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一个农场女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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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响晴的天气,怡爽舒人,农场雇工吃完饭就下地了,宽大的厨房,就剩女佣卢丝姑娘了。她慢慢地从锅中舀水清洗餐具,这时,阳光透过窗户,将玻璃的影像映出,在桌子上形成两块方形的影。

    几只胆子很大的母鸡,在椅子下面刨食面包渣儿。炎热的中午十分寂静,只听见公鸡的鸣声;窗是敞开的,家禽饲养场的气味、牲口棚里发酵的热气,飘逸出来。

    卢丝把一切都收拾好后,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什么原因,有点头晕恶心。她坐下来,只觉得气味十分难闻;她望了望发黑的土墙,挂着蜘蛛网,熏黑的梁木;长时间以来,这黑黑的土地上不知洒过了多少汤汤水水又干掉,一遇到这种天气,便蒸发出一股难闻的洋葱的气味,还混杂着隔壁阴凉屋里乳制品凝结奶皮的酸味。这些没什么,按老样子,她又要开始做针线活了,身体不适,她想换口气。

    妖媚阳光的爱抚,沁人心田,遍身舒坦和缓。望着门前那堆厩肥蒸汽喷薄而上,老母鸡在那里打滚,躺在那里,时而抓抓扒扒,找虫吃。母鸡中间一只高傲的大公鸡,像随时都要选择他的娃子一样。那只母鸡便疲惫不堪地站起来,懒懒散散地接待它,弯下腿,用翅膀托住它,然后抖抖羽毛上的脏的东西,重又躺在那堆垃圾上,而公鸡则欢呼雀跃着,计数自己又征服了一个鸡,与此同时,这一片所有公鸡此呼彼应,好像要发表什么爱情宣言似的。

    女佣望着鸡,头脑中空空如也。后来,她抬眼望去,看到美丽的白色苹果花,被这一片迷人的景色晃得眼花缭乱。

    忽然,她面前跑过了一匹撒欢的马驹,沿着栽了树的水渠跑了两趟,突然停住,扭头瞧瞧,仿佛怀疑只有独自一个。

    女仆也想活动一下自己的筋骨,然后舒服地躺下,晒晒太阳。她走了几步,但犹豫不定,合上眼睛通身感到满足的舒适感。继而,她拖拖拉拉地走向鸡房,拾了3个鸡蛋,拿到了厨房,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座农场大院仿佛睡着了。青草细高,翠绿翠绿的,呈现春天的色彩。草丛中有些黄色的蒲公英,犹如一盏盏亮晶晶的灯笼。苹果树的影子越来越矮,房子的屋顶上都长满了杂草,草顶微微冒着热气,是房里的潮气蒸发。

    女仆走进了棚舍,见里面停放着各种车辆。大桶的边上有一个大坑,坑底上绿油油地长满了香堇菜。从这里望去,能看见宽敞的田野,像一挂挂绿毯,还有几片小树林,远处散布几堆农民,远远望去十分渺小,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的。

    她从仓房抱过来一把干草,扔下了坑,坐在上面小憩了一会,还觉得不舒服,把草铺开,躺在了上面。她慢慢地合上双眼,享受着这温馨的一刻,就在她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感到有一双手触摸她的胸脯,她忽地坐了起来。你们猜是哪一个?原来是亚科,这小伙子高个头,是个庇卡底人,近来一直向她求爱。这天,他正干活,看见姑娘在那个阴凉的坑里躺下,于是就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他的眼睛此时更加明亮了。

    亚科对姑娘非礼,当即就挨了一耳光。他心里打着鬼主意,却装着求饶。就这样,二人并排坐下,随意聊天,谈到他们的雇主,说他是个老实人,还谈到他们自己、往事、童年、他们的村子,以及别的,然后又谈到邻居、这一带地方,也许都不会再见到父母了。卢丝回忆起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而小伙子则另有想法,她挨着姑娘,充满了欲望。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妈妈了,一直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她两眼似乎穿越了空间,直到那个遥远的村庄。小伙子又亲了她一口,而姑娘朝他脸狠狠打一拳,打得他直流鼻血。他站起来走开,脑袋顶在一棵树干上。

    姑娘见他这个样子,心就软了下来。“哎呀!是不是打疼了?”想不到他却笑起来。一点都不疼,只不过是打了个正着。他唠叨着:“真厉害!”不由得萌发了真正的爱。血停后,小伙子怕这样下去又要挨打。这次,倒是姑娘主动挽上他的手臂,就像是夜晚在树林里散步的情侣。卢丝对他说:“亚科,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这可不对呀。”亚科努力为自己辩白,他不是看不起她,而只是爱上她罢了。

    “既然如此,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姑娘问道。小伙子犹豫不决起来,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她,而姑娘则专注地望着远方。她鲜红的脸蛋像个大苹果,丰满的胸脯在紧巴巴的短褂里高高耸立,性感的嘴唇特别鲜艳,脖颈几乎全都露了出来,沁出细小的汗珠。小伙子看着这些,又感到控制不住情绪,把嘴凑到她耳边,柔声细语地说道:

    “是的,我感到很荣幸。”姑娘闻言,拥抱住他,同他接吻,这一吻持续好久,结果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从那以后,他们之间便开始了令人炫目的爱情。二人在幽静的角落谈情说爱,夜晚到草垛后面幽会,就连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下还不停地挑逗对方,皮鞋底下的铁掌在对方的腿上留下了记号。渐渐地,亚科好像对她产生了厌恶,总是有意躲着她,连话都很少讲了,更别提什么约会。因此,卢丝忧心忡忡,心里很痛苦,不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一开始觉得有些羞愧,可是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恨,因为亚科总是聪明地躲避她,她连他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后来有一次,卢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了马棚的门。亚科就睡在几匹马上方一只全都装着干草的木箱里,他看到卢丝进来,就假装睡熟了。但是,卢丝爬上去,坐在他身旁,直到把他推醒为止。

    亚科坐起来,问道:“你有什么事啊?”卢丝气得浑身哆里哆嗦,愤愤地说:“你不是已经答应同我结婚了吗?”

    亚科轻笑道:“嗳!要是把和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全娶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卢丝恼羞成怒,突然起身将他翻倒,掐着他的喉咙对他说:“我怀孕了,听明白了没有,我怀孕了。”

    亚科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两个人在这寂静的马棚里僵持着,只能听见马吃草料的咀嚼声。

    亚科知道她有劲,便慢慢地说:“那可以吧,既然这样,我就娶你,做我的妻子。”但是,姑娘不再相信他所说的话了。“立刻,”她说道,“既然这样,你就立刻去教堂宣布与我结婚。”

    亚科答道:“立刻执行。”“对着天主发誓。”

    亚科想了片刻,然后就说:“我对着天主发誓。”卢丝这才放开手,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后来几天,她没有时机与亚科对话,她不敢声张什么,怕事情闹大。

    没想到有一天,她看见来了一个新人,便问道:“亚科走了吗?”“走了,”那人答道,“我是来顶替他的。”卢丝听了这些话,浑身抖动起来,抖得很厉害,连工作都做不下去了,等大伙收工回来,她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埋头痛哭起来,一整天,她努力地打听亚科的消息,可是她最后还是失望了,亚科走了。

    接着,她又开始了连续不断的艰难生活,像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不停地在运作着。她现在就像个行尸走肉,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事。

    这个念头时时困扰着她,想摆脱也摆脱不掉,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明明感到她怀孕的事很快就暴露,她也不去为自己的后路打算一下。

    每天,她都必须起得比别人早,拿着破镜子,总是不停地照着腰身观察,迫切地想知道今天会不会露馅。上工的时候,经常放下活计,从上往下看,仔细地看看肚子有没有被围裙遮住。几个月过去了,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也不理,总是慌里慌张的。东家看她这个样子,就难免会问她:

    “可怜的孩子,这段时间你生病了吗?”她就是去教堂,也躲在角落里,再也不敢在上帝面前祈祷,最怕碰见的是本堂神父,认为他很通灵,会看透她的心事。

    就连吃饭的时候,同事的目光都会令她惊慌失措。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事被小牛倌发现了:那孩子鬼怪灵精,而且一双大眼总是注视着她。

    一天早晨,她收到一封信。她从未收到过任何信件,因此心中十分恐慌。也许是亚科写的吧?可惜她不识字,对着这封来信发呆,最后还是藏了起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她干活时不时停下来,对着这封信长时间发愣,看着这些工整的字迹,幻想自己会突然发现信的内容。她有些坐立不安了,终于去找教小学的老师帮她的忙。那人请她坐下,念道:

    我亲爱的女儿:

    这封信没别的意思,我现在的病越发严重了。咱们的邻居唐蒂师傅代笔,如果有空,速速回家。

    你亲爱的母亲

    塞萨尔·唐蒂代笔

    卢丝什么话也没说便走了,可是当她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她忽地瘫倒在地,在那里一直呆到了天黑。回到农场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东家。农场主给了她假期,住多久都行,这里先雇一个女佣,等她回来时,再把她给辞掉。

    她妈妈病情恶化了,就在她到家的时候,她妈妈也去世了。此后,卢丝早产,生下一个男婴;婴儿很瘦小,看了就觉得可怕,看着婴儿的那个样子,她觉得很难受。

    尽管这样,孩子活下来了。卢丝说她已有了一个家,但是却不能带孩子,便放在邻居家里,人家已经答应帮她照看。卢丝又重新回到了农场。不过,她那个饱经沧桑的心中萌生了一种新的爱;而她对那个弱小生命的爱,很快成了一种新的痛苦,因为她和孩子分开了。

    折磨她最痛的,就是一种母爱,一种自然而然的爱,她每天都想孩子。

    周围的人都说她一定有了爱人,并问她那小伙子长相怎么样,家境好不好,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听了这话,她简直快疯掉了,经常躲起来痛哭。她要把这些烦恼都抛开,因此就拼命地让自己不要闲着,她要为孩子挣钱。她决定努力干活,迫使雇主给她增加工钱。就这样,她一个人揽了好几种活,一个个女佣都被辞退了,既然她那么能干,别人不就是多余的了吗?而且她处处节俭,对生活一向精打细算的。她花主人的钱,也一样舍不得。她还善于讨价还价,因此,所有管家的事都由她一人包了,不久她就成了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人了。由于她的帮助,农场越办越好,方圆几公里,大家都谈论“瓦兰师傅的女佣”的大名,她的东家也说:“像她这样的姑娘,真是万里挑一的。”

    可是,时间已过了很久了,她的工资还是这些。她这样努力,仅仅被认为是好女佣的表现。她想起这些事很伤心:每月,她能为主人节省很多钱,可她的工资却微乎其微。

    她决定要求加薪。有三回,她去找主人,可是她总是不知从何说起。她总不好意思张嘴,就好像这是件大逆不道的行为。终于有一天,她见主人单独在厨房里吃饭,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主人吃惊地看着她。她立即乱了阵脚,忙说要请一周的假,主人马上就同意了,并且说:“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孩子都8个月了,她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孩子长得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卢丝猛地扑了上去,拼命地吻着孩子,把孩子吓得呜呜直哭,她也伤心地哭了,因为孩子不认识她。

    可是,孩子很快就习惯她了,见了她就笑。她带孩子到田野,举着他发疯一般奔跑,然后他们坐在树荫下,她第一次向别人打开心扉,虽然孩子根本听不懂,她还是对孩子倾诉自己的一切。

    她给孩子洗澡,帮他穿衣服,在做这些事时,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就连给孩子擦屎擦尿,她都觉得幸福,就好像这种悉心照料才能证明她是母亲。她仔细看着孩子,然后抱在怀里,喃喃道:“我的小乖乖,这是我的小乖乖。”

    她一路哭闹着回到农场,刚一回来,主人就在屋里喊她。她进去不知怎么的又惊讶又激动。

    “坐下吧。”农场主说。她坐下了,这种坐法却显得很不安,胳膊也不知往哪里放,并且谁也不看谁一眼,简直就是乡下人见面的那种样子。

    这位农场主是个胖子,丧偶,今年45岁,性情活泼倔强,今天他一反常态,明显地不自然。他决定开口了,但是不敢正视对方,眼睛望着远方,说话吞吞吐吐,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卢丝,”他说道,“你不想有个家吗?”

    卢丝的脸色顿时惨白,跟死人一般。他见她不说话,又说:

    “你是个好姑娘,规矩、勤劳、节俭。你嫁到谁家谁家就幸福。”

    卢丝仍旧一动不动,像大祸临头那样,眼神惊恐,思想一片混乱,甚至不想听对方的解释,主人停了一会,继续说道:

    “你是知道的,这里不能没有女主人,哪怕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佣也可以啊。”

    他什么也不说了,而卢丝惊慌失措,就好像面对一个杀人凶手,稍有不测就逃之夭夭。

    又过了一会,他又问一句:“可以接受吗?”卢丝没头没脑地答道:“你在说什么呀?”于是,他忽然说道:“当然是我们结婚了!”

    卢丝猛地站了起来,随即又瘫倒在椅子上,好像被什么事击倒了似的。农场主终于不耐烦了:

    “喂,快说,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啊?”卢丝大惊失色,一直望着他,接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哽咽着说:“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男人问道,“好啦,别哭了,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他赶紧走了出去。迈出了这一步,他身体轻松了起来,他确信,她明天一定会接受的。这桩婚事,对女方来说意想不到,而对他来说,这是一笔很好的交易。

    而且,也根本不用去考虑他们的身份不同,因为在乡下,是人人平等的。农场主也像雇工一样干活儿,因为雇工有时也常常会变成主人;同样,女佣也有可能当上女主人,这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

    卢丝一夜没睡,她已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哭也哭不出来了,她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一点点地扯碎了。

    她理了理破碎零乱的思绪,感到宽慰了一点,可是每当她想起这些思绪,就被吓得不得了。

    她越想就越感到可怕,大座钟每次慢悠悠地打点,她都会出一身冷汗。她的头脑极不清醒,噩梦一个个接连不断。蜡烛也灭了,这时也神经开始迷乱,这种神经昏乱,是乡下人常见的。她觉得好像是遭到了什么厄运,极力想逃避。

    一只猫头鹰叫了起来,她打了个冷战,发疯似的抚摸全身;继而,她就像梦游一样,走下楼去。到了院子里,她趴到了地上一点点地往前爬,怕被出来闲走的雇工看见,因为快要西沉的月亮非常的亮。她没有打开那个门,而是通过沟沿儿出去,前面就是一片田野,这才起来离开。她一路都往前跑着,不时有意识地尖叫一声。她那不同寻常的巨影贴在地面,同她一块奔逃。有时一只夜鸟在她头上盘旋,农家院里的狗听见她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狂吠,有一条甚至跳了出来,追上来要咬她。她突然冲着狗吼叫,把它吓得钻回窝里不敢吱声了。

    有的时候,还有野兔在这里玩耍,不过,当这个女人像狂妄的狄安娜一样飞奔过来,这些胆小的动物便都逃跑了。小兔和兔妈妈伏在垅沟里隐蔽,而兔爸爸则撒腿就跑,它那竖起大耳朵的肥胖的身影,从月亮上闪过。这时候,月亮已经到达宇宙的边缘,月光射在田野上,就像是一个非常大的灯笼挂在天边上。

    星星消失了,几只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天色渐渐露出了白色,好似喘息着,她已经跑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太阳快出来时,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脚都被她跑肿了,抬不起来了,这时她看到一片水塘:那是一片死水,映着新的曙光,血红血红的。她双手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蹦水而过。

    她坐到草地上,脱下了水鞋和袜子,将发青的小腿浸入这潭死水中。

    一股快感从脚跟传至喉头,她目光呆板,凝视着这片深水塘,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产生了强烈的自杀愿望。只要她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不再想着孩子,她现在只想死去。接着她站起来,举起双臂,朝水中走去,现在水没到大腿,正在往下走,猛然感到踝骨剧烈的刺痛,又抑制不住地往后走一步,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原来从她膝盖一直到脚尖,黑压压叮满了长蚂蝗,她不敢摸它们,只是恐怖地嚎叫;她的叫声引来一个农民,他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她的伤口,赶忙把她送回了农场。

    卢丝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天她坐了起来出去散步,这时农场主来了。

    “你是不是答应了这个条件,这事就算定了?”卢丝没有马上回答他,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才费劲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农场主一听差点跳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卢丝也不回答,重复道:“这不可能。”农场主怒视着她:“难道你有了别的男人?”

    卢丝气得发抖,断断续续地说:“或许你是对的。”这个男人涨得满脸通红,舌头也硬了:“贱货!现在你承认了,那家伙是个什么玩意?是个臭要饭的,是个流浪汉,是个穷光蛋,是个饿死鬼?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见那姑娘不吱声,又接着说:“哼!我是不高兴……让我来说吧,也就是若望·博度吧?”

    姑娘大声说:“不!不!不是他!”“那一定是皮埃尔·马尔丹啦?”“不!也不是!”

    他极不高兴,说遍了当地的小伙子,而被她一一否认。可是,他是个粗人,而且非常固执,他一定要问个究竟,想知道她心中的秘密,就像猎狗闻到野兽的气味一样,就用爪子刨土,一定要把野兽掏出来不可。突然,他大叫起来:

    “哦!是的,是那个雇工亚科呀;难怪别人说他对你很好,你们快要结婚了。”

    卢丝热血涌上来,气喘吁吁的,满脸通红,而眼泪却突然枯竭了:泪珠在面颊上很快就干掉了,好像水珠滴落到烧红的铁块上一样。她大声否认:

    “不!不!不是他!不是他!”“你这些话是真的吗?”这个农民狡猾地问,显然或多或少知道了一点真相。卢丝赶忙回答:“我对您发誓……我对您发誓……”

    她正在想要发什么誓,却又怕被神圣的上帝识破了。她的话被打断了:“但是,他一直跟着你往角落里钻,一到饭桌上就想吃掉你,你肯定答应他啦,是吗?”

    这次,她看着她的老板的脸:“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向上帝保证,他亲自向我来求婚,我也不会同意的。”她那样子充满了坚决,倒叫农场主晕晕乎乎起来。

    他好像自己对自己说:“这就怪了,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没发生什么不幸,要不然大家都已知晓了。如果没有什么太好的解释,一名女佣不可能拒绝主人的。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卢丝说不出话了,她吓得气喘吁吁。农场主又问了一句:“你难道不喜欢我吗?”卢丝叹道:“我是不会同意的,主人。”农场主甩袖而去。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完结,因而这一天在平平常常中度过了,她就像一匹马,一大清早就套上了鞍,拉着脱粒机转了一整天。

    她很早便睡下了。半夜里,有两只手在她的床上摸,把她一下给惊醒了。她吓了一大跳,但是马上听出是老板。主人对她说:“不要害怕,卢丝,是我,想来和你谈谈。”

    卢丝先是感到吃惊,接着见他往自己身上贴,这才明白他的来意,于是吓得浑身发抖:自己还睡眼昏花,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想欺侮她的男人就在身边,她感到自己孤立无援了。她根本就不愿意,然而她也半推半就,因为她天性本淳朴,可是一种人性的本能又充盈着她的身体。她来来回回转动,拼命地躲避他,她的身子也累得微微弯曲,可是这越发地激发了他的兽性,变得粗暴无礼。卢丝被脱得精光,感到再也无法抵抗,这才停止搏斗,但她觉得很羞耻,手捂住了脸。

    农场主这次得逞之后,就天天来,久而久之,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了,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要公布结婚。卢丝只能默认了。

    卢丝嫁给了主人后,就觉得像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永远都走不出来了,她总觉得灾难离她很近,随时都能够发生。她每月去看两次儿子,生活就在平静中度过,渐渐地,她对生活又有了些信心,可是她心里还有一丝阴影。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孩子长到6岁。现在的卢丝很是幸福,却没想到农场主的心情很不好。

    这两三年他就好像害怕什么,一种隐忧逐渐滋长。吃过晚饭,还在那里坐着,闷闷不乐,愁眉苦脸,双手捧着头,一颗心受着悲苦的折磨。他讲话比从前更粗暴了,好像对他妻子也有了不满,跟她说话也恶狠狠的。

    有一天,邻居家的小孩来拿鸡蛋,当时卢丝正忙着,对孩子就没好脸色,她丈夫突然过来对她说:

    “你难道也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卢丝一时语塞,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后来幻想的恐惧和担忧都出现了。吃晚饭时,丈夫也不愿意理她,好像讨厌她,瞧不起她,好像他终于恍然大悟了。卢丝不由得惶恐不安,吃完饭不敢在家里待,就赶紧逃之夭夭,朝教堂跑去。天黑了,狭窄的殿堂光线很暗;不过,在一片平静声中,圣坛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管理员去点燃长明灯。那一点摇曳的灯光,虽然很暗淡,在卢丝看来却仿佛是唯一的一线希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灯火,扑通跪倒在地。

    随着一阵链条扯动的声响,那盏昏暗的长明灯又吊上半空。接着,石板地响起人走路时的响声,以及拽着绳子的窸窣声。那口小钟将夜晚的三响钟声传进了黑夜中。圣器管理员要离开的时候,卢丝慌忙赶上去,说道:

    “神父在不在?”管理员说:

    “我想在的,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吃饭的。”于是,卢丝神情紧张地推开神父住宅的栅栏门。神父正在吃饭,他马上起身让座,说道:

    “噢,是您啊,我知道了,您的来意,您丈夫已经告诉我了。”

    可怜的女人差点摔倒,神父又说道:“您想我怎么帮你呢,我的孩子?”他快而有序地喝汤,汤水溅落在教袍上。卢丝还能说些什么呢,她什么也不敢说,神父见她要走,对她说:“勇敢点……”卢丝浑浑噩噩地走了。

    她走回了家,却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主人等着她,在她去教堂的这会儿,其他的人都已经干活去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涕泪横流,哀求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丈夫大声地嚷道:

    “怪你什么,你还有脸来问我,你知不知道,母牛不下犊子就不值一文钱。”她反驳说,根本就不关她的事,丈夫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一点。

    从那天开始,卢丝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生个孩子,可是丈夫和自己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无济于事。一位教师给了他们一个建议,并说绝对错不了。可是,还是无济于事。神父让他们去费冈朝拜圣血,卢丝也不辞辛劳地去了。在教堂里膜拜,她的愿望和别的人的心愿交织在一起了,请求上帝再让她怀一个孩子。这是无济于事,于是她想这是对她错误的责罚,心中随即产生很多哀愁。她由于心情压抑,人也就随之消瘦;她丈夫白头发越来越多,随着希望一个个落空,他们的心情也渐渐地沉重起来。

    这样,她们的矛盾也增加了。丈夫骂她折磨她,成天找她的茬儿,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放过她。

    一天夜晚,他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侮辱她,就吩咐她起床到门外淋一夜的雨。卢丝不听,他就对付她了。卢丝也不反抗,他更加疯狂了,跳起来,用膝盖压住她的肚子,牙齿咬得喀嘣嘣响,打得也就毫不留情。卢丝突然绝望地反抗,神情反常地把他推到墙上,她用颤颤微微地口气说:

    “其实我是生过孩子的,是亚科的。他说要和我结婚的,可却抛弃了我。”

    丈夫吓了一大跳,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说什么?你在发什么神经病?”这时,妻子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边哭边继续说:“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不能嫁给你,原因就是这个。当时我又不能跟你说,说了你会抛弃我们母子俩。你根本没有后代,没有,可你太傻了!”

    “你还有个孩子?”妻子边哭边说:

    “你是逼着我嫁给你的,我根本就不同意,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听了这些话,丈夫起身,下了床,点上灯后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妻子仍旧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着。他走到妻子面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照你的说法,我跟你没有孩子,是我的毛病了?”对方没有回答。

    他继续踱着步,然后又站住,问道:“那孩子多大了?”

    卢丝小声说道:“他已经快6岁了。”他又继续问道:

    “可这些你为什么不说呢?”卢丝痛苦的低声说:“这话你让我怎么说。”他现在不走了。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的。”他说道。卢丝费劲地站起来,她丈夫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跟他平常的时候一样开心;他见妻子还是手足无措,这才接着说:

    “好吧,既然我们没有孩子,那就去接他吧。”卢丝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如果不是没力气,她肯定会拔腿逃跑,农场主却真的很高兴,低声说道:“本来我就想和别人要一个,现在行啦,现在行啦。我还找过教堂神父,想领养个孩子。”他高兴地吻了下妻子,见妻子还悲悲切切地,高声喊道:

    “走哇,你看你那样,去看看厨房里剩下菜了吗?有多少我能吃多少。”

    收拾妥当,二人相偕下楼。妻子在厨房给他热菜的时候,丈夫已经高兴得手足无措了,嘴里还不停地咕哝着:

    “喂,说实话,这是好事。真让人高兴,这是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这是真的。真让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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