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十招一过,旁边观战之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谁知到第十三招,离司突然剑锋一偏,斜走轻灵,自那黄衣男子长剑之侧疾飞而上,灵蛇般吞吐轻颤,从一个巧妙的角度嗖地射出。那男子仰身急闪,却已慢了半步,眼前锋芒闪动,离司长剑已点在他肩头。
离司剑上真气凝而不发,只是这么一停,便含笑收剑罢手,“少将军承让。”
那男子怔了一怔,皱眉道:“方才是我大意了,咱们再走几招!”
“宣儿,你已在离司姑娘剑下走过十招,不必再试!”叔孙亦及时开口,制止他的挑战。古宣颇不服气地看了离司一眼,抱拳道:“改日再向姑娘请教。”说罢回剑入鞘,大步站往一旁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将士中间。
那晚夜宴之后,离司奉主上之命协助叔孙亦完善周天剑阵,一连七日,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总共传了众人七招剑术,但每招复有七个变化、七记杀招、七式后招,融入剑阵之后,威力却是非同小可。
“这几日让姑娘受累了。”叔孙亦转身拱手,对王族之人,言行之间似总带着一股于情于理的客气。离司却始终面带微笑,那副温柔模样叫人怎也看不出她刚才连续击败了数名对手,“将军不必这般客气,主上早便吩咐过,日后九夷族与王族休戚与共,必要相互扶持才是,何况若要组成真正的周天剑阵,剑法需得有些根基,离司只是略尽绵力,接下来便无需花费主上太多时间调教。”
叔孙亦点头,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初这娇滴滴的小侍女奉东帝之命助他遴选战士,众人无不心存疑惑,但这几日下来,军中将士竟一一在她剑下受挫,当真叫人另眼相看。如今精心挑选的四十九名战士剑术皆有突破,假以时日,周天剑阵必将脱胎换骨,而臻圆满。“经过这几日训练,剑阵已经小有所成,不知王上是否另有指示?”
离司微笑道:“若有调整,主上自会吩咐,若无吩咐,我们便督促他们练习便是。主上用药的时间要到了,这里便偏劳将军,离司暂且告退。”说着微微一福,告别众人,收剑而去。
子昊那晚在湖边着了些风寒,前几日身上一直低热不退,方才略见好转,始终不曾亲自看察剑阵的进度,甚至几乎从不离开大帐,多数时间都在帐中独坐静思,只是不时有手令传出,近到昔国远至帝都,无不牵涉其中。离司回来之时,他正披了一件素青长衫站在案前专心于那幅员辽阔的王舆江山图,苏陵亦在帐中,刚刚禀完些事宜,子昊微微抬头,问了一句,“当真是姬沧本人吗?”
苏陵肯定道:“确定无误。”
子昊在案前落座,略略沉思,“一部《冶子秘录》便引得宣王亲自南下,事情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苏陵道:“依属下看,宣王此行似还有些别的目的。”
子昊道:“可有头绪?”
苏陵神色略有一丝古怪,“应该和皇非有关,听说皇非与宣王之前便曾有些……瓜葛。”
子昊似想起什么事,笑了一笑,这时帐间垂帘掀动,雪战闪了进来,越过长案跳上他膝头,“呜呜”低叫两声。“若是如此,楚国便要热闹了。”子昊边说着话,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却突然一停,目露诧异。雪战前爪竟然带着伤,子昊将它颈上的密信取出,尚未打开,唇边笑容已消失无痕,这信是上次他带给子娆的,原封不动又带了回来。
苏陵随他日久,因熟悉了,看出些异样,问道:“主上,可是出什么事了?”
子昊将信收起来,轻轻抚摸雪战,命离司先替它处理伤口,转身问站在身后的墨烆,“子娆最近可和你联系过?”
墨烆看了看雪战,这小兽不亲近他人,只有子昊抱着才肯乖乖治伤,爪上的伤倒不算严重,看起来已有些时日,自行愈合了不少,低头道:“除了前些日子传信来问魍魉谷的事情,公主再没有过消息。”
子昊平湖般的眸子微泛波澜,虽只一瞬,却是显而易见的震动,“她问魍魉谷做什么?”
墨烆道:“听公主的意思是为烛九阴,据说那巨蛇之胆能医病解毒。”
子昊一抬眸,“为何不早告诉我?”
墨烆立刻单膝跪下,低声道:“我原以为主上知道此事。”
子昊深吸一口气,平下心中情绪,“马上传话给聂七和十娘,问一下子娆现在何处。”
墨烆的声音闷闷地像从地下传来,“聂七今日刚传信过来,问公主是否到了楚国,他们至今还没见到公主。”
“商容呢?”
“商公公已和十娘他们会合了。”
子昊抚着雪战的手紧了一紧,离司替雪战包扎好伤口,担心地道:“主上,看伤口像是被利齿伤到的。雪战天生神异,又时常跟在公主身边,等闲猛兽根本近不得身,怎么会带了伤回来呢?”
墨烆和苏陵交换了一下目光,都不说话。过了会儿,苏陵才试着问道:“主上,要不要派人去一趟楚国?”
子昊面上并无异样,眸色深深一片清静,“不必,让且兰现在来见我。”言罢不待众人答话,便起身往帐外而去。
离司急忙跟上,快步跟在他身旁,只见他唇角微微抿起,似在想些什么事情,脚下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负手站着,看向远处清如冷玉的天空。阳光伴着微风,轻轻洒了一身,离司抬手遮在眼前,奇怪地沿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见有什么异样,等了好一会儿,终忍不住轻声道:“主上?”
子昊微一侧首,湛若深湖的目光在阳光下淡淡一闪,仿佛笑了笑,却又轻叹了一声,复举步前行,却已不再似方才那般匆忙。到了校场,也不传叔孙亦来见,只在场外静看战士们操练阵法。待到一轮阵法完毕,才令叔孙亦和青冥、鸾瑛等几个主阵的女将过来,“干宫入坎位时,阵法慢了一刹,若遇上轻功与离司相当的人,这一刹便足以脱困而出。南方鬼宿之人,在第六招第二式变化时抢了小半步,使得左右两人必杀的招数落了空。北方斗宿那人,是否一直惯用左手?”
叔孙亦回头确定了一下,道:“是,那人的左手的确比右手灵活。”
子昊道:“换他到南方井宿,西方奎、毕二宿对调……”如此一连下令,将数人调换了位置,待调整完毕,且兰和苏陵也到了校场。
且兰这些时候一直忙着处理族中事务,此时一边走一边还在和苏陵商量着什么事,惯穿的紧身战袍换作了九夷族服饰,雪衣银带,云鬓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只显得素容如玉,皎若明月。
子昊挥手命众人重新熟悉阵法,且兰见他不过略动了几人的位置,阵中诸人的配合便自然流畅了许多,整个剑阵分则灵动呼应,合则浑圆而一,纵横开阖,浑无破绽,比起先前威势陡增,不由暗自称奇。
“令南方井、鬼二宿出列,将剑法第六招重新教授,正午前不能做到分毫不差,就不必再练下去了。”子昊眼角带过剑阵,淡声吩咐了一句,示意且兰往湖边走去,“九夷族复国的诏书已然颁下,你将军备调整完毕,便可启程归国,一切辎重之物不必带走,冶庐那边会准备一千张经过改良的飞弩,以及其他精良武器随后送至,同时还会有两名铸剑师、两名驭奴随你回国。这些都交由苏陵去办,需要多少战马你也直接与他商量。另外,三天后靳无余便会到此,你可以同苏陵一起见一见他。”
他将所有事情一一安排,苏陵一反常态地沉默。且兰初时认真听着,突然驻足问道:“你要走了吗?”
子昊道:“是。”
且兰道:“什么时候?”
子昊道:“马上。”
他说走就走,且兰越发诧异,而心中不经意之处似乎微微一空,仿佛一扇大门突然关闭,遮挡了满庭煦暖的阳光。她沉默片刻,方道:“可是帝都有什么急事?我原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走。”
子昊迎上她满含询问的眼睛,垂眸笑了一笑,湖波风光在他墨玉般的眸心一漩而泯,化成无垠无尽的幽深。“我不知道。”他淡淡说了一句,笑容似是一缕叹息飘过。
且兰隐约觉得他心中有事,第一次见到他似是不能把握的样子,他已转身对苏陵道:“命人备马,要最快的马。”
苏陵一怔,“主上要去何处?”
子昊转身往大帐走去,“楚国。”
昔国的战马以快著称,经过特地挑选的良马虽不说日行千里,却比寻常的马匹要快上许多,从昔国入楚国境内近千里路程,原本至少要走三天左右,子昊他们却在两天后便到了入楚必经的沣水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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