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脚镣拖地音在黑暗中响起,咣当咣当,极为惊悚。年过半百的男人,重镣加身,浑身上下被折磨得鲜血淋漓。只是眉目间,依旧不减辽州首富的冷傲。他是辽州首富苏信,曾经荣耀万千,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已是命悬一线的阶下囚,只待刑部一纸斩令。
“快点,难不成要侯爷等你?”狱卒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苏信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颤颤巍巍的身子再次直挺起来,冷笑几声,“狗奴才!”
“你说什么?”狱卒大怒,挥手便是一个耳光扇在苏信脸上。直打得苏信眼冒金星,摔在地上许久没能爬起来。
“好了。”冷冽的声音从顶上传来,一抹颀长的身影伫立苏信跟前。
睁开沉重的眼皮,苏信笑得格外森冷,“我当是谁,原来是侯爷的贴身护卫。如风大人,果真威风得很!”
“大人!”狱卒忙改了颜色,冲着如风毕恭毕敬的行礼,“这厮刁滑,自打进来始终顽固不化。”
“侯爷在里头,带他进去。”如风面不改色。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架起苏信,半拖半拽的将其丢进一间干净而静谧的房间。所有人退下,只留下如风一人,伴着房间正中央安然静坐的男子。昏暗的房内,唯有高高的天窗口,透过稀疏的栅栏落下光亮。
苏信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去看那男子。
锦衣华服,淡然自若。俊彦的五官犹如刀斧雕刻般精致,黝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他是安东侯府的小侯爷——安绍卿,在辽州城里只手可撑半边天。
一杯香茗在手,香气缭绕。
“想不到我苏某人落得这般下场,却还能教侯爷记挂,当真三生有幸。”苏信冷冷嘲讽,在安绍卿对面坐定,全然不将安绍卿放在眼里。
“你……”如风一怔。
安绍卿摆了摆手,示意如风不必出手。漫不经心的抬起深邃的眼眸,安绍卿笑得邪肆,“不知你可记得,这香茶还是当初苏老爷送我的。如今苏府落得今日的状况,着实教人唏嘘。”
苏信冷笑,“侯爷不就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护心丹在何处吗?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就不必兜圈子。”
指尖骤然捏紧手中的杯子,安绍卿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绍卿与苏老爷子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如今我一无所有,只怕要让侯爷失望了!”苏信恨恨的别过头去。
将手中的杯子推到苏信跟前,安绍卿的唇勾勒出迷人的笑,“就拿苏瑾姑娘做赌注,如何?”
苏信赫然转头,怒目直视,当下拍案而起,“安绍卿,要杀要剐你冲我来,若是你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这辈子你都休想知道护心丹的下落!”
仿佛预料到苏信的反应,安绍卿倒显得不温不火,只徐徐站起身子,“苏老爷子好大的火气,苏姑娘若知道自己的父亲身陷囹圄,受尽折磨,不知会不会答应……”
“答应什么?你到底对瑾儿说了什么?”恰似被戳中了软肋,苏信整个人激动得止不住颤抖。
如风上前一步,“安东侯府的聘礼,已经送入苏府。只要苏老爷子点个头,苏小姐便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一语既出,苏信霎时跌坐在凳子上,“不不不,你们冲我来,别碰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她身上,你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
“听说苏姑娘容色倾城,如今正好验证一下。”安绍卿缓步走向门口。
“侯爷!”苏信扑通跪下,“放过瑾儿,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安绍卿幽然转身,斜睨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由你这位知情者来告诉我。如何?”
闻言,苏信整张脸都暗下去,他何尝不知道,一旦说出心底的秘密,不仅自己要死,整个苏府包括他唯一的女儿都会死于非命。
自己咬紧牙关,受了重刑仍不松口,为的不就是保住女儿的命吗?
可是现在,在女儿的性命和名节上,他必须有所取舍。
孰轻孰重,苏信比谁都清楚。
见苏信低头不语,安绍卿冷哼,“吩咐下去,三日后迎娶苏家大小姐。”黝黑的眸子霎时凝成惊心的飒冷,安绍卿附在苏信的耳际低吼,“我会让你活着看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苏信骤然抬头,死死盯着安绍卿离去的方向,恍惚间好似老了很多,眼底的不忍伴着难掩的酸涩。
他的瑾儿……
殊不知,此刻苏瑾正跪在雨里,美丽的面庞毫无血色。天再冷,冷不过人心。
洛府门前,苏瑾浑身湿透,此生不曾这样狼狈过。
三天前,衙役闯入苏府,高声叫嚷着捉拿朝廷钦犯。刀刃架在她的脖颈上,为了保全她的性命,父亲苏信束手就缚。此后父亲被带走,生死难料。
“洛伯父,求您救救我爹!”苏瑾冲着紧闭的大门嘶喊,声音沙哑。
所有人听到苏信下狱的消息,都对她避而不见。求助无门,苏瑾只能跪在洛府门前。
洛家是辽州的书香门第,与苏家曾是世交。若非上个月洛夫人过世,身为洛家独子的洛谦必须守孝,也许此刻她已是洛家的儿媳妇。
现在,苏瑾已到了绝境。
“伯父,求您救救我爹……您若是置之不理,那我爹真的……真的会死……”苏瑾哭喊着,大雨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水。
可惜,洛府的大门自打苏信出事,便再未开过。
“少爷!少爷不要出去!老爷吩咐过,不许开门。”管家着急的拦着洛谦,他与苏瑾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对苏瑾的心思怕是全辽州城的人都知晓。
洛谦,人如其名,一身谦谦君子之风,眉目清朗,儒雅有余,温润无比。
“你们可以充耳不闻,但我不可以。跪在外头的是小瑾,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你们一个个势利小人,苏家得势的时候,就口口声声苏小姐,如今苏家出了事,你们、你们……放我出去,我爹怪下来,我一力承担!”洛谦用力推开将他团团围住的家丁。
奈何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放肆!”洛晋华大步流星走过来,怒气盎然,“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洛谦大口喘着气,愠色不减,“只怕是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苏家与我们洛家是世交!如今苏家有难,爹不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与苏家划清界限,当真教人寒心。”
“你可知苏家是因何落得今日下场?”洛晋华气的吹胡子瞪眼,“昔年苏信,本是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来改名换姓来到辽州,做了这辽州城的首富。他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
“想我洛家,祖上乃是京官。即便如今转作商贾,但若与苏家这样的人为伍,岂非要列祖列宗蒙羞。我洛晋华一生清誉,岂可毁于这样的人手里!”
说到这里,洛晋华气得满脸通红,本就威严的容色,愈发教人胆颤。
“既然如此,当初爹为何要我向苏家提亲?”洛谦不甘示弱。
“当初为父不知苏信是这样的人,否则岂会让你靠近苏家一步。”洛晋华恨得咬牙切齿。此生,他最重名誉。书香门第四个字,成了高墙内的枷锁,也是洛晋华不容触犯的底线。
洛谦狠狠推开阻拦自己出门的人,奈何力有不逮,又被快速摁住。
略带绝望的眸子绽放着无限心疼之色,“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瑾。爹可以置之不理,但我不可以。我要保护小瑾,就算苏家没了,小瑾还是小瑾,在我心里不会改变分毫。”
“混账东西!就凭你?”洛晋华浑身发抖,“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关入柴房。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小瑾!我要见小瑾……放开我……”洛谦挣扎着。
家丁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洛谦五花大绑,直接送入柴房。柴房的门锁重重落下,洛谦的心也算是凉到极点。
外头下起倾盆大雨,苏瑾神情麻木的跪在那里,撑着沉重的眼皮。那一刻,连心都忘了该如何跳动。
世情薄,人心凉,谁知心中苦?
眼前一黑,苏瑾扑倒在雨水中,冷得刺骨的感觉带来一阵激灵。苏瑾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惨白的唇微微挪动,发出孱弱的声音,“救救……我爹……”
大雨中,一个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模糊出现。但见他俯身蹲下,红色的油伞遮在她的头顶上。她看到一张俊朗的面庞,只为这一眼刻进灵魂深处,从此再也没能忘掉。
“你、是谁?”苏瑾虚弱至极。
“把你交给我,我保你爹不死。”他将伞放置在地,遮住她的上半身。雨水沿着他俊逸的面庞流淌而下,“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安!绍!卿!”
苏瑾垂下眼皮,昏了过去。
如风快步上前为安绍卿撑伞,略带担心的望着雨中昏厥的苏瑾,“爷,苏姑娘怎么处置?”
眸色凉薄,安绍卿冷冷的瞟了苏瑾一眼,“别让她死了。”
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雨倾盆,柔弱的女子气息奄奄。天堂与地狱,只是一念之间。如风抱起苏瑾,冒雨将她送回苏府。除了苏府,她已无处可去。
苏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小姐?”自家的丫鬟——无双,端着面盆走进来。乍见苏瑾醒转,无双喜极而泣,“小姐终于醒了。”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苏瑾一怔,她记得自己跪在洛府门前,哪怕她喊哑了嗓子也无人理睬。洛府的大门,终究没能为她打开。
无双一抹脸上的泪,“是如风大人送你回来的。”
苏瑾凝眉,“谁是如风?”
闻言,无双显得有些慌乱,“就是、就是侯府的……”
话还没说完,安绍卿与如风已一前一后的走进门。无双担忧的望了苏瑾一眼,忙不迭冲安绍卿行礼,而后无奈的退出去。
“你是谁?”苏瑾面色微白,依靠在床柱上。
“苏姑娘的记性不好,忘了之前我说的话?”安绍卿端坐下来,背对着苏瑾,顾自斟茶喝着。旁若无人的姿态,宛若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归属,包括她。
苏瑾的脑子嗡的一声,当即脱口而出,“安绍卿?”
“放肆,这是侯爷!”如风呵斥。
“无碍,都是自家人。”安绍卿放下手中的杯子,眸色如霜,“你可考虑清楚?”
“我不会……”
还不待苏瑾说出口,安绍卿骤然转身,冷冷直视她微白的容颜,“你不要你爹的命了?”
羽睫霎时扬起,苏瑾不敢置信的盯着安绍卿绝傲的姿态。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视线所到之处,可滴水成冰。
“你说什么?”苏瑾哽咽。
“你爹已经答应用你来换他的命,所以从明日起,你就是侯府夫人。”安绍卿不冷不热的说着,目光带着几许嘲讽,直视她的狼狈。
“不会的!我爹不会这么做!”苏瑾歇斯底里。
她的父亲怎么可能拿她去换取性命?若不是因为她,苏信不会束手就缚。所以无论安绍卿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因为没有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安绍卿一步一顿走向她,目光愈发清冽,“要知道,一个人若想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你爹会这么做,只因他不想死。”
下一刻,他骤然捏住苏瑾精致的下颚,笑得无比讽刺,“好好准备,做我的夫人。因为你的存在,能让苏府满门得保,你爹也能因此活下去。为此,你该觉得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倾世姿容。”
苏瑾垂下眼眸,顷刻间心痛如绞。
用自己做交易,换取那么多人的性命,她是否该庆幸?或者应该感恩?这样的交易,似乎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可她为何一点都无法释怀,仿若身体里某样东西被生生剜去,疼入骨髓。
安绍卿走的洒脱,甚至不屑回头看一眼她的绝望。
如风伫立门口,轻叹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有些话不能说,是因为没有必要知道得太多。
无双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扑通跪在苏瑾床前,泪若雨下,“小姐你走吧,就算老爷知道,也不会怪你的。”
羽睫垂下,苏瑾笑着落泪,“我还能去哪?爹的命,你们的命,都系在我一人身上。我一走了之,你们都得死。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们。我希望你们死,你明白吗?”
“无双不怕死。”无双斩钉截铁,“当年若不是小姐把我捡回来,无双早已饿死在路边。没有小姐就没有无双今日,无双愿意为小姐死。”
苏瑾的唇轻轻颤抖,泪如泉涌,“我已没有退路。”
放眼天下,能救苏府、能让父亲活命的,唯有安东侯府、唯有安绍卿。所以她只能答应,只能往前走。就算是断头崖,也得闯过去。
安绍卿言出必践,第二天,安东侯府张灯结彩,花轿迎门。
苏瑾不嫁也得嫁!
无双亲手为苏瑾盖上的大红喜帕,她自小伴着苏瑾长大,看着苏信将苏瑾捧到了天上,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如今的境况,任谁都会觉得心寒,为苏瑾心疼。
侯府的婚礼,并没有想象中的喧嚣,反而简单得出奇。
蒙着盖头,苏瑾一身大红喜服,将婀娜的身段衬得绝世。流苏金丝绣鞋面上,嵌着两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与身上的珠翠相得益彰,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的碰撞之音。
安绍卿没有邀请辽州城里的任何人,只是府中家丁围观。没有世俗婚礼中的任何礼节,连夫妻对拜都被省略。苏瑾忍住眼泪,由喜娘搀着,走进空荡荡的新房。
无双远远守着不忍上前,怕自己会哭出声来,给苏瑾惹下灾祸。
说是侯府娶亲,却比寻常百姓都不如。即便纳妾,也该有三媒六聘,如今除了聘礼,苏瑾什么都没有。
什么侯府夫人?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个死刑犯的女儿,夫人这个称谓,她不配。
安绍卿还是寻常模样,没有喜服,没有喜悦,仍旧那副不屑的轻慢。紧闭的房内,安绍卿端坐桌案前,幽然品着手中的美酒,“自己把盖头拿下来,戏演完了。”
苏瑾心头一颤,他既如此厌恶,何苦娶她回来?纤纤玉手迟疑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盖头缓缓取下。
人生的另一段路程,竟是从此处开始,心底悲凉哀戚,“你既不喜欢,何必娶我?”
“你嫁给我,是为了苏家。而我娶你,是为了折磨你爹。这个答案,你可满意?”安绍卿笑得邪肆无比。
手中的杯子高高举起,在她眼前晃了晃,忽然狠狠砸碎在地。锐利如刃的眸子,骤然盯住她美丽无双的面颊。
苏瑾倔强的昂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那一刻,她还是绝傲如昔的苏家小姐。
深吸一口气,苏瑾眸光流转,“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我现在是侯府夫人,那么敢问侯爷,明日是否可以带我去见我爹?”
“想见你爹很容易,哪日你讨我欢心,爬上我的床,我便让你去见他。”安绍卿冷冷的说着,眼底的光仿佛万剑刺心,将苏瑾的骄傲击得粉碎。
“好。”苏瑾的泪在眼底徘徊。
她一步一顿走到他跟前,手微颤着解开自己的衣扣。事到如今她已是侯府夫人,万事已成定局,她无力更改。既然无力更改,那便豁出去,横竖都不过一个死,若能拿自己的命换的父亲存活,她也算死得其所。
爹,瑾儿一定可以救你。一定可以!
安绍卿冷眼伫立,看着她一点点褪去自己的衣衫。雪白的香肩缓缓呈现,苏瑾痛苦的闭起眸子,身上不着片缕。泪滑过脸颊,无声无息的滴落。于女子而言,这该是怎样的耻辱。
薄薄的唇抿出轻蔑的冷笑,安绍卿用指尖捏起她精致的下颚,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际,“果然是天生的尤物,只可惜……你爹是个江洋大盗,而你也不过是个下作胚子。沾你,我怕脏了自己。”
音落,安绍卿狠狠推开苏瑾,转身离开新房,头也不回。
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苏瑾泪如雨下。低低的压抑自己的哭声,苏瑾抓起地上的衣服,已是泪流满面。
安绍卿刚刚出门,无双便从外头冲了进来,“小姐,侯爷他怎么走了?”
下一刻,无双怔在当场,“小姐……”
“他没有碰我。”苏瑾笑了笑,泪水滑落唇边,“所以我还是我。”
“小姐莫怕,无双会一直陪着小姐。”无双哭着将衣服一件件为苏瑾穿回去。
红色刺眼的喜服,宛若在嘲笑苏瑾的自甘多落,嘲笑她的愚蠢。
爹,为了你,瑾儿什么都不怕。
外头的夜,很冷,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可是夜再冷,也会有黎明。
然她的黎明,还有多远?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窗外漏进来,苏瑾坐在梳妆镜前,笑得酸涩至极。
从今日起,她便是荣耀人前的侯府夫人。多少人觊觎这样的富贵,可是于她而言,宛若噩梦的初始。也许有一天她会后悔莫及,只是如今她没有后悔的资格。
梳妆镜前,无双小心的为苏瑾梳妆。就算安绍卿再不喜欢,苏瑾都是名义上的侯府夫人,待会得前往花厅用早饭。
“小姐?”无双担忧的望着苏瑾略显苍白的容脸,“小姐的脸色不好,不如再去躺会?侯爷那边,无双前去回禀一声。”
“不用。”苏瑾起身,眉目微垂,“还是去吧,免得落人口舌。”现在她寄人篱下,为了父亲,她必须忍耐。
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提着裙摆,苏瑾出了房门,远远的可见一个身材姣好,衣着清丽的女子迎面而来。看这容色,与安绍卿着实有几分相似。
苏家未出事前,常听洛伯父提起侯府有个尊傲的小姐,唤作——安绍芸。容貌虽好,性子却十分古怪,时常做一些令人意外之事。
想必,她便是安绍芸。
苏瑾虽然心有盘算,然则大家打个照面,也不好躲闪。苏瑾站定脚步,看着安绍芸趾高气扬的走到自己跟前。
“你就是苏瑾?”不待苏瑾开口,安绍芸已经将苏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
“是。”苏瑾礼貌的浅笑,“苏瑾初来乍到,失礼之处还望绍芸小姐多多提点。”
安绍芸一顿,“你如何知晓我是安绍芸?”
苏瑾眉睫扬起,眼底闪烁着澄澈的光泽,“你与侯爷容貌相似,何况你的衣带上嵌着金丝合璃珠,如此名贵之物除了绍芸小姐,府中怕是无人能有。”
“你的眼睛倒是毒。”安绍芸冷笑,不以为意的斜睨苏瑾一眼,“真不愧是苏家的千金,想必以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可惜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我真想不通,哥哥为何会看上你这样的货色,一个罪女,竟也能堂而皇之的踏进我安东侯府的大门。哼!”
眸色黯了一下,苏瑾不动声色道,“不管我以前是不是罪女,如今已成为侯府夫人。既成事实,绍芸小姐怕也多说无益。”
“你!”安绍芸一怔,没想到苏瑾看着文弱,话语谈吐丝毫不输给任何人。狠狠瞪了苏瑾一眼,安绍芸冷哼,“那我便睁眼看着,你这个威风八面的侯府夫人能当多久。对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这安东侯府,有人对你的夫人之位早已垂涎。你……最好小心一点,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语罢,安绍芸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无双忧虑的望着苏瑾略显阴沉的面孔,低低的问,“小姐,安小姐是何意?”
“我哪里猜得透她的心思,说到底一入侯门深似海,走一步算一步吧!”苏瑾虽然不明白安绍芸的意思,只是从安绍芸的话语间听得内中自有乾坤,想想这侯府门庭,家大业大自然少不得勾心斗角。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会有应对之策的。
思及此处,苏瑾抬步朝花厅走去。
安绍卿与安绍芸早已端坐,丝毫不理会苏瑾的到来,顾自用着早点。
苏瑾的脸上有些发烫,尤其是回忆起昨晚窘迫的一幕,便不敢正眼去看安绍卿。俯身冲着安绍卿浅浅行礼,苏瑾径自坐定。
安绍卿瞥了苏瑾一眼,朝着安绍芸道,“怎不见花颜出来?”
闻言,安绍芸笑得无比轻蔑,几乎带着刺骨的嘲讽,挑眉戏看苏瑾微红的脸颊,“有这位苏大嫂在,花颜已是无颜,不出来也罢。免得……丢!人!现!眼!”
最后那四个字,安绍芸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咬出来的。
无双眉头一蹙,几欲开口。
却苏瑾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羽睫轻扬,苏瑾不怒反笑,“想不到苏瑾有此殊荣,得安大小姐如此抬举,实乃苏瑾之幸。”
一语既出,原本还想继续挖苦苏瑾的安绍芸,顷刻间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果真难看到极点。
“表哥,表姐。”一声清脆的唤声,从苏瑾身后传来。
苏瑾回头,只见一个妙龄少女伫立在园子里,阳光下青丝如瀑,美丽的瞳仁里清光闪烁。只在看向苏瑾的瞬间,微微绽放出怨毒的颜色。
她是花颜,安绍卿的亲表妹。
花颜幼时,因父母去世,被安绍卿的母亲接来同住。安绍卿的父母先后离世,花颜便在安东侯府长久的留下来。心中只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嫁入安东侯府,永享富贵,做安绍卿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
只可惜,她的梦在遇见苏瑾之后,彻底破裂。
一朝名分昭告天下,侯府夫人的位置已经花落苏家。纵使花颜气恼也无补于事,只能切齿恨着苏瑾,轻而易举的夺走她觊觎已久的名位。
花颜生得极美,年纪轻轻便尽显妖娆与灵动之韵。
但见她一步一顿走过来,视线死死定格在苏瑾身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苏瑾相信自己早已被花颜拆骨入腹。
苏瑾心头冷笑,一顿早饭,果真愈发有滋有味。眼角触及安绍卿微微勾起的唇角,薄唇抿出邪肆的似笑非笑,似妖孽般邪魅,更似罗刹无情。
安绍芸有些幸灾乐祸,饶有兴致的看了安绍卿一眼,“哥,如今才算真的热闹,你说是不是?”
闻言,安绍卿冷笑,“以后会更热闹。”语罢,顾自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见安绍卿离开,花颜随即敛了脸上所有表情,恨恨的瞪着苏瑾,“看样子,表哥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何以见得?”苏瑾不冷不热的回应。聪明如她,苏瑾心里十分清楚。如今这样的状况,只要她服软,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步步艰难。
“别装了,表哥连看你一眼都不愿,你还期待着能在夫人的位置上坐多久?”花颜单刀直入,丝毫不留情面。
无双一急,顿时脱口而出,“也比什么都得不到的,要强得多。”
“你说什么?”花颜恼羞成怒,美丽的面庞霎时扭曲。还不待人反应,只听得啪的一声,无双的脸上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鲜红的指印立时浮现。
“无双?”苏瑾眼疾手快,一把扣住花颜再次高抬的手,“不许打人!”
“哟,刚当上夫人,便会抖威风了?”安绍芸低眉搅拌着米粥,却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
花颜一听“夫人”二字,更是心中气恼,“怎么,如今我教训一个丫头都不行?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介罪女,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
苏瑾用力甩开花颜的手,花颜的身子颤了一下险些跌倒,所幸及时站定。
“你教训谁都不关我的事,但无双是我的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罪女没错,但如今我也是侯府夫人。如果你敢对我不敬,我就让你卷铺盖滚出侯府。”苏瑾自知今时不同往日,她会主动敛了自己原有的锋芒,但不代表她会任人欺辱。
她的把柄握在安绍卿手里,然则现在安绍卿不在,她又有什么可以忌惮!
花颜被怔住,就连安绍芸也有些愣住。
想不到苏瑾的性子竟然倔傲到这样的地步,着实超出她们的预想。
无双噙着泪,没有哭出来,脸上刺辣辣的疼。
她们忘了,她曾是荣耀到极致的苏家小姐——苏瑾!
“无双,我们走!”苏瑾拂袖,丝毫不给她们反应的机会。这样的场面,多留无益,苏瑾不是傻子,自然早走为妙。
待花颜回过神来,苏瑾早已走出了园子。
恨恨的落座,花颜扫一眼依旧漫不经心吃着早点的安绍芸,愤慨道,“表姐也不帮我,眼看着我被那贱人欺负。”
“你既知她是贱人,何必自取其辱。方才你打了人家的婢女一巴掌,不是已经出了气吗?”安绍芸终于抬眼看她。
“到底没能打在贱人的脸上,我有些不甘心。”花颜切齿。
“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机会吗?”安绍芸起身,“暂且让她得意一回,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花颜恨然,“可惜让贱人捡了便宜,做了表哥的夫人。”
闻言,安绍芸略带鄙夷的打量着花颜,那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真是有些滑稽,“能怪谁,是你自己没本事。你若有本事,这么多年何以还抓不住哥哥的心。现下成了这局面,你还有脸瞎嚷嚷。我吃饱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来烦我。”
安绍芸的脾气惯来难以捉摸,她才不屑理会花颜如今的心情如何。她只要自己高兴便是,其他的人死活,与她何干?
“早晚有一天,表哥还是我的。”花颜恨意阑珊。
出了花厅,苏瑾直接携了无双向府门走去。
“还好吗?”苏瑾拧过头问。
无双点点头,“无双没事,小姐放心。”
“如今你我寄人篱下,你暂且忍耐。”苏瑾只觉得狼狈。
曾几何时,她何等光耀,如今却被人指着鼻子骂,真是……世态炎凉。
“无双明白,只是无双替小姐委屈。”无双哽咽,脸上再疼,也比不过心疼。
苏瑾顿住脚步,眼神微微黯淡少许,“早晚要适应的,只是现在我已顾不得这些。”
一声轻叹,苏瑾又道,“无双,如今我顶着侯府夫人的头衔,也不是全无用处。你且去牢狱问问,看能否让我见上爹爹一面。”
无双颔首,眼底掠过一丝欣喜,“是。无双这就去。”
谁知下一刻,无双便自动从门外退回门内,面色煞白。
苏瑾凝眸,竟是如风从门外慢慢走进来。手中握着冷剑,剑尖直指无双的眉心。
如风面无表情,还是原有的清冷模样,“没有侯爷的吩咐,就算你们到了牢狱,也见不到苏老爷子。”
“你说什么?”苏瑾心惊,一把拽过无双,避开如风的剑锋。
冷剑“咣当”一声归鞘,无温的眸子掠过两人的面孔。如风依靠门棂,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侯爷让我来告诉夫人,若夫人敢违逆侯爷的命令轻举妄动,那侯爷就无法保证牢狱里的苏老爷子,能安然看到明天的太阳。”
羽睫霎时扬起,苏瑾死死盯着跟前的如风。
稍瞬,眼底的光渐渐散去。
苏瑾知道,安绍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能横眉冷对花颜,但不能触及安绍卿的底线分毫。爹爹的命,就捏在他的掌心。
谁人不知,在辽州城里,安东侯府的小侯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风看了苏瑾一眼,冷冷走开。
坐在府门前的门槛处,苏瑾面白如纸。安绍卿每每都能拿住她的心思,知道她要做什么。
无双的眼神一瞟,赫然看见石狮子后头躲着一个人,竟是洛谦的小书童——四宝。
趁着苏瑾走神,无双快步走到石狮子后,一把拽过躲闪的四宝便低低呵斥,“你来做什么?还嫌我们家小姐不够烦恼吗?”
“不是,我是替我们家少爷来找苏小姐,少爷他……”
不待四宝说完,无双哼哼了两声,“别提那个没情义的。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们家小姐,如今苏家出事便做了缩头乌龟。当日我家小姐跪在洛府门前苦苦哀求,怎就没见他出来主持公道?现在可好,还敢找上门来!”
“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四宝急得直眼泪,“少爷为了苏小姐,已经被老爷绑在柴房数日。现在少爷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少爷真的会没命的。”
无双一怔,“你是说……洛少爷为了小姐变成这样?”
四宝一跺脚,“少爷为了苏小姐,跟老爷杠上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偷偷溜出来找苏小姐!除了苏小姐,少爷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无双姑娘,你看能不能求苏小姐……”
闻言,无双面露难色,望着不远处痴痴呆坐的苏瑾,不觉压低了声音,“可是我家小姐已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去救你家少爷。”
“好歹也要试一试,总不能看着我家少爷活活饿死啊!”四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无双犹豫了片刻,终于朝苏瑾迈开步子。
“小姐?”
一声轻唤,苏瑾抬起头,眼底泛着怅然若失的空洞。
无双蹲下身子,直视苏瑾的眸子,“小姐,洛少爷出事了。”
话音刚落,苏瑾咻然起身,“你说什么?”
“洛少爷为了小姐违抗洛老爷,如今关在柴房不吃不喝,怕是要……要活不下去了。”无双垂下头,没敢继续往下说。
敛了神色,苏瑾便看见石狮子后头,四宝来回踱步的身影。长长舒了一口气,苏瑾大步朝四宝走去。
见着苏瑾,四宝便将事情的经过悉数向苏瑾描说了一遍。
苏瑾的面色愈发黑沉,她没料到洛晋华的冷酷无情,也没料到一介书生会有这样的勇气。
常言道:福祸知良友。
父亲这一遭,不知试验出了多少伪善的面孔。
“四宝,带我去见你家少爷。记着,要悄悄的,别叫洛伯父知道。”苏瑾神色犹豫。
她现在的身份是侯府夫人,世人皆知她与洛家的关系。若是公然出入洛家,势必会引来流言蜚语。处于这样的混乱状况,苏瑾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没法回头。
四宝满心欢喜的领着苏瑾主仆二人,快速朝洛府方向走去。
侯府门后,花颜冷眉站立,笑得如花绽放。
苏瑾,我们走着瞧。
四宝轻车熟路的领着苏瑾走小径,谨慎的避开洛府里的家丁,直接去了柴房。
左顾右盼一番,四宝小心翼翼的打开柴房门,不断的絮叨,“自从苏小姐成了亲,老爷早就不让锁着了,但少爷就是不肯出来。如今水米不进,眼见着快要饿死。可老爷动了气,除非少爷认错,否则对少爷的生死便是不闻不问。”
无双心惊,“这不是要洛少爷自生自灭吗?”
“谁说不是呢!”四宝领着苏瑾和无双进门,而后小心的合上柴房门,指着桌案上的糕点和饭菜叹息一声,“少爷还是没吃。”
苏瑾走过去,捂了一下饭碗,“还是热的。”
“丫鬟每隔一个时辰送一次饭,但是少爷……”四宝摇头。
“你家少爷呢?”苏瑾环顾四周。
除了满屋子的杂物,以及高高叠起的稻草堆,似乎没有看到洛谦本人。
四宝径直走向草垛,指了指一堆隆起的草垛,便见一截衣角露在外头。
见状,苏瑾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子。素手轻轻拨开稻草,熟悉的面庞逐渐浮现。
憔悴与沧桑仿佛一夜来袭,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瞬间不复当日的意气风发与翩翩儒雅。
本该有着温润的书生,却因她的沦落而自甘堕落。
纤纤十指拂过他粗糙的面颊,掸去他脸上的稻草与灰尘。苏瑾的心,微微疼着,低语轻唤,“谦哥哥?”
原本灰暗的眸子快速睁开,霎时大放华彩。冰冷的手,颤抖着握住苏瑾的手,激动的神色,宛若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小瑾?!真的是你!”
沙哑的嗓音,让苏瑾的鼻子泛酸,险些落泪。
“不要走!不管外头有什么风雨,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好不好?!”洛谦每说一句话,都已竭尽全力。
他实在是没力气,虚弱到了极点。
“那就好好活下去。”苏瑾推开他,噙着泪接过四宝递上来的饭菜。握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苏瑾夹了饭菜往洛谦嘴里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都要好好的。”
洛谦张开干裂的唇,忽然哭出声来,“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
苏瑾强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强迫自己不许哭出来。却没想到笑得比哭还难看,饭菜被一口一口的喂进洛谦嘴里,却如刀子一般,一道道的割在苏瑾心里。
下一刻,苏瑾忽然将饭菜塞进四宝的手里,再也没能忍不住,疯似的夺门而去。
身后,一声断肠嘶喊,“小瑾……”
洛谦匍匐在地,眼睁睁看着苏瑾跑出门,再也没有回来。心,疼入骨髓,视线早已模糊。干涩的唇,只反复低吟着她那一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
可是小瑾,没有你,何来好好二字?
然则苏瑾没想到,这一趟洛家之行,也把她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安东侯府。
安绍芸端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姣好的面色愈发黑沉,双眸死死盯着桌案上正绽放得十分绚烂的凤凰花。花开得太过娇艳,便是一种美丽之罪。
手,缓缓取下白色瓷瓶里的凤凰花,安绍芸淡定了神色,有一下没一下的撕碎花瓣,“你此话当真?”
身后,花颜眸色清亮,“当然,我可是亲眼看着她走进洛府后门的。成亲才一日,她便如此迫不及待的去见旧欢,果真是贱皮贱肉。”
“她竟还忘不了洛谦。”安绍芸狠狠将手中的花枝掷在地上,美丽的金花锦色绣鞋无情的踩上去,目光飒冷至绝,“这是要打我安东侯府的脸吗?”
“可不是吗,如此放荡,怎么配做表哥的夫人。”花颜添油加醋,“何况洛家和苏家已解除婚约,她还如此不知廉耻的私相授受,当真该死!要知道,表姐对洛少爷可是……”
“闭嘴!”安绍芸冷喝,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眸光狠戾,“我哥呢?”
花颜眼珠子一转,忙道,“表哥跟如风出去办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表姐,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
“苏瑾!”安绍芸切齿。
婢女笑儿,颠颠的跑来,气喘吁吁的冲着安绍芸道,“小姐,夫人、夫人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安绍芸二话不说直奔府门。她便要看看,苏瑾怎样的恬不知耻,怎么敢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
苏瑾红着眼睛,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也许今天的她不会站在这里,而是陪在洛谦的身边,做他心爱的娘子。
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原来的苏瑾。
脑海里不断盘旋着洛谦虚弱憔悴的模样,心底一阵阵泛酸。
谦哥哥,以后好生保重。
一抬头,门口站着高傲如孔雀的安绍芸,还有一干凶神恶煞的家丁皆手持木棍堵在门口。
苏瑾心头一怔,怕是又要为难自己。思及此处,苏瑾刻意放缓脚步,看了无双一眼,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拾阶而上,苏瑾终于站在安绍芸面前,面色从容,目光平静无波。
“怎么,洛家没有留你过夜?”安绍芸嘲讽,眼底有着一闪即逝的冰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