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粪金龟和公共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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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粪虫以成虫的形态完成一年的轮回,在来年春季的欢乐节日里由自己的子女们围在膝前,而且家里添丁进口,成员翻了一两番,这在昆虫的世界里肯定是无出其右的。蜜蜂这种本能方面的贵族,一旦蜜罐装满也就随即死去;另一位贵族——蝴蝶,虽非本能方面的贵族却是服饰华美的贵族,当它把自己那成团的卵固定在得天独厚之地时也随即离开人间;浑身披着铠甲的步甲虫在把自己的子孙后代撒放在乱石下之后,随即也就命归黄泉了。

    其他昆虫也是如此,除了那些群居的昆虫以外。群居昆虫的母亲能够独自或在仆从陪伴下幸存下来。规律是带普遍性的:昆虫天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我们要讲的这种情况却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反常现象:卑贱的滚粪球工却逃过了那种扼杀高贵者的残酷规律。食粪虫尽享天年,成了长寿元老,而且鉴于其所作的贡献,它也确实当之无愧。

    有一种公共卫生要求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任何腐烂的东西全部清除干净。巴黎至今尚未解决它那可怕的垃圾问题,这迟早是这座巨大城市的生存或死亡的问题。大家在寻思,这城市之光会不会有这么一天被土壤中饱含的腐烂物质散发出的臭气给熏得熄灭了。聚集着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虽拥有无尽的财力与智力但也无法解决的问题,一个小小的村庄却无须花钱无须操心费力就给解决了。

    大自然对乡村的清洁卫生倾注关怀,但对城市的舒适却漠然置之,虽说还谈不上是充满敌意。大自然为乡间田野创造了两类清洁工,它们是没有什么能使之厌烦倦怠、疲劳懒散的。第一类是苍蝇、葬尸虫、皮蠹、食尸虫类、阎虫科,它们专司尸体解剖。它们把尸体分割切碎,在自己的胃里把碎尸烂肉消化之后再还以生命。

    一只鼹鼠被耕作的农具划破肚皮,它的业已发紫的脏腑把田间小径弄污;一条栖息在草地上的游蛇被行人踩死,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是除了祸害,干了好事;一只尚未长毛的雏鸟从窝里摔下,落在托着其窝的大树下面,可怜巴巴地摔成了肉酱;成千上万的这种残尸碎肉无处不在,如果不及时地加以清理,其臭气将成为很大的公害。但我们也不必害怕:这种尸体一旦在某处出现,小收尸工们便立即赶到。它们随即对尸体进行处理,掏空内脏,吃得只剩下骨头,或者至少要把尸体弄得如同一具干尸。用不了二十四小时,死去的鼹鼠、游蛇、雏鸟等便没了踪影,环境卫生保持住了。

    第二类清洁工也同样是热情饱满的。城市里为了清洁卫生而在厕所里用氨水消毒,其味极其难闻,农村里的厕所就用不着洒氨水。农民在需要独自一人待着时,一堵矮墙、一道藩篱、一丛荆棘即可避人耳目。无须赘言,你一定会知道此人在那里干什么。当你被一簇簇长生草、厚厚的苔藓以及其他一些美丽的东西装点的陈砖旧瓦所吸引,走近一堵好似为葡萄培土的矮墙边时,哇呀!在这如此美丽的隐蔽处跟前,那是一大摊什么玩意儿呀!你赶紧逃之夭夭,苔藓、长生草、青苔等等都不再吸引你了。你第二天再去原地看一看,那摊东西不见了,那块地方变得干净了:食粪虫来过这里。

    防止屡屡出现的有碍观瞻的东西被人看到,对于这些勇士们来说,只是它们职责中最微不足道的了;它们肩负的是一项更崇高的使命。科学向我们证实,人类最可怕的种种灾祸都能在微生物中找到根源;微生物与霉菌相近,属于植物界的极边缘的生物。在流行病暴发期间,这些可怕的病原菌在动物的排泄物中大量地迅速繁殖。它们污染着空气和水这两种生命的第一要素;它们散布在我们的衣物、食物上,把疾病传播开来。凡是被这些病原菌污染了的东西统统都要用火烧掉,用消毒剂消灭掉,用土深埋掉。

    为保险起见,绝不要让垃圾积存在地面上。垃圾是否无害?垃圾是否危险?虽然说不准,但最好还是把垃圾消除掉。早在微生物让我们明白这种警惕是多么必要之前,古代的贤哲似乎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东方民族比我们更容易受到传染病的危害,他们早已在这一方面掌握了一些明确的规律。摩西[20]虽然是古埃及这方面科学的传播者,自己的人民在阿拉伯沙漠中流浪的时候,他已经在法典中制定了处理的方法。他说道:“你为了解决自己的内急,你就走出营地,带上一根尖头棍子,在沙地上挖个坑,然后再用挖出的沙土把你的污秽物掩埋起来。”[21]

    这种处理方法简单之中透着重大意义。可以相信,如果在大规模朝觐克尔白圣庙[22]期间,伊斯兰教采取这种措施以及其他一些类似措施的话,麦加就不会每年都成为霍乱的发源地,欧洲也就不用在红海两岸设防以防止瘟疫的蔓延。

    普罗旺斯农民也像自己祖先中的一支阿拉伯人一样不注意卫生,根本不考虑这方面的险情。幸好,摩西训诫的忠实执行者——食粪虫在为此而辛勤劳作。消灭、掩埋带菌物质全都是它。以色列人一有内急要解决便腰里别着一根尖头棍跑出营地,而食粪虫也随即赶到,还带着比以色列人的尖头棍更高级的挖掘工具。解手的人一走,它便立即挖出一个井坑,把污秽物深埋掉,不再产生危害。

    这帮掩埋工所搞的服务工作对于野外的环境卫生意义十分重大;而我们,这种净化工作的主要受益者,反而对这些小勇士有点鄙夷不屑,还用粗言恶语对待它们。做好事,不为人理解,反遭恶名,被石头砸死,被人用脚踩死。看来这已成了一定之规了。蟾蜍、刺猬、猫头鹰、蝙蝠,以及其他一些为我们服务的动物,就是明证,它们不企求我们什么,只是希望我们多少有点宽容心。

    那些垃圾污物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太阳地里,而保护我们免受其害的,在我们这一带,最英勇卓绝的卫士就是粪金龟。这并不是因为它们比其他的埋粪工更加勤快,而是因为它们有一副好的身子骨,能干苦活儿累活儿。

    再者,当需要稍稍恢复一下体力时,它们则喜欢对我们最恶心的污秽物下手。

    我们附近有四种粪金龟在从事这项工作。有两种(突变粪金龟和野生粪金龟)比较罕见,我们也就不专门去观察、研究它们了;相反,另外两种(粪生粪金龟和伪善粪金龟)却十分常见。后两种粪金龟背部墨黑,胸前都穿着华美的衣服。看到专事掏粪的工人竟穿得如此漂亮,我不禁惊讶无语。粪生粪金龟面部下方像紫水晶般闪亮,而伪善粪金龟的面部下方则闪烁着黄铜的光芒。我笼子里喂养着的就是这两种粪金龟。

    我们先来看看它们作为掩埋工都有哪些能耐。笼中一共有十二只,两种粪金龟混在一起。笼子里原先大量放置食物,这一次事先把所剩的吃食全部清除掉了。我想估算一下一只粪金龟一次能掩埋多少东西。日落时分,我把刚在我家门前拉了一摊的骡子的粪便放进笼子里去给那十二个囚徒。那摊粪便不算少,足可装上一篮子的。

    第二天早晨,那摊骡粪全都埋于地下了。地上几乎一点也没有了,顶多有点碎渣渣什么的。我因此可以大致估算出:按每只粪金龟都干了同样的工作量,那它们每人掩埋了大约有一立方分米的粪便。如果我们想到它们那瘦小的身材,又要挖洞又要运物,那真叫人感叹:这可真像泰坦[23]干的活儿呀。而且,这还仅仅用了一个夜晚而已。

    它们存粮这么丰富,是不是就守着财富待在地下不出来了。绝不是这样的!现在正是大好时光。黄昏来临,宁静温馨。现在正是精神振奋、心情舒畅的时刻,正是去远处大路上寻物觅宝之时,因为路上正有牛羊群放牧归去。我的住客们离开了地窖,返身回到地上。我听见它们簌簌地在爬栅栏,冒失地撞到壁板上,黄昏时的这番热闹气氛我是预料到的。我白天已经收集了与头一天一样丰盛的食物,正好拿来喂给它们。到了夜里,这些食物又都不见了踪影。第二天,地面上又干干净净的了。只要夜色美好,只要我总有足够的东西满足这帮贪得无厌的敛财奴,那么这种情况就永远会继续下去的。

    尽管其食物异常丰富,粪金龟在日落时分还是会离开已储存的食物,在太阳的余晖中嬉戏,并去寻找新的开发工地。对于它来说,好像已得到的并不算什么,只有将要得到的才有价值。那么,每晚黄昏那美好时刻它所更新的粮食仓库,它到底用来干什么呢?很明显,粪金龟一夜之间是无法消费完这么丰盛的食物的。它储存的食物多得已不知如何处理;它只知积攒,却不完全利用;而且,它还总也不满足于自己那装满粮食的仓库,每晚还在拼死拼活地忙着往仓库里运送。

    它随处建造粮仓,每天随便遇上哪座仓库便在那里弄些吃上一顿,吃不了的就几乎全部剩在那儿。从我笼子里喂养的粪金龟来看,它们那种掩埋工的本能要比作为消费者的食欲来得迫切。笼子里的地面在增高,我则不得不随时把它弄平。如果我把土堆挖开,我就会发现坑井中堆满了粪便,厚厚的,原封未动。原先的泥土已经变成了粪和土的结块,难以分开,如果我要继续观察而不致搞错,就得大加清理才行。

    要想把结块中的粪便分离出来,总免不了有误差,不是分出来的多了,就是分出来的少了,与精确的量难以一致,但从我的观察中,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粪金龟是热情似火的掩埋工,它们往地下运送的食物远远超过它们日常之所需。这样的一种掩埋工作是由一大群出力多少不一的合作者的劳动大军完成的,所以很显然,土壤的净化在很大程度上得以实现,而且有这么一支辅助性的劳动大军在作出贡献,公共卫生的保持也才能有望,这是值得庆幸的。

    此外,植物以及因植物的连锁反应而连带的一大批生物也得益于这种掩埋工作。粪金龟埋到地下并于第二天抛弃的那些东西并未丢失,远未丧失其利用价值。世界的结算中什么也不会丢失的,清单的总数是永恒的。粪金龟埋起来的小块软粪便将会使周围的一簇禾本植物枝繁叶茂。一只绵羊路过这儿,把这丛青草吃掉。羊长肥,人也就有了美味羊腿可以享受了。粪金龟的辛勤劳动给我们带来了一块美味肉块。

    九、十月份,当头几场秋雨浸透土壤,圣甲虫得以打破出生的牢笼时,粪生粪金龟和伪善粪金龟开始建造自家住宅,这住宅建造得很简陋,有辱这些享有挖土工美称的勇士们。如果单纯是挖掘一个避难所以防冬季的严寒的话,粪金龟倒也不负其挖土工之美名:在井的深度、工程之完美和速度方面,没有谁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在沙土地和不难挖掘的土地上,我曾发现一些坑洞,洞深竟达一米。还有的能挖得还要深,我因为没有耐心,再说工具也不凑手,也就没有去挖挖看究竟深有几许。这就是粪金龟,熟练的挖井工,无人可及的打洞者。如果天寒地冻,它会下到不用担心霜冻的地层。

    但是,建造子孙住宅就是另一码事了。美好季节转瞬即逝;如果要给每只卵配备一个这样的地堡,那时间是来不及的。要挖掘一个深洞,粪金龟就必须把冬天来临之前的空闲时间全部用上,别无他法。要使避难所更加安全,它就得把心思全用在造房建屋上,暂时不能去干别的事情。可在产卵期间,这么辛勤的劳作是不可能的。时间过得很快。它得在四五个星期内给挺多的子女住的吃的,这就无法长时间地去挖深井了。

    粪金龟为其幼虫挖的地洞并不比西班牙蜣螂和圣甲虫挖的深多少,尽管季节有所不同。就我在野地里所发现的所有地洞来看,也就是三分米左右,尽管那儿土很好挖,挖多深都没问题。

    这种简陋的住处状如一段香肠或猪血腊肠,长度不超过两分米。这段香肠几乎都是不规则的,有时弯曲,有时又多少有些凹凸不平。这种不完美的情况是由于石头地的高低起伏所导致的,粪金龟是直线和垂直的挖掘工,无法总是按照自己的艺术标准去挖掘。于是,与地道紧贴在一起的粮食也就很忠实地再现了其模具的不规则性。香肠底部是圆的,如同地洞底部一样。这圆圆的底部就是孵化室,这圆形的孵化室可以放下一只小榛子。因胚胎的需要,室的侧壁挺薄,空气能很容易地透进。在孵化室内,我看到有一种带点绿的黏液在闪亮,那是疏松多孔的粪核的半流质状物质,是粪金龟妈妈吐出来喂给新生幼儿的头一口食物。

    卵就睡在这个圆圆的小窝里,与四周无任何接触。卵是白色的,呈加长的椭圆形,与成虫的体积相比较,卵的体积够大的了。粪生粪金龟的卵长有七八毫米,宽有四毫米多,比粪金龟卵的体积要稍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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