是圣甲虫认准了自己的理儿,偏要横穿这条天然道,这可够大胆儿的,稍一失足,稍踩到一点碍事的沙子,就会失去平衡,就前功尽弃了。果不其然,它脚下一出溜儿,粪球便滚到沟里去了;圣甲虫被滑落的粪球一带,弄了个仰面朝天,手脚乱蹬乱踢的。它终于翻转身来,追赶粪球。它的机器更加卖力地工作起来。——该当心点儿了,傻蛋儿;沿着沟底走,既省力又保险;沟底路好走,特别平坦;你不用太用力,粪球就能滚动向前的。——可是圣甲虫就是不听,它偏要再往那个对它来说是不祥之物的斜坡。也许再登高处对它来说是合适的。对此我无话可说,因为就身居高处的优越性而言,圣甲虫的看法比我的看法更有远见。——可你至少该走这条道呀,那是个缓坡,你很容易从那儿爬到顶上的。——它根本就不听,如果有什么很陡的、无法攀登的斜坡,那个顽固的家伙就偏偏选中它。于是,西绪福斯[14]的工作开始了。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艰难万分地往上滚动那巨大的粪球。它一直是倒退着在推动。我在寻思,它是运用何种稳定神功把这么个庞然大物稳定在斜坡上的。啊!稍一协调不好,它便白忙活半天了:粪球滚落下去,把它也连带着摔下去了。然后,它又开始往上爬,不一会儿又摔了下去。它随即又往上爬,这一次走得挺好,艰难路段总算通过了,原来是一个禾本植物的根在作怪,让它摔下去好几次,这一次它谨慎地绕开了这个该死的根。再使一把力就到顶了,但要小心再小心啊。坡陡道艰,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你瞧,脚踩在光滑的卵石上,一滑,粪球和圣甲虫一起连滚带翻地又滑掉下去了。可圣甲虫又开始往上爬,仍旧坚忍不拔,没有什么能使它气馁的。十次、二十次地试着这老也爬不上去的攀登,最后,它或者是以顽强的意志战胜了千难万险,或者是经过更加缜密的思考,承认自己先前所做的无谓的努力,它选择了平坦的路径,终于如愿以偿,完成了任务。

    圣甲虫并非总是单独地运送那珍贵的粪球,它经常要找一位同伴相帮,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同伴主动跑来帮忙。一般情况下是这么干的:一个圣甲虫制成了粪球之后,便爬出纷乱熙攘的群体,倒退着推动自己的战利品离开工地,最晚赶来的那些圣甲虫有一个在它的身旁,刚开始在制作自己的粪球,便突然放下手中的活计,奔向滚动着的粪球,助那个幸运的拥有者一臂之力,后者似乎很乐意接受这种帮助。这之后,这两个同伴便联手干起活儿来。它俩争先恐后地努力把粪球往安全的地方运去。在工地上是否果真有过协议,双方默许平分这块蛋糕?一个在揉制粪球时,另一个是否在挖掘富矿脉以提取原料,添加到共同的财富上去呢?我从未看到这种合作,我一直看到的只是每只圣甲虫都独自地在开采地点忙活着自己的活计。因此,后来者是没有任何既定权益的。

    那么,是否是异性间的一种合作,是一对圣甲虫在忙着成家立业?有一段时间,我确实这么想过。两只圣甲虫,一前一后,激情满怀地在一起推动着那沉重的粪球,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有人手摇风琴唱着的歌子:为了布置家什,咱们怎么办呀?——我们一起推酒桶,你在前来我在后。通过解剖,我便丢掉了这种恩爱夫妻的场景。圣甲虫从外表上看去是分不出雌雄来的。因此我把两只一起运送粪球的圣甲虫拿来解剖,我发现它们往往是同一个性别的。

    既无家庭共同体,也无劳动共同体。那么这种表面上的合伙儿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呢?理由很简单,纯粹是想打劫。那个热心的同伴假借着帮一把手,其实是心怀叵测,一有机会便抢走粪球。把粪粒制成球既累人又要有耐心;如果能抢个现成,或者至少强行入席,那可就合算得多了。如果主人没有警惕,帮忙者就可抢了粪球逃之夭夭;如果主人的警惕性很高,那就以自己也出了一份力而二人同席。这一手怎么都可获益,因此抢掠就成了收效最好的一种手段。有的就阴险狡猾地这么去干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它们兴冲冲地去帮一位同伴,其实后者根本用不着它们帮忙,而且它们装着好心好意,实际上心里暗藏杀机。还有一些圣甲虫,也许更加大胆,更加相信自己的实力,干脆直奔主题,强行抢走他人的粪球。

    这种抢劫行径无处不在。一只圣甲虫独自推动着自己通过努力劳动所获得的合法收益安静地离去了。另外一只,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飞来抢夺,身子重重地落下,把被烟熏了似的翅膀收在鞘翅下面,然后挥起带锯齿的臂甲的背面扇倒粪球的主人,后者正在忙着推动粪球,根本就无招架之力。当受袭者拼命挣扎,重新站稳脚跟时,攻击者已经立于粪球高处,那是击退对手的最有利的位置。它把臂甲收回胸前,准备迎敌,以防不测。失窃者围着粪球转来转去,寻找有利的出击点;盗窃者则立于城堡顶上不停地转动,始终面对着失窃者。如果失窃者立起身来攀登,盗窃者便朝前者的背部猛地一击。如果进攻者不改变策略来收回失物的话,那防守者因占据城堡高处,必将一次次地挫败对手的进攻。这时,进攻者企图把城堡及其守卫一并推翻。粪球底部受到摇晃,开始缓缓滚动起来,盗窃者也随着滚动,但它想尽办法始终立于粪球顶上。它做到了,但并非始终如此。它在不停地急速跟着转动,使自己保持平衡。万一脚下一滑,优势没了,那就只好与对手短兵相接,双方身体对身体,胸部对胸部,你顶我撞开来。它们的爪子绞在一起,节肢缠绕,角盔相撞,发出金属锉磨的尖厉之声。然后,把对手掀翻,挣脱开来的那一位便匆忙爬上粪球顶端,抢占有利地形。围困又开始了,忽而抢掠者被包围,忽而被抢者受包围,这全由肉搏时的胜败来决定。抢劫者无疑贼胆包天且敢于冒险,往往总是占据上风。因此,被抢劫者经过两次失败之后,便失去斗志,明智地回到粪堆去重新制作一个粪球。而那个抢劫得手者非常害怕已解除的险情会重新出现,便把抢掠来的粪球,赶忙往自己觉得保险的地方推去。有时候,我还看见有第二个抢劫者突然飞临,抢掠前一个窃贼的赃物。说心里话,我对它并不反感。

    我徒劳无益地在寻思,那个把“财产即赃物”这个大胆的谬语狂言运用到圣甲虫的习俗中的普鲁东是何许人也?那个把“武力胜过权力”的野蛮法则在食粪虫中加以发扬光大的外交家是谁?由于手头缺少资料,我无法追本溯源地探清这些习以为常的抢劫行径,无法搞明白这种为了抢夺粪团而滥用武力的缘由,我所能肯定的只是抢劫骗取是圣甲虫的一种惯用伎俩。这些运送粪球的昆虫相互间你抢我夺,毫无顾忌,我还真没有见过其他昆虫这么厚颜无耻地干过。干脆,我把这种昆虫心理方面的问题留给未来的观察者们去探索吧,我还是回过头来谈谈那两个合伙运送粪球的家伙。

    尽管用词不甚贴切,我还是称那两个合作者为合伙运送者。它们中一个是强行入伙,而另一个则也许是无可奈何地接受的,生怕会遇到更大的不测。它俩的相逢倒还算和气。合伙者到来之时,物主正一门心思在干自己的活儿;新来者似乎怀着最大的善意,立即投入工作。二人一推一拉,相互配合。物主占着主导位置,担当主角:它从粪球后面往前推,后腿朝上脑袋冲下。那个帮手则在前面,姿势与前者相反,脑袋朝上,带齿的双臂按在粪球上,长长的后腿撑着地。它俩一前一后把粪球夹在当中,粪球就这么滚动着。

    它俩的配合并非总是很协调的,尤其是因为帮手背对路径,而物主的视线又被粪球遮挡住了。因此,事故频仍,摔个大马趴是常有的事,好在它们也泰然处之,摔倒了立即爬起来,仍旧是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即使是在平地上,这种运输方式也是事倍功半的,因为二人的配合无法天衣无缝,其实只要在粪球后面的一个圣甲虫干,也照样会干得很快,而且干得更利索。那个帮手虽然差点儿弄得无法运送,但在表现出自己的善良意愿之后,决定稍事休息,当然,它是不会放弃它已视作是自己的财产的那个宝贝粪球。摸过的粪球就是自己的粪球。但它也不会掉以轻心贸然从事的,否则对方会把它给晾在那儿。

    它把腿收回到肚腹下面,身子贴在(可以说是嵌在)粪球上,与之浑然一体。粪球和这个贴在其表面的帮手在合法主人的推动下一起往前滚动着。粪球在它的身下,随着粪球的滚动,它忽而在上,忽而在下,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它毫不在乎。它就是要帮忙帮到底,而且是默默无闻的。这种帮手真少见,让别人用车推着自己,还要得一份儿酬劳!这时,前方遇到一个大斜坡,它只好帮一把手了。行到陡坡上时,它当上了排头兵,只见它用自己那带齿的双臂猛拽住笨重的大粪球,而其同伴,那个物主则在下方拼命抵住,一点点地往上顶着。我看见这两个合伙者,就这样一个在上方拽着,一个在下方顶扛着,配合十分默契地往坡上爬着,如果没二人的通力合作,光靠一个人是怎么也无法把粪球推上去的。但是,并非所有的人在这一艰难时刻都会表现出同样热情的。有一些圣甲虫在攀爬斜坡这种必须通力合作才行的时刻,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有困难要克服似的。当倒霉的西绪福斯在拼了小命试图越过障碍时,另一位则高高在上,稳坐钓鱼台,与粪球一起滚下,一起滚上。

    我们假定那只圣甲虫很幸运,找到了一个忠实的合伙者,或者更好一些,假定它在途中没有碰上不请自来的同类,那么,一切就绪,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地窖已挖好,是一个在松土地上挖的洞,通常是在沙地上挖,洞不深,有拳头般大小,有一条细道与外界相通,细道大小正好够让粪球进入。粮食一入地窖,圣甲虫便躲在家里,用藏于角落里的杂物把地窖入口堵住。大门一关,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下面有个宴会厅。大功告成,它高兴万分;宴会厅里全都登峰造极!餐桌上摆满了奢华食物;天花板遮挡住当空烈日,只让一丝温馨湿润的热气透进来;心平气静,环境幽暗,外面的蟋蟀合唱声阵阵,这一切都有助于肠胃功能的发挥。我神思恍惚,突然觉得自己在俯身于地窖门口,只觉得有海洋女神伽拉忒亚的歌剧中的那段著名唱段隐约传来:“啊!周围的一切都在忙忙碌碌时,无所事事是多么美妙。”

    谁敢去打扰这样的一个宴席上的那种怡然自得呀?但是,想探个究竟的欲望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而这种胆量,我就有过。我把我私闯民宅的情况记录在此。我看到光一个粪球几乎就把宴会厅塞满了;这奢华的食物下抵地板上顶天花板。一条狭小的通道把粪球与墙体隔开。食者就在通道上用餐,顶多是两位,经常是独自一人,肚子贴在餐桌上,背顶着墙壁。座位一旦选好,就不再挪动了,然后便放开嘴吃起来,没有一点小的争吵,那样会少吃上一口的;也不挑挑拣拣的,否则就会浪费食物。一切都得按先后次序,一丝不苟地穿肠过肚。看到它们如此虔诚尽心地围着粪球在吃,你会以为它们意识到自己在完成大地净化的工作,它们知道自己投身的是那种以粪肥培育鲜花的精细化学工程,鲜花让人赏心悦目,圣甲虫的鞘翅能点缀春意盎然的草坪。马牛羊尽管消化系统很完美,但它们的排泄物中仍留有未消化的残留东西,而圣甲虫则把它们留下的那些残留物质加以利用,为此,圣甲虫就必须具备一套完整的工具。果然,通过解剖我惊叹地发现它的肠道出奇地长,盘来绕去,使得进入的食物可以慢慢地被吸收,直至最后一个可以利用的颗粒被消化掉为止。因此,食草动物未能吸收的东西,食粪虫类昆虫的高效蒸馏器却可从中提取一些财富,而这些财富稍加处理,就变成了圣甲虫的墨黑的铠甲和其他食粪虫类昆虫的金黄色的和赤红色的胸甲。

    不过,这种令人赞叹不已的垃圾处理工作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是环境卫生所限定的。而圣甲虫就具有这种也许其他昆虫所没有的很强的消化能力。一旦食物进入地窖里,圣甲虫便日夜不停地吃着,直到把食物消灭干净为止。当你有了一定的实践经验,把圣甲虫关在笼子里养是很容易的。我就是采用了这种办法获得了这些资料,这对著名的圣甲虫的高效消化功能的了解大有裨益。

    整个粪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依次通过消化道,然后,圣甲虫隐士便爬出地面,寻找机遇,找到后,便再做粪球,一切就又重新开始了。

    有一天,天气很热,闷热无风,这种氛围很适合我喂养的圣甲虫们大快朵颐。于是,我手里拿着表,守在一个露天进食者的面前仔细观察着,从早上八点一直盯到晚上八点。这只圣甲虫似乎遇上了一块颇对胃口的食物,整整十二个小时,它都没停止过咀嚼,始终待在餐桌前的同一个地点一动不动地吃个没完。晚上八点钟时,我最后看了它一次。只见它的胃口始终未减,那样子像刚开始吃时一样地起劲儿。这宴席还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整个食物全部消灭干净为止。第二天,那只圣甲虫确实没再在那儿了,头一天大嚼个没完的那块食物只剩下点渣渣末末了。

    时针转了一圈还要多,这么长的一幕就是进餐,狼吞虎咽,精彩至极,但是,那消化的一幕则更是妙不可言。圣甲虫前头不停地吃,后头则不断地排泄,那已不再含营养成分的排泄物连成一条黑色细线,如同鞋匠的细蜡绳。它是边吃边排泄,足见其消化之神速。刚一开始咀嚼,它那拔丝机便运转起来,直到最后几口吃完之后,这机器才停止运转。那根细蜡绳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断头,始终挂在排泄口上,下面的则已盘成一堆,只要没有干透,则可以轻易展开来成为一条细长绳。

    排泄的过程如同秒表一般精确。每隔一分钟,更精确地说是四十五秒,一小节排泄物便出来了,细绳则增长三四毫米。等细绳长到一定程度,我便把它截断,放在刻度尺上量量其长度。我测量的结果,总长度为十二小时两米八八。晚上八点,我是提着灯最后一次去察看的,这之后,圣甲虫又继续吃,所以进餐与制绳工作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所以圣甲虫拉成的那根没有断头的细长绳总长约为三米。

    知道了绳长及其直径,排泄物的体积很容易便能测算出来。而要测出圣甲虫的精确体积,同样也不难,只要把它放入有水的量筒,查看一下水位线即可。所获得的数据并非没有意义:这些数据告诉我们,圣甲虫一次连续十二个小时的进食竟消化掉几乎与自己的体积相等的食物。多么好的胃呀,而且消化又是这么强,消化速度又这么快!一开始咀嚼,排泄物便立即被消化成细绳状,不停地拉长,直到进餐结束。在这台也许从不失业(除非加工的原料出现短缺)的蒸馏器里,原料一进入,立即由胃囊进行加工,吸收殆尽,然后排出。这使我不由得想到,这么一座如此高效地清除垃圾的实验室在环境卫生方面是可以起点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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