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阿历克塞奇·奥格涅夫开始回忆在八月的那个黄昏,他是如何吱呜一响推开玻璃门,走到门廊上去。一只手拿着一大捆书和练习册,另一只手里拄着一支粗手杖。
这里的房主人库兹涅佐夫,举着灯站在门里,照亮了道路。老人面带慈祥地微笑着,点点头。
“再见了,老先生!”奥格涅夫向他喊道。
库兹涅佐夫把灯放在一张桌上,走到门廊里面来。台阶上印下两个狭长的人影,向花圃那边移动。
“再见,再道一声谢了,好朋友!”伊凡·阿历克塞奇说,“谢谢您的盛情,您的好意,您的热心……一句话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您的款待。您这么好,您女儿也这么好,您这儿每个人都那么和气,那么快活,那么亲切……这么多好人,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
奥格涅夫的情绪激动,再加上喝下的甜酒的作用,他讲起话来如同唱歌一样。他非常感动,他的话语好像没有表达他的感情。库兹涅佐夫也有了醉意,也感动了。
“我就像一条狗似地跟你们混得这么熟了!”奥格涅夫接着说,“我差不多天天都到你们这儿来;还在这儿住了十几夜。首先要感谢您的,加甫里尔?彼得罗维奇,是您的帮助与合作。假如没有您,我这点统计工作也许会让我一直做到十月里去了。我要在我前言里写上:‘承蒙N县的地方议会主席库兹涅佐夫的友好合作,我应该表示诚挚的感谢。’统计学的前景充满阳光!代我向薇拉·加甫里洛芙娜问候;请转告医师们,还有法官们和您的秘书,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帮助!好吧,老先生,咱们再拥抱一回,最后吻一回吧!”
身体瘫软的奥格涅夫,又吻了一下老人,就开始往台阶下走。走到底层时,他又突然转过头来问道:“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上天才晓得!”老人回答道,“多半不会了!”
“不错,这是实话!无论如何,您也不会愿意上彼得堡去;我呢,看样子再也来不到这个县了,那好吧,再见!”
“您把书都留下吧!”库兹涅佐夫在他背后叫道,“为什么抱着这么一大捆东西赶路呢?明天我叫人给您送去不就省事了嘛!”
可是奥格涅夫并没有听见,他已经快步走出去了。他一边走一边想着:遇到好人是多么容易啊!可惜这种相逢除了留给人回忆以外,什么也留不下。
伊凡·阿历克塞奇从春天就来到了N县,几乎每天到亲切的库兹涅佐夫的家里来,跟老人、他女儿、女佣,都处得非常熟了,好像他们都是他自己的亲人一样;房子的里里外外他都熟悉极了,但是当他一走出门,这一切都要变成回忆,永远失去了它的现实意义,大概用不了一两年,这些所有的可爱的容貌就会在他头脑里变得模糊,与虚无缥缈的东西和幻想出来的东西一样。
“生活里再也没有比人更宝贵的东西了!”奥格涅夫激动地想着,向门口走去,“再也没有了!”
当奥格涅夫正走到花园门口时,一个黑影向他这边走过来了。
“薇拉?加甫里洛芙娜!”他高兴地叫道,“是您吗?我到处去找您,打算跟您告辞……我要走了,再见了!”
“这么早?现在才十一点钟呢。”
“不行,我不得不走。我还有五俄里的路要走,然后收拾行李。况且明天我还得起早才行。”
站在奥格涅夫面前的是库兹涅佐夫的女儿薇拉,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时常都很忧郁,却非常妩媚迷人。她的装扮平时总是很随便,这种随便不伤大雅,但是对那些天生风雅,有审美本能的姑娘来说,反而增添了一重独特的魅力。至少,以后每当奥格涅夫想起这个薇洛琪卡时,他总是会回想起这个姑娘身穿的那件肥大的短外衣,在腰间处缝着很深的褶子,但又不紧贴腰身;他还可以回想到她的头发梳得高高的;想到她一到傍晚总是戴一块毛线织的红披肩,白天,披肩被她随处放在前厅那些男人的帽子旁边,或者放在饭厅里一口箱子上,揉成一团,以至于一只老猫会毫不犹豫地爬到上面去睡觉。大概奥格涅夫的心已经被薇拉占据了,他在每一个小扣子和每一条小褶子上好像都能体会出温暖、舒适、纯朴、看出美好与诗意。
薇洛琪卡身材秀美,五官端正,对于生平很少看见女人的奥格涅夫而言,她已经称得上是一个美人了。
“我要走了,”他在门口向她告辞说,“请忘记我的坏处!您对我的好意,我向您道谢。”
他开始为薇拉的殷情、亲切、好意,向她道谢。
“我给我母亲写的每一封信上都要提到你,”他说,“假如每个人都同您和您爸爸一样,那么这个就会变得多么快活啊!你们是一群好心人!每个人都那么纯朴、亲切、诚恳。”
“您现在上哪儿去?”薇拉问。
“我要去奥辽尔,我母亲在那儿,我打算在她那儿逗留两个礼拜,再去彼得堡工作。”
“然后呢?”
“然后?我工作一个冬天,到明年春天再到内地什么地方去搜集材料。好了,祝您幸福,长命百岁……请忘记我的坏处。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
奥格涅夫伏下身去,吻薇拉的手。然后,他沉吟了一会儿,说:
“好大的雾!”
“是的。您没有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东西吗?似乎没有什么了……”
沉默了几秒钟后,奥格涅夫笨拙地转过身,走出了花园。
“等一下,我送您走到我们的树林那儿。”薇拉从后面跟了上来。
他们沿着大路走着。走出门口半俄里远,他们看见了库兹涅佐夫家的一片乌黑的树林。
“她为什么要跟着我来?我还是把她再送回去吧!”奥格涅夫想,但是瞧见薇拉的侧影,他又说:
“天气多么好,我真是不想走!这真是一个富于浪漫气息的夜晚。您能想到吗,薇拉?加甫里洛芙娜,我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九年,却从来没谈过一次恋爱。我这辈子也还从未经历过一点儿风流韵事,因此像幽会啦、林荫路上的细语啦、接吻啦,我只不过是听人说罢了。这有多么反常!在城里,住在自己的单人寓所里,倒还感觉不出这种缺憾;但是,在这儿,在新鲜的空气里,人就痛切地感觉到了……多么可悲!”
“您怎么会这样的?”
“我也不清楚。想必是我一直没有空闲,或者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人能够使我……总之,我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常上什么地方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大概有三百步。奥格涅夫不停地看薇拉的没戴帽子的头和她身上的披肩,春天和夏天的那些日子就马上浮现到了他眼前。在那段时光里,他离开了彼得堡的单人寓所,享受着人们的热情款待,大自然之美,他所钟爱的工作。当四月底勉强地来到N县时,他事先预计这地方肯定枯燥无味,他会感到寂寞,而人家对于统计学会漠不关心。四月里的一天早晨,他到达了N县,住在一处由旧教徒梁卜兴所开的客栈,每天付二十个戈比的房钱,他住上了一间又明亮又干净的房间,只是附带了一个条件:不许在屋里抽烟。他打听到了县地方议会的主席是谁,就立即动身,去找加甫里尔·彼得罗维奇。
他已经做好了受到冷冰冰的、敷衍的接待的准备,因此他心虚地走进库兹涅佐夫的家,起初,库兹涅佐夫还十分为难,不明白地方议会可以对这个青年和他的统计工作有什么用;但是当这个青年解释了什么叫统计材料,这种材料到哪儿去搜集时,加甫里尔?彼得罗维奇就来了精神,开始带着一种孩子一样的好奇心翻看他的札记簿……那天晚上,伊凡·阿历克塞奇就已经在库兹涅佐夫家里吃饭了。烈性的甜酒马上就让他有了醉意,他的新朋友们的安祥的脸和懒散的动作,让他全身都觉得有一种甜蜜的、困倦的慵懒,使人感到想睡觉,伸懒腰,微微地笑;同时,他的新朋友好意地看着他,问他父母是否都在世,他一个月挣多少钱,是不是喜欢去看戏……
奥格涅夫又开始回想他是怎样到乡里去旅行、钓鱼、野餐,回想大伙怎样到女修道院去游览,去拜见院长玛尔发,她又如何给每个来访者一个用念珠编的钱夹;他想到那些激烈的、没有尽头的、完全俄罗斯式的辩论,辩论了两三个钟头以后,大家才笑着说:
“我们到底在吵些什么啊!最初还在谈论健康问题,后来又在为死亡问题争论不休!”
“您记得医师、你、我,怎样骑马去谢斯托渥的吗?”伊凡?阿历克塞奇对薇拉说,“您还记得那时遇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预言者吗?我给了他一个五戈比的铜板,他在胸前划了三次十字,却把钱扔到麦田。天呐!我带走这么多的记忆,我真不明白那些聪明而又有见解的人们为什么都挤在城里住,却不上这儿来。难道在聂夫斯基(彼得堡的地方),在那些又大又潮的屋子里,比这里有更多的真理和自由吗?真的,在我那间公寓里,挤满了家具,也挤满了艺术家、科学家、新闻记者;我一直都认为这是偏见作祟产生的现象。”
离树林大约有二十步远,大路的上横着一座又小又窄的桥。
“这不,这儿就是小桥了!”奥格涅夫说,“到这儿您得向回走了……”
薇拉停住,喘了一口气。
“我们坐下吧,”她说着就在一个木桩上坐了下来,“人在出发前,总是坐下来告别的。”
奥格涅夫挨着她,在那捆书上坐下,继续讲下去。她走得气喘吁吁的,眼睛没有看着伊凡·阿历克塞奇,却瞧着另一边的什么地方,因此他看不清她的脸。
“假如我们十年以后忽然见面了,”他说,“那时我们将是什么样子?您肯定已经做了一个家庭中的母亲;而我,则成了作家,写了一本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的、大部头的统计著作。我们相见了,想起了以往的时光……我们还能亲切地感觉到‘现在’;它抓住我们,打动着我们,但是等到将来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再记得最后一回在桥头相聚的时间是在哪一天,哪一月,大概就连哪一年也要忘记了。或许您变样了……是啊,您听我说,您会变样吗?”
薇拉猛地一惊,转过脸来看着他。
“什么?”她问。
第二十九章 薇洛琪卡 (2)
“我刚才在问您……”
“对不起,我没听到您在说什么。”
直到此时,奥格涅夫才发现薇拉有些变样了。她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她呼吸的颤抖,传染到她的手、嘴唇、脑袋上;披下来飘在她额头上的卷发不像平时那样是一缕,而是两缕了……她显然是怕直接对着看他的眼睛,想尽办法掩饰她的激动,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衣领,过一会儿又把红披肩从这边肩膀上挪到那边肩膀上去……
“您是着凉了吧,”奥格涅夫说,“在雾里坐着可不好。我来送您nach-haus(德语:回家)。”
薇拉没有说话。
“怎么啦?”伊凡·阿历克塞奇笑着说,“您默默不语,不理睬我讲话。您是不舒服,还是生气了?嗯?”
薇拉想用手掌贴紧靠近奥格涅夫那边的脸颊,但又突然收了回去。
“可怕的局面……”她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怕!”
“为什么可怕?”奥格涅夫问,没有遮掩自己的惊奇,“怎么啦?”
薇拉仍旧呼吸急促,颤动着肩膀;她背过脸去,说:
“我要跟您说几句话,伊凡·阿历克塞奇……”
“我听着呢。”
“大概您会觉得奇怪……您也许还会大吃一惊, 但是,我顾不得了……”
奥格涅夫又耸了耸肩膀,准备好了听她说些什么。
“是这样的……”薇拉开口说,低下头去,用手指扯披肩上的小圆穗子。“您也清楚……我想跟您说的是这么一句话……您会觉得奇怪……荒唐,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薇拉的话逐渐轻下去,简直听不见了,突然又被哭声打断了。伊凡?阿历克塞奇慌忙地嗽了嗽喉咙,但也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绝望地向周围里瞧了一眼。他不习惯于看见眼泪,感到自己的眼睛也酸痛起来。
“唉,这可怎么好!”他尴尬地嘟哝道,“薇拉?加甫里洛芙娜,我想知道:请问您这是因为什么?您……您病了吧?再么,是不是有谁欺负了您?告诉我,兴许我能,比方说……帮个忙。”
他尽量安慰她,小心地移开蒙在她脸上的手,她就含着泪向他微笑,说了一声:
“我……我爱您!”
这名话虽然那么简单,那么平凡,是用普通、人的话语说出来的;但是奥格涅夫却窘极了,掉过脸去避开薇拉,站起来,他惊慌了一会儿,随后又恐惧起来。
由于告别和甜酒引起的哀伤的、热情的、感伤的心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下去的是尖锐的、不愉快的别扭感觉。他心里烦乱;他斜起眼来看薇拉;假如她现在说出爱他的话,就消除了具有女人魅力的那种高不可攀的风度;他觉得她更矮,更丑了,更平庸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惴惴不安地暗自想道,“可是我究竟……爱不爱她呢?问题就在这儿了!”
她终于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最难说的话说出口,反而呼吸得轻松而畅快了。她也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伊凡·阿历克塞奇的脸,开始很快地、热烈地、不能自已地讲起来。
但凡突然被吓呆的人,事后总想不起来在那吓坏他的事情发生以后还有什么声音;正是如此,奥格涅夫也想不起薇拉说了些什么话,用了些什么字眼。他仅记得她说话的大概意思,她那些话在他心里引起的感触。他记得她好像激动得很,激动得嗓音发闷,而且有点儿哑;音调非常特别,既好听又激动。她又哭又笑,眼眶里闪动着泪珠,对他说:从他们相识的头一天起,他那新奇超凡的风度、他的智慧、他的善良伶俐的眼睛,他工作和生活的目标,就使她爱恋不已,她热烈、深刻、疯狂地爱他;每当夏天从花园里回家时,一看见前厅里挂着他的大衣,或者远远地听见他的说话声,她的心里就凉凉地发颤,感到一种幸福;即便他讲了一句不经意的笑话,也会引得她大笑起来;她觉得他小笔记簿上的每个数目符号里都有一番十分聪明的、十分伟大的意义;她觉得他那有节疤的手杖比树还要美。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在听她讲话;但是奥格涅夫的心里却在起着奇怪的、不愉快的变化……薇拉美丽得迷人,对他倾吐着她的爱情;她讲得又流畅又热烈;但是他既不兴奋,也不觉得愉快,即便他并不想这样。他只感到同情薇拉,想到这个好姑娘为他受过的苦就感到痛苦和抱歉。到底这是由于他读书太多理智特别发达呢,还是由于他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常常是妨碍生活的、无法克服的喜欢为人处世永远保持客观,那只有天知道了。总之,他只认为薇拉的痴迷和痛苦似乎太甜,不严肃,他的感情也愤慨起来,悄悄地对他自己说:他目前的所闻所睹,从自然观点和个人幸福的观点来看,比所有的统计工作、书本、真理要严肃得多……他生自己的气,怪自己不好,但是他又不知道他错在哪儿。
使他越来越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他总得说话才行。照直说“我不爱您”,他说不出口;他又不可能叫自己说一句“对了,我也爱您”,因为无论他怎样搜索他的心灵,却总找不到一丁点儿这样的感情……
他无言地沉默着,同时她却在说:只要能够看见他,能够从现在起就跟着他到他要去的地方去,只要做了他的妻子和助手,那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假若她被一个人丢下,那她就会伤心得死去……
“我在这儿住不下去了!”她说,绞着两只手,“我厌恶这所房子、这片树林、这种空气。我难以忍受永远不变的平静和没有目的的生活,我受不了我们那些人,他们彼此毫无分别,没有光彩、苍白无味,如同白开水一样!他们都亲热、温和,因为他们都吃得挺饱,一点儿也不知道奋斗是什么,甚至痛苦是什么……我巴不得住在那些又大又潮的房子里,和受苦的人住在一起,受工作和贫困的折磨……”
这话,奥格涅夫也感到似乎太甜,不严肃。薇拉虽然已经说完,他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默不作声又是不行的,他就模模糊糊地说:
“薇拉?加甫里洛芙娜,我非常感激您,但是……但是我觉得我配不上那样的……您那方面的……感情。而且,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应当给您讲清楚……幸福是建立在平等关系为基础的——那就是说双方……同样的爱……”
但是他马上又为自己的含糊的话语害臊,住了嘴。他感到此时此刻他的脸显得那么呆板、惭愧、愚蠢;感到自己的脸很紧张、做作……薇拉肯定已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实情,因为她突然间又变得庄重起来,脸色发白,垂下了头。
“您得原谅我才好,”奥格涅夫含混不清地开口,受不住这种沉默,“我其实非常尊敬您,因此……我非常痛苦……”
薇拉猛地扭转身,很快地往庄园方向走去。奥格涅夫跟着她。
“不,不用来!”薇拉说,向他摆了摆手。“不用来了;我自己一个人能够回去……”
“哦,不行……无论如何,我总得送您回去才可以……”
不管奥格涅夫说了什么话,他总觉得每一句话都使他感到平庸可憎,惭愧的感觉在他心中逐渐地增长起来。他暗自气恼,握紧拳头,骂自己对女人冷淡、笨拙。他想尽办法要挑动自己的感情,就盯着薇拉的美丽的身材,瞧着她的发辫,瞧着她的小脚在沙土路上留下的足迹;他记起她的话语和她的眼泪,但是所有这些都只能感动他,却不能让他心动。
“唉,总不能逼自己去爱啊!”同时他又想,“但是,如果不去逼自己的话,我到什么时候才会爱呢?我可快三十岁了!我从未遇见过比薇拉更好的女人,将来估计也绝不会再遇见……唉,这种该死的衰老!我才三十岁就老了!”
薇拉在他前面越发走得快了。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直低着头。他觉得她伤心欲绝,脸似乎瘦多了,肩膀也窄多了……
“我可以想得出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想,“她肯定害羞至极,痛不欲生,甘愿死了才好!我的天,这感情包含了那么多的生命、诗情、意义,真是连石头人都会被感动;但是我……我愚蠢,我该死!”
走到花园门口,薇拉看了他一眼;她的背往前弯一下,围好披肩,快步顺着林荫路走去。
这里只剩下伊凡?阿历克塞奇孤身人了。他在路上寻找着薇洛琪卡的脚印,无法相信那个他自己非常喜欢的可爱姑娘刚才向他倾吐了她的爱情,也无法相信他会那么笨拙、那么干脆地“回绝”了她!他这才有生以来第一回凭亲身经验意识到,人的行为是很少由他自己的意志来决定的,而且亲自意识到一个正派的、诚恳的人违背本心而惹得自己身边的人受到残忍的、不应得的痛苦以后是怎样的心情。
他受到良心的折磨,等到薇拉不见了,他却开始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件十分珍贵的、十分亲近的东西,而且永远不会再找到了。他觉着和薇拉一起溜掉的,还有他的一部分青春;还觉着他白白渡过的那段时间永远无法再重现了。
他走到桥头,站住,呆呆地想心事。他看得非常明白:这里的原因不在外部,而在他自己的心里。他自己承认:这并非智慧的人夸耀的那种理智的冷淡,也不是自私自利的蠢材的冷淡,只是灵魂之花的凋谢,在美丽面前的麻木,由教育、纷扰的谋生的斗争、公寓中的独身生活所造成的未老先衰罢了。
伊凡?阿历克塞奇记得那时他又走回去了。他用回忆来强迫他自己,强迫自己想象薇拉的样子,很快地向花园走去。那条熟识而又温驯的狗卡罗热情地摆着尾巴,走到他面前,嗅嗅他的手……只有这个活东西看见他绕着房子走了两三圈,站在薇拉的黑窗口附近,不住地唉叹,然后走出了花园。
一个小时以后,他回到了城里,累得筋疲力竭,把自己的身子和发烫的脸靠在大门上……
“天天夜里老是出去乱跑……”客栈主人来给他开门,抱怨着,他穿了一件大概是女人衣服的长睡衣。“与其这么乱跑,还不如念念祷告的好。”
伊凡?阿历克塞奇走回自己的房间,在灯光下直楞楞地静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摇摇头,开始收拾起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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