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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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月朗星稀,夜色明净。

    一个人影缓缓穿过幽静的回廊,走进书房。

    他在书架前仔细摸索一阵,找到纳彩当日从郑家带回来的《答婚书》,在朦胧的光线下徐徐展开,轻轻吐出一口气。

    秋风吹开半掩的纱帘,他斯文俊秀的脸孔在幽暗中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像静夜里悄悄盛开的白昙。

    急促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骤然响起,武攸暨吓得手腕一抖,好险没把手中的绢帛扔出去。

    “郎君!郎君!”

    书童满脸惊惶,跑得鞋子都掉了,光着脚奔进书房,“郎君!扫雪和扫秋被人抓走了!”

    武攸暨转身放好《答婚书》,“谁抓走的?”

    “是大郎君!”

    武攸暨皱眉,好好的,武承嗣抓他的书童做什么?

    他跟着书童前往正院,一边疾行,一边侧耳细听风中传来的大哭求饶声,眉头皱得愈紧。

    他住的院子很偏僻,离正院较远,竟然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府中已经快闹翻天了。

    转过长廊,前院的人语喧闹越来越清晰,静夜里惊叫四起,阴森可怖。

    火把熊熊燃烧,将几座庭院照得恍如白昼。

    到处是身穿圆领袍、腰佩长刀的甲士,一个个凶神恶煞,面容肃杀,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机。

    武攸暨不由得想起阿娘对他描述过的,当年武皇后初初册封为皇后时,派兵去武家老宅拿人时的情景。

    冷汗湿透重重衣衫,他勉力镇定,踏进正院,眼睛飞快四下里一扫。

    甲士豪奴手执火把,分列左右,手中的刀光闪烁着冷冽幽光。

    廊下的武家人搂抱成一团,披头散发,战战兢兢。

    院内灯火通明,李旦负手站在廊檐前,俯视着阶下几个被捆缚起来的武家家奴,面色不悲不喜。

    武攸暨认出五花大绑的人中有两个是自己的书童,眼皮直跳。

    “是他!”武承嗣不知怎么忽然从他背后钻出来,单手推搡着他往前走,“是他的书童把永安观每天的护卫安排和亲卫轮换顺序透露给武三思的!”

    李旦垂眸看向武攸暨,目光如电。

    武攸暨扭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武承嗣,茫然道:“大兄!”

    武承嗣狞笑一声,双眼血红,右手软塌塌垂在腰间,似乎是断了,“三郎,不要怪大兄狠心!要怪只能怪你识人不清,把祸害招进武家来,为了保住武家,我只能委屈你了!”

    他手上用力,脚下同时轻轻一勾。

    武攸暨猝不及防之下,跌倒在石阶前,手臂直直撞在地砖上,关节处隐隐有咔嚓声,钻心的痛感让他忍不住闷哼。

    “不是他。”李旦漫不经心淡扫武攸暨几眼,如果武攸暨心怀不轨,他不会容许他接近裴英娘。

    武承嗣咬牙切齿,惊怒恐惧之下,竟觉得有些委屈。

    李旦刚才命人把他的右手打断了——以此惩罚他袖手旁观,没有主动向裴英娘示警。

    他咽下这口气,不去管被护卫生生扭断的胳膊,以为这下子可以把李旦这位阴晴不定的活阎王送走,没想到李旦竟然还要求他找出武三思的帮手!

    他要是知道武三思的帮手是谁,早就说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恨恨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武三思!如有隐瞒,我不得好死!”

    李旦走下石阶,染血的袍角停在武攸暨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武攸暨的眼睛,“你没有害人之心,但是你身边的仆从早被武三思收买了。”

    武攸暨能够在一帮清高耿介的文人中游刃有余,自然是心思敏捷之人,闻言心念电转:武三思收买他的僮仆,调查永安观的亲兵护卫,他想暗害的目标不言自明,也只有永安真师遇险,相王才会这般震怒。

    可恨他每天来往于永安观和武家,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武三思私底下的动作,永安真师待他至诚,他却成了武三思的帮凶……

    武攸暨苦笑一声,认命道:“我确实不知武三思有歹念,但扫雪和扫秋是我的贴身书童,我实在撇不开关系,有同谋之嫌,不敢多言,但凭相王处置。”

    李旦站起身,朝身后甲士使了个眼色。

    两名甲士上前,架起武攸暨,将他带走。

    武承嗣悄悄松口气,终于把武三思的事情料理干净了,然而他的喜色还来不及扬起,立刻化为震惊恐惧:

    李旦看着他,淡然道:“武家肯定还有武三思的同伙,你务必在三日内找出那人是谁。否则,不仅仅是让你断一只手那么简单。”

    武承嗣牙关咯咯发抖,李旦竟然敢,竟然敢这样威胁他!他可是刚刚上任的刑部尚书!

    像是能看出武承嗣在想什么,李旦瞥他一眼,“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姓武。”

    他是天潢贵胄,帝后之子,李家儿孙,而武承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戚,武皇后固然需要家族血缘上的鼎力支持,但他杀了武承嗣,武皇后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李旦转身离开,甲士豪奴们收刀入鞘,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满院狼狈不堪的武家族人,提醒武承嗣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臂阵阵剧痛。

    他听得懂李旦的暗示。

    仆从小心翼翼探问,“郎君?”

    武承嗣霍然转身,“快去查,一个个查,武三思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连他每天如厕几次,我通通都要知道!”

    为什么他偏偏摊上这么一个蠢货从兄弟?!

    仆从们胆战心惊,忙不迭应是。

    温柔缱绻的风声中,骤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歪在车壁上打盹的裴英娘听到车窗外刻意压低的人声耳语,立刻卷上斗篷,把自己裹成一只吐丝结茧的春蚕一样,啪嗒一下,猛地躺倒在铺了厚厚几层绒毯的木制车板上。

    想不出该怎么应对李旦,她思量再三,最后决定:还是接着装死好了。

    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似乎怕发出响声吵醒她,动作顿了一下,看她仍然合目安睡,才接着掀帘。

    身边一阵悉悉率率响,他坐进车厢里,腰间玉带磕在隐囊上,镶嵌的红鸦忽勾出几缕丝线,要扯开,必须挪开牙色地散点小团花纹隐囊。

    裴英娘感觉到李旦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乱了一下,很快恢复平缓。

    李旦看一眼双眼紧闭的裴英娘,干脆解下玉带。她把隐囊抱得那么紧,像是害怕时寻求一个依托一样,挪开的话,梦里的她肯定会不安。

    就这么让她抱着吧。

    夜风灌入车厢,他身上的血腥味被吹淡了些。

    裴英娘眯缝着眼睛偷偷打量李旦,心里乱糟糟的,看他蹙眉,她下意识想开口安慰她,嘴巴张了张,想起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尴尬别扭,又闭上了。

    她正觉心烦意乱,忽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揽起,继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凉的下巴擦过她的额头,细密的胡茬刮得她微微酥麻。

    她忍不住想伸手挠几下,但醒来的话,就得和李旦面对面了。

    她闭上眼睛,她能忍!

    牛车晃晃荡荡,她意识朦胧,神思越飘越远,后来竟真的在李旦怀里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床帐飘扬,香烟袅袅,帐顶是繁茂的穿枝百花纹样,绛花绿叶,生意盎然。

    这是她在永安观的寝室。

    回到熟悉的地方,裴英娘轻轻吁出一口气,回来的路上光顾着想怎么回应李旦了,这时才发觉手脚瘫软。她在枕上翻了个身,发现身上干爽舒适,有人服侍她擦洗过,为她换了一身崭新的亵衣。

    她的视线落在帐帘外,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房里点了一盏灯,月光透过窗格,漏进室内,一点点和微弱的灯光交融。

    光线浮动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坐在水晶帘外的软榻上,眼眸微垂,皱眉看着手中一卷书册。

    夜深人静,已是四更时候,李旦竟然坐在她的床边看书!

    烛火一星如豆,摇曳不定,难为他能看清书中的字。

    她暗暗想:可别把眼睛熬坏了呀……

    李旦听到细微的响声,抬起头。

    裴英娘连忙闭上眼睛。

    床帐内没有动静,锦被中的少女依然沉浸在梦乡中,李旦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翻看手中书册。

    裴英娘假装梦中不耐烦,踢几下锦被,顺势翻个身。看着床榻里侧包裹锦绮的檀香木架子,悠悠叹口气。

    这一声叹息原本应该不会被发觉,但李旦立刻变了脸色,抛下书卷,分开帐帘,矮身坐到床榻边。

    裴英娘不敢发出声音,藏在锦被底下的手悄悄捏紧。

    指节粗粝的手探入帐内,罩在她的额头上,掌心温热。

    手很快挪开,接着裴英娘感觉自己被人扳了个面,仰躺在枕上。

    李旦拢起床帐,随手往半月形鎏金铜钩上一卷。

    他想干什么?

    裴英娘全身僵直。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一张湿软的、带着馨香的帕子拂过她微微发烫的前额。

    李旦的吐息声近在耳畔,他轻声道:“小十七,别怕,阿兄在这儿。”

    裴英娘鼻尖一酸。

    那年她险些死在裴拾遗剑下,梦中泪落不止,抓着李旦的衣袖,就像抓住浪涛中的浮木一样,死死抱住不肯放。

    那时的她,对李旦而言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但他没有推开她。

    李旦留在永安观不走,是因为担心她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受惊而梦靥,所以一夜未睡,就这样守着她?

    裴英娘悄悄攥紧锦被,指节用力得发白。

    看她似乎又睡熟了,李旦收走铜盆和巾帕,默默凝望半天,重新放下床帐。

    发现李旦守在床榻旁侧,裴英娘再也睡不着了。

    深秋的夜里依稀还能听见悠远的蝉鸣声,孤单冷清,不似夏天里如海浪一般喧嚣聒噪。

    她怕惊动李旦,不敢翻身,手指在锦被底下划来划去。

    宫绸被里,光滑细柔,躺在其中,像睡在温暖的云朵中,十分舒适。

    然而她就是睡不着。

    水晶帘外传来潺潺的水声。

    李旦在倒茶。

    裴英娘能想象到晶莹的茶水缓缓注入茶盅的情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嗓子暗哑干涩。

    她平时夜里醒来,一定要喝一杯温茶润口。半夏和忍冬知道她的习惯,侧殿长年烧着红泥小火炉,专们供她夜里沏茶用的。

    她现在真的、真的好渴。

    李旦似乎也很渴,喝完一盏茶后,又斟了一杯。

    水声那么轻柔,就像甘甜的玉露倾洒在干枯的禾苗上……

    裴英娘口干舌燥,为什么一盏茶要倒那么久!

    她觉得自己渴极了,如果这时候李旦不在,她能一口气灌下整整一大壶茶。

    水声之后是一阵袍袖摩擦声,茶盏搁回黑漆梅花小几上,轻轻一声钝响。

    李旦站起身,转过屏风,推门出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

    裴英娘等了半天,没听到李旦回转的声音。

    她冷哼一声,或许李旦是茶喝多了……

    房里茶香四溢,浓烈的香味偷偷摸摸钻进床帐,直往裴英娘鼻子里钻。

    她大着胆子坐起身,先躲在床帐后,拨开一条缝隙,窥看房中情景。

    烛火未熄,小几上的杯盏茶壶在月色笼罩下莹莹生光。

    裴英娘光着脚踩在没过脚踝的毡毯上,蹑手蹑脚走到小几旁,翻开一只没用过的水晶杯,斟满大半杯茶,一口气饮尽。

    清冽的茶水润泽干燥的喉咙,浑身舒畅,她轻舒一口气,忍不住又倒了两杯,一一喝尽。

    重新摆放好茶壶和茶杯的位子,她左右看看,自觉天衣无缝,回到床榻上,整理好床帐,盖好锦被。

    终于可以睡了。

    等裴英娘朦胧睡去,一个人影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侧间。

    月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照出微微勾起的嘴角,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

    茶壶里的水都被她喝光了,她竟然还以为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灯台里的烛油烧尽了,烛火晃动了两下,化作一缕缕轻烟。

    李旦就着月色的照明坐回簟席上,脊背挺直,姿态端正。

    他陪着熟睡中的裴英娘,直到晨光熹微,光亮如水一般一点点漫进槅窗,才起身离开。

    裴英娘是被忍冬唤醒的。

    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起身洗漱,披衣,梳髻,戴冠,对着铜镜里如花似玉的少女懒洋洋打哈欠,直到使女们端着食盘、提盒拾级而上,才陡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半夏呢?”

    忍冬的手腕轻轻抖了抖,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放在裴英娘手边,“娘子,她告假了。”

    裴英娘沉吟不语。

    “娘子。”使女跪在廊外禀报,“相王来了。”

    李旦不是一直在永安观吗?

    裴英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为她的名声着想,李旦昨晚留守在永安观的事情是瞒着人的。今天一大早他特意在使女们醒来之前离开,然后又在众人的注目中折返回来探望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等等,李旦来了?!

    裴英娘很想立刻倒地装死。

    她扫一眼廊檐下的木质地板。早膳她通常是在庭院前吃的,对着红花绿树吃饭,眼睛清亮,心境开阔,胃口更好。

    彩衣使女们在园子里修建花枝,洒水浇花,忍冬和秋葵跪坐在簟席旁烧水煮茶,她面前的小几上琳琅满目,摆满各种吃食……

    这种时候,倒地装死好像不太适合。

    而且木质地板很硬,倒下去说不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她握紧银匙,低头吃馎饦。

    李旦今天没穿圆领袍和皂靴,着一袭绯红色宽袍大袖衫,锦缎束发,趿拉着漆绘枹木屐走过庭院,意态潇洒。

    他平时很少做这样的装扮,永安观的使女们纷纷纳罕,偷偷摸摸盯着他看,被忍冬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吐吐舌头,三三两两散去。

    忍冬也走了。

    庭院里很快空无一人,只剩李旦和裴英娘,一个坐在廊檐前,一个站在石阶下,大眼瞪小眼。

    秋日的清晨凉爽宜人,霜露在朝阳霞光的璀璨光华下悄然蒸发,秋葵在院子角落里种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果实累累,红的黄的都有,一夜过去,熟烂的果子委顿一地,蝴蝶围着散发出甜香的果子翩跹。

    李旦站在栏杆前,含笑看着裴英娘。

    他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视线比夏天的骄阳更灼热。

    裴英娘咬咬唇,放下银匙,抬头直视李旦,看到他眼底微微泛青,想起昨晚他就那么坐了一整夜,心里莫名发虚。

    她迟疑片刻,轻声问:“阿兄用过朝食了?”

    想来想去,只有说这句话不觉得别扭。

    李旦脱屐上廊,轻扫袍袖,坐到裴英娘身边。

    裴英娘嘴巴张了张,她确实想请李旦一起吃饭,但没有允许他坐到自己身边啊!

    李旦挽起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拈起银筷,垂眸看她,“想吃什么?”

    裴英娘下意识道:“红绫馅饼。”

    这四个字说出口,不止她呆了一呆,李旦也默然片刻,唇边扬起一丝笑,夹起一枚红绫馅饼,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

    “英娘。”他轻声唤她,气息萦绕在她耳畔,“你想好了吗?”

    裴英娘手心发麻,垂下头。

    何曾见过他如此强势,虽然态度温和,语气平淡,但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吐蕃使团的求婚书才刚刚送达,你暂时不能还俗。”李旦没听到她回答,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缓缓道,“我可以等你在出家期间想通。”

    裴英娘心头一颤,抬眸看他。

    李旦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鬓,“但是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裴英娘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移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旦收起笑容,铛铛两声,银筷飞快夹住裴英娘的筷子,不许她逃避,“讨厌我吗?”

    裴英娘连忙摇头。

    她怎么可能讨厌李旦。

    李旦满意地低笑一声,松开她的筷子,一字字道:“那就应承我,为我还俗。”

    院中秋色灿烂,美人蕉渐渐开不出花朵,肥阔的绿叶依然长势良好。

    裴英娘默默吃饼,眼珠转来转去,李旦对她这么好,只要她撒撒娇……

    李旦扬袖,手掌按在她的发顶上,“别想打其他主意,也别假装听不懂,我的话既然说出口,就不会收回去,你明白吗?”

    裴英娘不由泄气——李旦怎么连她在想什么都猜得到?!

    她放下筷子,郑重道:“阿兄……”

    这一声叫出来,她觉得格外尴尬,但李旦面不改色,静静看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或许你只是一时错觉……我,我不该那么依赖你的。”

    “是不该,还是不想,或者是不敢?”李旦淡笑几声,慢慢道:“英娘,我比你年长七岁,我不是十几岁敏感易变的少年郎,会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产生错觉,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顿了一顿,坦然道,“我想要的是你。”

    裴英娘脸上腾地一红,昨晚那几句话再次炸响在她的耳畔,那时惊魂未定,除了惊诧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现在两人单独对坐,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直接坦白心意,她根本没办法冷静。

    她扭头看着朝阳下碧莹莹的芭蕉丛,“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李旦怔愣片刻,笑了笑,笑容里难掩惊异,好像裴英娘问了一个很滑稽、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怕我会变心?”

    裴英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问得很认真,很严肃,绝对没有开玩笑。

    李旦握住她的手,指头摩挲白皙的手背,很多话可以对阿父、母亲说出口,当着她的面,反而觉得是多余,“没有倘若,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撂下这句话后,起身离开。

    脸上的热度慢慢降下来,裴英娘两手托腮,坐在廊下发了会儿呆,等日头渐渐攀爬到半空中,忽然后知后觉,竟然把昨晚的事给忘了!

    她满脑子只有李旦,脑海里来来回回反复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根本无暇去害怕恐惧。

    她唤来忍冬,“昨天跟着我进宫的人呢?”

    忍冬恭敬道:“相王说观里的人需要重新排查,暂时不能放他们回来。”

    裴英娘刚才已经看到几个陌生的面孔,同时发现除了半夏他们以外,还少了几个人。

    李旦已经把永安观重新梳理一遍,守了她一晚上,现在又去为她奔忙么?

    她咬了咬嘴唇,收回思绪。

    武三思一个人不可能同时买通宫里的内侍和永安观的内卫,刚好选在婚宴结束后动手,时机卡得太准了,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是他的帮手。

    又或者说,他们并没有出面,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为武三思提供各种帮助。

    裴英娘太掉以轻心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触及北方士族的利益,以为交好文武大臣,就能安安稳稳开展自己的计划,忘了有些时候,即使没有正面利益冲突,只要双方不在同一阵营,就会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派遣死士埋伏在永安观附近?

    除了世家大族,别无他想。

    武三思只是他们借刀杀人的工具罢了。

    这一次遇险,看似是私仇,其实是世家大族的反扑。

    树欲静而风不止。

    越是这种时候,她反而愈加清楚自己关心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裴英娘拢拢衣襟,回想李旦刚才含笑的眼神,心里渐渐敞亮。

    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她还没回答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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