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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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牵来一匹背上安放着珍宝璎珞装饰宝座的印度大象,八思巴坐上象背后,鼓乐齐鸣。仪仗队香车华盖,悬着锦缎缨穗的伞盖和经幡、旌旗飘扬在蓝天下。所经街道,两旁皆是五彩旗帜飘扬,万众瞻礼,仿若佛陀出世。

    被隆重地迎入宫中后,忽必烈在大殿上迫不及待地迎向八思巴:终于回来了!五年时间,朕可想死国师了!“忽必烈今年已有五十四岁,看上去仍是身强体健,满面红光。反倒是比他年轻许多的八思巴一脸樵悴。八思巴伏地叩拜,声音哽咽:“大汗……”

    忽必烈急忙扶起八思巴,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头:“那个帕竹派的琼尼,只会夸夸其谈,朕已经命他回去了。朕在宫内仍以修行萨迦派法门为主。等国师歇息一阵子后,朕还想让国师再次为朕灌顶。”

    “八思巴此次回中都,并非为教派争宠,而是有大喜事要禀报陛下!”八思巴从袖袋中抽出一份奏章郑重奉上,“大汗,历经八年,八思巴终于创立了蒙古新字,特向大汗进献。这套字体如今已可使用,呈奏的正是以蒙古新字写就的优礼僧人诏书。”

    忽必烈大喜过望,接过奏章越看越满意:“好,好,好!这新字是弥补本朝一代制度,振我国威之举措!朕会立刻颁行诏书,举国推行新字!”

    当年2月,忽必烈便下诏在全国颁行新字。从诏书颁布之日起,所有公文往来必须使用新字来书写。当时,这种文宇被称为“蒙古新字”。所谓新,是相对畏兀儿式蒙古字而言。不久就被称为“蒙古字”或“蒙古国书”。当此文字衰亡后,后世称它为八思巴字,就是由于它的创制者一八思巴。

    八思巴二弟仁钦坚赞和大弟子扎巴俄色早已将国师府打扫—新,欢喜地迎接八思巴归来。当天晚上,八思巴换了一身新袈裟,对我说道:“蓝迦,今晚大汗在宫里设宴为我洗尘,你在国师府中好好歇息,等我回来。”他顿了顿,眼里有一丝犹豫,“今晚皇后也要参加宴席,她肯定没有时间见你。我明天再带你去找她。,我蜷缩在他床上,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八思巴果真将我带去后宫见察必。忽必烈的后宫仍保留了许多蒙古人的习俗,没有后世严格的觐见制度。何况八思巴是忽必烈众多后妃王子公生的上师,他在后宫自是畅行无阻。

    察必发间多了些许白发,面容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母仪天下的皇家气度。她屏退众人,俯下身对着我摇头叹气:“天哪,小蓝,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三百年的修为竟全部化为乌有,我们蓝狐一族,有哪个混得像你这么惨的?”

    我扭过头不理睬她。我都这般惨样了,她居然还是不忘打击我。

    “皇后,蓝迦受了许多艰辛,尝了寻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楚。她如今这般凄惨,都是因为我。”八思巴痛惜地抚摩着我,对着察必深深一鞠躬,“我带她来见您,就是想问,她是否可以恢复灵力?”

    察必拎着我颈上的皮毛,将我提起,我不爽地乱蹬,却是徒劳,她上下打量着我,慢悠悠地说道:“难倒也不难,只要勤加修炼,总能慢慢恢复。”

    我忘了脖子上的不舒服,热切地看向她。八思巴焦急地问:“需要多久时间?”

    她噗嗤笑出声,将我放回八思巴怀里,乜斜着眼,风情万种:“二百年修为,哪能想恢复就即刻能恢复的?看各人造化。灵性高的,三五载也就够了。悟性差的,再修个三百年也不定。”

    我瞪了她一眼。这说了跟没说有啥两样?

    她转着眼珠想了想,对我颔首:“这样吧,念在你我同族,我们一向交情不错,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度些灵力给你。虽不能让你立时恢复,但讲话总没问题.“我猛地抬眼,不置信地看她笑嘻嘻的脸。她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度灵力极耗费自己的修为,若不是至亲,谁愿意随便度给他人?

    她忽略我探询的眼神,将手指点在我额头莲花形斑痕上喃喃念咒。一股暖流顺着她指尖流入我印堂,瞬间游走周身,舒畅至极。过了―会儿,她放开手指,微微喘着气看我。我试着开口:“娄吉……”

    声音虽沙哑,却是千真万确能开口说话了!八思巴欣喜若狂:“蓝迦,太好了,你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喜极,埋头在他怀里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察必在一旁偷笑:"好了好了,别在我面前这般卿卿我我,回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再诉衷肠吧。“八思巴的脸蓦地红了,我极不自然地扭开头,察必又恢复成端庄贤淑的皇后样,对着我细细叮嘱:“那些法门你都还记得,回去加紧修习吧。记得,每日若是修行太过精进,你便会极度嗜睡。这也正常,不必介怀。”

    我跟八思巴对视一眼,他的眼里满蕴着笑意。自恰那过世,我还从未见过他笑。那发自内心的俊逸笑容让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为了掩饰内心,我急忙扭转头去。

    在国师府中住了一段日子,由于对门便是恰那曾经住过的白兰王府,八思巴经常睹物伤神。为了不让八思巴伤心,忽必烈便让他搬到刚刚落成、位于高良河畔的大护国仁王寺中居住。此寺由察必出资建造,寺内种植千株牡丹,藏语称为“梅朵热哇”,意为花苑。春天花开时节,各色牡丹争娇夺艳,仿若天宫内苑移至人间。

    八思巴回到中都后,又像以往那般政务繁忙。忽必烈设立的总制院,掌管天下佛教及吐蕃的行政亊务,领之于国师。又恰逢蒙古新字刚刚颁发,作为创造人,八思巴须得花极大心力教授大家怎么使用。他每日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只有晚间才能见到我。

    而我,有自己最紧要的大事要做。我毎天除了进食与睡眠,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苦修。如今我终于从颓废中再度振作起来,又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我要再度拥有人身!第一次有这渴望时,我刚刚情窦初开,对着万人瞩目的年轻国师心跳不已。如今,我已历尽生离死别,明白了什么是爱,也再难有心动感觉。儿子在我心中成了第—位,渴望再度拥有人身,不过是企盼能亲手抱一抱儿子。

    果真如察必所言,我每天太勤于修炼,每天吃了晚饭便昏昏欲睡。往往不等八思巴回来,我已经在他床上睡死过去。第二天睁开眼,他早已离开寝聚,只有枕上的余温和床头尚有热气的牛奶,告诉我他又是一日的早出晚归,难得见到八思巴的时候,我总诧异为何他看起来比前次见到又老了几分。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岁,眼角与额头的皱纹日日加深,竟起了深深的沟壑。虽然眉宇间更添历尽沧桑的恬淡魅力,但看上去委实比他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我知道这一年他操心的亊太多,又经历了亲人离世的悲痛,可即便在萨迦,他也不曾像这一年里老得那么快。

    我劝说过他,别再那么劳心劳神。他却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继续早出晚归,继续一点点衰老。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过去。公元1270年,按照忽必烈的要求,,八思巴再次为他传授密宗灌顶。忽必烈将当年成吉思汗攻取西夏收缴来的西夏王印改成六棱玉赐给八思巴,敕封八思巴为“皇天之下、大地之上、梵天佛子、化身佛陀、创制文字、护持国政、五明班智达八思巴帝师”,并赐黄金百锭、白银千锭。绸缎四万匹。这些财富毫无例外地被八思巴送完萨迦,充作建造萨迦南寺的经费。

    这年的夏天,萨迦传来消息:本钦释迦桑布圆寂了!

    释迦喿布已有六十多岁,八思巴离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八思巴接信难过了许久。经过彻夜长思,八思巴写信回萨迦,令贡嘎桑布继第二任本钦。我万分诧异:“贡嘎桑布出身卑微,你却将萨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交付给他,会不会有许多人不服孚”

    “贡嘎桑布自我与恰那年幼时便跟着我们,他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沉稳老练,心思缜密谨愫。萨迦南寺工程浩大,头绪繁多,放眼整个萨迦,只有贡嘎喿布有足够能力做好这ー切。”他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转头对我说道,“至于他出身如何,如今他是萨迦大女婿,这个身份已经足够。v“你这是爱屋及乌。”我叹息,心头浮起惆怅,"因为他是恰那最信任的人,你也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沉默不言,眼望黑黢黢的窗外。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轻轻吹拂着帷幔,他突然怔怔地说:“很快就是三年了。”

    我愣了ー下,很快便明白他在说什么。头低下,泪涟涟,心绞痛。恰那,已经离开了三年了……日出日落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我每日除了修炼便是遥想儿子。他现在是不是又长髙了,是不是已经会说许多话了,是不是很调皮很可爱?是不是长得越来越像恰那?只希望当我能重回人身时,他不至于已让我抱不动了。

    八思巴的苍老比先前更甚,每隔一段时间看到他,总是又添了一分老态。36

    岁的他‘似乎在回中都后的两年里迅速消耗了往后的十多年时光。年轻时的俊逸轩昂,已是半点不剩。原本髙瘦的身子越发消瘦,经常佝倭着背,看上去矮了许多。额头皱纹一点点在増多在变深,沟壑纵横。长出来的细密头发竟有ー半是白的。他如今剃头更加勘快’往往白发只冒出了ー点便剃去。曾经出门便引来无数女子围观的场面,今曰已不复再现。

    有一日我强忍着困意不睡,硬是—定要等他回来,实在困了便拼命掐自己。亥时过后,我的腿都被掐红了,方才见到他进屋。我跳进他怀里,他愣住:“蓝迦,为何这个时辰了还不睡?你得多睡,才能好好补回灵力。,我抱怨道:“你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天天担着这么繁重的公务,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若不是有心要等你,根本见不到你的面。,他不无歉疚地抚摩着我的头“”蒙古新字刚刚颁行,我得教会朝廷中人使用此字,还得编写教程,这样才能推广开来。我倒是想带着你去,可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无聊,不如就在寺里好好修行,及早回复人身。“我不是为了自己无聊才忍着困意等你!“我有些恼,用尖鼻子顶他的手臂,”还记得恰那留给你的话吗?他让你不要为了萨迦、为了统一藏地太拼命,要好好想想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果真提起恰那,他才会露出凝重的表情。我叹息:委吉,你即便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无所谓长相越见老态,你也得想想达玛。你若是早早离世,达玛怎么办?你让他一个幼儿如何挑起萨迦重担?“他半垂眼帘,眼睫毛不停跳动着,勉强扯出个笑容:“别担心,大汗赐了许多滋补药材给我。我让胆巴熬药,天天在喝着呢。我答应你,等忙过这段时日,我必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多陪陪你。”

    我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总是这样,从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这^生,从未为自己活过。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哄着我:“你赶紧睡吧,我再看—下总制院送来的共文,很快便睡了。”

    我本就困顿不堪,被他这样拍着,睡意铺天盖地袭来。即将去见周公的那一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似乎被人轻轻抱起往外走。在有规律的脚步声中。我头一歪,沉沉睡着了。

    公元1271年新年来到,忽必烈带着察必和真金来大护国仁王寺作新年祈福真金专门跑来找我,他为我带来了我最喜欢吃的德胜坊小油鸡。我惊喜地吱吱叫一声,急忙上前一口咬住油嫩的鸡肉。还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好啊,知道我最軎欢什么。每次真金来寺里,就是我改蕃伙食的时候。

    小蓝,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是只老狐狸了,怎么一点不见你老?毛色还那么亮泽,眼睛还是蓝得那么可爱。,真金看我狂啃小油鸡,以手指逗我的尖下巴,啧啧笑道。

    我睥睨他一眼。他若是在我刚回中都时见到我,便不会这么说了。那时的我眼睛无神皮毛枯干,经过这两年的苦心绦行才恢复到这地步呢。这些日子我已明显感到自己体内积蓄的灵力越来越强,嗅觉味觉听觉和视力都已恢复如初,试着使用法术,大都能成功。我化身成人已是指日可待了!

    真金看着我大吃,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ー句:“不知她在天上是否安好?他低头长叹,粗浓的长眉间拧出几许怅然,”五年了,再也没见到她。“我愣住,他是在说我吗?已经过去那么久,阔阔真都已经为他生下第三个儿子铁穆耳了,他还惦记着当日在白伞盖佛事的那场偶遇?我微微播头,于他,那个蓝眸蓝发的身影,不过是心头一个幻影罢了。

    因为贪嘴,下午吃了真金带来的整只小油鸡,晚上对着晚饭时我无论如吃不下了,只象征性地碰了两口,我便没再吃。晚上蜷在八思巴床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要蹯着,却一点不困。这可奇怪了,过去的两年里,我每晚吃了晚饭后不多久便会困得要死,为何今天一点睡意也没有?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立刻辨别出那是八思巴的声音,偷笑一下,在床上装睡:“吱呀”ー声门被打开,脚步朝着我走来,他将我抱起,正要开口吓他ー吓,却见他抱着我往屋外走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我越来越疑惑,这是要将我带到那里去?走到ー间偏僻的屋子前,他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屋里摆设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物,ー名身材妖娆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对窗而坐。听见声音,女子回头ー“你来啦。”

    我浑身冒汗,那竟是察必!

    “这份下令推行八思巴文的诏书,我至今依旧能背出来。”我站起身在屋内慢慢踱步,轻轻背诵,“朕惟字以书言,言以纪事,此古今之通例,我国家肇基朔方,俗尚简古,未遑制作,凡施用文字,因用汉楷及畏兀儿字,以达本朝之言。考诸辽、金以及遐方诸国,例各有字,今文治浸兴,而字书有阑,于一代只读,实为未备。故特命国师八思巴创蒙古新字,译写ー切讹误文事而已。自古以往,凡有玺书颁降者,并用蒙古新字,仍各以其国字副之。”

    年轻人不解:“既然忽必烈以这么大的力度推行八思巴文,为何后来八思巴文没有流传下去下”

    :“因为字形很难辨识。再加上有的地方还仿效汉字篆书的写法,这就更加劚了识别的难度。”我将书上的图片翻给他看,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因此虽然元朝屡屡下令用八思巴文译写一切文字,也的确出现了用八思巴文译写过的书籍,伹民间还是用汉字。所以,八思巴文主要还是应用于官方文件。“他看着字,自己试着画ー下,点头道:“确实,这些字看着都很像啊。”

    元灭亡后,八思巴文逐渐被废弃,最终成了死文字。“他抬头问:“那为何连在蒙古内部也无法保留下来?”找笑:“因为元朝只是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中的ー国,八思巴文只在元朝使用,别的蒙古汗国并不通用这种文字。元朝灭亡,蒙古人被汉人从中原赶出后,八思巴文曾在北元同行过一段时间,随着这些蒙古人被其他蒙古民族同化,八思巴文自然就消亡了。年轻人感叹:”所以今天我们只能在各种文物上见到八思巴文。“

    第五十三章

    再得人身

    小人向贤者大发雷霆,贤者决不会计较;狐狼发出傲慢的叫声,狮子可冷它无知。

    ―《萨迦格言》

    公元1271年阴铁羊年「辛未》一南宋成淳七年一蒙古至元八年八思巴37岁真金28岁察必指头点在我额头的莲花形斑痕上,细细感应着:“已经两年了,她体内灵力积蓄得越来越多,只怕要不了几天便能化成人身了。"八思巴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I瓣察必将我放上炕,在我对面盘腿坐下:”如今你可得在她晚饭里再多加些我锺过法的迷药。她的灵力越来越强,听觉嗅觉味觉也都已恢复。那迷药若不是被我雎过术,再加上两年里她早已习惯饭菜的味道,只怕她早就吃出不对劫了。若是压不住她的灵力,中途醒转过来,你苦苦瞒了两年的隐情可要前功尽弃了。

    "“谢皇后提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已坐上炕,在我身边盘腿,”皇后,请开绐吧。““你的身子能吃得消吗?察必犹豫了一砗,悄声问道,”如今你他的声音却极坦然:“无妨”

    “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停下来。,察必停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当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停下。否则,你也不必整整坚持两年了,“他的声音如古井无波:”到她能恢复人身后再说吧。“察必没有再多言,点在我额上的指尖突然传来一股烫人的热泸,如ー团热焰灼烧着我的莲花形斑痕。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其实是淸醒的,只龅强行忍受着这股炽热的灼烤。不一会儿,灼热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ー股熨帖人心的暖流在扬身缓缓行走,顿时舒适得仿佛身在云端,枕着棉絮般的云朵看日出日落,半个时辰后,察必的手指从我额头上移开,收了法术吐纳片刻,看着我叹息道:我有时看着她,觉得很可怜。别的蓝狐变成人身后享尽世间绒华富贵,她却只与心爱之人相守不到两年便要忍受生离死别,最悲惨的是连儿子都不能相认。“八思巴没有说话,只在一旁低低喘息。察必下炕,将我抱起:“可我又觉得她是幸福的,她得到的爱比我们其他同族多得多,人类男子薄情寡义者十之八九‘可她幸运地遇见了你们。无论是恰那还是你,都甘愿为她付出生命,能得到这样的倾心之爱,她来红尘中走这一遭,也算值得了。”

    他终于出言,却是断断续续,仿佛极疲累,气息弱而不稳:"望皇后千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我。““我知道,你赶紧回去歇息吧。”八思巴下炕,从察必手中榷过戡,步履阑珊地准备出去,察必犹豫了将他叫住:“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只是实在忍不住要再多说一句:别再花那么多心思在政事上了。你已将蒙古新字交给了国子监的教授们,他们自会去编撰课文,不需要你事事亲力亲为。我会让大汗减少给你的事务。你入境该多休息服药,多修行养神,不要案牍劳形。去做你喜欢却从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吧,你余下的日子……”她突然停顿下来,声音变得的低沉肃然,“已经不多了……”

    我的身子微颤了一下,幸好他极疲倦,没有察觉。他的脚步略略凝滞,扶住门框喘息片刻方说出话来:“等她回复人身,我会让她即刻去萨迦看儿子。到时候,怕是真的要向大汗告假了,我想找一处清净之地,不想待在中都慢慢等死。”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极慢,走几步便要喘息片刻,几乎是一点点挪着脚步回到房间。他的呼吸极重仓促,心跳很慢,那是老年人才有的呼吸。回房后,他几乎是沾床即睡。蜡烛燃烧到尽头,火苗跳了几下,终于熄灭。我在满室盈白的月光中细细打量着沉睡中的他。眼角、额头、嘴角都邹起丝丝纹路,颈项上还有圈圈皱纹,睿智悲悯的眉目间尽是沧桑与疲惫,清癯的面容如历尽风霜的老人,全然看不出如今的他只刚步入中年而已。

    蹲在他面前痴痴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泪水一滴滴落下之时,身子突然起了急剧变化。这种变化我不陌生。垂下头,闪着丝绸般光芒的蓝发垂落胸前,象牙白的肌肤如玉般润泽。我伸出双手,凝视着沐浴在月光下白皙的双手,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夜深沉,凉如水,月朗星稀,万籁寂静,金线织就的华丽丝帐内,察必姿势撩人地侧躺着,突然撑起上身,低声惊呼:“小蓝?”

    我站在她帐前,黯然点头。

    “你这么快就回复人身,真是太好了!”她起身,取过床头一件碧色中衣披上,上前拉住我的手仔细打量,“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果真是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纯正灵狐,恢复的速度比我们这种半血统蓝狐快得多呢。”“真的是靠我自己之力恢复的吗?”我拂开她的手,冷冷地看向她,“还是你借助了其他方法?”

    她微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你别逗了,能有什么其他方法?除非能有一个富有灵力的人,愿意将自己的灵力转注给你。可你也知道,这么做等同于以命换命。天下谁会傻到这地步?”

    “昨晚,他给我准备的晚饭,我没有吃。”我紧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她脸上终于显出懂乱的神情,我上前—步按住她的肩头:“告诉我实情!”

    “你既然已经听到了,就该知道实情是什么。”她朝我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没错,你能这么快恢复灵力重新拥有人身,不是因为你天赋极高,上天眷顾,而是八思巴以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我身子跌坐在她华面的大床上,虽然心中早已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始终期望这不是真的。她叹口,在我身旁坐下:“两年前他回宫的当晚,大汗设宴款待。宴席后他便来求我,将你在萨迦的经历全部都告诉了我。你以怀孕之身,只能选择救一人,八思巴活下来,可恰那却惨死。你早产生下遗腹子,为了孩子耗尽灵力被打回原形。儿子即便在眼前你也不能相认,连抱一抱孩子都是奢望。这些对他而言,真真是痛心到生不如死,他求我救你,不惜一切代价。”

    那个春寒料靖的夜晚,察必将当时的情形一点点说与我听,我几次泪湿衣襟,痛不欲生。

    八思巴求察必救我时,察必当时如此回答:“小蓝现在一点灵力也无,要想恢复,只能慢慢再修炼个三百年。”

    他身子剧颤一下,苦涩地摇头:“三百年?若是真要三百年,童迦一定会自暴自弃而死。皇,您也是做母亲的人,试想想,您能忍受儿子在您面前长大成人到老到死,却一辈子不知道母亲是谁吗!”

    将心比心,察必犹豫了,沉吟良久后说道:“要不然,就只有一个很残忍的办法。”

    八思巴眼睛蓦地一亮,急切问道:“什么办法?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为她做到!”

    “此事换成寻常男子,再有心也做不到,天底下唯有你才可以。”察必看着他周身围绕的七彩光芒,带着些许羡慕说道,“你自幼修法多年,身上有一股先天灵气。若是妖能吸到这人类最纯净的灵气,便是数倍于自身辛苦修行。”

    八思巴毫不犹豫地问道:“我的灵气如何给她?”

    “那你可得想淸楚?

    ”察必停顿一下,严肃地看向他,“你可愿意将性命给她?”

    八思巴愣了一下:“如何给?”

    察必美丽的脸上显出可怕的神色:“精元是人之根本,与你的灵力共生共存,我可以施法,将你带有灵气的精元转注入她体内。但要让她尽速回复人身,你便得耗损大半精元。虽不会立刻丧命,但也离死不远了。”

    八思巴沉默了许久,涩涩地问道:“能再活多久?”

    察必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实话告知:“不会长久,最多七八载。”

    八思巴满足地笑了起来:“太好了,还有七八载,已经够我完成很多事了。我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看着达玛成人。不过没关系,即便年幼,可蓝迦有了灵力就能保护他。我将萨迦法王之位传给达玛,足可瞑目了。”

    察必震惊了:“你,你真的愿意?你对佛法的悟性之高少有人及,萨迦秘传的道果法可让你起码活到八十岁后,你竟愿意折损自己一大半的生命吗?”

    “孤独活到八十岁有何意义?我的性命本就是她给的,如今,不过是还给她而已。”他抬起哀伤的眼,悲恸地看向泣泪的蜡烛,“她已经失去了恰那,不能再失去拥抱儿子的希望。”

    听着察必的点滴述说,我的手按在心口,哭得肝肠寸断。我现在才能彻底明白,为何这两年里他衰老得如此之快。察必还在继续说着:“我给了八思巴下过咒的迷药,每日拌在你的晚饭里。待你昏睡后,便将你带到那间里子里,我毎日施法,把他的灵力一点点移到你身上,你之前身体受损太重,用了足足两年才真正恢复。”

    我紧紧抓着察必的手臂,拼命摇头大哭:“察必,我不要他这样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你将我体内的灵力还给他!我宁愿被打回原形,宁愿一辈子不认儿子!”

    察必凄凉一笑:“小蓝,你说什么傻话呢?人的灵力一旦被我们妖吸收,哪里还能还得出?而况,你该知道他既然逆命救你,他的命数便已定下。即便你思愿意折损自己的元气,为他毎日度灵力,那也只能再多拖延几年而已。”'“那就将我的内丹给他。”我顿一顿,嗓子痛得难以忍受,“以我的命,还他的情。”

    察必摇头长叹:“他果然最懂你的心。他就知道若有一天你了解真相,必然会这样。所以,他让我施法时,使用了不苛逆之咒。你即便要给他内丹,他也吸收不了。”

    我呆住。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居然如此决绝!他让我怎么办?怀着对他的歉疚,独自度过接下来的几百年吗?

    察必让我靠在她肩上哭泣,声音也起了哽咽:“我活了千年,见过太多的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从不相信人类也能有无私的爱情。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如磐石一般坚硬,可从你们身上,我竟体会到了感动。”

    我已哭得说不出话来。自从离开萨迦,。我心如枯槁,死井无波。我以为今生除了儿子,再难有什么令我的心起波澜,没想到,他居然以如此惨绝的方式,令我再度经历痛不欲生。

    察必捧起我的脸,为我轻轻抹去泪水,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小蓝,他对你的爱绝不比恰那少,可他的际遇甚至不如早逝的恰那。起码恰那死前还有一段美好的日子,而他,什么都没有。他的一生太苦了,背负着先辈期望与家族重担,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好好活着。

    “从他开始为你转注灵力到现在,已过了两年,他只剩下最多五年生命。可他仍那么拼命做事,现在怕是连五年都难以延续。接下来,他的身子会越来越弱,各种疾病也会侵入身体。说是五年,其实任何时间他都有可能停止呼吸。”察必对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好陪他去做一些他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察必的每一句话都像那只手,将我的心一遍遍挤捏着,碾出痛苦的汁液。我以袖口胡乱抹去泪水,迅速起身往外走。我没有时间了,我要在他余下的生命里,尽我之力,让他快乐!

    “小蓝!”察必在我身后轻唤,我转回头,看见她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祝福的微笑,“好好把握时间!”

    我对着察必重重点头。

    天光渐亮,晨曦透入厘内,照亮他睿智悲悯的脸。霭霭薄雾中,弥漫着我对他牵肠挂肚的念想。暗恋了他那么多年,为了他努力修炼成人,他是我少女情怀中最理想最浪漫的萌动。虽然后来与恰那相恋,可心里却没有一日将他抛诸脑后。他早已是我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融入了我的血,我的心。

    他睁眼,初时尚有些迷茫,看到窗外的亮光后急忙坐起,脸上现出懊恼的表情。他还从未睡得那么迟,正要下床,突然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我。苍老的面容上突然焕发出光亮的神采,手急忙伸出想要抱住我:“蓝迦,太好了,你终于回复人身了!”却又猛地将手缩回。他平稳了一下心绪,嗯哼一声恢复常态:“如今你已经恢复灵力,赶紧去萨迦吧。达玛今年才四岁,你还可以抱他。等再大些,你就抱不动了。”

    我摇头,在床头坐下,定定地看着他:“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我可以以后再去看他。”

    “以后”他愣住,“你还想再等多久?”

    我点头,轻轻吐出两个字:“五年。”

    他脸色瞬间大变:“你……………你去见过皇后了?”

    “恰那离世前,还有一段遗言,我没有告诉你。”我没有下面回答他,反而说起这段一直隐藏在我心里的话,“他说,大哥是爱你的,他是为了成全我才放弃你。我死后,你跟他还可以再续前缘。”

    他战栗着身子,眼神躲闪:“蓝迦,你在胡说什么!恰那说的不是真的——”“那你以性命救我,又是为什么?”

    他心神大乱,结结巴巴地问:“你,皇后全部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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