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顺着香榭丽舍大街行驶,越过马约城门的炮楼,大家就开始美美地欣赏这里的景色。
站在纳伊桥上,德浮先生就宣布:“我们到了乡下了!”她太太听到这句话,思想便飞向了大自然。
到了那里的广场,眼前展开广阔的田野,大家都赞叹不已。向右边看就看见了阿尔让特伊镇,教堂的钟楼高耸入云,而镇子上方就露出了奥日蒙磨坊和萨努瓦土丘。往右看,清晨的清亮天空映托出马尔利渡槽,还看见远方的圣日耳曼家花园的平台。正前方山连山,下面是一片翻耕过的田地,那便是科梅伊新炮台。远方的景物看上去就比较模糊了,只隐隐约约地看到绿绿的一片森林。
阳光射在脸上,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眼睛总是被迷住,道路两旁的田野看上去光秃秃的,只有破烂不堪的东西发出了腐臭味,房屋已经七零八落了,有些房子也因为没钱而不建了。
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可以看到几根大烟囱,这是这片腐臭的田野上仅有的植被,而春风送来的是石油和页岩的气味,并掺杂另一种更加难闻的气味。
马车终于又一次横过塞纳河,穿过桥的时候,大家兴奋不已。河水波光粼粼,在阳光映照下,水面因受热而升起一层层薄雾。大家立时感到自然的美妙,感到一阵透心的清凉,终于呼吸了洁净空气,而不是那种受过污染的空气。
一位过客曾给这个地方起了名字:伯宗。马车站在了那里,德浮先生念着小饭馆的字:“宝蓝饭馆:水鱼手、雅座、小树林、炸鱼和秋千。夫人,你看这里好吗?你确定就在这里吗?”
他妻子也念刚才那些话,念完之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这所房子。
这是一家乡村小饭店、粉刷成白色,设在路的旁边。店门大开,能看见包了金属片的柜台前,站着两个侍者。德浮太太下定了决心,说道:“好吧,就在这吧,这里景色很好。”就这样,马车被赶到了空场上,隔着一条小路便能看见塞纳河了。
所有人下了车。最先下来的是丈夫,他接太太下车。上下车的脚踏铁板仅有两级,相距很远,德浮太太脚踩到踏板时,半截腿便露出来了,只不过,由于大腿的脂肪过多,已经看不出当年的那种秀气了。
德浮先生马上被这种乡野气息迷住了,他立刻把她太太抱了下来。
而德浮太太则用手弄了弄衣裙,拍了拍上面的土,这才看见这个地方。
这个女人有三十多岁,肌肤看上去很润滑,丰满,长得很漂亮,看上去很招人喜欢。她的胸衣裹得很紧,呼吸有点困难,而且将胸脯上的那两块肉压上去,几乎快顶到了她的下颏。
年轻的姑娘在她父亲的帮助下,下来了。黄头发的小伙子也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帮着德浮先生把老祖母慢慢地扶下了车。
紧跟着就把马给拴了起来,车的两根辕头就放在了地上。两个男人脱下礼服,清理了一下,随即去找已经坐到秋千架上的那两个最早下车的姑娘。
德浮小姐想自己带动秋千,但是没有力气。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年轻时,在街上遇见她,能突然激起你的欲望,这姑娘纤细的腰身、高高的个子、棕褐色的皮肤、宽宽的臀部、油黑的秀发、大大的眼睛,身上的肌肤非常结实,由衣裙清晰地勾画出来,由于她回荡的时候很用力,因此腰身显得更明显了。她伸直手臂,紧抓绳索,用力蹬一次,这时候胸脯就挺起一下。一阵风将她的帽子吹了起来,吹落在她身后;而秋千越荡越高,每次荡回来,都齐膝露出她修长丰满的双腿,裙摆则飘到两个男人脸上,猛的一阵香气扑鼻,简直能让人醉死。
而德浮太太则在另一个秋千上大喊道:“西里安,快来推我呀,西里安,到哪里去了,你倒是快来推我呀!”
德浮先生总算是过去了,他就像要劳动一样,挽起衬衣袖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推了起来。
德浮太太感到一阵眩晕,她抓紧了绳子。在摆荡中,她的整个身子不断地颤动,犹如放在餐盘上的果品。这时候,秋千的摆度越来越大了,到了最后,她非常害怕,再加上头晕,她尖叫了起来;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园子里探出一排小脑袋,原来她的叫声引来了一群调皮的孩子,他们正冲她做鬼脸呢。
一个女招待走上来招呼客人——他们都很饿了,于是叫了午餐。
“一份炒兔肉、一份塞纳河炸鱼、一份点心和生菜。”德浮太太得意洋洋地点着菜。
“请你再拿啤酒来,记住再来瓶葡萄酒。”她丈夫说道。
“我们不是在屋里吃饭。”姑娘补充道。
老祖母发现这家的猫,讨好的词就上来了,用最美妙的名字呼叫,追逐它很长时间,却始终徒劳。这个畜生得到如此照顾,然而总是若隐若离,就在老太婆的手边,又不让她摸到,它不慌不忙好像知道你是在挑逗它,尾巴竖起来,身子擦着树干,并且还轻轻发出愉快的呼噜呼噜声。
“唉呀!你们快来看呀!好漂亮的船呀!”黄头发的小伙子说道。
大家听了都跑去看,果然有条华丽的船。并排横卧的游船,就像两个修长美妙的少女,光彩炫目而身形细长,让人就想去游玩,要在温馨浪漫的黄昏或清晨,在河上泛舟,到处盛开鲜花的河岸,观赏长年站在水里抖瑟的芦苇、枝桠探入水中的树木,以及像蓝色闪电一样突然冲出的翠鸟。
全家人带着崇敬的心情欣赏两条游船。“嗬!不错,真是壮观。”德浮先生严肃地重复道。紧跟着,他摆出行家的那一套,详细品评,还说他划过船,就是现在他一拿起浆来,——紧接着他就做了个划桨的姿势——那就谁也比不上了。当年他在若因维利城,也不知道击败过多少英国人;他还讲了个小笑话说,法文中“女士”这个词,也表示船上的桨栓,就因为这样,划船手出门一定携带“女士”。他话匣子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定要与人打赌,说他能行驶6海里。
“各位,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女招待走进来说。大家匆忙地跑了过去,可没想到德浮太太预先选好的位置上坐着那两条游船上的水手。
那两个人差不多是躺在椅子上,面颊被晒得黝黑,上身穿得很单薄,壮实的手臂暴露出来。这是两个体格结实的小伙子,时时吹嘘旺盛的精力,举手投足,无不显示肢体经过锻炼而形成的健美肌肉,绝不像那种劳力身上所形成的肌肉。
他们瞧见德浮太太,便显现出不屑的神情,继而瞧见那位姑娘,又向对方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说:“咱们还是让开,这样就能相互认识了。”另一个立刻站起来,手里拿着揉皱的鸭舌帽,以骑士的风度,给两位女士让出这里最好的地方。全家高兴异常,并连声道歉,为了更接近自然,他们不摆桌椅,就围坐在草地上吃饭。
两个青年将餐具移开一点,又接着吃饭。看到他们一直裸露上半身,年轻姑娘有点害羞,她甚至扭过头去,假装根本没有注意到。倒是德浮太太比较大方,她出于一种好奇,也许是性欲的蠕动,时不时看那两个青年,或许还怀着遗憾的心情,拿他们的体格跟她丈夫做比较。
她胖胖的身体坐在草地上,但总是不停地扭动,说是有蚂蚁爬到身上。由于这里有生人,又这么客气,德浮先生就不免很不高兴,他想坐得舒服一点却办不到。那个金发小伙子则像个哑巴,低着头吃他们的饭。
“天气可真不错啊,先生。”胖太太对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说。人家让了位置,她就想友好地对他们。
“您说得对极了,太太,”那人回答,“您常来这里吗?”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一年就来个一两次,散心,那么您呢。”
“我们每天晚上睡觉都在这里。”“哦!那一定非常惬意了?”“是这样的,太太。”
接着,那人描述他每天写意的生活,足以拨动这些城里人的心弦:他们对大自然充满渴望,却只能终年守在城里,心头总是向往着田间生活。
年轻姑娘也有些心动,她看了看那个船主。德浮先生头一次开口:“这嘛,那才真叫舒服呢!”接着他又问道,“你还吃点什么吗,我的好夫人。”
“不,谢谢,亲爱的。”德浮太太又面对那两个青年,指着他们的裸露的手臂,问道:“你们穿这么少,难道不冷吗?”两个青年哈哈笑起来,接着就开始讲他们的经历,用这类故事吓唬这些人;他们还用力捶胸脯,让人听这是怎样的响声。“嗬!看样子你们可真够结实的。”做丈夫的说道,他不会再提那个时代了。
那个姑娘现在开始打量他们。有一个小伙子喝酒呛了,不停地咳嗽,酒点弄到了那位妇人的衣裙上,她立刻就不高兴了,叫了起来。
这时,气温突然升高。河流就像一个大蒸炉,再加上酒劲,他们一个个都迷糊了。
德浮先生整个身子都抖动,猛烈地打着酒嗝,他已经脱下背心和裤子的纽扣。那个学徒样子的青年,则摇晃着头发,还在喝着,一杯一杯往下灌。老祖母感觉到有了醉意,便摆好了姿势,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而那姑娘却不动声色,只是脸上有一层红晕。
喝完了咖啡,就有些无法无天了。他们建议唱歌,然后每人都唱了一首。迎来的就是热烈的掌声。接着,他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两位女士也有些晕乎乎的,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而两个男的却喝多了,伸胳膊抬脚要耍酒疯;接着,他们又踉踉跄跄地抓住铁环,想努力往上拉自己,结果脸涨得通红还是白费力气。
这个时候,那两个水手已经返了回来,有礼貌地邀请两位女士去水面上看看风景。
“德浮先生,你能去吗?求求你啦!”德浮太太冲他喊道。然而,丈夫醉眼朦胧,没有听明白。正在此时,一名船长拿着两副钓鱼竿走过来。能够钓一条大鱼,这是那些老板的共同心愿,这老兄一发现钓鱼竿,昏暗的眼神立刻发亮,他答应人家的一切要求,自己则走到河边坐下来;而坐到他身边的金发小伙,过了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一名水手做出牺牲,带上那个德浮太太。“到那个岛上的小树林里去!”他告诉了一声就开船了。
另一条船划得很慢,这个水手死盯着船上的女人思想飞到天外,而且他轻飘飘的。
姑娘坐在船上的圆椅上,她沉浸在游水的愉快中,感到万分的轻松。仿佛多重酒醉袭上心头,进入忘我的境界。她有些醉了。酒力借助于她周围的暑气,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就觉得所过之处,岸边的树木都纷纷向她鞠躬致敬。在热浪中,她有种异样的兴奋,隐隐产生一种行乐的欲望。她意乱情迷还有一层缘故:在这因为天闷热而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同一个青年男子单独在一起,而这青年男子又觉得她十分漂亮,对她也有邪火的欲望。
他们二人默不作声,内心越发激动,眼睛只好观望四周。水手鼓足了勇气才敢问她的名字,而且她也知道他叫哈利。
他们打破了沉默之后,心情就平静了很多,对景色的兴趣又浓了起来。另一只小船停在他们前边不远处。那位划船手喊道:“这位太太渴了,我们要去罗宾逊,回头我们再去找你们。”说罢,他继续划起桨来,小船飞驶而去,很快就消失踪影了。
有一种隆隆的声响不停传来,在这之前他们就隐隐听见,这时却突然变大了。水流也有些抖动,声音好似来自水底。
“这是什么声音?”姑娘问道。那是瀑布,岛的岬角处建了拦河大坝。水手正在详细解释,一阵鸟鸣,透过瀑流的声音,仿佛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咦!”水手说道,“夜莺在白天叫,这表明那个雌鸟就要做妈妈了。”
夜莺!姑娘还没有听过夜莺的叫声,一想到现在能听见一只夜莺的叫声,她心中就产生惬意的幻景。夜莺!这正是生死约会的见证,同时也是上天赐给男人半吻时的最好时机,这是最美的音乐:正是那些浪漫曲,刚刚了解男女情欲的少女那脆弱心灵充满了蓝色的理想!
她现在有些痴了。“不要出什么声响,”那位同伴说道,“我们现在要下船,进入树林,在夜莺附近坐着。”
小船就像是在滑行。船很快就到了岸边,岸地很低能直接看到灌木丛。他们停下来,姑娘挽上哈利的手臂,二人往前走去。“请弯下腰。”哈利说道。姑娘便弯下腰,于是二人钻进很茂密的丛林中。这个难以发现的藏身之所,他们一定很熟悉,因为他们称它为“密室”。
在他们的上方,有一只鸟栖息在树上,一直在叫着。它抛出一段段华彩过门和颤音,接着又弄出一连串激越清朗的声音;这种声音在空间回荡,在平野中飞旋,打破了乡野上的那种原本的寂静,随之消失了。
他们怕打破了这种鸣叫,因此哈利搂着哈利叶的身子坐着。哈利叶并不生他的气,而是抓住这只宽大的手,将其推开,一点也不感到不好意思,自然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姑娘完全的陶醉在这片鸣叫中。她对幸福一往情深,蓦然领悟到超凡脱俗的诗意,神经和心灵都极度疲惫,竟流下了眼泪。就在这时她被他搂得更紧了,但她并没有拒绝他。
夜莺突然止声。有个声音似乎在远处招呼她:“哈利叶!”
“什么也别说,”年轻人悄悄说道,“您会吓跑那只鸟儿的。”
她根本也没想要回答。两人就这样相持了很久。德浮太太找个地方坐下了,还不时传来那位胖太太的尖叫,很明显是那个划船手在调情。
姑娘还在流泪,心里充满了甜蜜感。哈利的头靠在她的肩头,突然,他吻了她的嘴唇。姑娘极力地挣扎,为了躲避他,身子向后倒去。年轻人又扑到她身上,并且压了上去,追逐好久姑娘的嘴,最后追上并亲吻。就这样,她神魂颠倒,欲火猛然被点燃,将哈利紧紧搂在胸前,回敬他一个吻;此时她已完全不挣扎了,就像是力气全都消失了一样。
周围在此时一片寂静。那只鸟儿又开始鸣唱起来,先是发出几声柔弱动听的旋律,就像是也看到了爱情,然后就缓缓地唱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弄得树叶在沙沙作响,此时,在这响声中传来一阵叹息。
那只鸟已陶醉在这片叹息中,正因为如此,它的歌在渐渐的加快,歌声缠绵似水,像是激情很高。
当然,有的时候,它也会休息一会,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欢呼,仅仅低唱两三个轻声,而后又突然以非常尖利的音符收尾,或者又继续狂奔,涌泉一样的顿音、颤音、音阶全部释放出来,犹如一曲恋歌,并继之以成功的欢呼。
只不过那鸟儿突然听到下面的声响,而停了下来。那声音极为深沉,就好像是灵魂的诀别时的那种悲痛。
这男女二人走出绿茵床,脸色都非常苍白,对他们来说,蔚蓝的天空暗极了,火热的太阳也已经落山了,他们发现了寂寞和孤独。他们一前一后走得很快,既不相互接触,也不说话,就好像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二人的肉体之间产生了憎恶,心灵深处产生了敌意。
哈利叶不时喊一声:“妈妈!”一片荆丛下沙沙作响。哈利好像看见白色衬裙很快拉下来遮住一条肥腿,紧跟着胖太太钻了出来,她一副窘态,脸非常红,眼神非常明亮,胸脯起伏不定,或许是离得太近的原因,旁边那一位很明显看到了十分有意思的东西,脸上还有禁不住要笑的样子。
德浮太太挽上他的胳膊,又回到船上。哈利与姑娘一起在前面走着,他总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吻他。
德浮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在离开这家饭馆之前,其中的一个人又吃了一会儿。车套好了,停在院子里。老祖母此时正在车上唠叨着,说是怕路不平,天又黑,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彼此又说了几句才算走了,船手也跟他们道别。时间过得很快,过去了两个多月,哈利在经过殉道者街时,看到一家店铺招牌:德浮五金商店。他进去了。那位胖太太圆乎乎的一大堆伏在柜台上,相互间马上认出来了,客套几句之后,哈利便问:“哈利叶小姐,她还好吗?”
“她很好,谢谢,她已经结婚了。”“啊!……”
他惊呆了,话语哽噎了,心情激动,继而才又问道:“那么……她丈夫是谁?”“你认得的,就是陪我们去郊游的那个年轻人;他要接手掌管这个店铺。”
“哦!那很好。”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忧伤至极,告辞要走,却又被德浮太太叫住了。“不知您的朋友怎样了?”她小声地问道。“哦!他……他很好。”“那请代我们向他问候吧。如果他从这经过,请转告他来看看我们……”说完这话,德浮太太脸涨得通红,又加了一句:“您告诉他,这我是很高兴的。”“忘不了啊。再见啦!”“啊,不……不久见!”
不知不觉又是来年夏天的星期天,天气炎热,哈利情绪不好,独自回到他们在林中的那间幽室:那场好事他历历在目,强烈的欲望冲击着他,那情形又真切地浮在眼前。
他进屋一看,惊呆了。她坐在那里。神情忧郁哀伤,身边那个粗鲁的酣睡人,正是她丈夫,一套装束没有太大变化。
见他进来了,她几乎快晕了,很快又镇静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交谈起来。
哈利说,对这个地方,他很有感情,礼拜天经常过来,她久久注视着他,回忆着往事。
“我也一直都想着这个地方。”她说。
“该走了,尊敬的太太。”她丈夫打着呵欠说,“到时候了,我们该走了,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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