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的楼房是个别墅,漆成黄色,处于圣艾蒂安教堂后街的拐角处。从楼上眺望,能看见码头、称为“水库”的盐场,以及盐田后面的破旧教堂。
“夫人”来自厄尔省,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农民家庭。她经营这一行,就跟开商店似的,可以说没什么分别。城里人认为卖淫极为可耻,对这种作法极有成见,在乡下并不存在。农民常说:“这个行当挺赚钱的。”他们让自家女人去做这一行,就像当女校校长差不多。
这座小楼,是她年迈的舅舅传给她的。“夫妻俩”从前在伊弗托附近做生意,他们觉得费冈的生意更有赚头,就结束了那边的生意,一天早晨赶到这里,接管了这家快要破产的妓馆。
夫妻俩为人大方,很快就被这里的人接受了。
过了两年她的丈夫死于中风,原因很简单,是整天无所事事造成的。
夫人自孀居以来,妓馆的常客都想得到她,无不枉费心机。确实,别人说她的行为绝没有半点令人怀疑的,就连她那些妓女,也丝毫没有发现她哪里有不规矩。
她身材丰满,让人看了心里很难过。由于整天关在昏暗的小楼里,她的肌肤光滑亮白,仿佛有一层晕。她脑门前留了一圈儿漂亮的刘海儿,用做装饰,给她相貌增添了几分青春,但是同她体型不相称。她性格活泼,终日喜气洋洋,爱开玩笑,但是并没有因此而不守妇道。她最反感讲粗话。据可靠消息,一个缺乏教养的小伙子用她名字给这家妓院命名,她立时就翻脸了。总之,她文雅深沉,虽然拿她的姑娘们当成好朋友,可也见人就喜欢告诉他们,她同她们“绝对是分隔开来的”。
这个礼拜,她率领她的人马不是去这玩就是去那玩,就像寄宿学校那些逃学的女孩,玩儿童的游戏,狂奔追打,那样雀跃欢快,像修女偶然到旷野时心醉的情形。大家一起在前边田地上坐着,喝苹果酒,吃冷餐肉。直到夜幕降临才返回,一个个感到通体舒泰的倦意;他们对待夫人,就像是她是她们慈祥、随和的妈妈。
街头拐角是一家下层人的咖啡馆,晚上开门,接待一般的人和水手。有两名姑娘专门站在门口招呼这里的生意,满足这一部分客人的需要。还有一个茶房,里面有一个人,他个子非常矮,没长胡子,一头金发,身体结实得就像一头牛。有这个茶房当帮手,来回摆动的大理石面餐桌上又摆着大瓶小瓶啤酒和葡萄酒,有两个小姐坐在他们的腿上,并且用手臂围着顾客的脖子,给他们劝酒。
妓院里只有五位姑娘,另外三个专门接待贵族的,除非楼上没客,她们是只在下面去点她们的名字,才能下楼的。
朱庇特沙龙是中产阶级给带来的地方,蓝色壁纸糊了一层,挂着一大幅画,画面上画的是勒达。进这里来要经过一条旋转楼梯,楼梯口处是一扇临街的小门,很不起眼,门上有个小洞,上面还长年放长明灯。
小楼潮湿、阴暗。楼道里时不时飘过一股科隆香水的芬芳,如果楼下的门被打开了,传来一些嘈杂的叫嚷,真像打雷一样,震得小楼颤颤巍巍地,二楼的先生们对他们不屑一顾。
夫人很温柔和气,拿这里的人都当朋友,她很少离开这里,喜欢听这些人讲这讲那。她的不俗气质,可以点缀3位姑娘乱七八糟的谈话,而对嫖客来说,又是挑逗玩乐中间的一种休憩:他们每天晚上来的时候,由这些妓女陪着喝点酒,他们行乐有分寸,而且不失身份。
二楼的三位姑娘是菲南德、拉发爱和卢萨卢丝。因为这里的人很少,她就尽量把这几个人打扮成各种类型,成为各种类型的缩影,能够让每位顾客都找到理想对象。
菲南德是“金发美女”型:她是个高个,体形丰满,原是乡下女孩,脸上的雀斑始终没有除去,头发剪得短短的,她长着金黄色的头发,可颜色已经不明显了,就像亚麻一样。
拉发爱是个马赛人,是个做过很多年的妓女了,她身材很瘦,脸上涂满了胭脂,正好是个犹太美人的角色。一头黑发亮丽无比,鬓角呈弯钩形;那双眼睛本来很美丽,但可惜的是右眼大,白翳;一副鹰钩鼻子挂在红唇上,还有宽阔的颚骨,上排新镶的两颗牙和其他发黑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
卢萨卢丝腿肚子很大,但腿短,活脱脱的一个肉球。还有她那母鸭般的嗓儿从早到晚唱个不停。不仅爱唱歌,她还爱讲故事,没完没了,却又枯燥乏味,只有吃东西时她那嘴才闭住,也只有要说话的时候才能停止吃东西;她一会也闲不住一直在动,虽然体胖腿短,却像松鼠一样灵活;更让人费解的是,不论在什么地方她都会咯咯大笑,而且笑个不停。
楼下来了两个姑娘,一个“活宝”一个“跷跷板”。其中一个腰上总系着三色彩带,装扮成“自由女神”;还有一个红头发上吊着铜钱的,随着她一跛一拐走动而有节奏的跳动,则变成想象中的西班牙女郎。她们都是地道的乡村女招待,诨号“水泵”。五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相互妒嫉,却相安无事,这都多亏夫人的功劳。物以稀为贵,在这座小城里这种行当仅此一家,所以门庭若市。夫人聪明能干,因此外观极为体面;她待人和气,会对所有人体贴关怀,一颗善良的心远近闻名,因此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那些常客都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只要她对他们表示亲近,他们就会高兴得不得了。相遇时,会说:“过一会儿,老地方见!”就像问候吃饭一样。
总之,这里是个绝妙去处,没有人肯错过机会。就在5月末的一个晚上,第一个来这的坡兰先生,以前是一个木材商人,却被挡在了外面。铁网里的小灯还没有亮,小楼一片死寂,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开始敲门,开始是轻敲,继而越来越重,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只好沿街慢步往回走,到了集市广场,看见要去同一个地方的杜韦尔先生。他们会合又一起前往,还是没有敲开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喧哗鼓噪声,于是他们顺声走了过去,看见了好多水手正在敲门板和窗板。
这两个人怕对自己不利,急于逃走,但是被一种很轻的声音叫住了。原来是咸鱼场主托尔沃,他认出他们,于是就与他们打招呼。他听了他们所说的话,觉得很烦,因为他有家室之累,一般出不来,只有礼拜六才能光顾一趟,他会说,“为保险起见”,他的朋友博尔德向他说出了这种周期。这天晚上他不会出来,因此他这一周只有闲呆着了。
三个人总算到了码头,路上还遇见了许多客人。几个人合为一股,进行最后一次试验。水手们很是生气,正攻打小楼,同时大喊大叫,楼上的客人看见这种情况就走了。
他们又遇到了保险代理人。这些人又开始散步,等到了防洪堤,一字排开坐到花岗石护墙上,盯着起伏的波浪。浪花在黑暗中闪着白光,但马上就又没有了,而海涛轰鸣,在黑夜里顺着峭壁传向很远的地方。这些没精打采的散步人,没呆一会儿就告辞了,然后离开了。
他们又接着走,绕了好多弯,然后才到了集市广场。这时候,咸鱼腌制场主托尔沃先生和税务官潘德西先生,突然争吵起来,原因是为了一种蘑菇,有一个人说附近就有,他们为究竟有没有争吵不已。
心情不好,就容易发火,如果没有人来劝他们,也许就会打起来。潘德西一气之下走了。然后又发生了争执,是关于税务官可能得到的方面和薪俸,前镇长坡兰先生和保险代理人又说话不对头,双方对骂起来,谁也不让着谁。这时,忽又爆发一阵喧嚣,就好像起了风暴。原来那群水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冲向集市广场,他们互相挽着胳臂,拉成很长的一支队伍,放声大喊。这伙有产者藏到一户门洞下面,看着那群闹哄哄的乌合之众朝修道院方向走去,隐没不见了;这种吵闹的声音虽然还在但是已经很弱了,直到恢复了平静。
坡兰与杜皮伊两个人水火不容,谁也没理谁,就走了。
其余的人继续向泰利埃妓馆走去。楼门仍旧关着,没有动静,没法进去。有个醉汉还守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轻轻敲门,后来住了手,并且又小声叫茶房费得沃里克。还是没人,所以就坐到台阶上等候。
这几个有产者刚想走,忽见那帮海员又出现在街口。那帮粗俗的人向小楼发起冲击,然后又回到了码头;到了那里,两国海员打了起来,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受些轻伤。
那个醉汉还是在门口,只不过他哭了,那样子像是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那些人终于都各自离开了,原本热闹的小城里,此时也都逐渐静了下来,只是零星的几个地方,还有点声音,不过不久也静了下来。
尽管都静了下来,但那个咸鱼腌制场主却还在街上徘徊,他十分懊恼,还得等到下个礼拜;他还盼着有转机,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恨警察局这所门,却由着它关起门来。
他回到那里,顺着墙搜寻观看,想找出原因,偶然发现窗板上贴了一张告示,赶紧点着蜡绳,看见上面不整齐的写着几个大字,大概意思就是说,因某某事暂停营业的字样。
他知道再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因此他只有离开了。
此刻,那个醉汉已然睡得很死了,直挺挺地横躺在拒不迎客的门外。第二天早晨,那些老主顾都假装是在这条街上路过,每个人都偷看了那张告示。夫人的兄弟在家乡是一个木匠。夫人还在伊弗托开客店的时候,就给那个兄弟的女儿当了教母,给孩子起名叫孔唐丝,再添上夫人娘家的姓氏,就成了孔唐丝·黎尉。那个木匠知道姐姐现在的生活过得不错,就一直继续联系,只是双方都没有时间,住得距离又很远,不能经常走动,木匠的女儿快满12岁了,这年要初领圣体,兄弟就逮住了这次机会同姐姐近乎近乎,写信盼望她来参加仪式。他们母亲已经离去,夫人不好意思不同意她教女的事,便接受了邀请。她兄弟这次想好好地招待姐姐,能促使姐姐立下有利于小姑娘的遗嘱,因为她的姐姐家里没有小孩子。
他根本不嫌弃姐姐是干什么的,这个地方的人不会知道的。提起她的时候,他只是说:“泰利埃的太太住在什么地方。”别人认为她是靠年金过日子。费冈到维维尔,至少也得80公里。对一些乡下人来说,这么远的路程都快赶上那些漂洋过海的人了。维维尔村人还没去过鲁昂城以外的地方;事实上,这个500户人家的小村庄,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费冈的人吸引来。村子孤单地坐落在一片平野上,一句话,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
领圣体的日子快到了,夫人很着急。她没有帮手,这摊子事也不能丢下。楼下的姑娘和楼上的姑娘争风吃醋,积怨已久,她一走准会闹起来。最后她决定把所有人都带走。
他兄弟们没什么意见,并招待他们。星期六,夫人及其随从赶8点钟的快车,启程了。
车厢里就她们几个人,边谈天边玩耍,过了一站才上来一对夫妇。男的是个农民,身穿一件领子打褶的蓝罩衫,头上则是一顶老式大礼帽,上面的绒毛像刺猬一样都立着。他一手拿一把绿色大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露出几个鸭子脑袋。女的也是乡下人那种装扮,身上被衣服裹得直板板的,那副长相活像母鸡,尖尖的鼻子就像鸡喙。她对着丈夫坐着,看到周围花团锦簇的这群女子,深感惊怪,呆坐在那里。
确实,这节车厢里这些人都光彩照人。夫人从头到脚,一身全是蓝色绸缎,惟独那条披肩是红色的,红光耀眼。菲南德穿一件花呢连衣裙,紧得她呼哧呼哧直喘气。要走的时候,女伴们得很费事的帮她把衣弄紧。
而拉发爱的那顶帽子就像鸟巢,身上穿着饰有许多饰片的紫色衣裙,相比之下,与她那犹太女郎的相貌很不协调。在荷叶宽边的粉红裙子映衬下,卢萨卢丝活像一个极肥胖的女孩,亦或是患了肥胖症的侏儒。这对“水泵”的古怪穿着,好像是用复辟时期带花枝图案的旧窗帘裁制的。
因为有生人,为了给人一个不错的印象,姑娘们的谈吐开始文雅。待到火车到了博尔见克站,又上来一位很有气质的先生,手上戴了很多戒指,挂了一条金表链,他把几个漆布包裹拿到行李架上。看来,他这个人逗趣又很随和。他行过礼,微笑着,随意问道:“这些女人调防吗?”他这一问,弄得这伙女士很不好意思。夫人先镇定下来,她要为她这群姑娘们挽回荣誉,便回敬道:“您应当这样的!”那人马上道歉:“请原谅,我的意思是调修道院。”夫人这次没话说了,可能觉得对方这样更正令人满意,她庄重地回了个礼。
这位先生坐的地方正好可以接触到那些鸭子,于是逗逗鸭子,还讲些很有意思的话逗乐:“咱们不要呆在这小小的水……如果认识认识烤肉的小铁扦……”嘎!嘎!嘎!!几只可怜的鸭子扭转脖了,不愿接受他的抚摩,同时拼命反抗着,想逃出去,不一会,3只鸭子突然同时惨叫:“嘎!嘎!嘎!嘎!”于是引起这些女士哄堂大笑。她们都弯下身子,互相拥护,争相观赏,似乎很有兴趣。这位先生则更加献殷勤卖弄他的小伎俩。卢萨卢丝紧挨着那个男人俯下身去也逗趣起来。几个姑娘学他那样都想亲亲鸭子;于是,那位先生让女人们坐到他腿上,颠她们,掐她们的肉,干脆以“你”相称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着实让那两个乡下人惊慌了,他们的眼珠子乱转个不停,像中了什么邪似的,身子不敢动,两个乡下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不颤动。
先生是个推销东西的,他说要打开包裹送他们背带。这是个骗局,包裹里装的却是袜带。
那些袜带,什么颜色的都有,带扣的造型也很有吸引力。姑娘们都兴奋得大叫起来,接着仔细验收着那批货物,就像女人摆弄一件化妆品时那种自然严肃的神情。夫人拿着黄色的袜带,很不忍心放下。这副袜带要宽些,比其他袜带更庄重,一本正经是为老板娘准备的。那位先生则拿了一个让他们试试,他的话让她们很惊讶,她们都用双腿紧紧夹住裙子,生怕遭到强暴。那位先生却没有再强求。他宣布:“你们不高兴,那我就装起来了。”接着,他又狡诈地说:“谁想试,挑中哪副我就送给她。”可见她们都不高兴,都很庄重地挺直身子。不过,那对“水泵”看上去却不太高兴,于是又重申这一建议,弗洛花尤其想得到一副,显然犹豫不决。那位先生又提醒她:“来吧,我的姑娘,你一定很有勇气,喏,这副淡紫色的,正好配你这身衣裙。”弗洛花终于决定一试,撩起裙子,露出放牛妇一般的粗大腿,还有很不体面的粗袜子。那位先生赶忙帮忙,把袜带系在她膝盖下方,然后拉到膝盖上边,然后慢慢地胳肢她,那姑娘小声叫唤,很不自然。他胳肢完,就把淡紫色袜带白送给她,又问道:“还有谁愿意试?”她们都同时嚷起来:“我来!我来!”他就从卢萨卢丝开始。这姑娘露出来的是与众不同的东西,圆乎乎的,看不见踝骨,正像拉发爱所说,是一段名副其实的“猪血肠”。菲南德那两根结实的柱子,着实让推销员恭维好一阵,较而言之,犹太女人就实在不怎么样。活宝路易丝很会开玩笑,用裙子罩住那位先生的头,夫人于是出面干预,这个玩笑实在太出格了。末了,夫人也伸出大腿,是诺曼底人漂亮的腿,丰满强健;推销员见了惊讶极了,真像个法兰西骑士,很有礼貌地脱帽,躬身拜见这美妙无比的腿肚子。
两个外地人只是木头般呆在那里。两个老人在下车时,带走了那些东西,只听老太婆急忙对她男人说:“这群臭女人,准是去巴黎那该死的地方。”
前面提到的那个推销员也在那里下了车。以后他在车上闹得实在不成体统,夫人很严肃地说了他,让他放尊重些。她还拿这件事对姑娘们说:“这事就叫我们明白,不可以随便跟人说话。”
在瓦塞尔换车。接站的约瑟夫先生赶来一架套了匹白马、摆满椅子的大车,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
木匠很有礼貌地扶他们上了车。其中三个人坐到后面,拉发爱、夫人和她兄弟则坐在了前面的三把椅子上;卢萨卢丝没有位置,就将就将就坐在身高马大的菲南德的膝上。于是,这一行人便赶着去他们的目的地。没多长时间,那匹小马就开始跑跑颠颠,步子很不稳定,因而马车也颠得厉害,椅子跟着跳动,女人们被抛起来,东倒西歪,摆出机械的姿态;她们一个个惊慌极了,吓得直叫,而叫声又被紧接着的更猛烈的颠簸所中断。她们拼了命地抓住车沿儿,那匹白马很卖力气,一直在奔跑,没有毛的老鼠样的小尾巴直挺挺的,时不时拍打屁股。约瑟夫·黎尉一只脚踩在车辕上,一条腿盘在自己的底下,胳膊肘高高抬起,没命似的拉着缰绳,嘴里头还时常咯咯作响,小马听得这些声响,不由得跑得更快。
路的两边有成片的油菜花,散发着沁人的香味,传得很远。还有黑麦长得很高,里面还夹杂着矢车菊。姑娘很想去采花,可是黎尉先生不愿停车。偶尔有时看见整整一块田地好似用鲜血浇溉,原来完全是让虞美人覆盖着。小马车跑在野花烂漫的田野上,拉的那辆车里,好像装了一大束更加绚丽的鲜花,有时隐没在一座庄稼院里,有时又从树丛的另一头出现,依然拉着一车光艳夺目的女子,穿越那片美丽的田野。
一点钟到达目的地。女人们又累又饿,他们从上车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黎尉太太赶忙迎接,扶她们一个一个下车,脚一落地就拥抱她们;她对黎尉的姐姐更是心疼坏了,简直就不想放开了。午饭是在木工棚吃的,明天要摆宴席,木工架子都已经挪到别的地方了。
大家吃着好菜,喝着美酒,一阵喜悦。黎尉很高兴并说了祝词,喝下满满一杯。他妻子在一旁服侍,忙这忙那,她凑到所有女人的耳边,小声地问道:“吃够了吗?”一摞摞木板靠墙放着,一堆刨花堆在屋角,还散发着木料清香:那种树脂气味,是细木工作坊所与众不同的。
她们想看看小姑娘,她却不在家。所以大家出去溜溜。村子不大,也只有一条街道,而街道两边都是一些做生意的商人。在这唯一的街道的一头就是那座教堂,周围由狭小的墓地环绕,门前有几棵参天的椴树,将整个教堂遮住。教堂的建筑材料以及建筑造型都很一般。教堂的那边是田野,田野里零星点缀着一簇簇掩蔽着农舍的小树林。
黎尉让他姐姐陪着她散步。她妻子一见拉发爱的金丝绒衣裙,就有兴趣。另外两个以及累得都快不行的跷跷板弗洛花,则紧紧跟着。
村里的人们都稀奇地看着他们所有的人,都久久地目送这些城里来的漂亮女人。她们很远赶来,参加约瑟夫·黎尉的小丫头初领圣体仪式,就使得居民们对细木匠都刮目相看了。
走到教堂前面时他们听到孩子们唱感恩歌。夫人怕打扰那些可爱的小天使,不让大家进去。
约瑟先生领着她们介绍完关于村里的一些东西就安排了住处。
房间不多,只能两个人住一间。黎尉让太太跟姐姐睡,自己在木工棚凑合。路易丝和弗洛花住在厨房。由卢萨卢丝一人住楼梯上面一间小黑屋,旁边小门是一间很窄的阁楼,领圣体的小姑娘那天晚上就睡在里面。
等到小姑娘一来,太太小姐们就亲吻她;每个女人都抚摩她,这种发泄感的举动,是长期以来所养成的,她们在火车上,正是出于这种举动去亲鸭子。她们轮流把小姑娘抱在自己膝上,抚弄她金黄的秀发,把她搂在怀里很不情愿放下。小姑娘却是非常乖,心境很自然放松,似乎一点杂念都没有,虔诚地接受上帝给予的恩典。
疲惫了一天的太太小姐们,早早吃过饭就睡了。乡间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村庄。这种寂静悠长而深远,具有宗教的氛围,既安谧平和,又滋润万物,而且大到囊括天上的星光。不过,几个姑娘过惯了喧闹的夜生活,偶尔忽然置身于乡村沉睡后这种万籁俱寂的休憩中,难以成眠。她们不时的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冷,是从发颤的内心深处发出的颤栗。
她们害怕极了,时常两人抱在一起。然而,卢萨卢丝单独睡在小黑屋,不能像他们似的,很不自在,隐隐感到好像失去了什么,睡不着,忽听挨着她头的隔板另一端有轻声的抽涕,像是个孩子在哭泣,她害怕了,便小声招呼,果然有孩子的声音哭泣地回答。正是那个小姑娘,她平常睡在母亲房间,这次独自一人。
此时的卢萨卢丝很兴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抚摸她直至本人睡着。领圣体的小姑娘头靠在她的胸口,就这样一直睡到第二天一早。
在教堂敲起“三钟”时,女人们也被吵醒了;在平常,整个上午她们都睡觉,因为他们通常夜里是很劳累的。村里的人们都起来了,大家开始忙这忙那,开始了新的一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光芒万丈,晴空一片碧蓝,只有残留的朝霞逐渐消隐的痕迹。母鸡也开始走出屋来,偶尔也能看见一只公鸡啼鸣,于是其他的也跟着呼应。
高大的诺曼底妇女在马车的运送中也已然赶到房舍门口。她们的穿着很古怪:用一只古老的银别针扣住。男人所穿的新礼服,虽然套着蓝罩衫,却也露出两片燕尾。
车辆顺着大道两边停着,至于牲口则关进马房里,那些车辆各种各样,有些也很有年头。显然木匠家忙乱成一片。几位女客正准备着给孩子穿衣打扮,而她们本人穿得并不体面,头发散乱着,又短又稀薄,就好像陈年的破烂货儿。
在小姑娘那边站着的泰利埃太太及小姐们开始行动,忙着给她穿这戴那,竭力地给她打扮。穿戴好之后,又让小姑娘坐下,不让他动,而这群忙乱的女人又马上装扮自己。
教堂的钟声又敲了一次。钟声很微弱,不多久就消失听不到回音。
钟声过后,领圣体的孩子们都走到村头。在孩子们的身后有穿着节日服装的家长紧随着。女孩子们也浓妆艳抹。男孩都像咖啡馆伙计的雏形,头上涂了厚厚的发蜡,穿着也十分的庄重。
因为有许多亲戚参加仪式,木匠家很露脸。老板娘统率的泰利埃部队跟随着孔唐丝。父亲让姐姐挽上,母亲和拉发爱并排走,紧跟在后面的是菲南德和卢萨卢丝,两个“水泵”在最后,队伍威风凛凛,如同身穿军礼服的军官。
这种排场村里人是从来也都没见过的。学校里的学生们,女孩跟在修女后面,男孩则紧随英俊男教师之后,接着唱起感恩歌,列队走向目的地。男女各两排纵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全体村民都让尊敬的城里的女士先走,紧紧跟着女孩的队伍,延长了两人一排的队列,而她们又打扮得像参加节日的盛典。
等他们一进教堂,大家就争着观看。她们的装束比唱诗班的祭披还要好看很多,连信女们都感到很惊奇。村长起身让座,泰利埃太太便和她弟媳、菲南德、拉发爱坐到祭坊右侧第一条长椅上。其他几个坐在了第二条长椅上。
祭坛前跪着的男孩,女孩手举着蜡烛排在两边。有三个男人在经台前很特别的唱着素歌。一个男孩的嗓音很尖不时答唱。一个头戴方形教士帽的神父,也时不时地从祷告席上站起来,叽里咕噜一阵,然后又坐回原地;那三位则继续唱经,眼睛盯着摊在雄鹰展翅的木托架上的厚厚一本素歌。
不久,全场肃静,所有人一齐跪下;主祭神父端着圣餐杯很庄重地上了场。两名身披红袍的助祭在他前面领着,一大群脚穿大皮鞋的唱经员也紧跟后面,各自排列在圣坛的两厢。
随着一阵小铃的响声,开始圣祭了。主祭在圣体金龛前慢慢地走过去,跪拜,用他那苍老而颤巍巍的嗓门诵唱预备经。等到他一停下来,唱经员就齐声唱起来,蛇形风管也同时奏响。一些男人也和那些唱经员一样诵唱着,然而声音并不如他们那样,这是身份的体现。
没多久,偶尔,“主啊,可怜我们”之声忽然震耳欲聋地冲天响起,是从所有人的胸膛和心中突然发作出来的。古老的拱顶由于这突发喊声的震动,还落下尘土和虫蛀的木屑。小教堂青石瓦顶受到夏日阳光的洗礼,里边热得很像是个蒸笼。让人很难理解的仪式迫近,孩子们心里好像悬着一个东西,母亲们嗓子眼儿发紧,所有的人都在焦急等待着。
那神父坐了没多久又回到祭坛上,他没戴帽子,用银丝盖着头,双手哆嗦着,马上就要结束他的举动。
他接着双手伸向信徒们并且口中还念着经。大家都等着他那样。现在,老神父结结巴巴,最后细声地讲了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小铃连续不停地响;众信徒跪着呼唤上帝;孩子们都惶恐得快支持不住了。
于是卢萨卢丝也想起了从前,想起了自己的新镇仪式。朦胧之中,她又回到那一天,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衣裙。往事历历在目,她很难克制地哭了,她开始的时候轻声哭泣:泪珠缓缓从眼圈里出来;继而,她越想以前的事,心情越激动,终于禁不住了。他哭的时候也有两个人与他一样地哭。那另外两个哭的人是她身边的路易丝和弗洛花二人,忆起遥远的往事,控制不住,都伤感起来。
不多时周围的很多人都哭了起来。在神父所造圣体面前,孩子们都虔诚地匍匐在石地板上。教堂里别处,也时不时的有哭泣声,是女人的声音,一位母亲或者姐姐,因为眼泪的感触力使他们也想起了很多,而且看着这些漂亮的女士在那里跪着哭泣,也跟着心酸起来,在用手按住狂跳的心口的同时,泪水已经湿透印花手绢。
在这群女人们泪水的感召下,所有的人,包括穿新罩衫的小伙子,大家都跟着哭起来,似乎他们都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支持着。
忽然传出一声领圣体的信号。孩子们怀着神圣的激情,紧张地走近圣餐台。
神父挨个给那些跪着的人圣体饼。孩子们都神经般地失态了。接着他们那条长长的台布,就像流水一样发抖起来。
忽然,一种狂热的骚乱袭遍了整个教堂。神父被那时的激动定格在那里,手上拿着圣体饼呆若木鸡,他低低自语:“这是上帝,是上帝到我们中间来,显示他的无与伦比的力量,降临到他这些信徒身上。”在敬仰上帝的行动中,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便结结巴巴地祈祷,但这是发自内心的祷告。
他很虔诚地发完圣体饼,他实在太激动了。他身后的信徒们慢慢安静下来。那些戴着白祭披而极其严肃的唱经员,又开始他们先前的一幕,但音调不再像从前那样略带点哭声,连蛇形风管听着也有点难听,仿佛这件乐器很通人性似的。在这个时候神父让人们安静下来,自己径直走到圣坛旁边。
在一片挪动椅子的响声中,人们又回到各个的座位,各自都用劲擤鼻子,紧接着,大家又回到了刚开始时的那般肃静。本堂神父于是开口讲话,声调极低,有些含糊,又似乎在想些什么:“亲爱的先生们、女士们,以及我的孩子们,我衷心地感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感到上帝将我的呼唤,降临到我们身上。他来到了,就在此时此地,充满你们的灵魂,使你们感到如此激动。我是本教区年纪最大的教士,可是现在,我也成了本教区最快乐的教士。我们中间出现了奇迹。这是个多么伟大的奇迹。当耶稣基督头一次降福这些孩子的体内时,圣灵,那天国之鸟,那天主的灵性,也降临到你们头上,控制把握你们。”
然后他特意向那些城里女人们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尤其要感谢你们,亲爱的姊妹们,你们从远处赶来,怀着显而易见的信仰、极为强烈的感触,光临我们中间,成为我们所有人所尊敬的榜样。你们感悟了本堂的教民,你们的激情温暖了他们的心。如果你们不在,也许今天就不会具有这种真正神圣的性质,不会成为有意义的时候。只要有一只美丽的羔羊,往往就能促使天主灵性到羊群。”
因为激动,他停了下来,接着又说:“我衷心地希望你们得到圣宠,一定会的。”说罢,他又拾阶走上祭坛,准备结束仪式。
此时大家都等车要走。孩子们等了许久,也已厌倦,开始动起来。况且,他们也都饿了,家长没等听最后的福音,都慢慢地散去,回家准备好午餐。不一会儿,教堂门口一片喧哗的诺曼底口音。信徒们组成两道人墙,他们都在等着领自己的孩子。
等到孔唐丝一出来,女人们就一拥而上地围住她亲起来。特别像卢萨卢丝搂住总是亲个没完,到末了还拉着她一只手,泰利埃太太抓住她另一只手;另外两个女人拉着她们的长裙,不舍得拖在尘土里;殿后的有路易丝和弗洛花同黎尉太太三个女人。小姑娘由这支特种部队保护着回家,一路上她总是在想,坚信她体内负载的是上帝。
木工棚搭起了餐桌。村里人让欢乐的气氛围绕着,家家户户都摆上宴席,向大街上一眼望去,都能看见一桌桌节日打扮的人,每所房子都欢声笑语。这些乡下人都喝着斟满杯的纯汁苹果酒。在每个人群之中,能看见两个孩子,这里有男孩,那里有女孩,两家合起来在一起欢庆。
炎炎的太阳之下,时而有人投来羡慕的眼光。那群城里的女人们因为上午的事情更是活动不定,只有黎尉一人喝着酒。泰利埃太太不希望弄得太晚,她不想接连闭门两天,她们要赶火车,傍晚就能抵达费冈。木匠却很想留他们第二天走。可是,夫人绝不走神,生意上的事她从不当作儿戏。
等到喝完咖啡,他就让女人们准备东西,然后对兄弟说:“你也马上去准备好马车。”她本人也去做好行前的准备。
在楼下弟媳要跟他谈姑娘的事儿。这是一次长谈,却没有具体说什么。这个乡下女人假装亲热,巧妙地往外套话,而泰利埃太太却没有说什么,她把孩子抱在膝头,只说是会照看小姑娘的,以后还会见面。
可是,没等马车套好,几个姑娘也没下楼,只听见楼上传来一片喧闹声。于是,木匠妻子去马厩瞧车是否备好,夫人还是决定再去叫叫他们。
黎尉喝多了正要对卢萨卢丝非礼却没能成功。两个“水泵”参加了上午的宗教仪式,看到这样胡闹很不高兴,便拉住木匠,想让他平静下来;可是,拉发爱他们两个为博得她们的好感,在一旁搅闹气氛,醉汉一出丑,她们就会高兴得尖叫起来。这汉子气极了,满脸涨红,已经脱下上衣,拼命挣脱束缚,使出吃奶的力去扯卢萨卢丝的裙子,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骚货,你还装正经吗?”正巧这时,夫人进来,她恼羞成怒,一把把兄弟扔了出去,劲头极猛,差点儿把他甩出了墙。
过了一会,院子里传来他洗澡的声音。他赶着马车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宁静。
又像上次那样,她们坐上了马车,小白马轻快地拉着她们。
宴席上压抑了很久的情感终于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现在女孩觉得马车一跳一跳的很有意思,甚至还摇来晃去,再加上黎尉调情不成也煽动起她们的情趣,她们时不时地就哈哈大笑。
阳光笼罩了大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车轮扬起两股灰尘,在马车后面的大路上慢慢飘散。
菲南德爱听音乐,竟然请求卢萨卢丝唱支曲子。卢萨卢丝高声唱起《默东的胖神父》,但是夫人不喜欢这样,说今天这日子唱这支歌不太好。夫人还说:“还是唱贝朗瑞的歌谣吧。”卢萨卢丝想了一会一唱贝朗瑞的《老祖母》。她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田野上。
车上的人们也有了情趣和她一起唱了起来。就连黎尉这种粗俗的人都被这美妙的歌声打动了,他也放声唱了起来。每个人都扯开了喉咙。黎尉一边驾车一边打拍子,而小白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奔跑起来,犹如风一样的快,将女人们掀翻在车里,在车里摞成一堆。
她们重新坐好,发疯一般大笑。在炎热的烈日下,她们声嘶力竭继续唱歌,和奏着小马的狂奔,在田野里驰骋,从熟了的庄稼中间经过。现在每当重复唱一次,小白马就像飞一样地跑100米,给车上的人带来无限的喜乐。
常常有碎石工人站起来,望着这个有点神经质的马车。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细木匠颇为感慨地说:“这种欢乐不会再有了。”
夫人不愠不火地说:“凡事都得有个限度的,人可不能总是吃喝玩乐的。”
这时,黎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就这样吧,再过一个月,我到费冈去看你们。”他一副惺惺作态,用淫邪的眼光看着卢萨卢丝。
“好啦,”夫人干脆地说,“那可要守规矩,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去了你可不准再胡作非为了。”
黎尉默认了,这时火车要开了,他就慌忙和她们挥手再见了,该和卢萨卢丝吻别时,他想方设法找她的嘴唇,而卢萨卢丝则闭着嘴笑,一次次及时躲了过去;他搂着姑娘,碍于手中的长鞭,总是失败,他一用劲,长鞭就拼命晃来晃去。
“去鲁昂的旅客请上车!”列车员喊道。接着她们走进了车厢。
随着出发令的哨声,火车头发出轰鸣声,同时呼地喷出第一股蒸汽,车轮也逐渐启动了。黎尉跑下站台,到栅栏那里,想再看一看卢萨卢丝。满载客人的车厢从他面前走过,他就开始狠劲地抽他的鞭子,同时一边蹿跳,一边全力唱他们刚才唱的那首《老祖母》。
他眼睁睁地看着从车厢里伸出的白手绢一点点消失。
在回家的路上,她们都一直在睡梦中度过,所以到家后精神显得特别棒,还可以开张做生意,夫人脱口说了一句:“这个家真是太乏味了。”吃过晚饭,她们都换上了花枝招展的衣服,站在门口,等着那些花花公子的到来。
顷刻间,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地区。银行家的公子菲力浦先生,还特意写了封信给困在家里的托尔沃,让他知道这个消息。
咸鱼腌制场的老板一到礼拜天,刚好要请好几位表兄弟吃饭,正喝咖啡的时候,仆人送来封信。托尔沃先生一阵兴奋,拆开信封一看,脸色一下变了,信上只简短几个字:“装载的鳕鱼已找回来;货船抵港;对您是一桩好买卖。速来。”
托尔沃先生在兜里掏了两个生丁,这是给他的小费。接着,他的脸涨红了,说道:“我得出去一趟。”他把那送来的短信给他妻子看了看,又等待女仆来帮他准备,就吩咐道:“我的外衣,快快,还有帽子。”他一冲出房门,立刻就疯狂了起来,可是又觉得路上的时间太漫长了。
泰利埃妓馆已经张灯结彩。在楼下,来这里玩的人吵吵嚷嚷,喧闹声大得出奇。路易丝和弗洛花都不知应陪谁了,陪这个喝酒,又陪那个划拳,更适合两个“水泵”的绰号。周围的顾客都大声叫她们,她们已经手忙脚乱了,看来这一晚上消停不了了。
刚9点钟,楼里的人都满了。大法官瓦斯是夫人的常客,柏拉图式的求爱者,他陪夫人躲在角落里,二人都笑眼嘻嘻,旁若无人。前镇长坡兰先生让卢萨卢丝坐在自己腿上,他们贴着脸,姑娘的小手抚摩着这老头儿的花白颊髯,露出的大腿上有推销员送来的袜子。
菲南德和温佩斯、菲力浦一起坐在一起,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抱着他的身子。给人的感觉好像拉发爱正和保险商人谈买卖呢,她用这句话完成交谈:“好吧,亲爱的,今天晚上,我同意干。”说完之后,她独自跳起华尔兹舞,很快地在沙龙里旋转一圈,嘴里嚷道:“今天晚上,你要怎么样我都愿意。”
过了一会儿,托尔沃先生从门口进来了。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托尔沃万岁!”拉发爱还始终翩翩起舞,正好倒在他的胸口上。他一把搂住,没有说什么,将姑娘轻轻扶起来,像托根羽毛似的穿过沙龙,走向里侧的一扇门,一片欢呼声中,托着活包袱消失在通往卧房的楼道里。
卢萨卢丝很想镇长能和他们一样。因为前面已经有了活例,她就趁机说:“走吧,学他的样子。”接着,老头儿站起身,整理一下西服背心,跟着姑娘走了,老头儿还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钱袋。
菲力浦先生说道:“喝香槟,我请客!最后只有菲南德和夫人陪着另外几位先生,泰利埃夫人,叫人拿三瓶来。”菲南德马上抱住他,紧贴在他耳朵说要让她弹琴。菲力浦先生站起来,走到羽管键古琴前,弹了一曲,从这古老的琴的叽里咕噜的腹中,蹦出忧怨的华尔兹舞曲。高个儿姑娘搂着税务官,夫人则由着瓦斯先生抱着,他们边跳边亲吻。瓦斯先生以前在公共场合跳舞,舞姿十分专业;夫人望着他,那着了迷的目光似乎回答“好吧”。这无声的允诺更反映了她的一切心理活动。
等到费得沃里克送来香槟时,菲力浦先生又弹奏了一曲。
四个人仿着上流社会的方式,男士鞠躬,女士行屈膝礼,装模作样地迈动舞步。
等到跳完一曲,大家就接着喝酒。这时候,托尔沃先生回来了,他显出一副得意的神气。他舒畅地说道:“不知道拉发爱怎么了,这一次,她真的让我很满意。”随后,他接了递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还喃喃自语,“见鬼,可真摆阔气!”
菲力浦先生又换了一支轻松舞曲。托尔沃先生同那个犹太美女饶有兴趣地跳,抱起她旋转而不让她双脚沾地。潘德西和瓦斯两位先生也同时跳起来。偶尔有一对舞伴跳到壁炉旁,一口气干掉一杯起泡的酒。这场舞看来要长远地跳下去,突然卢萨卢丝端着一支烛台进来。她穿着很不体统,嚷道:“我要跳!”拉发爱问道:“老头儿呢?”卢萨卢丝大笑:“他睡了,躺下就睡着了。”她顺便抓住沙发上没事儿的杜皮伊先生,波尔卡曲又重开一曲。
几瓶酒喝完之后,“我要请大家喝一瓶。”托尔沃先生说了一声。“我也请一瓶。”瓦斯先生也学着托尔沃先生。“我也一样。”杜皮伊一句煞尾。于是,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欢呼。
就这样舞会开始了。甚至路易丝和弗洛花也一次次溜上楼来,抓紧时间跳一圈华尔兹舞,而楼下的顾客却等得不耐烦,她们很不愿就此结束,只好又跑回咖啡馆。
舞一直跳到午夜。如果一个姑娘走了,在要跳四组舞找她时,才发现也少了一个男人。
“你们消失到哪里去了?”正巧潘德西先生和菲南德赶回来,菲力浦先生就有意思的问道。“去看坡兰先生的睡态了。”税务官答道。这句话很有作用。男人们偶尔带上一个姑娘,上楼去看坡兰先生睡觉。那一夜,一个个姑娘随和得令人不可思议。夫人也只装什么都没看见,她和瓦斯先生在角落里秘密长谈,仿佛一件事情已经商定,只在最后敲定一些细小的事宜。
两位有太太的先生直到一点多钟才结账回去。只仅仅算了他们的香槟酒钱,而且一瓶计价6法郎,而不是一般的10法郎。而对这种慷慨,夫人高兴地说:“是啊!难得这么爽快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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