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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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到了临洮,八思巴让我大大方方在人前出现,不必装扮成小厮模样,只须隐去蓝眸蓝发。我就这样以女子之身跟随着他。他让身边人都唤我蓝夫人,虽然没有正式仪式,但所有人都默认了我与他的关系。萨迦派本就是个可以娶亲的佛教教派,因此并无人质疑他。消息传到忽必烈那里,还得到了忽必烈的赏赐.若不是八思巴坚决不肯,忽必烈早已命人将诰命夫人沉沉的头饰压到我头上了。

    回到庄园,扎巴俄色上前禀报:“启必帖木儿王子带着女儿贝丹前来拜访,已等候多时了。”

    我与八思巴一起走入厅堂,启必帖木儿急忙拉起身边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向我们行礼。

    八思巴急忙上前扶住他:“安答不必这么见外。你能从凉州大老远赶来与我一聚,我已非常开心了。”

    启必帖木儿比八思巴大十一岁,今年已有五十岁。他这些年衰老得厉害,早年魁梧的壮汉如今疾病缠身。他摇着头看向八思巴:“安答,我这次来,怕是最后一次见你了。医官说,我的血虚之症已病人膏肓,如今不过是迁延时日而已。”

    八思巴吃了一惊,随即难过地说道:“怎会这样?我定当回禀陛下,为你派出最好的御医。要什么药材,只管向我开口。”

    启必帖木儿扭头咳嗽—阵子:“没有用的,这些年请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我也死心了,唯有这小女儿贝丹让我牵挂不舍。”

    八思巴凝重地看向憔悴的启必帖木儿:“安答,你抱病前来,必不是只为叙旧。安答有何请求,我必尽全力!”

    启必贴木儿对身边的贝丹看了一眼。八思巴明了,让我帚贝丹出去看看庄园里的风光。我将贝丹带到院子里,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小女孩刚开始很拘谨,与我熟了便开始渐渐放开心扉。我一边陪着她摘桃花,一边支着耳朵听屋里的谈话。

    “的确是有事相求,望帝师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分儿上,莫要嫌弃才好。”启必帖木儿的声音竟是带着哭腔。

    安答,你快起来。你有病在身,怎吃得消冰凉的地砖?“听声音,启必贴木儿竟在八思巴面前跪下了。

    “你如今贵为帝师,连王子公主见了你也得恭让三分,你却还一直记得我这二十多年前的安答,真真是重情之人!”启必帖木儿哭了一阵子,在八思巴不停劝慰下方才继续说道,“我死前没有别的遗憾,唯有这小女儿放不下。我若是一死,她那些狠心的兄长,谁也不会真心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听着启必帖木儿的哭诉,我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启必帕木儿年轻时颇荒唐,生下—窝子的儿子。十来个儿子个个纨绔不肖,平日里架鹰斗狗吃喝玩乐,可启必帖木儿的封地被忽必烈越割越小,哪还经得住儿子们这般挥霍?听说这几年他景况越来越差,偌大的王府常要靠典当才能维持平日的气派,只怕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捉捉襟见肘了。他那些儿子没一个孝顺的。就盼着爹早早蹬腿好分财产。

    八思巴安慰他:“安答不用担心,我必为贝丹公主在朝中寻一门好亲事。”

    启必帖木儿却说道:“安答,不知我们两家能否结成亲家,让我女儿做你侄媳妇?唯有让贝丹嫁入你们萨迦,才不会因为嫁妆寒嫌被婆家看不起。”

    我吃了一惊,连贝丹叫我“蓝姨”,都没有听到。原来启必帖木儿拖着并重之躯来临洮是抱着这个心思,可先前八思巴已经应允卓玛和贡嘎桑布了呀。

    “这……”八思巴犹豫着,“几年前我已为侄儿达玛在萨迦定了亲,是我长妹之女……”

    启必帖木儿连声说道:“这没有关系,只须给我女儿平妻的身份即可。”

    启必帖木儿现在虽已没落,但女儿好歹也是蒙古宗亲公主的身份,以平妻与觉莫达本相处,贡嘎桑布和卓玛恐怕也无法反对。屋里声息俱无,我细听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八思巴郑重回答:“好,安答,我答应你。待你百年之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贝丹公主。她嫁入我萨迦后,必不会受委屈!”

    我愣了一下,旋即觉得有股苦涩卡在喉咙口。看着在我身边天真烂摘桃花的小女孩,她比达玛大了四岁。不知为何,我总忍不住想起恰那与墨卡顿。

    晚上八思巴在油灯下为手链打璎珞,我端着燕窝放在他面前:“为何答应启必帖木儿?”

    他放下璎珞,慢慢喝着燕窝粥:“当年他父亲阔端对萨迦有恩。我与他二十多年的交情,他如此跪求我,怎能拒绝?再说了,墨卡顿为恰那而死,我心中一直歉疚,如今,也算是以此报答了启必帖木儿吧。”

    “达玛与贝丹,你不觉得跟恰那和墨卡顿很像吗?”恰那的儿子娶墨卡顿的侄女,冥冥中似有一些难以解释的因缘,只是实在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

    他摸了摸我的蓝发,温柔笑道:“蓝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们不会像恰那和墨卡顿那般不幸。等达玛长大了来中都,我会让他跟贝丹先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再成亲。”

    我无奈地摇头,我虽是达玛的生母,却无法对他的婚姻置喙什么,一切都得由八思巴做主。可我心里终归有些不舒服。我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这样为了政治为了感恩,就将天南海北的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可我知道这里的人都是这般婚嫁,掀开盖头才能看到对方的模样。男子若是有地位,娶上一推女子都没关系,恰那不是娶了三个吗?我混迹人间这么久,也该习惯了。达玛作为萨迦唯一的继承人,他要为萨迦开枝散叶,萨迦众人不可能让他只守着一名妻子。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看向烛光下聚精会神编织璎珞的八思巴,他编得累了,时不时闭目休息一会儿。其实八思巴并不完美,他总是习惯地最先考虑萨迦的利益,这是他从小所受的教育,被当成继承人的他不停被灌输的思想。可他若真能像班智达所期望的那样,一切只以萨迦为中心,抛开所有的个人感情,他也不会这么痛苦了,我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达玛未来不要像他一样。

    手链在三日后完工,他用一个锦袋装着递到我面前。

    “真漂亮!”我将手链从锦袋中取出,不由惊叹。孔雀石与金育石颗颗波光流转,雕刻成莲花状的砗磲悬垂下来,旁边还衬着一片银叶子,美得令人咋舌参我迫不及待地戴上手腕:“跟了你二十多年,从不知道你竞有这舰手艺!”

    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略带羞涩地说:“这都是母亲教的,我小时候常靠在她身上,仔细看她打金刚绳串佛珠,她做出的璎珞花样繁多,都极好看,可惜,这么多年我从未打过一根丝线,如今只记得最简单的手链打法,不然,还可以为你做更多的。”

    我翻转着手腕,爱不释手:“足够了,我很喜欢很喜欢,我会戴一辈子!”

    他的手轻柔地抚摩上我的蓝发,停留在我头上那块光彩盈泽的璁玉上:“恰那留给你璁玉和蓝丝带,你天天戴着。而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我一直想亲手做些什么送给你,想了许久方才回忆起原来我曾从母亲那里学到过这门技艺。

    他牵起我的手,看着我手腕上那串美丽的手链,语带伥然,“你既然这么喜欢,日后便天天戴着,就如同见到了我。”

    我听着他似道别的语气,心下疑惑:“你是在赶我走吗?”

    ^蓝迦,你已陪伴了我两年。这两年没有政务,没有要操心的亊,只有你时时刻劾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快乐,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放开我的手,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视着窗外正冒出嫩芽的白杨树,轻轻感喟,”两年,足够了。“我走到他背后,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哽咽出声:“我不会走一一”

    他猛地转过身来:“何必再将时间浪费在我这半死之人身上!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如今既然灵力已经恢复,你该回萨迦去看看达玛,他都六岁了。前几天收到贡噶桑布来信,达玛如今调皮可爱,异常聪明,而且长得越来越像恰那。你就不想去看看儿子吗?”

    “我很想去看他。”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可眼下更重要的是你。儿子还有许多年的路要走,你却——”

    不等我说完,他突然身子缓缓软倒。我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连连呼唤他的名字却无反应。将他扶上床,抚摩他的额头,他面色蜡黄呼吸微弱,生命力正在缓缓离他而去。

    难怪这般急着赶我走,难怪又为达玛定了—门亲事,他怕是已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急于想要安排好一切吧?

    我急急俯身吻上他的唇,将灵力度给他。我之所以将思念儿子的心强行按下,一步不肯离开他,就是知道他随时可能倒下,从此再也起不来。缓缓度了些许灵力过去,他仍然双眼紧闭,唇瓣冰凉干涩,苍白的皮肤下泛着隐隐黑气。我如今虽已回复人身,可每日的修炼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早已知道,我必须修炼出足够的灵力以备不时之需,我是唯一可以延续他生命的人。

    不敢再多度灵力,怕他一旦醒转,我与他的肌肤相触带来的不是旖施而愚痛楚。坐在床前凝视着沉沉昏睡的他,皮下的死气渐渐隐去,面色已稍转暖。睡着的他,沉静若水,安详怡和。轻轻抚摩他唇角、额头与颈项上的丝丝纹路,年少时对他的痴恋,如今已升华。不止是爱,他更是我至亲至信之人,我最依恋最不舍最不愿分离的人。爱情与亲情融在一起,早已区分不开,阳光撒入室内,照在手链上,青金石与孔雀石泛着耀目的光芒,流光溢彩,莹然卓绝。

    他转醒后,她我喂他喝了点水,拿起书桌上的信,问道:“扎巴俄色刚刚来过,这是萨迦送来的迷信,你想现在就看吗?”

    他点点头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他精神虽然仍有些不济,却已无碍,他看着信,面色渐渐凝重,我怕他过于劳神,凑过去问:“信里写了些什么?”

    他有些怨气,握着信纸的手在巍巍颤抖:“贡嘎桑布越来越不像话了,手段越来越强,为了争地盘,竟闹出了人命!”

    原来阿里地区是由一名叫南萨巴布希的贵族掌管,也是八思巴所封的十三万户侯之一。南萨巴布希与帕竹派关系极密切,所有阿里一直被视为帕竹的势力范围,贡嘎桑布下令,让南萨巴布希在阿里管辖的米德与羊卓雍错浪卡子的民户交换。浪卡子是止贡的势力范围。这明显是为了挑起止贡和帕竹的矛盾,南萨巴布希自然不愿意,明里暗里抵制。于是贡嘎桑布买通了南萨巴布希的侍从,一名叫当巴仁楚的十八岁僧人,竟将南萨巴布希毒死了。作为报酬,贡嘎桑布将墨竹白蔡地方赠给当巴仁楚做领地。南萨巴布希没有继承人,赶在帕竹派插手之前,贡嘎桑布已捷足先登,接收了南萨巴布希的领地。

    此事虽然萨迦捡了个大便宜,站了阿里这儿大片地方,可毕竟以阴谋手段夺人地盘,名声太嘈,激起了众怒。我不想八思巴太生气伤神,为贡嘎桑布辩解道:“他的手段的确太狠了些,但也能理解,他是希望找帕竹和止贡报仇。”

    他愤愤地说道:“我也想报仇,但一定得光明磊落,怎可用暗杀这么卑鄙的手段?”

    我叹气:“贡嘎桑布如今是本钦,你不在萨迦,达玛又还小,本钦便是藏地权力最大之人。他掌权日久,难免想法会有所改变。”

    贡嘎桑布是个精明能干之人。平心而论,他任本钦的那些年里,对萨迦贡献极大,萨迦在藏地拥有的土地比先前多了整整一倍。这些地都属萨迦所有,他在其中未曾拿过一分。他建成了萨迦南寺中最重要的大殿,还建了纪念班智达的观音菩萨镀金像,命工匠完成了大殿回廊的壁画,萨迦南寺的建造,在他手中已初见规模,他在萨迦派内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排钟不少青年人佩服他的能力,对他死心塌地“他对萨迦有功,但不可以此抵消他妄取人姓名的恶业。”八思巴挣扎要起身,吩咐我道:“扶我起来,我要给他给信好好训教一番。”

    尽管担心他的身体,但我只能将小几案放在床上为他研磨。几日后,这封训斥贡嘎桑布的信件从凌洮发出。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八思巴与贡嘎桑布的矛盾早已埋下,并导致了日后的一场腥风血雨。

    那年夏天,大都传来消息:真金被林为太子!

    忽必烈身边的汉人儒臣一直向忽必烈建言,中原王朝一向都是皇帝在位就预立太子以备国本。忽必烈觉得既然入主中原也该入乡随俗,于是下旨立真金为太子。真金成了蒙古历史上第一位名正言顺的太子。

    ※※※我低声感叹:“真金是蒙古人历史上第一位太子。这消息在忽必烈的朝堂上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汉人都是欢欣雀跃,蒙古人却大为不满。”

    年轻人奇怪:“这是为何?难道真金不受蒙古人拥护吗?”

    “真金在蒙古贵族中颇受争议。”想起这位命远多舛的太子,我叹了口气,“他自小受汉人的儒家教育长大,身边聚集着一大群汉人精英,是忽必烈王庭中主张儒治的代表人物。以汉人来看,真金被立为太子符合传统中原王朝的做法。所有朝中儒臣对他寄予厚望,认为真金已是储君,儒治的时代就要到来,汉人在大元王朝的地位将会大大提高。”

    年轻人摇头:“这必定会触及蒙古人的利益。”

    我点头:“没错,蒙古人认为真金被汉化了,真金若是继位,整个朝廷都会成为汉人的天下。而况蒙古人从来没有现任大汗尚在世便定立继承人的规矩。蒙古人几百年的传统都是前任大汗死后召开宗亲聚议的忽里台。由众贵族投票选举产生下一任汗王。必须经过忽里台通过,才能成为合法大汗若是一时选不出汗王,会由先大汗的遗孀摄政,直至下一任汗王选出。”

    “所以,真金的太子之位至少在蒙古贵族中间是有争议的。”

    第五十六章

    真金来访

    国王应遵照佛法护国安民不然就是国政衰败的象征;如果太阳不能消除黑暗,那就是发生日食的征兆。

    -------《萨迦格言》

    公元1274年——阳木狗年(甲戌)——元至元十一年——南宋咸淳十年八思巴40岁真金31岁在凌洮隐居的我们,一点都不想被外界俗事打扰。八思巴推掉了所有的政务,由他留在在大都二弟仁钦坚赞代为处理,但萨迦的事他不能不管。公元1274年,上天注定这是个多事之秋。

    刚过了纯洁,八思巴又接到了一封来自萨迦的密信,他万万没想到,他责备贡嘎桑布的信还在去往萨迦的路上,竟又收到了另一封报告这位本钦所作所为的密报:贡嘎桑布亲率萨迦教数千僧兵攻打止贡寺,竟将堂堂藏地最大派系之一的止贡派全部灭门!

    八思巴气得双手发抖,一拳砸在桌案上:“是谁给了他这么大胆子,竟肆意妄为到这般地步!”

    我担心他的身体,急忙拉住他的手,苦涩地说:“他是为了给恰那报仇。”

    八思巴怒不可遏:“报仇就该冲着京俄去!可他将止贡上下千余口全部杀死,火烧止贡寺,这岂止是报仇,简直就是强盗所为!如今藏地其他教派会怎么看待萨迦?他们会认为萨迦仗着蒙古人为所欲为,看谁不顺眼了就可以动用武力消灭。将来萨迦在藏地会孤立无援,我好不容易建立的与其他派系的关系全部被他毁于一旦!”

    我赶紧拉他坐下,柔声宽慰:“你先别急,你的身子不可大喜大悲大怒。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只能想办法尽量弥补。”

    “我即刻去信,废去贡嘎桑布的本钦职位,由我弟子尚尊继任。看在卓玛面上,不取他性命,但必须驱逐出萨迦,只准带走随身衣物与妻子孩子!”他顿了顿,眼里落下了一层严霜,“还有,取消达玛与觉莫达本的婚约。这样心狠手辣之人,不配做达玛的岳父!”

    废除贡嘎桑布的信发出没多久,又传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云南王忽哥赤在昆明北属下杀死了!

    原来忽哥赤作为忽必烈庶长子一直嫉妒真金。他本想等忽必烈死后,召开忽里台与真金争夺皇位。可忽必烈立真金为太子的消息让他彻底断了希望。忽哥赤每日在云南王府中喝得酩酊大醉,气不顺便将下手将士捆起来鞭笞。他平日里就脾气暴躁,对下属刻薄寡恩,这次“立太子”事件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部下忍无可忍,趁忽哥赤睡着,一条绳索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放火烧了整个云南王府。

    忽哥赤与八思巴没什么交情,他的死也是咎由自取,可他的死却带来另一个消息:作为忽哥赤上师的意希迥乃在那场王府忤逆大乱中,因他是忽哥赤的心腹,被捆住丢在房间里,一并被火烧死。他的妻子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临洮时,我与八思巴都唏嘘感慨了一番。意希迥乃作恶多端,所以上天惩罚他这般惨死。

    这年3月初,临洮依旧春寒料峭,庄园里突然来了一位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造访。

    刚刚坐上太子之位的真金,接受的第一桩任务,便是代替父亲到临洮为帝师八思巴庆贺四十大寿。八思巴生日是在藏历三月六日,就在这两日了。真金幼时曾师从八思巴学习佛法,所以真金与八思巴有师徒之谊。他一向对八思巴极为恭敬,待之以上师之礼。如今虽是太子之尊,却仍不改恭良谦逊。

    八思巴对于真金的到来非常开心,可我却尴尬了。我在庄园是女主人的身份,只是隐去蓝眸蓝发,面容并未改。可真金来后,我哪敢见他,被他认出就糟了。更要命的是,真金还要求拜见蓝夫人。我一阵尴尬,想必帝师身边如今又一位貌美女子服侍的传闻,早已在忽必烈的宫廷传扬开去。

    八思巴倒是大大方方地唤我出来。我犹豫再三,若是变幻面容又怕惊到庄园里其他人,只好扯了块巾子蒙住脸,再穿上最厚实的冬衣戴上帽子,笨拙地走进会客的厅堂。

    八思巴看我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子,不由得奇怪:“今日怎么——”

    我急忙打断他:“这几日感染风寒,实在不宜见客。可是家中来了如此尊贵的客人,不见又失了礼数。”我转头向衣着华贵的真金跪拜,为了不让真金听出声音,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奴家参见太子殿下!”

    我平素不像人类那么怕冷,冬日穿得也不多。今天竟将所有冬衣都披上身,八思巴不由得奇怪地打量了我好几眼。真金急忙让我起来,微笑道:“这位就是蓝夫人吗?在大都时便听父皇提及,我一直非常好奇,所以趁此机会定来拜会,望蓝夫人不要见怪。”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察必那般仪态万方地行礼,不料穿得实在太多,跪下后身子跟狗熊一样笨重,爬起来时竟十分费劲。正懊恼间又被衣襟绊了一下,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

    真金看得呆了,捧着肚子豪迈大笑:“想不到蓝夫人竟如此有趣可爱,毫不做作。”

    都是被你害的!我腹诽,表面却故作镇定:“小女子来自山野,粗俗不堪,让太子见效了。”

    八思巴清了清嗓子对我吩咐:“蓝迦,你去安排一下,这几天太子会住在庄园里。”

    “上师不必为我特意安排什么,一切吃用皆与上师一样即可。”他目光在屋中四处寻找,“对了,小蓝呢?我特意从德胜坊带了几只小油鸡给她。幸好天冷,我又命人放在冰桶里,一路行来竟也没坏。”

    我听了这话又有些感动。大都到临洮要走两个多月,他竟这般用心为我带了小油鸡。八思巴忍俊不禁,瞄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太子交给我便是,我会喂给她吃的。”

    真金在庄园里住下,最最受罪的人便是我。我走到哪里都得蒙着脸,他们晚上吃饭时,真金几次盛情邀请我入席,我都以风寒未愈推托了。自己在房里孤零零地对月独食,想着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十几日,我便头疼,连带着饭也吃不下了。结果到了夜间肚子开始咕咕叫,饿得受不住之时,空气里飘来细微的香气,竟是小油鸡的味道!

    我循着香味来到厨房,里面掌着烛光,噼噼啪啪烧着柴火,这么晚了厨子竟还没关灶头。我摩拳擦掌嘿嘿笑着走进厨房,对着正坐在灶头埋首烧火的厨子说道:“在准备明天吃小油鸡吗?不必等明天了,今晚这香喷喷的小油鸡就归夫人我啦!”

    我走到灶头另一边,掀开锅盖,浓汤汁里咕噜噜翻滚着包裹荷叶的小鸡仔。我深吸一口香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太香了,我断了三年的德胜小油鸡,真是想死你们了!”

    我一心扑在小油鸡上,却没料到那烧火的厨子抬起了头,正呆呆地盯着我。我试图用手去捞荷叶包,被烫到了后赶紧放在唇边吹:“好烫好烫。”

    那厨子手上的一根木柴哐当掉在地上,我奇怪地看向他,然后,另一声哐当声响起,是我手中的锅盖。那人猛地站起来,身形高大魁梧,锦服华美俊秀,竟是真金!

    他不置信地盯着我,嘴唇角剧烈颤抖着:“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呆住,下意识地撒腿就往外跑。真金急忙追来:“你别跑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

    我跑了几步便意识到了,我这样的女子脚步,怎敌得过他的长腿?我专挑黑硬里闪,趁他不备化成原形爬到树上。我蹲在树上喘着气,然后开始追悔莫及。我刚刚怎么这么没脑子!我是黑发黑眸,即便他认出我的面容,我也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说自己不是那人就可以了,他又能怎样?可我竟这么没底气,一见他就跑,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我看着他疯了一般到处寻找,不一会儿,院子里慢慢聚集了一些下人。他抓着庄园里的仆人形容我的身高长相,仆人点头道:“那是蓝夫人。”

    他愣住,再换一个仆人问,回答还是一样。我在树上不停地拿小脑袋撞树枝,心拔凉拔凉的。完了完了,他终于知道我的身份了!

    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回自己房间,我嘘出口气。幸好他已经不是楞头青了,没有即刻冲到八思巴房间要见我。可明天呢?难道他就不会向八思巴提起吗?

    那天夜里我思前想后,决定向八思巴坦白。我将那年上元节呗真金偶尔撞见,后来在白伞盖佛事上晕厥,被他带走之事全部说给他听,结结巴巴地跟他商量:“若是明日他来问你,你就推说我不是那个蓝眸蓝发的女子,是他自己看错了。他要是来问我,我也会这么说,反正我就是不承认,他也没办法。”他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神情颇为复杂。听我说完后,他只揉了揉我的长发:“夜深了,睡吧。明日我自有说辞。”

    我嘘出一口气,在他身边躺下。黑夜中,听着他有些微弱的气息,我却极心安,每夜我都会这样数着他的呼吸入眠。侧身看他的面容,他的睡姿还是一如既往地老实,面色静谧安宁,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腿侧。想要依偎在他的肩头,却不得不忍住。我怕触碰到他会让他痛醒,我更怕触碰他时,他已觉察不出痛了。

    第二天我一直惴惴不安,八思巴让我跟着厨子去临洮城里买些特产。等我回到庄园后,扎巴俄色告诉我,八思巴正在书房里等着我。我急忙奔书房而去,兴冲冲地推开书房的门:“怎么样,他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吧?”

    书房内燃着香甜的藏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凝视墙上的字画。听到我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略有些尴尬,却是两眼晶亮地盯着我:“小蓝,是我!”

    锦衣华服,高大矫健,脸上线条粗矿刚毅,两撇小鬓须衬着浓眉大眼,极具英豪之气。我瞪大了眼:“真金,为何是你?八思巴呢?”

    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踌躇着说道:“是上师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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