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该怎么拒绝,突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墨卡顿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恰那,是我。你开门好吗?”
恰那脸色霎时变了,沉替声音回绝:“公主,我睡下了。”墨卡顿早已失去已往的嚣张,声音里满是讨好与哀求:“恰那,今天是你24岁生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对你说句生日快乐。”
恰那礼貌又疏远地答谢,墨卡顿又敲了敲门:“你开门好吗?我,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恰那仍不肯开门:“公主的礼定是好的,交予我侍从旺错就可。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墨卡顿沉默了半响方隔着门幽幽叹息:“我想了很久,你不缺钱,除了看书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再贵重的礼物你也不稀罕。所以,这次的礼物是我亲手最的,我这被子第一次做针线活,我知道我的针线功夫很差,你看不上眼。好歹,算是我一番心意吧。”
门外,墨卡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恰那听得她走远了才打开房门。门口的地上,摆了一双崭新的男靴。
烛光下,恰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目光一直盯着那双靴子。靴子做得实在算不上好,虽然面料考究,靴尖还缝着块上等的翠玉,可针脚粗糙,线头外翻,两只靴子甚至不一样长短。鞋底还有些暗红色斑痕,是血迹。想必墨卡顿在纳鞋底时,很是吃了番苦头。
恰那拿起靴子翻看,苦笑着摇头:“想不到,她那样的人居然会做靴子。”
我叹气:“她这些日子的确改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打骂人了。”
“我知道。”恰那闷闷地又喝下好几杯酒,脸上红云如霞,“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论她怎么做,我都没法面对她。”
我站起身,想要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别再喝了,你醉了。”
恰那双手反扣住我的手腕,迷蒙着眼仰头看我。烛光跳动,柔和的光晕衬出他亮泽滑润的肌肤,流光溢彩的眸子凝视着我:“小蓝,你就让我醉一次。只有醉了,我才敢说出心里的话。”
他的目光炽热如火,室内的温度似上升了许多。我的心猛地一挑,嗫嚅着问:“你心里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吗?”
“小蓝,我对她俩说过,只要有她们在,我不会碰任何女子。”他眼神如火,面色酡红,双眸亮弱点漆,勾人魂魄,“可我,我其实很想,做梦都想……”
他抿嘴润一润唇,喉结微微滚动,不及我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俯身下来。唇上被柔润的触感覆住。那一刻,我心底顿时升腾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为何我的脸热辣得似乎所以血液都煮沸了不停翻涌上来?
他在我双唇间生涩地点点挪动,唇齿间有酒味喷出火热的气息,似一团火焰。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说话的间隙,愣愣地问:“恰那,你,你在干什么?”
他柔软的唇细细流连,浅浅触碰,停留一会儿,慢慢往下移,喉结在优雅的颈项上下滚动,他缠着声音附在我耳边呢喃:“小蓝,小蓝,我真的很想……”
他的手覆盖在我腰上时,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他,只是想跟我交配吗?我们狐狸之间可没有这种亲嘴的举动。我的心一慌乱,第一反应就是变回原形。
他目瞪口呆地抱着一堆衣物,看到我从衣物里爬出,顿时气急败坏地掐住我的脖子吼道:“小蓝,你,你这是在气我吗?”
“恰那,你已经有两个妻子了……”我结结巴巴,连颈上的不舒服也无法顾及,“而且我,我……你是知道我的心愿的。”
他怔住,放我下地,偏过头努力深呼吸几次,平复急促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头面对我,清俊的脸上红云密布,羞赧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尴尬:“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着他们在忽必烈宫廷里看过几场杂剧,那些宫廷女子都爱看才子佳人的戏本。舞台上,那些女子被男子看一眼都会羞红脸,拉手一类的更是禁忌。人类女子好像挺在意被男人触碰,非亲密之人不可有那般举动。可我是狐狸身是不是天天被他们兄弟俩抱着吗。还有真金,他也喜欢抱着我,只是我烦被他抱而已。我不应该介意什么,可我心里老是觉得有些疙瘩瘩,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恰那站起身背对着我:“小蓝,你今晚不用陪我,去哥哥那里吧。”
我“哦”了一声,正准备离开,他又叫住我:“小蓝,我知道你的心愿。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达成愿望。”
恰那眼里有一种深深的不舍,又有着异乎寻常的决然。我不知道他要怎样助我,只觉得那样哀伤又美丽的眼神令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
那一晚不知为何,我总是会想起恰那亲我的那一刻。我用爪子碰自己的小尖嘴巴,好像没什么感觉呀。可为何恰那碰我时,我就会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我看向熟睡的不三不四,月光下纯净若水的睡容安详平和。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勾勒出优美的唇形,不知亲起来是什么滋味。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急忙转开眼神。我好像,有了狐狸不该有的想法了。
恰那24岁生那一天,丹察曲本没有出现,也没有送来生日礼物。
公元1262年夏末,叛乱的李璮被铺获斩首。这场叛乱历时半年,忽必烈终于班师回朝。这次叛乱事件最大的后果便是:忽必烈从此对汉人生了罅隙。所以,回到燕京的忽必烈论功行赏时,对立过功劳的汉人只给封赏,不予实权。此次平叛,最大的赢家是那些早就对汉人不满的蒙古将领。
为了加强对西藏的统治,这年二月,忽必烈派遣金字使者入藏。为了配合忽必烈的行动,八思巴致信给西藏各教派首领。
信中写到:“班智达法王具有无量智慧及慈悲,不顾自身安乐,为了佛陀教法及众生利益,前来阔端王爷驾前。其利益大众之事业众人皆心中明知。继他之后,我亦尽我所能服事佛法,利益众生。我留在当今大皇帝的驾前,并非为一己之利,而是为了使其理解佛陀教法,明辨取舍。我曾多次奏请利益整个佛法及众人之事,请求颁发有益之诏命,众人心中当已明知……此次皇帝派遣金字使臣送来举行法令之资具,望各位大德及僧众合力祈愿,顾念佛法,为使教法弘扬,友情众生平安幸福……我将尽力使你们所以僧众能够安心听经说法,完成诸法事。”
这是萨迦派首领致西藏各教派的重要通告信,尽管八思巴在心中语气温和含蓄,但已尽显他对西藏各教派的掌管和统领的权力。
第二十九章
我的心愿
若经常鞭打和教训,就是牲畜也会听话;不用驱使而能自悟,就是聪明人的标志。
——《萨迦格言》
1262年6月,忽必烈封庶子忽哥赤为云南王,命他去昆明镇守。云南先前一直是大理段氏割据为王,历时500年。而派宗王出镇重要的边塞之地一向是蒙古人的传统。
忽哥赤出发去云南的前一天,久未露面的意希迥乃突然出现在国师府。他是来辞行的,忽哥赤将带他一同前往昆明。这一年来在忽哥赤府邸,他颇为得宠。年初,忽哥赤还为他结了门亲事。女方虽不是宗亲,却也是地道的蒙古贵族出身,从身份上来说,意希迥乃算是高攀了。
说是辞行,意希迥乃的态度却极倨傲,他冷眼看着八思巴和恰那,嘴角扯出一丝阴鸷的笑,像是宣战一般沉着声音说:“迟早有一天我会回来,拿回我在萨迦应得的一切。”
八思巴面色一沉,眼神犀利地看向意希迥乃:“三弟,萨迦养育你长大,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若不是萨迦传人,你今时今日何来蒙古宗王上师的地位,又怎可能娶到蒙古贵族之女?”
“你们压制我,拿走我的继承权,我无话可说,谁叫我的身份、我母亲的身份都不如你们。可如果恰那一直没有孩子,未来我的孩子就会是萨迦继承人。”意希迥乃凉薄地大笑,凑近八思巴耳边阴森地低语:“他会为我拿回一切的。”
八思巴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怒意,嫌恶地皱了皱眉。
意希迥乃走后,八思巴再也坐不住了,在屋子里反复踱步:“恰那,你听到意希迥乃的口气了吗?他的妻子可能怀孕了。”停顿了一下,他忍不住抱怨,“恰那,你有两个妻子却至今无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你绝嗣,难道真要让意希迥乃的孩子继承萨迦吗?”
恰那坐在软塌上,一脸的无所谓,为自己倒了杯青稞酒慢慢饮着:“大哥不必着急。三哥的孩子也是萨迦后人,就让他继承也无妨。”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八思巴气急,浓眉似拧成一股绳,走到恰那面前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伯父和我苦心经营多年,才将萨迦壮大到今日的局面。眼看着藏地就能在我手中结束割据,完成伯父统一藏地的心愿,怎可让他这样的自私自利之人毁了伯父和我建立的一切?”
恰那懒懒地倚着靠枕,仰头看着一脸焦虑的八思巴,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大哥,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你说什么?”八思巴上下大量着恰那,艰难地问出,“难道……难道你有什么……隐疾?”
不等恰那回答,他又立刻宽慰道:“没关系,大哥立刻去请最好的一声——”
恰那苦笑着打断他:“大哥,我跟两个妻子从未圆房,怎么可能有孩子?”
八思巴惊呆了,难以置信地问:“恰那,你成婚多年,难道……难道就没有……”他脸上飘过红晕,这个话题让他实在难以启齿。
恰那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次都没有。”
八思巴难过摇头:“你这是为何?”
恰那凄然大笑,清瘦的脸上流淌着满满的悲伤:“大哥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媳妇是怎样的人吗?她们闹出了那么多事情,整个燕京城都在看我笑话。你指望我跟这样的女人生孩子?”他笑了一会儿,嘴角渐渐落下,坐正身子肃然道:“我对她们只有厌恶,要我近她们的身,不如杀了我!”
八思巴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恰那脸上:“好,既然你不喜欢她们,那大哥再为你安排门好亲事——”
“大哥,不要再为我安排了!”恰那出离愤怒,面色铁青。他从软塌上一跃而起,拍着自己的胸膛砰砰直响,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气。“你当我是什么?我是跟你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弟弟啊,不是牛群里用来使母牛怀孕的种牛!”
“恰那!”
我急忙上前咬恰那的裤腿,免得他说出更令八思巴难堪的话来。许是压抑过久,他今日将不满全然发泄了出来。他狂躁地一把将胸前的佛珠扯断,檀香木做成的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有几颗打在我头上,打得生疼。
恰那大声喊着:“我不想再成亲,不想再娶任何女子,更不想为了子嗣做你的工具!”
“大哥怎么可能当你是工具?大哥只是希望你幸福啊!”八思巴急忙站起,扶住恰那晃荡的身子。他眼底有些泛红,哽咽着看向恰那,“恰那,你到现在难道没有喜欢的女子吗?大哥不会再为你安排任何你不愿意的婚事,你只须告诉我你想娶谁就好。”
恰那望着八思巴,严重波涛翻涌,却瞬间隐入沉沉的眸子中,我怯怯地叫了一声:“恰那,别这样对娄吉,他可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恰那身子威震,微微低垂下头。努力深呼吸了许久,他终于平复了情绪,淡然地看着八思巴:“大哥,与其劝我,不如你自己娶亲吧。”
八思巴面色一红,立刻摇头摇得如拔浪鼓:“恰那,你胡说什么?你忘了我在伯父面前立的誓了吗?我已经身入空门,这辈子绝无可能成亲!”
“为何不可?别的佛法派系不可娶亲,可我们萨迦本就跟他们不同。萨迦先祖三代都是一边娶亲生子一边做萨迦法王,不也创立了萨迦派,得到终生拥戴?为何到了这里,便不可娶亲了?娶亲并妨碍你传扬佛法统一藏地的愿想啊!”
八思巴脸上显得几分尴尬:“可我受过比丘戒,而且伯父——”
“萨迦现代法王中,唯有伯父一人真正受戒成为比丘。你虽受过戒,但事出有因,轻重不同。幸好我们萨迦派早有先例,你不必还俗照样可以娶亲。”恰那上前一步,紧盯着八思巴闪躲的眼睛,“是伯父的遗言重要,还是萨迦传承重要?若是伯父尚在世,得知我无望子嗣,你想他还会坚持让你守戒吗?”
恰那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竟将以能言善辩着称的八思巴驳得几无还口之力。他侃侃而谈,机锋甚健:“以哥哥的聪慧,你的孩子定能成大业,继承萨迦更是名正言顺。只要你自己愿意,大汗定会同意你娶亲,说不定还会为你——”
八思巴被逼得有些着恼了,厉声打断滔滔不绝的恰那:“你别再胡闹了!我从未想过娶亲,更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你既然不愿意只为子嗣娶亲,我又怎能只以此为目的耽搁无辜的女子?”
恰那俯身将我抱进怀中,定定地看着八思巴,嘴角浮起清浅的笑容:“大哥,我不是胡闹,我已为大哥寻到了天底下最美好的女仔。明日傍晚,你来青山顶的延春亭。”
八思巴与我一同猛地抬头看他。他温柔地护膜着我的背,眸子中闪过一丝怅然:“大哥,你一定会爱上她的。”
我终于知道了恰那先前所说的一定会帮我是怎么一回事。
远处的峰峦与苍穹上的流云连成一色,海棠花竞相开放,璀璨的色彩中添进了初夏的燥热。夕阳从金色云朵中透出红艳,青山顶的延春亭沐浴在暮光中,琉璃飞檐在夕阳下格外明丽。
“小蓝,等会儿哥哥上山后,你千万别躲进树丛,更别一心慌就变回原形。”恰那为我整了整头发上的蓝丝带,将我的碎发抚平,凝神细细看着我,眼中似有无限留恋,“如今他离你还有多少距离?”
“已经剩下不到五尺了。”我心很慌,下意识又想去扯丝带,被恰那瞪了一眼缩回了手,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真的很怕……”
恰那“扑哧”笑了出来,酒窝顽皮地闪现:“怕什么?大哥的脾气性格除了我便只有你最清楚,最糟糕的后果也只是他对你不动心而已。那你就照旧过你的日子,也没什么失去的呀。”
嗯,有道理。我对恰那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笑一下,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恰那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的兰花形瘢痕,嗔怪一声:“你呀,就是太患得患失,所以至今都不敢在大哥面前露面。”
话虽这么说,可当听到八思巴拾阶而上的脚步声时,我还是紧张得手心渗出了汗。不多久,恰那也听到了脚步声。他侧目看我,抓起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声音轻柔:“别怕,你若不知该怎么说,我会对大哥说的。”
山麓终于出现了那个褐红的身影,僧衣永远一尘不染,脊背挺直如松,睿智的双眸蕴着悲悯世人的情怀,沉稳弘毅的面容含着温婉亲和。
我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一紧张,又想扭头钻进一旁的树丛。恰那紧拉着我的手不让我逃,以眼神示意我平静下来。我努力深呼吸几次,终于忍住了想要变回原形的冲动,脚却还在微微打着战。
远远看见恰那,八思巴紧走几步,他的目光很快就从恰那转到我身上,他吃了一惊,急忙停下脚步,垂头双手合十向我恭敬地行礼。
恰那牵着我走出延春亭,在离他一丈之地站定:“大哥,你可认得她?”
八思巴抬眼凝视我,只看了一小会儿,素来平静的脸上显出羞赧之色:“恰那,你该知道我认识的女子极少。”目光落在恰那牵着我的手上,他有些迟疑,“你昨日说的便是她?”
恰那缓步走向哥哥,在他身边站住,怅惋地叹息道:“她倾慕你许多年,一直默默跟着你,无言无悔。只是,她爱极了你,怕你不会接受她,从不敢以这么美丽的身子出现在你面前。”
八思巴猛地抬头,定睛在我身上许久,迟疑地说:“蓝眸,蓝发,难道,难道是……”他浑身一颤,朝着我疾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试探地看向我,“蓝迦?是你?”
我扯着蓝丝带,尴尬地点了点头,直想把脑袋埋进土里。
八思巴瞪大眼睛,清澈的眼波中翻涌着难掩的波澜:“你,你果然可以变成人身!”
恰那侧目看我,目光格外柔和,混合着怜爱和欣赏。“大哥,我们的小蓝美吗?我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她善良又可爱,有着这世间最难得的纯净之心。”恰那走进八思巴,将手搭在他肩上,感喟道,“大哥,你对别的普通女子难有感情,可小蓝不一样。她伴着我们长大,早已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烦闷时,是她在身边逗我们笑;我们伤心难过时,是她在轻声安慰;我们有难时,她不顾自己拼尽全力帮我们。这美好的女子,大哥怎能不接受?”
恰那的语气满含神情,八思巴随着他的声音定睛在我身上,目光如清浅的盈盈水波微微荡漾,两额处的红晕更是迅速扩散至整张脸。
“恰那,别说了。”八思巴偏头,看着一株怒放的海棠半响,漆黑的瞳仁如远山晨雾捉摸不定,“你让我静一静。”
恰那的眸光黯了一黯,咬着唇角勉力一笑:“大哥,那我走了。”
留我一人对着八思巴吗?我吓了一跳,弱弱地叫:“恰那……”
恰那似乎根本没看到我哀求的眼神,挥了挥手往山下走去:“小蓝,你晚上就陪着哥哥吧,不用来我这里了。”
恰那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离开的。他的身影消失后,我跟八思巴沉默了许久。我们面面相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低头扯着蓝丝带,犹豫了半响才支吾道:“我们——”
“我们——”
他跟我同时开口,我吓了一跳,急忙道:“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说的还是同样的话。我闭嘴,垂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块。在夕阳柔和的光线下,他的眉宇更加分明,显出雕刻般硬朗的线条,眸子里似盛着两汪清澈的潭水,脸额上的红晕始终不褪。
他垂下眼帘嗯哼一声:“我想说的是,天晚了,回去吧。”
我结结巴巴地点头:“哦,我,我其实也是想说这个。”
他正打算迈步,扭头看我,又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可你,你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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