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2城堡中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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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2城堡中一室 (1)

    (喇叭奏花腔。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侍从等上)

    国王:你们好,亲爱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这次把你们两位如此匆忙地召来,一方面是因为我十分想念你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事情想请你们帮忙。关于哈姆莱特的状况你们大概也已经听说了;之所以说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因为他不管是在外表上还是在精神上都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之所以会变成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猜测,除了他父亲的死因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不可知的因素。你们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一向都对他知之甚深,因此我便把你们请到我的宫廷中来,作几日停留,与他做几天伴,给他解一下愁闷,同时也趁机来看看他内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没有任何人所知的,或许我们便可以在公开之后就对症下药。

    王后:我相信你们两个人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他时常说起你们来。如果你们可以在我们这儿作一番停留而不嫌照顾不周,帮助我们把我们的愿望实现,那么我们丹麦王室一定会把最隆重的礼节施展出来,回报两位对我们的深情厚意。

    罗森格兰兹:作为两位王上的臣子,无论两位陛下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吩咐我们便好了,说这般客气的话,反而让我们觉得汗颜。

    吉尔登斯吞:无论两位陛下有什么命令,尽管说便好了,我们愿为两位陛下尽犬马之劳。

    国王:善良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谢谢你们。

    王后:谢谢你们,善良的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兹。我想请两位马上去看看我们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儿子。来人哪,快把这两位绅士引到哈姆莱特殿下所在的地方。

    吉尔登斯吞:上帝保佑我们可以让他接受我们的诚意,帮助他摆脱现在不良的状况,恢复健康。

    王后:阿门!(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若干侍从下)

    (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报告王上,那两位我们派到挪威去的钦差已经满心欢喜地回到国家来了。

    国王:你所带给我们的都是令人高兴的消息。

    波洛涅斯:陛下,那是真的吗?说句心里话,对于我自己身上所负的对上帝和仁慈宽厚的陛下尽忠的责任,我向来是看得比我的灵魂还要重的。我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哈姆莱特之所以失常的因由,如果我的头脑依然正常运转没有出什么漏子的话。

    国王:真的!那快告诉我,我正急着想知道呢。

    波洛涅斯:首先恳请陛下接见御使,让我的消息作为以后消遣的故事吧。

    国王:好,请你移驾去把他们迎接进来。(波洛涅斯下)我的亲爱的王后,他说你的儿子之所以精神失常的原因他已经发现了。

    王后:他父亲的死和我们如此迅速地结婚,恐怕是造成他这种状况的主要因素。

    国王:嗯,过后让我们来好好问问。

    (波洛涅斯与大使伏提曼德及考尼律斯重上)

    国王:欢迎归来,我的亲爱的朋友们!伏提曼德,我们的挪威王兄怎么说?

    伏提曼德:我们已见过了挪威老王,他把他的友好的问候托我们向您转达。在我们一提出我们的要求的时候,他便立刻命令他的侄儿停止招收兵马;本来他以为他侄儿是为了对付波兰人而采取的这种举动,当他在调查之后知晓它原来是针对陛下而来的时候,对自己因年老多病而受到的欺骗愤慨异常,大怒之下,下令逮捕福丁布拉斯;福丁布拉斯接受了惩罚,在受到挪威王的教训之后发誓决不再向陛下进行冒犯。对于他诚心悔过的表现老王非常高兴,便给他三千克郎的年薪,同时命令他率领他已征募来的那些兵士去对波兰人进行讨伐;与此同时他还让我递给陛下这封信,(以书信呈上)请求陛下可以把自己的领土让他们借为通路,并应允了若干条件保证地方的安定不会受到丝毫的侵犯。

    国王:非常好,至于他的请求,等我们有时间的时候好好想一想再做答复。今晚为你们两位的远道辛苦和劳苦功高举行欢宴,现在你们很是辛苦,先下去休息一下,晚上再同来!(二使节及侍从下)

    波洛涅斯:总算圆满地解决了这件事。两位陛下,滔滔不绝地对你们解释主上的尊严,臣下的所依,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区分,那只是一种徒然的浪费;所以,我要尽量简洁地向你们诉说,因为冗长是肤浅的藻饰,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哈姆莱特殿下真的是疯了,之所以我会这样说,是因为只有说他疯了才能够说明他是真的疯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说法了,但这也并没有说的必要。

    王后:少来些玄虚,多说些实际。

    波洛涅斯:我发誓我没有弄一点玄虚,王后。他疯了,这是个事实;因其是事实,所以才唯值一叹,而它的可叹亦为真实——唉,还是少说愚蠢的话,因为我不愿故弄玄虚。既然我们都一致认为他疯了是一个事实,那我们便应该找出这种结果发生的原因,或者应该说,这一种病态的原因,因为像任何事情一样,这种病态的结果亦是有因而来的。让我们来认真地思考一下,这是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我有一个女儿——她是属于我的,当她还只为人女的时候——全凭她的一片孝心,给了我这封信;这里面所说的内容让我们来有奖竞猜一下。(读信)“给我灵魂的支柱,美若天仙的,最最可爱的奥菲利娅——”这一个句子是恶劣的,下流的,“最最可爱的”这个字眼亦十分下流。但是请你们继续往下听,“但愿她纯净的胸中把这几行诗句永远记住——”

    王后:这是哈姆莱特为她所写的吗?

    波洛涅斯:且稍等一下,让我继续往下念,好娘娘。(读信)

    “你可以对星星的闪烁表示怀疑;

    你可以对太阳的移动表示惊讶;

    你可以认为真理会是谎话;

    但我对你的爱却是确信无疑的啊。

    我深爱的奥菲利娅!我实在是不会写诗。我的愁怀不会用诗句来进行抒发;但是最好的人儿啊!请相信我,你是我最亲爱的人儿啊,再会!我会永属于你,只要我一息尚存。哈姆莱特。”这是我女儿以一片孝顺之心拿给我看的一封信,除此之外,她还把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方式求爱若干次的情况,都讲给我听了。

    国王:但是对于他的爱情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波洛涅斯:陛下是如何评价我这个人的?

    国王:十分地正直、忠诚、品德高贵、为人值得信赖。

    波洛涅斯:但愿我可以把自己证明为这样的一个人。但是如果我明明知晓已在进行着这样一场热烈的恋爱——实话告诉陛下,我早在女儿未对我说之前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如果我明知有这种事存在,而故意地视若无睹,或者在暗中撮合他们的事情,假装不知,对一切放任自流,那陛下的心中又会作何之想?我的亲爱的王后,您这位国母心中又会作何之想?不,我对于自己的责任是丝毫都不敢怠慢的,于是我便立刻告诫我那位姑娘说:“不可以让这种事情继续发展,因为你是不可以去仰望哈姆莱特这样的殿下的。”于是我对她作了一番教诲,让她断绝与他的一切交往,深居家中,不再与他相见,不接受他的礼物和信件,亦避开他的使者;她便依照我所教诲她的意思做起来。而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拒绝,让他开始闷闷不乐,无法进行正常的饮食,整日长吁短叹,于是便一天天越发憔悴,一天天越发恍惚,这种状况逐渐加重,便形成了今天的这种让所有人都为之难过和伤痛的疯癫之症。

    国王:你认为是这个原因?

    王后: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

    波洛涅斯:不是我夸口,请问可有哪一回我说了“这件事情是这样的”,结果却与此不一样的?

    国王:就我目前所知的,倒是真的从未有过。

    波洛涅斯:如果真的是我说的不对,就从这上面把这个东西拿走吧。(指自己的头及肩)我总会找出事实的真相,只要会有一丝的线索,不管那真相是藏在什么地方,即使是在地球的哪个角落。

    国王:我们如何才可以做出进一步的试验呢?

    波洛涅斯:如您所知的,他现在有时候会接连很长时间在这走廊上来回踱步。

    王后:这倒是真的,他常踱来踱去。

    波洛涅斯:我让我的女儿就在他踱步的这个时间去见他,而同时我们藏在幕帐后面来观察他们相会的情景;如果他的理智不是因为无法得到恋爱的蜜果而丧失,如果他不是对她充满着爱恋,那么我愿不再做这个处理国家政要的大臣,让我到乡下去耕地,做个农夫吧。

    国王:好,那就让我们试一下吧。

    (哈姆莱特读书上)

    王后:让我们来看,那个令人怜爱的孩子念着一本书,十分忧虑地走过来了。

    波洛涅斯:让我来上去跟他打招呼,请两位陛下先回避一下。(国王、王后及侍从等下)

    波洛涅斯:向您请安,哈姆莱特殿下!

    哈姆莱特:啊,上帝拯救天下之人!

    波洛涅斯:殿下,您可还认得我?

    哈姆莱特:当然未忘,你不是那个卖鱼的人吗?

    波洛涅斯:殿下,我可不是。

    哈姆莱特:那愿你能老实忠厚如一个卖鱼的人。

    波洛涅斯:老实,殿下?

    哈姆莱特:是的,因为老实人实在是稀少,在这世上不过是万里挑一的而已。

    波洛涅斯:殿下,这倒是一句金玉良言。

    哈姆莱特:如果在一只可供一吻的死狗尸体上,太阳正在孵乳蛆虫——你可有一个女儿?

    波洛涅斯:有的,殿下。

    哈姆莱特:可莫放她在太阳底下行动。你的女儿如果怀孕了,那可是一件不妙之事,虽然怀孕亦是一种幸福。可要当心哪,朋友。

    波洛涅斯:(旁白)朋友们,最开始他一点都不认识我,以为我是一个卖鱼的人,而现在他却对我的女儿念念不忘地屡次提起。他已经疯得很厉害了,很厉害了。不瞒您说,年轻之时,我亦曾经如他的样子这般为了恋爱而大为疯狂呢。

    让我再去跟他交谈一下。——殿下,您在读什么书?

    哈姆莱特:这都是一些空话,空话,空话。

    波洛涅斯:都讲了些什么事呀,殿下?

    哈姆莱特:哪个与哪个?

    波洛涅斯:我是问您书中都讲了一些什么事情,殿下。

    第二章2城堡中一室 (2)

    哈姆莱特:全是陷害的话,先生。专门愿意讽刺挖苦人的这个浑蛋是这样来说的,他说老年人的胡须都是灰白的,脸上都满堆着皱纹,眼屎堆满了眼晴,又都有着空空荡荡的大脑和摇摇摆摆的双腿;先生,虽然我是十分相信这些话的,但如此无情地把这些话写在纸上,总是有些不够人道;因为如果拿先生您这个人来说,如果您可以倒退着走得如一只螃蟹,那么您的年纪大概也要老得如我这样了。

    波洛涅斯:(旁白)虽然这些话犹如疯人所说,但其中却有着它们的含义——殿下,是否您要到什么可以让风吹不到的地方?

    哈姆莱特:走进我的坟墓?

    波洛涅特:那个地方可真是够得上避风。(旁白)有时候他的回答十分地发人深省!很多即使看着十分明智的人都说不出的话却往往出自疯人之口。我要先离开他,然后立即想办法安排他跟我女儿见面。——殿下,我要向您说再见了。

    哈姆莱特:那可是令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了,先生;但愿我可以向我的生命说出告别之语,但愿我可以向我的生命说出告别之语,但愿我可以向我的生命说出告别之语。

    波洛涅斯:殿下,再见。

    哈姆莱特:这些令人生厌的老蠢物。

    (罗森格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波洛涅斯:正在那边的就是你们想找的哈姆莱特殿下。

    罗森格兰兹:大人,上帝保佑您!(波洛涅斯下)

    吉尔登斯吞:尊贵的我的殿下!

    罗森格兰兹:最亲爱的我的殿下!

    哈姆莱特:啊,我的好朋友们!吉尔登斯吞,你好!你好啊,罗森格兰兹!你们两个人可都好?

    罗森格兰兹:只是如一切碌碌无为之人,于这世间将光阴虚度而已。

    吉尔登斯吞:我们只不过是命运女神帽上的钮扣,既无甚光荣之事,亦无甚耻辱之事。

    哈姆莱特:亦不是她鞋子上的系带吗?

    罗森格兰兹:殿下,也不是。

    哈姆莱特:那么你们是在她的怀抱之中,或者是挂在她的腰间吗?

    吉尔登斯吞:不瞒您说,我们是呆在她的私处。

    哈姆莱特:是在那生命中最令人神往的那个地方吗?啊,有道理,本来她便是一个妓女。你们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罗森格兰兹:殿下,没有,我们仅懂得这世界变得愈加实在了。

    哈姆莱特:那么快要来临的便是世界末日了。但您们所获的只是一个虚假的消息。我的好朋友们,到底你们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命运手中,她会如此无情地把你们送入了这个大牢房,如果你们允许我问这个私人的问题?

    吉尔登斯吞:殿下,牢房?

    哈姆莱特:丹麦是一个牢房。

    罗森格兰兹:那么世界便是一所大牢狱。

    哈姆莱特:有很多监房、囚室、地牢的很大的牢狱,而其中最可怕的一间便是丹麦。

    罗森格兰兹:殿下,我们的想法稍有不同。

    哈姆莱特:啊,那么对你们来说它不是一所牢狱;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所牢狱。因为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无善恶之分,所不同的只是个人的思想所加之于上的差异。

    罗森格兰兹:啊,可能是因为丹麦太过狭小,无法提供出足够的空间来让您实现您的梦想,所以在您眼中它成为了一所监牢。

    哈姆莱特:上帝啊!若是我心中没有恶梦,那么我会当自己是一位权倾天下的空间的君王,即使用一个小小的果壳来关押我。

    吉尔登斯吞:那您的野心便是您的恶梦之源;因为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便是一个梦之幻影。

    哈姆莱特:一个梦的本身便是一个幻影。

    罗森格兰兹:此言对极,因为野心本身是一种虚幻轻浮的东西,因此它只不过是影子的影子。

    哈姆莱特:那么所谓的乞丐是一个实在的物种,而我们的王上和夸夸其谈的英雄人物反而是一个乞丐的幻影了。让我们一起进宫去可好?因为与你们如此地玄来雾去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乐意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哈姆莱特:不要如此说,把你们当成我的奴仆可从来都没在我脑中出现过!在我身边伺候我的人可实在是太多了,对你们说句老实话。老实告诉我,以我们多年的老交情,究竟为何你们来到了厄耳锡诺?

    罗森格兰兹:殿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们只是专程地来拜访您的。

    哈姆莱特:我的感谢是如此的廉价,因为我是一个靠乞讨过活的人,但我仍要对你们说“谢谢”。但是,我想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仅仅得到我的一声一文不值的谢谢,便足以应对你们的专程来访,那未免有些太不如人意了。难道你们并不是由人所托而来的吗?难道你们真的是自己所愿而来的?真的是为拜访我而来的?来吧,不要把我来欺骗。快说吧,来,快说。

    吉奈登斯吞:殿下,你要我们说些什么话呢?

    哈姆莱特:除了废话,无论什么话都无所谓。你们的脸色已经明白地告诉了我,你们无法掩盖良心上的责难,你们是被别人派来的。你们是那位好国王和好王后派来的,我十分清楚。

    罗森格兰兹:那是为了哪一种动机呢,殿下?

    哈姆莱特:那可就得由你们来告诉我了。但是我要求你们凭良心坦白地告诉我,凭着我们年少时开始结下的深厚的友情,凭着我们朋友间的义务,和我们始终如一的这种十分可贵的坚持精神,和其它一切更加有充足力量的理由,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你们是受人所命而来的?

    罗森格兰兹:(向吉尔登斯吞旁白)你怎么想的?

    哈姆莱特:(旁白)噢,如此说来我已经将你们的行踪看得分明了。——莫要再不承认了吧,如果你们仍然爱我。

    吉尔登斯吞:殿下,是有人命令我们前来的。

    哈姆莱特:为了让你们不至于把你们的秘密泄漏,辜负了国王和王后的一片真心所托,还是让我来代替你们说明为何而来吧。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近来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也不想去过问任何游玩的事情;正是由于处在这样一种令人压抑的心情之下,让我觉得这养育万物的大地,这么一座美丽的大框架,也成了一个不生一毛的荒原;而那由金黄色的蛋球点装着的那神圣的屋宇,那把众生覆盖的苍穹这壮丽的帐蓬,也只不过是集结了那么多肮污的全体的组合。人类真是上帝的一个最杰出的发明:他给了人们高雅的兴致,惊人的力量,优雅的仪表,文明的举止,天使一样纯洁的行为和天神一般的智慧,它便是宇宙的精华和万物之主!但对于我来说,这个由泥土造成的东西确实什么都不是。我对人类已经丝毫没有一点兴趣,同时,我亦不会对女人发生任何兴趣,虽然我已经看出了你们是肯定不会承认和赞同我的观点的,这已经从你们的微笑中显露无遗了。

    罗森格兰兹:殿下,我并没有这样与您相背的想法。

    哈姆莱特:那么你为什么会发出笑来,在我说那句“我不会对人类产生兴趣”的时候?

    罗森格兰兹:殿下,我是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对人类已失去了兴趣,那么那些戏子们怕是自来不得人爱了;他们是要来为您表演的,在路上我们追过了他们。

    哈姆莱特:我会把欢迎送给那个扮演国王的人,把我的敬礼奉于他的御座之前;勇敢的骑士可以把他的剑盾不停地挥动;情人的叹息会得到丰厚的回报;那性格焦躁的人儿可以得到一个安全的下场;容易发笑的观众会因为小旦的表演而捧腹大笑;而心爱的女主角也无需担心没有韵律的诗句会脱离规则,尽情地把她的心事坦坦说出。究竟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戏子呢?

    罗森格兰兹:就是那群专门在城中演悲剧的戏子,是您一向最喜欢的那些人。

    哈姆莱特:他们为何会在江湖中行走起来了?在一个地点固定地进行演出,不管是名誉上还是在收益上都要好不知多少呢。

    罗森格兰兹:可能是因为环境的变化,让他们无法再固定在一个地方演戏。

    哈姆莱特:他们的观众是否仍然跟我在城中之时那么多?他们的名誉是否还依然是如日中天?

    罗森格兰兹:不,他们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哈姆莱特: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们的演技退步了吗?

    罗森格兰兹:不,他们仍然如以前一样努力不懈;可是,一群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已经把他们的地位给夺抢了过去,殿下。这些娃娃们是目前流行的幸运儿,台下的观众因为他们近乎疯狂的嘶叫而大声喝彩,所有普通的戏班都被他们的声势压了下去,而由于惊怕于那些专门为童伶们写作的剧作家的鹅毛笔的厉害,连很多佩剑的先生都不敢再去那里欣赏戏剧了。

    哈姆莱特:怎么?竟然是一些童伶?那他们的生活由谁来维持呢?而又是如何来计算他们的工钱的?当他们到了不能继续唱歌的年龄,岂不是无法再干他们的本行了吗?如果他们挣不下足够的钱来,长大之后亦不免会成为普通的戏子,那他们岂不是要回头来埋怨那些把他们捧得如此之高的批评家们,让他们的前程在长大后无法再继续了吗?

    罗森格兰兹:两方面曾经闹得不可开交,而他们的相互争斗引来了全国人民的关注,大家都在旁边恬不知耻地呐喊助威,为他们的争斗添油加醋。有一段时间,竟然到了除非有编剧家和演员为之大吵到相互动手,是不会有人愿意购买那个剧本的。

    哈姆莱特:竟然有这样的事?

    吉尔登斯吞:是的!双方曾经大打出手。

    哈姆莱特:结果是普通的戏子们一败涂地了?

    罗森格兰兹:正是如此,殿下,连“环球剧场”都被他们一同给席卷了过去。

    哈姆莱特:那也是挺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今我的叔父成了丹麦的国王,而那些我父亲当政时总对他不屑一顾之人,现在都宁可为了他的一张小照而付二十、四十、五十、甚至一百的金洋。有很多只有交给哲学去推理的东西,一般的人间常情都是无法来解释的。(内喇叭奏花腔)

    吉尔登斯吞:那帮戏子们来了。

    哈姆莱特:欢迎你们来到厄耳锡诺城中,两位朋友。给我你们的手吧,因为按照一般的礼数来说我应该为你们的到来而表示欢迎。请不要让我因你们而失礼,因为我不得不在这帮戏子们来了之后做一番敷衍,或许你们会见到那种场景而心生误会,以为我招待他们的殷切更胜过了对你们的招待。我十分欢迎你们的到来,但这一点上我的叔父、父亲和婶母、母亲却不免弄错。

    吉尔登斯吞:殿下,什么会弄错?

    哈姆莱特:我才是发疯的,正如天上呼啸的西北风;我不会错认为一头鹭鸶是一只鹰,在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

    (波洛涅斯重上。)

    波洛涅斯:两位先生,上帝保佑你们。

    第二章2城堡中一室 (3)

    哈姆莱特:(对二人旁白)吉尔登斯吞,罗森格兰兹,你们两个给我听着,站到我的两边来听我说:那个你们看到的大孩子还未曾学会走路,仍然是在母亲的乳房里呢。

    罗森格兰兹:或许他是第二次处于那个地方,因为老年人就是第二个婴儿期,这句话是人们常用来形容他们的。

    哈姆莱特:他一定是来通知戏子们来了的事情,我可以保证。听着:(故意大声)正是正是,你所说的全为实情,正是在那个星期一的早晨发生的。

    波洛涅斯:我有消息要来向您汇报,亲爱的殿下。

    哈姆莱特:我也有消息要向您汇报,大人。罗歇斯在罗马演戏的时候——

    波洛涅斯:殿下,那些戏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哈姆莱特:嗤!嗤!

    波洛涅斯:我可以以我的名誉发誓——

    哈姆莱特:那时候所用的伶人都是骑驴子而来——

    波洛涅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伶人,他们精通一切戏剧,无论是悲剧、喜剧、田园剧、历史剧、田园悲剧、历史悲剧、田园史剧、历史田园悲喜剧、不分剧幕的古典剧、近代的自由诗剧;他们演塞内加的悲剧而不过于沉重,普劳图斯的喜剧而不过于浮华。他们是举世无双的戏子,不论是在规矩的还是即兴的演出方面。

    哈姆莱特:你有什么样的一件宝贝,以色列的士师耶弗他?

    波洛涅斯:殿下,他有一件什么样的宝贝啊?

    哈姆莱特:噢,他有一件爱如明珠的宝贝,那就是他的独生爱女。

    波洛涅斯:(旁白)他还在念叨着我的女儿呢。

    哈姆莱特:耶弗他老头子,你说我念得可有错误?

    波洛涅斯:殿下,如果您是在叫我耶弗他的话,那么我是有一个如掌上明珠般的独生女儿。

    哈姆莱特:不,接下来可不是这样说的。

    波洛涅斯:殿下,照您说应该是怎样的呢?

    哈姆菜特:“上天知晓,乃是命中所找”,你知道下面的了,“话说那一天”。去寻找一下圣经歌谣上的第一节吧。看,我们的谈话要被人打断了。

    (优伶四五人上)

    哈姆莱特:各位朋友,欢迎欢迎!看到你们都如此地健康真令我高兴。啊,我亲爱的老朋友!你比起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脸上又多长出了几根胡须,显得更加威风了;你可是至丹麦来向我提出挑战的?啊,我的好姑娘!您穿了一双高底的木靴,比起我上次见您的时候要显得婀娜多了;上帝保佑您的歌喉不会像那破锣一般的沙哑。衷心欢迎你们,各位朋友!让我们马上就来把一段剧词念念吧,就像法国的猎鹰一样,一看到东西就会猛地扑出去。来吧,说一段高昂动人的剧词,来展示一下你们的身手。

    伶甲:您想听哪一段,殿下?

    哈姆莱特:有一段从未演出过的台词,我曾经听你向我念过;即使它曾经演出过,那么次数也绝不会太多,因为我记得那并不是受人们所喜爱的一段台词。它是一种不合大众口味的鱼子酱;但是正如许多在戏剧方面很有研究的人的观点一样,我亦认为那是一出非常不错的戏,不仅场面协调适当,而文字亦是巧妙而又纯朴,有人曾经对它作过如此的批评,说它即无刻意雕饰的痕迹,亦无哗众取宠的可笑之处;他认为这是一种健康而又喜人、漂亮却不过分招摇的十分朴实无华的写法。其中关于埃涅阿斯对狄多所讲的那个故事,是我在中间最为欣赏的一段,特别是说到普里阿摩斯被人杀掉的情节。请从这一行念起——如果你们仍然记忆犹新的话——

    皮洛斯如猛虎一样地野蛮无比——

    不,我说错了;但从皮洛斯开始的却是确信无疑的——野蛮的皮洛斯在木马之中蹲伏着,

    他的决心以及他那发黑油亮的铁臂,

    阴森可怕得如同凄凄的黑夜;

    而更让人惊怖的是可怕的恐怖的尸骼,

    已经染上了他的发黑油亮的肌肤,

    父母姐妹们那清白无辜的鲜血,

    已经让他从头到脚都变为了一片血亮。

    街道因熊熊烈火的燃烧而发出的凶残的恶光,把四处横流的血液烘干,

    亦为敌人把杀戳的道路照亮,

    他全身都是那胶粘的血块,

    在火焰的烧熏中四处奔荡,

    如恶魔般地圆睁着两颗赤红的眼睛,

    来把普里阿摩斯的踪迹找寻。

    你接着往下讲吧。

    波洛涅斯:殿下,您念得实在太好了,真是尽得其中之味,抑扬顿挫,上帝亦为之赞叹不已。

    伶甲:那老王正苦战于希腊人的重围之中,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古老的利剑亦锵然掉于地下,

    不再听从于他手臂的命令。

    而那皮洛斯看到他已无抵抗之力,

    便竭尽全力地向他疯狂地攻击,

    那四方飞舞的凶猛的剑锋,

    别吓倒了那已魂飞魄散的老翁。

    那没有感觉的伊利昂,

    亦被这惊天动地的情景所惊动,

    刹时间那火焰喷射的屋顶已经坍下,

    皮洛斯的耳朵,也被这巨雷般轰然的响声震聋。

    看!

    在普里阿摩斯那花白的头颅被砍下之前,

    他的剑已经在空中停住不动;

    如那幻影中的魔鬼,

    欲行还止,停滞不动。

    那片刻山雨欲来般的宁静,

    往往出现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狂风把它的声息悄悄地收起,

    空中亦无声地悬挂着块块的乌云,

    整个大地笼罩着一种死样的沉寂。

    但是就在那霎那之间,

    震耳欲聋的雷声已经轰烈了天空。

    皮洛斯的精神重新被杀人的恶念振奋,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

    皮洛斯把那流血的剑砍向了普里阿摩斯,

    其凶狠无情,甚至更甚于库克罗普斯在为战神锤铸铠甲时那全力的重击。

    滚,滚,如婊子一样的命运!

    快把她的权力收去吧,天上的诸神!

    把她的车轮拆破,让它从神山上滚下,

    直到地狱的里边。

    莫要让神明的宝座,被她窥窃。

    波洛涅斯:这一段可有些过长了。

    哈姆莱特:应该让理发师把它跟你的胡子一起修剪一下。继续念吧。只有那通俗的歌典和淫荡的故事才会让他打起精神,要不然他便会昏昏睡去。继续念,下面赫卡柏该出场了。

    伶甲:谁知道!那蒙脸的王后——

    哈姆莱特:“那蒙脸的王后”?

    波洛涅斯:“蒙脸的王后”这个句子很好,那很不错。

    伶甲:泪流满面,赤脚奔走于火焰之间,‘丢失了宝冕的头上只蒙了一块布,

    而那削瘦而多产的腰身,

    只有一块在惊慌中攫住的毛毡裹住,

    甚至没有一件遮体的衣襟,

    在目睹了如此惨不忍睹的情况之后,

    谁不会为此而向那命运发出抗愤?

    她看到自己丈夫的肢体,

    正被那凶残的皮洛斯在任意宰割,

    控制不了自己那尖声而出的哀声,

    那惨痛哀叫直直地飞上了天庭,

    诸神的心中都被悲愤填满,

    光明的日月亦会陪着她共流泪水。

    波洛涅斯:看哪,泪水已经充盈了他的眼睛,他的脸色已是如此地悲痛!莫要继续往下念了吧。

    哈姆莱特:好的,过一会儿再念给我听余下的部分吧。大人,把这班伶人找一个好地方好好地安顿下来。听着,他们代表着这个时代的缩影,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他们;如果在生前不可避免受到他们的恶毒的讽刺,宁可在死后得到一个恶劣的墓铭。

    波洛涅斯:我以他们的地位应得的待遇来接待他们就是了,殿下。

    哈姆莱特:朋友,要远比那更加隆重几倍。如果只是照应得的待遇,那么他们有谁可以逃过一顿打骂?要以你自己可以得的待遇来款待他们!领他们去吧,你的谦容礼貌,可以在对他们不配得到的礼遇中显露无遗。

    波洛涅斯:走吧、各位朋友。

    哈姆莱特:朋友们,跟他走,你们明天要唱一出戏来给我们听。(波洛涅斯率众伶下,伶甲独留)老朋友,听好,《贡扎吉之死》你可会演?

    伶甲:殿下,会的。

    哈姆莱特:那么明晚我们就来演这出戏。我也许会插进另外写下的大概十行左右的台词,是由于某种必要的理由,你可以先背熟它吗?

    伶甲:殿下,可以。

    哈姆莱特:很好。跟那位老爷去吧,可注意不要讥笑他。(伶甲下,向吉尔登斯吞、罗森格兰兹)今天晚上见,我的两个好朋友,欢迎你们来到厄耳锡诺!

    吉尔登斯吞:殿下,再会!(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

    哈姆菜特:上帝伴你们同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啊,我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笨蛋!反之在一场虚构的故事、一场动人的幻梦之中,这个伶人便可以在他的意象中融入他的灵魂,他的整个面部都成为惨白,热泪在他的眼中充盈,他的神情仓皇无助,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悲凉,他的意象让他的行动全部变为整体,而这只是在一种意象之中,这是多么地令人惊叹啊!而且没有任何的动机和企图。为了赫卡伯!他为何要为赫卡伯流泪?他与她根本毫无相干之处!如果他如我这般有了如此摧心裂肺的伤心事,不知他会如何?那么舞台会被他的眼泪淹没,听众的耳朵会被他哀怖的语言惊恐,有罪的人会因此而发疯,无罪的人会因此而失措,愚昧的人会因此而张皇无助,所有的目耳的所有功能,都会因震动而失控。而我,这个糊里糊涂的混蛋,一天到晚犹如在梦游一般,把杀父的血海深仇给遗忘耳边;人家用无耻的手段杀害了他最为珍贵的生命,夺去了他尊贵的权位,我却始终在此装聋作哑。

    我是一个懦夫吗?有谁如此骂我?有谁敲我的脑袋?拔我的胡子?扭我的鼻子?当面斥责我在胡思乱想?谁对我干这等事?哈!这样的侮辱我早应该受到,因为我是如此地失心忘义、逆来顺受,正如一个懦夫,否则我早该把那满天盘旋的乌鸦,喂满那奴才的尸肉!凶残的、卑鄙的、奸诈的、悖逆的恶贼!啊!复仇!——我真是无用至极!有人谋杀了我亲爱的父亲,天地诸神都在让我复仇,而我这作儿子的却只会如泼妇骂街一样在这儿说空话、发牢骚,如一个下贱的妇人——我真是已经不得了了!呸!呸!我的脑子啊,快快活动起来!有人说,戏剧表演到精彩之处会让犯罪的人情绪激动把罪行当场供认;因为那神奇的舌头总会把无论多么精心安排的暗杀给揭露出来。我要把跟我父亲之死情形相近的一出戏让这些伶人在我叔父面前演出来,而我在一旁来窥察他的表情;如果他露出了不安惊恐的神色,我便可以明确我接下来该干的事情。也许只不过是魔鬼化作了我所见到的幽灵,而魔鬼是有本领以一个美好的形象出现的;而他的力量也最容易在一个忧郁柔弱的灵魂身上发挥效力;也许他是故意来引诱我的柔弱阴郁的灵魂走上沉沦之路。只有拥有了比他说的更确切的证据我才可以得出结论;我要把国王内心的秘密,用这出戏来展露无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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