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战祸波澜(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顾况走到恒商帐前,帐门处守着恒商的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护卫进去通报,转瞬便出来,打起帘子,请顾况进帐。

    恒商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景言。”

    顾况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为礼:“殿下找我有事?”

    恒商看见他的举动,神色略微黯淡,随即又笑道:“早已同你说过,景言你不必与我拘礼。”笑容转成苦笑,“况且我如今在娄氏口中,已是乱臣贼子,没什么可让你拘礼的地方。”

    顾况的心像被揪了一把,隐隐痛楚难受,张口刚欲说话,恒商又转为平常神色,道:“景言你怎会来我帐中?”

    顾况道:“方才听程适说,殿……你有事情找我,我便过来看看。”

    恒商凝目看着顾况说完,眼又望向别处,道:“哦,我今早上本想到城中转转,去找你时你已出去了,正好我手上又有些琐事,就没出去。并无什么大事。”再看着顾况,道,“景言你似乎经常去城中。”

    顾况道:“我只是随处去看看走走。”叹了口气,“城中一片破败,流民处处,与我年幼时的光景有些相似,我看了,就在想,不知……”忽然想起是在恒商面前,急忙收口。

    恒商道:“你不往下说,下面的话我也知道。不知如今做的事是对是错,可是么?”看着别处,负起双手,“皇兄复位后,与众大臣兢兢业业勤朝政安民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娄氏弄权,战事又起,百姓又无辜遭殃。将来平复休养,不知又要多少年。”敛起眉峰,“因此要将娄氏一事尽快了结,江山方能再次太平。”

    顾况听着,脸上做颔首赞同的神情,心中的质疑声翻滚,却不能在恒商面前说。

    袁德打着诛娄军的旗号起兵,但起兵不久,程适和顾况便都看得出,袁大帅和当年内乱时的各位大帅一样,其实是想连小皇帝一起诛讨进去的,对那张龙椅思慕无限。后来恒商突然冒出来,袁大帅为了面子,不得不名义上臣服于恒商,实则军权还在他手中,恒商如同个装点门面的摆设。有了恒商在,不少地方兵马前来臣服,诛娄军越来越壮大,顾况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

    程适与顾况都是在内乱中滚爬活下来的,当时因为一股复仇的热血进了袁德麾下,待仗越打越大越激烈后,他二人从小磨炼出的雪亮双眼便瞧出了局面不对的苗头。

    程适素来有话就说,某日就向顾况道:“不知道睿王殿下是不是想讨伐娄氏后顺道把皇位也替他哥哥坐了。到时候他和咱们的袁大帅非再打一场不可。哈哈,程太师和吕小面瓜到时候如果还没死,肯定替他打袁德,打得一定热闹。要是这两人死了,胜负就不好说了。”

    这番话正好说中了顾况的忧虑,这些忧虑一直在顾况心头压着,这时候看着恒商,越发忧虑。

    皇上与恒商的兄弟情谊似乎相当深厚,现在恒商是诛娄军名义上的头儿,实则等于是叛军的头儿……

    顾况想得走神,蓦然听见恒商在他耳边低声道:“景言,景言。”

    顾况连忙回神,正望见恒商一双澄透的双目瞧着自己,十几年前那个坐在破草褥子上眼巴巴看着顾小幺的娃娃,顾况的心中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恒商唤他道:“景言?”

    顾况一阵热血上涌,张口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能否唐突一问。诛娄军打往京城,真的只是为了诛灭娄氏么?”

    恒商怔了怔,声音平淡道:“我,只是为了诛娄氏而已。”转目又瞧向顾况,浮起一点惆怅的笑意,“难道景言你以为,我还为了别的?”

    顾况有点无措。恒商看着他:“江山?皇兄的皇位?景言不会这么想我罢。不过也未必,如今的局面,对错恐怕讲不清了。”

    顾况道:“殿下,我其实是想说,一旦……”

    一旦兵败,所有人死路一条,恒商更是死路一条。

    一旦起兵成功,诛灭娄氏,今上继续在位,恒商恐怕难逃谋逆之罪。

    一旦今上被逼下皇座,袁德与其他觊觎皇位的人一定群起而争之,恒商如果落败,更是死路一条。

    只有诛杀娄氏,逼退今上,杀掉袁德,就像说书的段子一样,恒商去做皇帝,方才可能有唯一的活路。

    杀出这条活路要能耐够大,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顾况想想小心肝就有些哆嗦。这些“一旦”,恒商是否都已想过?

    恒商在顾况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慕远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少知、太傅和太师死。所以娄氏必诛。”

    诛娄军一路打向京城,打啊打的,就打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出了不少事情。

    朝廷里面,恒爰一病不起,起初只是发热,太医院进汤药,恒爰喝一半吐一半,发热便转成了肺疾,御医们成天围着皇上转,稍微调养得有点起色,皇上就开始不眠不休地理政,三四天后,又起病,再缠绵病榻一月,如此反复四五次,入夏之后,恒爰就再没怎么爬起来过。

    全天下人都在猜,今上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恒爰归西之后,皇位又会落到哪个手里。太后主政,朝廷的大权看似全在娄氏手中,不少誓死忠于恒氏的人纷纷去投奔恒商,恒商的军马越发壮大。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的杜妃给恒爰生了个娃儿,不巧是个男的。

    大娄尚书现在已经是娄宰相,趁着某天恒爰爬得起来上了次早朝的时机,恳切奏请恒爰立杜妃为皇后,封那个刚出生的娃儿为太子。一瞬间,娄氏就从野心勃勃的篡权派转变成了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恒爰在龙椅上不轻不重地道:“宰相何必太着急,朕初为人父,名字还未来得及替皇儿取,封后立储乃是大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听闻近日战事又紧,朕病乏无力,一切烦劳宰相多操心。”说了两句话,似乎气力又有些不济,不多时便退朝了。

    太后看着恒爰的样子,十分心痛。每天都招宦官御医来问三四次话,问恒爰的情形如何。御医们都说,其实皇上的病并不甚重,只是拖得忒久,恐怕对龙体大大不利。太后日日叹息,某天终于忍不住,对着张公公大哭了一场。

    “哀家知道,现在全天下人都在骂哀家,说哀家纵容外戚乱国。我何尝想这样?天地良心,我自从嫁给先帝起,没有一天不在求上天保佑恒氏的江山千秋万代。太师和太傅当年的确有复国之功,但功太高必定盖主,就算太师和太傅没存什么心思,谁知道他二人的儿孙们如何想?还有睿王恒商,他与司徒氏交好,和吕程两家亦来往亲密。张安你也知道,皇上有些实心眼,至今不过只有杜妃给他生了个皇子,哀家不能不防着旁人觊觎皇位之心……哀家只是觉得娘家人可靠些,想替皇上将这些人的势力压一压。没想到竟然乱到这步田地,哀家现在也没了主意,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张公公弯着腰听,只能唯唯诺诺地劝太后宽心。太后悲悲戚戚,哭了近一个时辰,正在此时,前方的战报传来,又有一座城池的守军开门归降恒商,恒商的军马此时离京城只有不到三百里。

    这个战报是娄予省亲自拿给太后看的,太后看了后,方寸有些乱。

    娄予省道:“姑母请放心,侄儿故意放几座城池给恒商,多一座城池,他便多一处需要防守的地方,兵力就分散一分。京城及沿省侄儿已经布下重兵,都是心腹精锐,请姑母安心。侄儿一定擒住恒商与一干叛匪,凭他们区区几只蚂蚁,竟然自不量力,妄想撼动我们娄家根基!”

    太后近日听侄儿口中的话,已经完全将恒爰抛在一边,口口声声只提娄家,心中有了一两分明白。娄予省如今大权在握,太后也奈何不了这个侄儿,只得道:“予省,你一定要帮姑母替皇上和小皇子铲平逆贼,姑母一定让皇上封你王爵。”

    娄予省哈哈笑了一声,道:“姑母只管宽心坐着,天下没人能奈何得了娄家。”大踏步转身出去。

    太后独自在殿中坐,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去乾元宫看恒爰。

    恒爰刚刚喝完药。不久前杜妃抱着儿子过来看恒爰,婴儿闻不得殿中的药味,进了殿就哇哇大哭,杜妃看着恒爰也嘤嘤地哭,恒爰被哭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杜妃抱着孩子走了,得了片刻安静。

    小宦官从恒爰手中接过药碗,恒爰道:“近日他们一个个见了朕,都哭得跟粥似的,只盼等朕死的时候,他们别哭到将朕从棺材里吵出来就好。”

    太后没让传报就进了乾元宫,转进内殿时,恰巧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扑到御榻前,抱住恒爰大哭起来:“皇上……皇上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说出这种话还不如杀了哀家的好……皇上,是哀家错了,是母后错了……哀家知道你心疼司徒暮归,可皇上不能连江山社稷母后与臣民嫔妃们都不要了啊……皇上,杜妃已经替你生了个皇子,你忍心让这孩子和你一样,连父皇的模样都不知道么……”

    恒爰刚喝下药,正存在胃中,听了“司徒暮归”四个字与太后连着这四个字扯出来的话,终于眼前一黑,一阵大咳,将药汁全吐了出来,外加一两滴呛破喉咙滴出的血。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宫女宦官们手忙脚乱,太后嘶声唤人传御医,恒爰自己抬袖子抹了抹嘴角,向太后道:“母后,朕的身子真的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起身坐直,“母后,如今天下大乱,娄予省和娄氏中人也折腾得足够了。此时将太师太傅等人从牢中放出,自行辞官认罪,尚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后的心中虽然已经后悔,但是一来娄家人的事情她已经做不了主了,二来将吕程两家从牢中释出来,等于承认做错,抹不下面子,道:“皇上,虽然予省等人做得有些过,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逆贼恒商等人一网打尽,等一切太平后,别的话再慢慢说罢。”

    恒爰便晓得了太后此时依然对恒商杀心不减,轻轻叹了口气道:“母后说得也是,那就先如此罢。”

    太后战战兢兢地嘱咐恒爰千万保重身体,出了乾元宫。

    娄予省所谓的心腹重兵似乎并不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朝廷中的精锐兵马大部分都是跟着程太师常年征战磨炼出来的,多数去投奔恒商了,娄予省手中的兵卒不少,打过仗的却不多。

    恒商的兵马长驱直入,直奔京城而来。没过几天,前线再传急报,太后急惶惶去找恒爰,恒商的兵马已经仅离京城一百里,太后拿着一张纸,让恒爰用玉玺在上面盖个戳儿,调动京城中的亲兵与禁军。恒爰一边盖玉玺一边问:“娄予省还顶得住么?”太后看见儿子一脸死不死无所谓的神情,暗自在心中垂泪,道:“皇上,亲兵禁军共两万有余,恒商那个逆贼决计会被擒住,皇上放心。”

    恒爰拎着玉玺道:“朕是想放心,但母后别忘了,朝中手握兵马最多的其实不是程太师,而是司徒氏,母后口中的两万兵马,一万五千余都握在司徒氏手中,他今日按兵不动,已是对我恒氏仁至义尽了。司徒暮归已死,母后还指望靠司徒氏解围么?”将盖了玉玺的纸一伸,递给太后,“让娄予省拿着它看看能否救命罢,朕对母后的娘家,也仁至义尽了。”

    太后捧着纸,拭了拭泪,拿去给娄予省。

    娄予省高举着盖了玉玺的纸亲自到司徒府传旨,司徒一家闭门不出,只有一个小童出来道:“我家老爷说了,宰相大人请回罢,大少爷的服丧期尚未过,今日不动兵戈。”

    娄予省大怒,回到朝中吩咐左右道:“将程吕那两个老头和老头的家眷子女们统统从牢里提出来,押到阵前。告诉恒商那个逆贼,若他降了,可以连同两个老家伙一道从轻发落,若不然,只有一起受乱刀刮骨之苦!”

    娄宰相的得力助手王经训两腿乱战,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娄予省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办!”

    王经训扑通跪下道:“大、大人,下官方才接到消息,程太师与吕太傅连同吕先等人,已经从天牢中被放出来了。”

    娄予省大惊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没有本官的命令,胆敢放人?是否乃同党劫狱?”

    王经训瑟瑟颤抖,门外忽然有声音道:“本将又不是娄大人,哪来如此多魑魅魍魉的同党。皇上下旨将本将等人放出,特意来拜会娄大人。”

    娄予省震惊回头,看见了门外的吕先。

    吕先没披铠甲,只穿着绛红色官服,向娄予省拱手道:“本将奉圣上旨意,请娄大人暂去天牢小住。”

    吕先身后,铠甲森森,兵刃丛立,都是吕先麾下的兵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