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喝了酒的缘故，脸色一片绯红，甚是惹人怜爱。
“我去洗澡了。”她讷讷地说道。
出来的时候，钟朗已经侧躺着睡着了。她手里拿着药膏，轻轻地半蹲下身子，细细看着他的睡容，怔怔地出神，当初残暴的他现在竟这般无害。
看着他沉稳地呼吸着，确定他是睡着了以后，林艾小心翼翼地拿过他的手，将白色的乳膏一一涂在他手上的红痕上。
钟朗的手指微微一动，突然一个翻身转向床中心，林艾吓了一跳，呼吸都屏住了，发现他只是换了一个睡姿，也没有醒的迹象。她撇撇嘴，心里不禁懊恼，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懊恼地敲了敲额头，随即想想他的手也是帮自己才会那样，她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关了床头的壁灯，重新躺了下来时，过来好久她始终无法入睡，轻轻一个翻身，一个温热的手臂就搭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手臂上，那有规律的节奏敲得林艾一阵心烦意乱。他的脸贴在她的后脑袋，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她一怔屏住气息，头皮发麻，鼻尖传来药膏淡淡的清香。
“谢谢你！”他半睡半醒地呢喃。
“快睡吧。”
嘴硬心软！钟朗噙着笑，慢慢地进入睡梦中。
六月十一号，周日。
清晨，林艾从花园里摘了两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带到医院。妈妈这几天精神越来越好了，院方同意她后天可以出院了。
林艾搀扶着妈妈走在林间小路上，八点多的光景，沐浴在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偶尔石阶上还有一两只小鸟在行走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走了一段路，林茹有些累了，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喘着气：“动了一次手术，身体到底不如从前了。”
路边的小鸟因为行人的到来突然振翅飞翔，林茹看着出神。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昨天，他来看我。”她望着林艾，“说是想认你。”
“妈——”林艾一阵低呼，“后天你就出院了，我们不要再想这些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以后我……我也不想再到N市了。”这个城市，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折磨，她终究无法释怀。
中午陪着母亲吃完饭，钟朗的电话就来了，隔着电话，钟朗催促她快点，一会儿他来接她。她当然记得今天是许晔轩和梁雨陵的订婚日子，可是这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为什么她要去？
“我要陪我妈。人家订婚，我去干什么？”
“是不敢去，还是不想去？”这有什么关系？钟朗也非常强硬，他就要林艾和许晔轩断得干干净净，不是他心狠，他要告诉所有人，她是他钟朗的人。
“钟朗，你别激我。”林艾咬着牙愤愤地说道。
钟朗也没好气：“行，那我上来接你。也是，好几天没去看你妈妈了。”林艾的弱点他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说道：“你等等，我和我妈说下。”
“妈，我一同学今天回东北老家，我们约好去送送她。”林艾心里泛着一丝难受，她总是对妈妈撒谎。
“去吧，快去吧。别让同学等急了。”
林艾慢慢地蹭出来时，钟朗看了一眼腕表，整整晚了半个小时，他脸色有些黑，眉头紧锁，他何曾等过人。可他还是隐忍下来。
车子“嗖”的一声就发动了。林艾知道他在发泄，车子开得极快。最后停在一家会馆，位置有些偏僻。
一进去，一个平头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阿朗，今天有什么需要？”
林艾细细打量，外面虽然看着普通至极，没想到里面的装修奢华至极，衣物琳琅满目，估计又是城中奢侈之地。
钟朗随意地在衣架间来回走动，一会儿就抽出一件连衣裙，然后总算回头看了眼林艾：“去试试。”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上来，接过衣服：“这边请。”
林艾抿抿嘴跟着她去了试衣间。
钟朗选的裙子，黑白两色，简答大方，上半部是乳白色无袖窄肩，腰间紧紧裹着，小蛮腰盈盈一握，下半部黑色的蓬蓬裙，修长笔直的腿完美地露出来。
林艾一换上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就惊艳地看着她，频频点头，又心细地递上一双金色的高跟鞋。
出来的时候，钟朗和刚刚那男子倚在沙发上，回头看了一眼，男子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你的眼光还是那么毒。”
“小四，过奖了，不及你万分之一。”钟朗按熄了烟，对着那个女孩说道，“给她做个发型。”
女孩子像是变戏法一样，手指快速绾过林艾额头的发，林艾刚要张口，额头就暴露出来。女孩子也没想到，一愣：“不好意思。”
“没关系。”林艾淡淡一笑。
女孩被她这个毫无杂质的笑容感染了。
林艾没想到她还是把她的刘海梳上去了，光洁的额头连同那道疤都暴露出来，透过镜子她明显看到钟朗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十多分钟，她就把她的头发盘好，定定地看了一下。从一个精致的盒子拿出一个细笔，聊聊数笔，林艾只觉得额头有凉凉的触感。
女孩子细细地打量着她，好像在看一件工艺品一般，不自觉地点着头。
“好了。”她声音里带着骄傲。
钟朗走过来，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女孩子。女孩子打开一看，在场所有人不自觉地倒吸一口气，是林艾见过的那副耳坠。
男子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艾。
林艾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的疤，变成一个飘逸的蔓藤。
“嗯，青春俏皮典雅又神秘。”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艾的额头蔓藤，“阿蔓，功夫越来越好了。”说着上前，又在蔓藤的一侧挑出一丝发，让林艾整个人看上去顿时添了几分妩媚。
许晔轩和梁雨陵的订婚酒席摆在N市一家五星级酒店。
钟朗和林艾驱车来时，看到门口停了一溜排的名车。他嘴角一扬，走到右侧拉开门，林艾迟疑了几秒还是下来了。钟朗挽着她的手，一身浅色西装配着她，两人站在一起，的确赚足了眼球。
许家和梁家包了整整一层酒店，大堂里，以白色和绿色为主，淡雅清静。林艾本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等着仪式的结束，可是钟朗从进来就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一路挽着她，因为他的身份，走过的人投来一个又一个探索的眼光。
香衣云鬓，西装革履，林艾只觉眼花缭乱，她看到许梁两家人满脸的笑容，只是她的到来顿时让流动的气流冻结了。她看到许妈妈一脸的笑容僵硬地堆在脸上，梁夫人陈佳丽越来越清冷的目光，梁仕昭双眼殷切，却又夹杂着痛苦，唯有许爸爸一脸淡然。
倒是一个中年男人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钟少。你好你好。”他热切地伸出双手。
此人乃梁雨陵的舅舅，陈佳丽的哥哥，陈佳和。陈家在N市也算是纳税大户了。这几年，陈佳和和钟朗在生意上也有些往来，彼此也算得上是生意上的伙伴。
他带着笑意，打量着林艾问道：“钟少，这位是？”
“我女朋友，林艾。”钟朗笑意盈盈地介绍道，转头看了林艾一眼，含情脉脉地说道，“年纪小，不要见怪。”
众人看着钟朗一副宠溺的样子，皆是愣成一团，除了梁仕昭一脸铁青。
许妈妈合上了诧异的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这下钟夫人该是高兴坏了，前几天我还给她送了不少女孩子的照片，原来钟少已经有女朋友了。”说着又看了林艾几眼，脸上有鄙夷又有些不甘。
一圈子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林艾，这个女孩子，竟然可以让钟朗在这个场合里公开宣布两人的关系。
陈佳丽雍容地一笑：“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钟朗紧紧地握着林艾的手，林艾感到一阵疼痛，终是咬着牙带着笑，看着面前晃过的这一张张迷糊的脸。
她看见不远处，许晔轩一袭白色的西服，远远地看着她，那双眼睛落寞得就像冬夜的月亮，她的心莫名一紧。这是他该高兴的日子啊，他怎么能这么忧伤？
人员都已经各就各位了，司仪拿起麦克风，吹了两下，刺耳的声音顿时传遍整个殿堂：“各位来宾，今天是许晔轩先生和梁雨陵小姐的订婚典礼，首先，我们掌声欢迎两位……”
林艾木然地看着，没心没肺地也拍起手来，钟朗瞪了她一眼。两个人的确很相配，刚刚陈佳丽说的那句话，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其实应该更适合他俩。
钟朗侧过脸看着她，瞥见她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气。
钟朗冷冷地哼了一声。林艾回过神微微低下头：“我去下洗手间。”说完，有些慌乱的走了。
纵使她现在对许晔轩没有感情了，可心里还是压抑得难受，她在洗手间待了许久，恍惚地走出来，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晔轩，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想订婚，唉——”许爸爸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天来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你让许、梁家的面子往哪里搁？前几年，我出了事，你忘了是谁帮忙的？现在你可以一去了之，可是，人要讲良心？”许爸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说完这句，室内片刻的凝滞。
许爸爸走了出来。林艾站在门口，怔怔地抬不动脚步。
许父看到她，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的难堪。
“对不起，我——”她话还没有说完，许爸爸拂袖而去。
林艾转过身，准备离去，走了两步，咬咬牙，转身艰难地走进房里。许晔轩听见声音，转身看到她，脸色苍白：“你都听见了？”
“呵呵——”他颓丧地抓抓头发，突然笑了起来。
“晔轩……”
“小艾——”许晔轩一把拥住她，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此刻，他真的愿意放下一切。
他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真的放得下你的爸爸妈妈？”林艾哽着声说道。
许晔轩身子一僵，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有时候连自我选择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如果当时我没有捡起那张试卷，或者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么她也不会和他有交集，她也不会来N市，也不会遇上钟朗……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许晔轩的眼角慢慢地溢出了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半个学期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让我遇见你，爱上你。”
林艾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慢慢地滑过。
“你们在做什么？”
林艾慌忙地转身。
梁雨陵不知何时站到门口，姣好的面容、精致的装扮再也无法掩盖住那一脸的阴霾，她愤怒地冲上前：“林艾，你要不要脸。”她咬着牙，愤怒地看着许晔轩，“晔轩，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竟然和她搂在一起？”
许晔轩撇开眼，拉住梁雨陵：“你冷静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的未婚夫在订婚典礼无缘无故地失踪，跑到这儿和别的女人说爱她！你想过我没有？”她抓住林艾的手臂，那尖长贴着水钻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林艾的肉里，眼里发出嗜血的光，“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倏地举起手。
一旁的许晔轩一声怒叫：“住手！”快速地一把推开她。
梁雨陵脚下穿着高跟鞋，脚一歪，跌到地上。她匍匐在地上，肩头微微地颤着：“你推我，你为了她推我？”一声声的质问，带着无限的委屈。
“怎么回事？”大概两家人见他们许久不露面都寻了过来。
“雨陵——”看到女儿半坐在地上，梁父梁母一阵心疼。
梁仕昭深深一蹙眉，看了眼林艾，赶紧扶起女儿。那纯白的纱裙粘上了黑色的痕迹。梁雨陵抬起头，脸上的妆都花了，狼狈不堪。
梁仕昭轻柔地替她拍去纱裙的尘土。梁雨陵怔怔地看着她的爸爸，忽然间一把推开自己的父亲。
梁仕昭一脸诧异：“雨陵……你怎么这么对爸爸？”
“爸爸？哈哈——”
“林艾，为什么要有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抢我的东西，晔轩你要抢，我的爸爸你也要抢？”
众人听得莫名奇妙。
“林艾，我恨你！”她幽幽地看着梁仕昭，“爸爸，她为什么偏偏就是你的女儿？”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怔住了，一句话就像一个炸弹一般，“砰”的一声，然后鸦雀无声。
梁仕昭的身体明显一震：“雨陵，你——怎么知道？”他无力地撇开自己的眼睛，看到女儿那哀伤的神情，他竟然失去了勇气。
钟朗不知何时站到林艾身边，看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眼里万分怜惜，紧紧地箍住她瘦弱的胳膊。
许晔轩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艾，像是在找什么答案。他的双脚被钉在原地，嘴角颤动，原来林艾是梁叔的女儿。怎么会是这样呢？他无力地立在那儿，右手抵在心口，那一刻，心忽地抽痛。
原本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一眨眼，天空就已经黑压压的一层，乌云密布。
暴雨突然而至，狂风呼啸。梁雨陵疯了一般，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冲出了门，谁也拉不住她。
陈佳丽紧随梁雨陵跑了出去，梁仕昭满眼地哀伤看了一眼林艾，也匆匆地追了上去。
许晔轩走到她面前：“林艾，高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仿佛破了气的气球，一点一点地瘪下去，趁着最后一口气，拼命地挣扎着。
他笑了起来：“你来N大不是如你当初所说我们分开了，你不想去B大……”他的眸光一闪，“你答应去我的生日宴，也只是想见梁叔，是不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
“后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他仍然不死心。
林艾回头，眸光哀伤，带着一份抱歉，一份释然。千言万语，一切的种种只变作一声——
“对不起。”
曲终人散，风中摇曳。林艾迈着步子拾级而下，小小的身体一晃一晃的，那纤细的背影就像浩渺海水中一叶孤舟，只要来一卷海浪，就会翻船。
钟朗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上前拉着她：“林艾——”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她悲凉地莞尔一笑。
没有哭，没有泪，这样的平静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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