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噬心灵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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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殿,清辉。

    月色盈空,朵朵雪昙奇花幽放,一片清寒冥美。

    子昊缓步徐行,待到殿前,轻微侧眸,仿是驻足欣赏这灵花妙姿,忽然之间扬袖一转,玉箫落入手中,月光如水流开,泠泠箫音霎时飘盈,充斥四方。

    音律流转,白玉渐被鲜血染红,他却恍若未觉。便听殿中一声惨哼,紧接着似有器物裂碎,月下白衣轻闪,子昊现身殿内,箫音迷幻般回绕不休,对面灵台之上,一尊罗汉金像随之咯咯作响,周身裂痕不断扩大,忽然轰地向四面爆开!

    泥尘满天,子昊袖中掌风一侧,嗡嗡一片激响声中,无数微若发雨的细丝被他掌力逼回,丝丝幽蓝细密的异芒在半空飘忽穿梭,诡如妖灵,将原本清静的夜色笼入一片诡异阴森。

    “你……你……”丝华之后现出人影,盘坐在地,身形不断颤抖。

    子昊手中玉箫倒负,神情极冷,但眼底却浮动着一丝森凉的悒色,“千丝之术本是这世上极美的武功,却被你这般糟蹋,若是子娆见了,定然不喜。”万千幽光凌空穿梭,仿若张开了一张无际无垠的丝网,无数淬毒的蓝芒流水般敛向他的掌心,一点一滴,千丝万缕尽化澄莹,于刹那之后纷然四散,恍如霰雪般自他袖底漫向虚空,最终消逝在月华深处。

    周遭玄光急闪,席地运功的歧师猛地向前栽去,连喷两口鲜血,面无人色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怎会不受心蛊影响,还能破我巫术?”

    剧毒入体,子昊的脸色更添苍白,眸中光泽却愈发森然,“二十年了,你仍旧不自量力,丝毫长进都没有。九幽玄通总领巫典,区区蛊毒,也妄想与之抗衡。”

    歧师在先前医毒时暗中施下毒蛊,原本想要借此控制东帝,使之从此听任摆布。今夜趁他真元损耗驱动邪术,却谁知临近功成,竟遭玄通之力反噬自身,想起当初皇域死前惨状,不由心胆俱寒,颤声道:“纵然是九幽玄通,也不可能抵抗我下在你药中的心蛊,我以四域奇花为引,早应将你功体封锁,若你没服药,又怎能像现在这般轻易压制剧毒……呃……啊……”他一边说着,脸上忽而狰狞可怖,忽而笑意满足,两相交替,忽又手舞足蹈,情景怪异至极。

    巫蛊反噬,心若刀戮,身似火焚,要比正常发作惨厉百倍,只要再过片刻,这天下第一巫医便会六感俱废,心智齐丧,变成一具任人操控的活尸。子昊冷眼相看,脸上毫不掩厌恶之情,低咳声中玉箫入手,一缕凄迷清音悠悠流淌,悲摧动肠。

    歧师眼神顿时一滞,接着手掌上移,慢慢压向自己天灵,半边脸上却现出挣扎之色,眼中频频闪过异样,显然正在和九幽玄通极力抗衡。

    子昊素来厌恶此人,当日若非子娆相求,早已下令影奴动手处置,此时更无留他的理由,轻微合目,方要催动心法取他性命,忽听他怪声惨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丫头竟真以血影莲华替你渡药,心血,哈哈……心血……她莫非疯了,毒蛊对你无效,却必应在她身上……哈哈……”

    子昊眸光骤变,扬袖便是一掌,箫音倏停,歧师口喷鲜血跌向殿外。

    少了他玉箫牵动,歧师毒蛊发作稍缓,竭力挣扎道:“心血入药……你杀了我,她也必死无疑……”

    子昊清冷的面色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冰寒慑人,“你是在要挟朕吗?可惜子娆已再不可能替你求情了。”

    歧师纵然撑得一会儿,却无法阻止毒蛊噬心,神志渐呈疯狂之态,滚倒在地,嘶声叫道:“她神识受制,毒蛊……呃……呃……我和你们同归于尽!就算人死了我亦能救活……啊……”

    这凌乱的话语忽令子昊神情震动,他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抬手射出指风,点向歧师周身要穴。玄通真气透体而入,暂时阻住蛊毒之势,歧师双目慢慢恢复清明,只是瘫伏在地,七窍渗血,样子甚是恐怖。

    月光如晦,蔓延成夜。

    面前男子眸底一片无垠深黑,却似乎有什么在那无声无光的暗处冲激翻涌,无人见得的背后,单手紧握了玉箫,一字一句冰火交流,“你方才说什么?”

    歧师挣扎喘息道:“心蛊巫术,夺魂灭魄,她以心血替你渡药,四域奇花不断摧损她真元,亦将蛊术的大半后果转移到她身上,当你蛊毒发作的时候,她便将心神遭噬,七魄俱散。嗬……你现在若见到她,必与死人无异,如今我虽无法驱蛊操控于她,但除我之外,也无人可以化解她身上的蛊毒。”

    子昊不知为何一言不发,夜光幽暗莫名,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身后飘垂的衣袖却在微微颤抖。歧师知道现在唯有九幽玄通能克制反噬的蛊毒,生怕他翻脸无情,断送自己性命,继续道:“你若肯为我驱除蛊毒,便等于救那丫头一命,心血渡药,她肯这般为你,难道你忍心看她送死不成?”

    子昊双眸忽抬,凌厉的目光看得歧师心下一颤,倏然噤声。子昊冷冷盯了他片刻,飞袖一扬,九幽玄通幽亮的真气破空而去,将那毒蛊困于歧师气海穴中。歧师身子一阵抽搐,虽是经脉受封,武功禁废,脸色却见回转,坐起来嘿嘿笑了两声,“王上对那丫头果然与众不同。”

    子昊早已拂袖离去,脚步微微一停,冷道:“莫要挑战朕的耐性。”一声清啸召来影奴,头也不回地去了。

    目送那清绝背影消失在月光深处,歧师脸色刹那阴沉下来,森然道:“哼!你可知那丫头究竟是何人,现在不杀我,总有你后悔莫及的一天!”

    月色入室,被囚于佛寺后院的善歧闭目凝神,再次运功冲击被封闭的穴道,两股真气在体内冲撞造成痉挛般的剧痛,额上逐渐滴下冷汗。

    门响之声突然传来,善歧心中暗恨,只得放弃努力,便听有人对隐于暗处的影奴道:“你们暂且出去,我奉王上之命,有话要和善将军谈。”

    两道鬼魅似的身影自黑暗中现身,向来人点头致意,瞬间消失无踪。

    一阵优雅的清香,伴着雪色战袍出现在面前。善歧抬头一看,冷哼一声垂下双目,却不料肩头微麻,来人已将他穴道解开。

    善歧自地上一跃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且兰微笑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有话要和你谈,仍旧封着你穴道,岂不别扭?”

    善歧目视她道:“哼,若是来为东帝做说客的,殿下还是免了吧,善歧纵使技不如人,可杀却不可辱!”

    “唉,”且兰轻声叹气,“君府四将中,善歧排名其首,亦对师兄最是忠心,此点别人不知,我岂不知?若要劝你背叛君府,今日来的便不会是我。再说,你投降与否,对帝都来说很有意义吗?”

    善歧被这软硬兼施的话语噎得一怔,“你既然与君上作对,便是整个楚国的敌人,和我又有什么好谈的?”

    且兰将手中的提盒放下,落座席上,“你以为我这么希望与师兄为敌吗?”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酒壶递给他,见他目露犹疑,笑道,“放心好了,酒中无毒。”

    善歧着实摸不清她来此的目的,接过酒来,皱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且兰手指轻轻一挑,破开另一壶酒封口,“我来放你走。”

    善歧意外道:“你放我走?”

    且兰缓缓啜了口酒,“没错,我要你回楚都,替我转告师兄几件事。第一,帝都已着手调军,欲解西山之围,估计兵力在三万左右;第二,含夕现在西山寺,我会保她安全;第三,东帝旧疾再发,仅靠非常手段维持支撑,已经时日无多。”

    这几件事对善歧来说,一件比一件震惊,但看且兰冷静饮酒的模样,微微清利的眼神,不由冒出个念头,“难道……你要反助君上对付帝都?”

    且兰侧头一笑,“烈风骑十年不败的神话,并不那么容易打破,拿九夷族的存亡冒险,我也并不乐见。更何况师父若得到消息,岂会坐看我与师兄反目?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善歧在她对面坐下,仰首大口饮酒,直到半壶酒尽,方扭头看她,“我不明白你现在的打算。”

    月光斜照席间,且兰一尘不染的白袍仿佛浸入半边暗影,浅斟慢饮下不见一丝波澜,“很简单,此番九夷族已完全获得东帝的信任,进入帝都中枢,现在九公主已死,帝都失去了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东帝为保王族传承,与九夷族之联姻势在必行。如此最多半年,我便可全然控制帝都,师兄又何必损兵折将,大费周折?”

    这番话听得善歧惊心动魄,“苦肉计!殿下真真好手段、好心机,竟连君上都瞒过。却不知眼前又待如何?”

    且兰抬眸道出二字,“和谈。”

    “和谈?”

    且兰道:“不错,含夕现在落在东帝手里,这对师兄极其不利,但东帝也很清楚王族现在的困境,与楚国为敌对他来说绝无益处,我已说服他用含夕换回九公主遗体,并承认师兄摄政之位。师兄最大的对手乃是宣王,决战在即,再树强敌是为不智,而帝都权力的转移,也不宜用过激的手法,否则引起诸国战乱,得不偿失。和谈之事,东帝会遣使正式传达,但我要你先回去提醒师兄,西山之阴,沅水之畔,要尽快把握时机扫除赫连余孽,莫要给帝都任何选择的可能。”

    善歧沉吟道:“你虽解开我穴道,但外面四处都有影奴把守,我要离开此地,并非易事。”

    且兰笑了笑,举起手中酒壶,“我岂会无备而来,你还没有感觉到吗?你喝的酒虽然无毒,却混了离心奈何草的汁液。”

    “你……”善歧方要站起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一晃,人便软软向前倒下。

    酒壶哐啷落地,冷光四溅。

    且兰低头,借着月光看了他良久,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月华流淌脚下,一步步清晰如许。

    前方殿堂,一人独立月下,正负手看着毁于战火的佛像,听到脚步声回头,微笑道:“我等候殿下多时了。”

    江浪叠起,拍击船身。

    跃马帮座舟有别于往日,四处布置暗桩,一片戒备森严。灯火微微跳动,夜玄殇自子娆身上收回手掌,闭目凝思,始终眉头不展。

    雪战跳到子娆身旁,凑近去蹭她脸颊,轻轻舔了一舔,呜呜低叫,见子娆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复又抬头去看夜玄殇。

    白姝儿与殷夕语皆是沉默不语,前者有些慵懒地低阖双眸,双颊带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显然气血未复,情况不太乐观。彦翎在旁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问道:“喂,到底怎样,人就这么死了?都不说话,好歹拿个主意出来。”

    殷夕语望向灯影深处,只见夜玄殇睁开眼睛,“我立刻带她回落峰山。”

    彦翎瞪大双眼,“吓!你回去送死不成?天宗和太子御现在一个鼻孔出气,若非宗主点头,夜玄涧也不会出现在楚国,你这么回去,恐怕还没踏入落峰山总坛,小命便要危险,莫不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夜玄殇伸手再试子娆脉搏,仍是毫无反应,口气隐含忧虑,“子娆的情况十分棘手,眼下她体内生机断绝,真元尽消,但却并非因为伤重,而似周身经脉都被某种怪异的真气封锁,这些真气毫无来由,不似任何一派武学,倒如活物一般,我几次尝试运功冲破,但每次冲击都被其吸收,根本不起作用,若不设法尽快解开这禁锢,那最多七日,她便当真无药可医了。”

    殷夕语秀眉一拢,吃惊道:“这情形,难道是巫蛊?”

    夜玄殇道:“极有可能,师尊对巫蛊知之甚深,定有办法可想。至于天宗与太子御的协定,我既然回国,便早晚要面对此事,你以为躲得开吗?”

    最后一句却是对彦翎说的,彦翎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闭口不言。白姝儿却抬头道:“公子言之有理,公子归国本也是势在必行,让我先设法替公子探路,确定天宗的动向再说。”

    夜玄殇道:“你眼下的情况并不比子娆乐观多少,莫要逞强妄动。”

    白姝儿丹唇轻挑,“倒也无妨,凭我的修为还不至于送了性命。何况救她便是自救,这一趟落峰山,我是必要陪公子同去的,她不能出事,公子更不能。”

    夜玄殇略一沉吟,便也不再反对,转身道:“殷帮主。”

    殷夕语闻声知意,微一点头,“容我稍作安排,最多明日,我保证公子踏上穆国领土。东帝方面,我也会立刻派人传信,九公主的安危事关重大,落峰山之行,请让跃马帮略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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