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县，谢学会主持书记碰头会。
李思文情绪有些低落，他回狮子县纪委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于清风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他心里惦记着郭立功的案子，但一直毫无进展，难道这个案子真的就此不了了之了？
散会后，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晨报，李思文随便翻了翻，就看到第二页主版大标题“夏恒地产大手笔，欲斥资四十亿购进西欧新能源石墨烯电池科技公司”。
四十亿，夏恒地产哪来这么多钱？李思文看完整篇文章才知道，夏恒地产卖地卖了四十多亿。
并购外资科技公司靠谱么？虽然国家支持国内企业并购国外的科技公司，但夏恒地产是一家地产企业，贸然进入科技领域，外行领导内行，能行吗？科技公司的后续投入，不论是人力还是金钱，都非常大。夏恒地产一抖手，就把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哪有后续资金跟进？他们就不怕一着不慎，几十亿就打了水漂？
李思文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上网查了查夏恒地产的信息，这才发现连城地产几乎没有投入，转手腾挪，就到手了四十几亿，把空手套白狼玩到了极致。这明显是侵吞国企资产。
夏恒地产用四十几亿并购外资科技公司，如果投资失败，四十几亿打了水漂儿，原夏恒钢铁的几千职工怎么办？谁承担国有资产流失的后果？
整整两天，李思文从各种渠道搜集夏恒地产和他将要并购的那家新能源科技公司的资料。石墨烯电池能源科技公司是二〇一四年成立的，地址在西欧的一个海岛小国。
再查李百汐，除了夏恒地产官网上有介绍外，其他地方都查不到，如果他在国外真的很出名，为什么一点儿信息都查不到？
李百汐是外籍，作为公司决策人，不管投资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只是商业行为，投资失败也不会承担刑事责任，最多就是离职回国外。
他一旦回国，国内就算查出点儿什么，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只要他一走，所有线索就断在他那儿了，国内的蛀虫也就高枕无忧了。
李思文皱紧了眉头，想了一会儿，给徐芷珊打了个电话。李思文听到徐芷珊的声音，心里立刻舒服了不少，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
“思文，周末我去你那儿。”
李思文赶紧说：“你还是别来了，案子没破之前，你别来北川了，我担心你的安全。另外，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儿？你说。”
李思文先把查到的资料告诉了徐芷珊，又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才说：“芷珊，我想请你找个外语水平高点儿的朋友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另外，你在西欧那边有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
“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在法国，在那边混得还不错。”
“太好了！”李思文高兴坏了，“芷珊，能不能麻烦你那同学去当地查证一下，费用我可以申请调拨，要他一定注意安全。”
徐芷珊干脆地应了下来：“好，我来安排。”
李思文又给于清风拨了电话。
于清风一看是李思文的电话，笑着问，“思文，这段时间是闲得发慌，还是幸福地花前月下啊？”
李思文嘿嘿一笑，说：“我都闲得着急了。于书记，我发现一个问题，跟你汇报一下。”
“嗯，说吧，我猜你就有事，你不是闲着没事给我打电话的人。”
李思文干笑一声，把夏恒地产的疑点详细跟于清风说了。
于清风沉吟半晌才问：“思文，你有几分把握？”
“于书记，这件事实在太可疑了。只要并购案成功，四十亿投出去，李百汐一旦消失，我们就是想查出幕后黑手是谁都查不到了，所有线索都会断在李百汐身上。于书记，这个骗局一环扣一环，背后涉及的人必定更多。”
于清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目前还没有真凭实据，但牵扯几十亿资金，出一点问题，他作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也难逃责任。
沉吟片刻后，他道：“好，思文，芷珊那边一有消息，你马上通知我，经费由我调拨，要尽快查证。”
于清风放下电话，心潮澎湃，如果李思文汇报的情况属实，这可是侵吞四十几亿国资的大案啊，北川市全市去年的GDP才二百多亿，全年税收不到四十个亿。或许这一次能抓出幕后那个大人物。
于清风决定向市委书记朱洪春汇报一下情况，这么大的事情，不向党委一把手汇报也说不过去。
“老于，坐坐，我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秘书刘旭送了两杯茶进来，又出去了。
“朱书记，纪委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夏恒地产准备花四十亿并购国外一家科技公司，有侵吞国资的嫌疑。”
朱洪春笑得一脸淡然：“夏恒地产并购海外科技公司的事，我也是刚听说。夏恒钢铁重组了，现在的夏恒地产属于私企，他们的经营方案我们不方便插手。我们不能见别人有钱了就眼红，想想以前，夏恒钢铁负债累累，职工天天堵我们市委的大门，那时候都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掉。连城地产接手了，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堵大门的没有了，闹事的也没有了，连上访的都没有了，这不是好事吗？”
朱洪春这一席话避重就轻，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私企自己的运作方式上，于清风心中的疑虑虽然没打消，但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没有真凭实据。
朱洪春见于清风不说话了，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了两下：“老于，正好我也有点儿事想和您聊聊。近期省里会迎来一大波人事调整，老严也在调整名单上，老严这个人比较稳重，做事条理分明，他的离开是我们北川市委的损失，不过，我们的工作也得继续。老于，你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在近期的反腐纠风工作中表现出色，我想向省委组织部推荐你接任市长，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于清风心里明白，这是朱洪春在向他示好，市长是正厅级干部，一般情况下，根本轮不到自己这个纪委书记。越级提拔也不是没有，但放在自己身上就有些出格了。
组织部也会考虑一把手的意见，虽然未必能最后通过，但至少朱洪春表明了态度。可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于清风摇了摇头：“朱书记，我怕是得辜负你一番好意了。我有自知之明，当初掌管一个县已经搞得我焦头烂额了，现在要我主掌北川这么大一个市，我自认真没这个能力。在纪检部门工作，我干得挺开心的。”
朱洪春笑得意味深长：“老于啊老于，你的心态倒是挺好，不过，这担子总得有人挑，你说是不？要说这掌管一市确实累，就拿夏恒钢铁改组这件事说，我是睡不安枕、夜不能寐，血压都高了。现在由夏恒地产接手，也有了起色，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面新区企业的事，我打算交给老严全权处理，这也是政府的工作，我们市委就不越俎代庖了。”
眼见于清风“不上道”，朱洪春就换了话题。之前，严武德说要慎重选择接盘夏恒钢铁的企业，遭到市委接二连三的阻挠，现在又说市委不能乱伸手，政府要积极主动，话都让朱洪春说完了。
朱洪春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清风越发摸不到头脑了。
市常委会上，朱洪春突然宣布由严武德全权接手新区规划管理事务，搞得严武德莫明其妙。这原本就是政府的事，朱洪春之前强势插手，搞得他这个市长说不上话，什么工作都开展不了，恼火得很，没想到朱洪春突然放权了。
朱洪春见严武德不接话，安抚道：“老严，我们都知道，政府工作有很多的难题，可谓千头万绪。我个人认为，有争议、有分歧很正常，大家摊开来说，先民主，后集中嘛。新区已经打下底子了，希望你能在现在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把新区发展得更好。等我们走的那一天，北川的老百姓能说一句，这个领导来我们北川，还是干了几件实事的。那样，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洪春竟然说出这样煽情的话，严武德心里还真有点感动，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朱洪春虽然有点乾纲独断，但他的出发点也是为北川的发展着想。
严武德暂时放下了心里的不满，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尽职尽责。
当天下午，严武德就带着人去新区视察情况了。以前他也来过这边，那时只有一条路，就是夏恒钢铁厂的路，现在都认不出那条路了。到处都在施工，到处都是轰隆轰隆的机器声，一片欣欣向荣。
“严市长，左前方是新区管委会和招商局的办公楼，目前已经盖到第四层了，进度很快，预计还有一个月主体就能完工了。管委会杨主任说，争取在四个月内装修好，明年二月份就可以搬新楼办公。”
“过去看看。”严武德点点头，心里很高兴。
新区规划的街道都是双向八车道，不过现在还是毛坯路，宽是够宽，却是泥尘漫天，没一会儿，车挡风玻璃上就全是灰。
管委会和招商局的新楼也在热火朝天地施工阶段，不远处还有工商税务楼……新区的规划完全是要造一座新城的架势。
司机绕着规划区域转了一个圈，用了一个小时。严武德还是第一次看得这么仔细，从目前的进度来看，这座新城各方面的配套设施都很全面，如果规划基建都落实到位，最少要一千亿，还真是个大项目！
这明明就是出政绩的工程，朱洪春一直抓在手里不放，为什么忽然给他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摘桃子吗？难道朱洪春真是个对事不对人的实干家，之前是自己钻牛角尖了？
这之后的一周，严武德全身心扑在新区建设上，累得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中午，秘书进来汇报：“严市长，下午夏恒地产与欧洲黑古特石墨烯电池科技公司代表会面，洽谈并购黑古特公司的事。夏恒地产之前邀请过您，您下午过去吗？”
严武德问道：“就是夏恒地产收购欧洲新能源科技公司的洽谈？”
“是的。”
严武德点点头：“去，这也算是我们北川的一件大事，就算现在夏恒地产是民营企业，政府也应该出面表示支持。”
夏恒地产园区四面八方都被工地包围了，轰隆隆的声音、漫天的泥尘，使得原本整洁的园区到处是灰尘，青绿的林叶上一层厚厚的黄土。
秘书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夏恒地产，李百汐领着一群人在门口候着，车子一到，几人就大步迎了上去。李百汐亲手打开车门。
“严市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夏恒地产全体员工热烈欢迎！请进，请进……”李百汐满面笑容。
虽然外面泥尘漫天，地产办公楼里却很干净。李百汐陪着严武德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严市长，真不好意思，新区这边都在忙建设，就没一块干净地儿，本来我想在市里找家酒店洽谈的，但后来一想，让他们来看看我们这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城市建设场面也好。”
“嗯，说得也不错。”严武德边点头边看着办公楼里忙碌的身影，心里很高兴：“欧洲的客人来了没有？”
李百汐看了看表：“还没到，说是两点准时到。”
严武德近了会议室，又问李百汐：“收购的价格还能再压一压吗？”
李百汐面露难色，低声道：“大致就是这个价了，中间有一定的溢价，因为欧洲那边也有竞争对手，石墨烯项目很抢手，所以我们必须拿出最大的诚意。今天谈判，价钱只会高不会低。我请严市长来，一是定定心，二是帮我们杀杀价。”
严武德笑道：“我可不是个好的谈判专家。”
李百汐摆了摆手，等办公室文员给两人送上茶，这才笑着说：“严市长可千万别谦虚，今天我就是请严市长来压阵的。今天的谈判只是初步意向，双方达成协议后，我们还得到欧洲视察黑古特公司，然后才正式签约。”
“毕竟是四十几个亿的投资，谨慎一点是应该的。对你们收购外资科技公司，政府方面是持支持态度的，希望你们能马到成功，在北川市打造世界一流的新能源电池生产厂家。”
“严市长，我还真有这个想法，这次如果能成功收购黑古特科技公司，我们就把电池生产逐步迁到国内来，北川市是我们的首选。到时候，在建厂地块、税务等各方面，还要政府大力支持啊！”
严武德答应得很干脆：“这个你放心，只要是对北川经济有利的事，我都会尽最大努力支持。北川对来落户的大型企业，尤其是新能源企业给予头三年免税的优惠政策，如果你能把电池厂落户北川，我给你五年免税！”
李百汐赶紧上前握住严武德的手，一再表示感谢。
黑古特公司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三个男人都是欧洲人，女人叫王珍妮，是中国籍的欧洲留学生，是黑古特代表团的翻译。
黑古特公司的首席代表是执行副总裁，名字叫“阿诺德条顿·希恩”。李百汐悄悄为严武德解释：“阿诺德条顿在欧洲是‘鹰’的意思，欧洲很多家族的姓氏都是用动物或高山命名的。”
严武德点点头，心想：李百汐不愧是留学多年，连欧洲人的姓氏起源都知道。
黑古特公司副总裁希恩在翻译王珍妮的协助下，播放了带来的影视资料，王珍妮做了详细讲解。
黑古特公司在欧洲有一层上千平方米的办公楼，数百员工，还有一个设备高端、齐全的研究所，有高级工程师数十人，几年来研究工作已有重大突破，石墨烯电池技术在国际上处于顶尖水平，且独一无二，受到国际资金追捧。黑古特公司目前的估值是五亿欧元。
李百汐悄悄对严武德说：“严市长，我们在众多想要收购黑古特的公司中并不占优势，如果我们能把估值抬高一些，高出别的公司一大截，成功率会高一些。”
严武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在不占优的情况下，想要获得成功，那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大的代价。这也是有技巧的，你高一点点，别的公司一咬牙跟上了，很可能形成你追我逐的局面，要是一下加个高价，就可能在气势上给别的公司造成压力。
李百汐告诉严武德，之前，他们为了这个项目有意放出风声，说是准备用六亿欧元收购黑古特。
黑古特公司介绍完，紧接着就是谈判。
“李总，希恩先生的意思是，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方案是贵公司投资二点五亿欧元，占黑古特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你们作为投资方，可享受收益分红，但不参与管理。第二种方案是出资六点五亿欧元，全资收购黑古特，拥有黑古特百分之百的控股权。”
李百汐笑了笑，说：“希恩先生，我们很有诚意收购贵公司，但是你们的报价太高了，我们有意出六亿欧元。另外，我们认为，黑古特公司的发展动力是原公司的所有员工，如果收购成功，我们会派驻董事和管理人员，但绝不插手你们的技术团队，不过度干涉公司原有的管理和发展方向，给予你们原团队足够的自由。这个，是其他收购公司给不了你们的吧？”
王珍妮翻译后，希恩沉吟了半晌，又跟同伴低声讨论了一会儿，这才对王珍妮说了几句。
王珍妮翻译道：“李总，希恩先生要跟黑古特公司总裁通个电话，请稍候。”
“请便。”李百汐示意。
希恩对着电话说了一通，足足说了五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李总，希恩先生跟总部通过电话了。黑古特公司总裁强调三点：第一，收购价不得低于六点一亿欧元；第二，他们要保留对公司的控制权，除非有重大事务，否则夏恒地产不得随意插手黑古特公司的管理；第三，夏恒地产必须有长期的后续投入计划。”
六点一亿欧元，折合人民币大约是四十二亿多，不到四十三亿，这个价钱还能接受。对方让了一步，也是想要公司的控制权，不过公司的股份已经转让了，你还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公司吗？
答案是不可能，严武德知道，资本运作高手都是这样，先拿到手，之后要捏圆捏扁，还不是随我心意？
李百汐看了看严武德，见严武德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对希恩等人说：“好，我们接受贵公司这三个条件。”
王珍妮翻译过去，希恩当时就喜笑颜开，上前跟李百汐握手，双方签字。作为政府领导，严武德全程都在录像中，李百汐说这段录影将是夏恒地产的珍贵史料。
签字仪式完毕，希恩邀请李百汐尽快组织团队到欧洲黑古特大本营参观考察，然后签署正式收购合同。
下午《南江晚报》特版报道了夏恒地产收购黑古特石墨烯新能源电池科技公司的新闻，新闻中还特别提到了北川市严武德市长亲自参与并主导了收购洽谈，新闻图片中还有严武德的特写。
一周后，李百汐带着七人团队奔赴欧洲，七人都是夏恒地产的高管。赴欧洲考察第三天，国内就有新闻媒体报道夏恒地产以六点一亿欧元全资收购了黑古特公司。两天后，李百汐等七人考察团队有六人回国，李百汐没回来，说是留在欧洲继续考察黑古特公司，以期尽快调整夏恒地产和黑古特的战略方向。
北川市长办公室，严武德悠然地喝着茶。朱洪春放权后，这段时间，他的工作干得得心应手，尤其是由他一力促成了夏恒地产收购黑古特公司这一项目。他正在考虑，把哪块地批给夏恒地产建设新能源电池厂和研发室，把国外的高级研发室迁到国内，落户北川。这件事要是做成了，那可就亮眼了！
“笃笃笃”，是秘书郑小川。
严武德心情很好，笑着说：“进来。”
郑小川进来后，脸色不大对劲。
严武德笑着问他：“怎么，身体不舒服？再撑两天就给你放假！”
郑小川摇了摇头，一脸犹豫。
严武德收起笑容：“有什么事？说。”
郑小川在心里叹了口气：“严市长，我刚从夏恒地产那边回来，这次赴欧洲考察团夏恒地产项目总监胡友东悄悄跟我说了一些话……”
“他说什么？”见郑小川说话吞吞吐吐，严武德有点不耐烦了。
“胡友东说，他们在欧洲考察黑古特公司时，只在酒店会见了黑古特公司的代表，都没进行过实地考察，就看了看他们准备的资料，然后就是吃喝玩乐，最后每人给了一个……一万欧元的大红包……”
严武德心里“咚”地跳了一下，忽然问郑小川：“夏恒地产并购黑古特的六点一亿欧元，交付了多少？”
“签约当天就交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预计将在一周内付完，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也就是说，剩下的款项会在三日内付完。”
严武德张了张嘴，想跟郑小川说什么，最后还是挥手叫他出去了。等郑小川走后，他连忙拿起手机，给李百汐拨打电话。
电话通了，李百汐的声音传来，“严市长，您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啊，呵呵……”
严武德放低了声音：“李百汐，你们是怎么考察黑古特公司的？我听说你们连黑古特公司的办公楼和研发室都没去。没亲自考察公司的实际情况，你们就签了合同？”
李百汐一怔，语气有些许慌乱：“谁……谁说的？胡说八道……”
严武德压下一肚子怒气，沉声道：“我命令你现在马上停止交付款项，我这就安排人去欧洲实地考察，等考察完毕再决定签不签合同。最好没问题，否则，这么大数目的资金，足以将你我送进监狱！”
李百汐语气不自然地说：“严市长，这……这……这恐怕不好吧，怎么能……怎么能不按合约办呢……”
严武德几乎是吼了过去：“我说停止就停止，等我安排人过去！”
李百汐慌慌张张地说：“严市长，您等一会儿，等会儿，我打个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
严武德被气坏了，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正准备去跟市委书记朱洪春汇报一下，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朱洪春打过来的。
“老严，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我正好有事要跟您谈一谈。”严武德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严武德敲了两下门，没等朱洪春答应，径直推门而入。朱洪春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抬手示意严武德坐。
朱洪春正襟危坐的样子，让严武德感觉很奇怪，总觉得像是严阵以待似的。
“朱书记，我觉得夏恒地产并购黑古特公司这件事有问题。”严武德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哦，有什么问题？”朱洪春的话虽然是疑问，但不知为何，严武德总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心中有数一样，一脸不在意。
“听去黑古特公司实地考察的夏恒地产的代表说，他们根本就没见到黑古特公司的办公室，更别说研发室了。在那边待这几天，就是带着他们吃喝玩乐，最后每人给了一个一万欧元的大红包……”严武德据实以告。
“哦，有这种事情？是谁跟你说的？”朱洪春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问。
严武德被噎了一下，他当然不能说是谁说的，说好听了，这是向上级汇报情况，说不好听了，有打小报告的嫌疑。而且朱洪春关注的重点也不对，重点是夏恒地产的考察太草率，根本就是敷衍了事。再加上最后考察组每人给了一万欧元，明显就是封口费。他担心背后有阴谋，这可是涉及四十几亿的大项目，一点都马虎不得！
朱洪春见严武德不说话了，放下茶杯，神色如常地说道：“严市长，夏恒地产并购黑古特公司一事，从头到尾都是由你负责的，怎么，你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就这么没有把握？随便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让你坐不住了，这可怎么行。你是北川市的市长，北川市的发展还要由你来掌舵呢，做事要沉得住气。”
朱洪春这几句话说得语重心长，严武德却听得面红耳赤。朱书记这是说他做事不稳重，听风就是雨啊。
“朱书记，这事毕竟涉及四十几亿，一旦出事，我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由市里成立一个考察小组，去黑古特公司全面考察一次。”严武德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听说，夏恒地产和黑古特的合同已经签了吧？”朱洪春轻轻皱了一下眉，看向严武德。
“是签了，而且已经交付了一半款项，也就是二十一亿，另外一半按约定要在三天之内打过去。我认为应该马上冻结夏恒地产的资金，阻止另外二十一亿汇过去。”严武德是真着急了，连语速都快了不少。
“已经交了一半，那另一半我们要是三天不汇过去，已经汇过去的二十一亿能要回来吗？”朱洪春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这个……应该是不能，因为是我们违约。可是如果并购黑古特是一场骗局呢？我们现在停止汇款，至少能留下二十一亿。”严武德一着急，说出了令他最害怕的猜测。
“骗局？严市长，并购黑古特这个项目，从开始谈判到最终拍板决定，都是由你主导的吧？宣传工作做得轰轰烈烈，夏恒钢铁的老员工个个翘首以盼，省里市里对这项并购案津津乐道，你现在跟我说是骗局？”朱洪春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严武德憋得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严，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但是你要知道，并购黑古特这个项目是你的政绩，会直接影响你今后的仕途，你一定要谨慎。夏恒地产已经付了二十一亿过去，你突然说要重新派考察组过去，新考察组从建组到去西欧，再考察，三天时间够吗？等你们考察完了，合同也过期了，黑古特拿着合同一翻脸，之前付的二十一亿可就打了水漂了！到时候你要怎么跟大家交代？”朱洪春趁热打铁。
严武德脸都白了。要是黑古特没问题，现在叫停合约，不仅并购案失败，之前汇过去的二十一亿也要不回来了。他就成了北川市的罪人了。
“可是，朱书记，我刚刚给李百汐打过电话，他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严武德还是不放心。
“哦，李百汐敢挂你的电话？你再打一个试试。”朱洪春用眼神示意他打电话。
严武德无奈，又一次把电话打了过去。
“喂，严市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有点急事，我去处理了一下。对了，你之前是说考察组的人没看到黑古特公司的研发室是吧？我跟他们解释过了啊，前几天研发室正在做研究，里面的东西有一定的放射性，不安全，所以才没领大家进去，只是在外面转了转。我们这边的人毕竟是外行，黑古特的人讲解了半天，也没人听懂多少，再加上语言又不通……也是我考虑不周。”李百汐的声音传来，一点也没有上次通话时的慌乱。
严武德心里疑惑，但又找不出毛病，只好试着问：“研发室现在能参观了吗？我现在再派一组考察队去考察，应该能进去了吧？”
“能进了，能进了。但是严市长，您现在派人过来，怕是三天到不了吧？我们按合约，三天之内就要把另一半款项汇到黑古特公司的账户了，要是违约的话，不仅合约作废，之前的钱也收不回来了。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传几张研发室的图片给您，正好我就在这里。”
李百汐说的话竟然跟朱洪春一模一样，就像之前两人沟通过一样，严武德心里升起一抹怪异感。
“好，那你把照片传过来吧。”严武德说完，挂了电话。
对面的朱洪春气定神闲，面带微笑地看着严武德。
一周后，夏恒地产办公室。
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总经理李百汐失联了！
四天前，李百汐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但他人在国外，夏恒地产的办公人员也就没太在意，只以为是信号问题，或者时差问题。又过了两天，夏恒地产的正常公务堆积如山，必须得请示李百汐，办公人员再次联系李百汐，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没办法，只好拨打黑古特公司的联系电话，想通过黑古特联系李百汐。电话打过去，却显示对方的电话是空号，再打黑古特公司留下的其他联系电话，也全是空号。
这时，夏恒地产的人才省悟，这场轰轰烈烈的国外高科技公司收购案很可能是一场惊天骗局！
同一时间，李思文也接到了徐芷珊打来的电话。
“思文，对不起，我同学没能在夏恒地产签约前拿到证据，我……”
李思文叹了一口气，说：“不关你的事，你同学已经尽力了，怨不得他。”
徐芷珊满是自责：“思文，我同学这一趟也没白跑，他查到了李百汐的真实身份。”
“真的？！”李思文眼睛都瞪圆了，兴奋地问道，“芷珊，他现在在哪里？”
十月。
于清风站在窗边抽烟，冷空气提前到来，地面上随处可见飘落的黄叶，远处山上也笼罩着淡淡的银白色，是霜。
于清风按灭了烟头，转身出了办公室。一大早，朱洪春的秘书就通知要召开紧急常委会。
会上，朱洪春表情严肃，扫了一眼在场的常委：“各位，今天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跟大家公布。秘书接到一封举报信，信里实证举报市长严武德纵容妻子和小舅子贪污，他自己也涉嫌贪腐。鉴于事情的严重性，我已经上报省纪检监察部门，严武德已经被监察部的人带走审查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太突然了，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证举报一市的市长，然后在没露出一丝消息的情况下带走市长审查，怎么听都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朱洪春语气沉重地说道：“除此之外，我刚刚得到消息，夏恒地产四十多亿资金被骗，严武德作为主管领导，难辞其咎！”
“四十多亿？！”
“被骗？！”
在座的市委领导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
朱洪春点点头，沉声道：“准确地说，是四十二亿五千万！”
“夏恒地产的高管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查明他们在此期间一共得到三千万现金，个人贪墨七十万元左右，所有人的供词都指向一个人，夏恒地产的执行总裁李百汐，这个人目前处于失联中。可以确定，他已经逃到国外去了，李百汐只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身份还在调查中。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夏恒地产并购黑古特科技公司就是一场骗局！”
朱洪春的话把在场的领导都听傻了，夏恒地产的并购案搞得轰轰烈烈，报纸更是连续几天头版头条报道，怎么突然变成骗局了？四十几个亿，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朱洪春叹了一口气：“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在三天前控制了严武德，私下安排人手查证，虽然做法有些违规，但非常事情非常对待，我个人愿意接受组织处置。严武德作为新区开发建设的主管领导，责任难脱。我作为北川市委书记，也有失察之责。今天开这个会，是让大家讨论两点，一是严武德的处理方案，二是我个人的失察之责。”
于清风眉头深锁，对朱洪春提出的严武德妻子和小舅子贪污一事，他之前也有所察觉，但大多是空口白话，没有实际证据。没想到朱洪春竟得到了实证，还绕开了他们市纪委，直接上报到了省纪委，可是他没听省纪委书记徐建国提过这件事啊？于清风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抬头看向市委书记朱洪春，朱洪春正在为被骗四十二亿而一脸自责。于清风突然脑袋里面灵光一闪：难道严武德是夏恒地产并购案被骗四十几亿的顶罪羊？
朱洪春先是抛出严武德妻子贪污受贿的事，紧接着说四十亿国有资产被骗，所有人都会把两件事想到一起，严武德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两天后，省纪委副书记倪震生带领调查小组来到北川市，调查严武德妻子贪污受贿一案和夏恒地产四十二亿五千万被骗案。
巨骗案曝光后，夏恒钢铁职工再次围堵北川市政府大楼，严重影响了市委市政府的正常工作，政府部门陷入瘫痪。
省委和省纪委领导做出批示，北川市的诈骗案要从快从严处理。
于清风回到家，老伴笑着对他说：“老于，你看谁来了？”
李思文站起身，笑着迎了过去：“于书记。”
“哈哈，思文来了！”于清风看到李思文，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有看到李思文，他那根紧绷的弦才能放松点。
李思文反倒像主人似的，给他倒了杯茶，说：“于书记，来，喝口茶。”
于清风从单位走回来，还真有点儿渴，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这才问：“看你春风满面的，有什么好消息？”
李思文点点头：“芷珊的法国同学找到了李百汐，并查到了他的真正身份。”
于清风噌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李思文问：“消息属实？徐书记知道了吗？”
“千真万确！”李思文点点头，“徐书记已经联系了安全部和当地大使馆，派出秘密抓捕小组，对李百汐实施抓捕。李百汐已经抓到了，但他是外籍，还得靠大使馆出面，想办法引渡，即使不能引渡，我们也能从李百汐那儿得到重要线索和证据。”
于清风激动得在客厅来回踱步，捏着拳头打在另一只手上：“好！好！好事！李百汐不过是枚棋子，希望通过他能把他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李思文苦笑道：“于书记太乐观了。李百汐作为夏恒地产的执行总裁，被推到了前台，站在风口浪尖上，他背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所有的事。好在李百汐也是个有心机的，他和那人每次通话都录了音，这也是我们目前得到的最重要的证据，但被录音的联络人到底是谁，我们还要调查。”
于清风沉吟了一下才说：“是啊，省纪委工作组这几天审查发现，夏恒钢铁的管理层完全处于李百汐的控制中，与省城连城地产的联系都是公司书面文书，夏恒地产的行为都是李百汐的个人行为。连城地产有证据显示，当初那一千万给夏恒地产的钱，只是单纯的投资行为。所以，夏恒地产出事儿，连城地产那边一点儿责任都不担。经查证，李百汐甚至都不认识连城地产的高层，他只跟连城地产的董秘见过面。”
李思文哼了哼：“既然能设下这么大的局，设局的人肯定会尽力做到万无一失，不会留下任何可能牵连到他们的线索。李百汐的音频资料鉴定过了，那个人不是连城地产的董秘，也不是连城地产的高层！”
李思文看着激动的于清风，说道：“于书记，徐书记叮嘱过，这个消息是绝密，北川这边，于书记还要跟往常一样，牵制案子背后的人。”
“我知道。”于清风点点头，“你不说，我也明白。现在北川市已经乱了，案子背后的人肯定也静不下心来，我们可以见机行事。你就别回狮子县了，还是留在市里，我在明，你在暗，我们分头行事。”
于清风跟李思文谈了大半个晚上，商定了行动方案。
北川市豪江会所。
赵晋和朱亮在包厢里喝酒。朱亮很高兴，一口气喝了一瓶啤酒，笑着说：“晋哥，钱已经到手了，我们俩马上就是亿万富翁了，有什么感想？”
赵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别高兴得太早，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要沉住气。”
朱亮讪讪地摸了摸脑袋：“我就这脾气，高兴了就喜欢嘚瑟，不然就不是我了。”
赵晋瞪了他一眼：“朱亮，现在是非常时期，过了这段时间才能海阔天空。北川不是我们的地盘，你爸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就算不负主要责任，市委书记的位置也坐不下去了，我们也得撤。你赶紧把这个会所转让出去！”
朱亮顿时苦了脸：“你说这事儿……我老子这几天一直黑着脸，我都不敢见他，他一见到我就吼。虽然赚了钱，但我老子的位置……”
“你知道就好，赶紧找人办几个护照，必须隐藏真实身份，以免留下记录或者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钱我会多分你一笔，算是给你爸的补偿，另外，”赵晋看向朱亮，一脸担忧，“还有个事，李百汐失联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以防万一，我们得提前出去把那笔钱处理好。”
“行！”朱亮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费了这么大劲才弄到这笔钱，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出问题，“我之前已经弄了几个假护照，不过……我们一起走吗？”
赵晋摇摇头道：“不，分开走，到欧洲会合。”
“行，你几时走？一个人，还是带着……”
朱亮看着赵晋的表情，不禁着恼：“晋哥，你呀你，我就想不通，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通？俗话说得好，红颜祸水，再漂亮的女人，玩玩就算了，何必当真？你还真想把秦妃丽带到国外去？”
赵晋漠然不语，朱亮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在她身上花的钱还少吗？连玛莎拉蒂都买了，也算可以了。你再这样下去，早晚得死在秦妃丽身上……”
“你说什么？”赵晋狠狠瞪了朱亮一眼。
朱亮吓了一跳，他还真怕赵晋生气，赶紧换上笑脸：“我就是开个玩笑。算了算了，别为了她伤了我们兄弟的感情。我把这个会所处理了就走，在欧洲会合。到了欧洲，咱兄弟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花天酒地了，哈哈……”
秦妃丽开着玛莎拉蒂，载着父母去买东西。秦怀远和江玉淑夫妇当然不知道这辆车的价格，要不然，肯定会被吓到。秦妃丽更不会主动说这事儿。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虽然穷，却活得坦荡，所以秦妃丽很多事都不敢对他们说。
秦怀远这几天心情很不好，看着车外，眉头紧锁。
秦妃丽一边开车，一边问：“爸，什么事这么不开心啊？”
秦怀远叹了口气，没说话。
江玉淑替他答道：“还不是为了钢铁厂的事，厂子重组，本来以为是好事，谁知道新公司的领导是个骗子，把厂里卖地的四十二亿都骗走了。现在人也跑了，钱也没了，厂里这几千个职工可怎么活啊。昨儿个有人来联系，说要一起去省城告状，你爸正考虑这事呢……”
“爸，”秦妃丽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其实是有事要跟你们说，阿晋给我办了护照，说要去欧洲旅游，我就想着，我走了，你们就搬到我那房子住。房子没人住，空着不好，没生气。另外，阿晋给你们留了两百万，够你们花一阵子了。厂子里的事就别管了，你们年纪也大了，该享享儿女的福了，再怎么折腾，厂子里能给你们补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
秦怀远听了女儿的话登时就生气了，冲着女儿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厂子里给我们多少，那是应该的，就算是一百块，也是我的正当收入。你找到一个好男朋友，爸替你高兴，但爸不希望你有了钱，就瞧不起穷人，就忘本了。你男朋友再有钱，那也是他的，他给我钱，我就能要？那我秦怀远不成了卖女儿了？”
“爸……”秦妃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江玉淑听了不高兴了，维护女儿道：“你这死老头子，女儿让你住好房子，给你钱，那是孝心。女儿有孝心，你还不满足。”
秦怀远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老婆，平时也就是喝醉了才敢顶两句，这时被老婆一吼，顿时就不吭声了。
秦妃丽住的房子有一百六十八平，装修极尽奢华。秦妃丽给父母倒了水，把房本、钥匙、银行卡和车钥匙都放到茶几上。
“爸，妈，这房子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的生日，你们拿好。我明天就走，你们就搬我这儿住。听阿晋说，这次出去，除了旅游，他还要办些事，最少要两三个月……”
秦怀远点点头，女儿有孝心是好事，他不卖女儿，但女儿嫁的人有钱，他也高兴，谁不盼自己儿女过得好呢。
秦妃丽站起身：“爸，妈，你们熟悉一下房子。一共有四个房间，我住南边那间，剩下的房间，你们想住哪间就住哪间，我去给你们洗点儿水果……”
“我跟你一起去。”江玉淑跟女儿一起去了。
厨房里，两人一边洗水果，江玉淑一边悄悄问：“你们……几时拿证结婚啊？”
秦妃丽叹了口气，瞄了瞄外面，然后才低声说：“妈，你可别跟爸说。阿晋家庭太好了，我们的婚事没那么顺利，主要是他对我特别好，我也不好逼他。”
江玉淑也叹口气说：“当父母的，哪个不盼儿女好，我就怕你上当吃亏……”
秦妃丽摇摇头：“吃亏是肯定不会的，阿晋是真心对我好。妈，你看这套房子，连买带装修，一共花了三百万，我那车子也花了三百万，给你们存了两百万，这都八百多万了，再加上他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一百万。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有近千万，我吃什么亏？现在，他唯一给不了我的就是结婚证。”
听女儿这么说，江玉淑放心了。
秦怀远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无聊，起身参观房子，房子很大，装修也很好。秦怀远一间一间看过去，一直看到女儿的房间。这间主卧是最大的，里面还有一个小衣帽间，两排衣橱，挂满了红的、绿的、蓝的服装。
秦怀远眼睛都看花了，撇撇嘴刚想出来，忽然瞄到梳妆台上放了一个棕色的皮制公文包。男式包，鼓鼓的，装了不少东西。肯定是女婿阿晋的，秦怀远沉吟了一下，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打开了那个皮包。
秦怀远就是想知道被女儿夸得天花乱坠的女婿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看过阿晋的照片，也问过女儿，但女儿一直含糊其辞，秦怀远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怕女儿找了个不务正业的人。
皮包里面装了厚厚一沓证件，最上面的是护照，翻开一看，相片是阿晋，名字却是郭剑。女婿不是叫赵晋么？
翻开第二本护照，相片依然是赵晋，但名字又变了，叫韩国华。
第三本护照还是赵晋的照片，名字是吴爱民。
秦怀远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没出过国，但也知道，这些护照是假的。赵晋为什么不办真护照，却办了这么多假护照？假护照肯定是用来欺骗警察的，难道女婿犯了什么罪？
秦怀远阴着脸继续翻下面的东西，下面是一沓银行入账单据的传真文件，全是英文，秦怀远看不懂。文件下面有一支录音笔，这东西他认得，以前他给女儿买过一支，是用来帮她练外语的。
秦怀远按了一下。
“晋少，我跟你爸借考察的机会，在瑞士银行办了两个离岸账户，等夏恒地产并购黑古特公司成功后，钱可以打进这两个账户。其中，带X的户头是朱亮的，你给这个户头汇钱的时候，除了十亿分成外，额外多给他一亿人民币，这是你爸吩咐的。朱洪春的牺牲比较大，这是给他的补偿……”
“好，陈秘书，我知道了，你跟李百汐联系没别人知道吧？”
“没有，我只跟他打过两次电话，其他全是短信。黑古特并购成功当天，我就把手机号连同手机都销毁了，就算李百汐真出了事，仅凭两段电话录音，也找不到我头上。”
“那就好，我就担心李百汐那儿出问题，既然你考虑到了，那我就放心了……”
秦怀远越听越心惊，录音笔里的内容竟然是夏恒地产李百汐并购黑古特公司这一骗局的内幕！
亏他们几千职工还在告状，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陈秘书是谁的秘书，秦怀远不知道，但录音中扯出了朱洪春，朱洪春是北川市市委书记，北川市一把手，连他都牵涉进四十亿骗局了，他们到市政府怎么告也没有用啊！
秦怀远恨得咬牙切齿，掏出手机就开始拍照，把赵晋的护照、传真文本一一拍了下来，又把录音笔里的录音录到了手机里。做完这些，他把东西恢复原样，放回原处。
出去坐了一会儿，吃了点儿水果，秦怀远站起身：“我先回去了，还有点儿事要做。”
秦妃丽连忙站起身：“爸，我带你们去饭店吃点儿饭，吃了饭再回呗。”
秦怀远不想走得太突然，引起女儿怀疑，于是一家三口去海鲜饭店吃了饭。平时最喜欢喝酒的秦怀远今天难得滴酒未沾，看得女儿和老婆很是纳闷儿。
饭吃完，天也黑了，秦怀远说要走回去，吹吹风，散散步，不想坐车。
秦妃丽笑着说：“也好，爸，你要多锻炼锻炼身体，我别的不盼，就盼你们长命百岁。”
父母走后，秦妃丽才开车回家。开门就见屋里灯亮着，赵晋坐在客厅里。
“你来多久了？”秦妃丽笑呵呵地走过去。
“刚来一会儿。”赵晋阴着脸盯着秦妃丽问，“我放在衣帽间的公文包谁动过？”
秦妃丽笑着说：“瞧你一脸严肃，能有谁？我从来不动你的东西，家里又没别人。今天就我爸妈来过，我妈一直跟我在一起，就我爸看了一下房子，我爸可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你包里丢钱了？”
赵晋摇摇头，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我包里没放钱。”
“那就好，我给你切点儿水果吧。”秦妃丽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累了。
赵晋站起身，说：“我出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也没等秦妃丽再问什么，赵晋径直走了。
“古古怪怪的。”秦妃丽嘀咕了一句，去了厨房。
洗好水果，赵晋还没回来，秦妃丽把果盘放在跟前，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吃。一集电视看完，广告时间，秦妃丽这才转开眼，顺手把手机拿过来，打开才看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她爸一个、她妈十一个，还有一个陌生电话，另外，微信上有她爸发来的音频和很多图片。她这才想起来，手机设置了静音。
秦妃丽没看微信的内容，而是先给她爸回了个电话。秦怀远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电话拨出去后，提示已关机，秦妃丽很奇怪，难道她爸的手机没电了？她赶紧给她妈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她妈就抽泣着说：“你爸……你爸死了！”
“怎么可能？刚刚……吃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妈，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秦妃丽都吓傻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我刚才去市场买东西，你爸在外边等着，等我买完出来，发现你爸从西桥掉进河里淹死了……”
秦妃丽脑子里轰的一下，呆住了。
她爸才五十多岁，身体一直很硬朗，虽然不太愿意说话，但一直都很好，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西桥两边都有一米多高的护栏，好好的，怎么可能从桥上掉下去？
秦妃丽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小时候，父亲背着自己顶风冒雨送她上学的情形浮现在眼前；父亲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全部家当拿出来供她读书……
泪如雨下的秦妃丽心痛难当，一时间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突然，她想到父亲之前给她打过电话，还发了微信，算算时间，正好是父亲出事之前发的。
秦妃丽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入眼的是贴着赵晋照片的护照，一共有三个，还有一些数据图片。
秦妃丽英语不错，她看出那是瑞士银行入账的传真图片，一个账户是一亿四千万欧元，另一个账户是四亿七千万欧元。
两个账户加起来是六点一亿欧元，秦妃丽虽然没见过这么多钱，但对欧元汇率还是知道的，六亿欧元兑换人民币，就是四十多亿。
后面是音频，一连几个，秦妃丽点开第一个……音频的内容让她浑身发抖，心如刀绞，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秦妃丽想起刚刚赵晋的表情，他的话，以及他急匆匆出去的背影，什么都明白了。
她爸动了赵晋的包，发现了这些东西，给这些东西拍了照，录了音。难怪她爸吃饭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父亲给她打电话，肯定是知道自己有危险，这才把内容传给她。正是这些内容，导致她父亲被害。
赵晋！一切都是因为赵晋！
秦妃丽忽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嚎啕大哭。自己的完美恋人，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
一边是杀父仇人，一边是倾心恋人，秦妃丽纠结了两分钟，做出了决定，她想起一个人，那人给她留过电话号码。她颤抖着翻开手机电话簿，找到了，那人自称是纪委的，以前查金公主案时找过她，但她那时没说实话。
电话通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李思文，你哪位？”
秦妃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你是纪委的李思文吗？我叫秦妃丽，你还记得我吗？”
“秦妃丽？记得记得，你……有什么事？”
秦妃丽哽咽着说：“我手里有夏恒地产四十亿骗局以及幕后主使人的证据，还有瑞士银行汇款的图片，你想要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粗重的喘气声，男人急促地声音响起：“要，秦小姐，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见你。另外，请你注意安全！”
秦妃丽心中涌出一丝暖意，“请你注意安全”，虽然只有一句话，也让她觉得这个人与别人不同，尤其是与自己身边那只杀了她父亲的恶狼不同。
秦妃丽与对方约好了见面的地点。
李思文正在于清风家里谈工作的进展情况，一起的还有文欣。文欣今天有工作安排，所以开了纪委的车送于清风回来。接到这个令人意外的电话，三个人都不淡定了。
于清风嫌文欣手脚慢，伸手抓过车钥匙，道：“我来开车。”
和秦妃丽约定的地点是西桥对岸，坐在前排副驾的李思文指着桥边道：“在那儿，于书记，靠前些。”
秦妃丽一身淡绿色的裙子，清风吹拂下，恍如仙子，只是脸色惨白。
李思文快步走到她跟前，四下张望了半天，见没有人跟踪，才道：“秦小姐，我是李思文。”
秦妃丽眼睛红肿，从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李思文：“手机微信里有我爸传给我的你们想要的东西，开机密码是“230623”，是我和我爸、我妈的生日，我爸被人害死了……”
秦妃丽泪眼模糊，指着江对面。那里聚集了很多人，灯光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警车和救护车灯光刺眼。
李思文接过手机：“秦小姐，谢谢你，请你一定注意安全，我会跟你联系！”
李思文快步回到车上，招呼于清风开车。汽车启动，李思文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手机里的图片一目了然，后面是音频。
李思文把音频的声音调到最大，虽然车子开得急，但里面的声音依然非常清晰。只听了第一段，于清风就把车头一调，说：“进省城，去徐书记那儿！”
车没开出多远，后边就传来警车尖锐的声音，李思文看了看后面，道：“于书记，有人追来了！”
文欣懂点技术，指着李思文手里的手机道：“手机可以定位！”
李思文立刻把手机里的内容发送到自己的手机里，对于清风说：“于书记，找个拐弯，你们下车，拿我的手机去省城。我开这辆车走，兵分两路，分头去省城！”
于清风摇摇头：“你跟文欣下车，就在前边！”
到了转弯处，于清风一踩刹车，冲着李思文和文欣叫道：“赶紧下车！去见徐书记！”
时间紧迫，后面的人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已经由不得李思文和文欣说别的了，两人快速下车，躲在暗处，于清风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很快，两辆警车、两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过，追在于清风那辆车后面。
李思文红着眼跑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跟文欣上了车：“去省城！”
于清风没有往省城方向去，而是往城郊开，他的目的是把追来的人引开，为李思文争取时间。
李思文在车上把情况向徐建国做了汇报。
徐建国在电话里沉声道：“你把信息内容发给我，我马上安排人手去接应你们。于清风那边，我会通知北川的人接应。”
三个小时后，出租车来到省城高速出口，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把李思文和文欣接上车。警车里，徐建国跟李思文、文欣握了握手，表情严肃。
“思文，有个不好的消息。”徐建国叹了口气，“于清风出车祸了，重伤，现在正在北川市人民医院抢救。我已经安排了省城最好的外科医生赶赴北川！”
李思文一阵无力，身子软软地靠在座椅上，眼圈红了。
文欣哭出声来。
北川市市委书记办公室。
朱洪春站在窗边，他把窗户全打开了，一点儿都不在意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以前，他从来没打开过这扇窗，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非常享受室内二十三度恒温。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一些，快要下雪了吧？”
朱洪春望着雾蒙蒙的天，风很冷，吹到身上像刀割一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回头看去，进来了四五个黑衣男子，有一个他认得，是铁青着脸的李思文。
朱洪春笑了，伸出双手：“来了？比我想的晚了点儿。”
其中一人走上前，给他戴上手铐，说：“朱洪春，你涉嫌侵吞巨额国有资产，涉嫌伤害国家干部，省委决定对你进行隔离审查，请你配合！”
朱洪春任由他戴上手铐，扭头问李思文：“于清风怎么样了？”
李思文目光如刀，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说道：“医生说他很可能成为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满意了？”
朱洪春叹了一口气，说：“于清风啊，是个好官，就是太正直了。你知道吗，毫无杂质的纯钢是最容易折断的！”
李思文目眦欲裂，悲愤地说道：“别给我灌输你那套价值观，作为一个党员，一个主政一方的市委书记，你对得起在党徽国旗面前的誓言吗？”
朱洪春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走吧！”
同日，朱亮在海关落网。
一周后，省委赵副书记接受组织审查。许连城因涉案被公安机关控制。
腊月十一，冬天第一场雪来的时候，赵晋在偷渡澳门的路上落网。
腊月十六，陈正治案终结，移交司法。
来年二月，经过外交部门的努力，李百汐被引渡回国，瑞士银行账户的赃款追回三十亿……
三月，已经调入北川市纪委任纪委副书记的李思文接到徐芷珊的电话：“思文，于书记醒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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