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以当时日本医术最高超的松本良顺为首的御用诊疗团诊断,认定死因是脚气病。
在这里普及一个医学常识,所谓的脚气病跟我们通常所说的香港脚,也就是脚气,完全不是一码事儿,脚气病是因缺乏维生素B₁所引起的一种累及神经系统以及心血管的疾病,我看了看当时的诊断记录,上面用了四个字来描述家茂的死因:脚气冲心。
从13岁开始,这个喜欢吃金平糖,葡萄牙蛋糕和各式小点心还长着一口蛀牙(30颗)的孩子便坐上了日本最高统治者的宝座,经历了江户时代最为混乱最为险恶的岁月,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依然是个孩子。
临死之前,德川家茂静静的躺在褥子上,两眼平视天花板,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到底干成了什么啊?”
他什么也没干成,确切的说是什么也没干。一辈子如同傀儡一般被人操纵来操纵去,却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有。在征讨长州的时候,幕府的老中集团普遍意见是将长州藩给赶尽杀绝,但是将军的辅佐人一桥庆喜却认剥夺一半的领地即可,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则觉得,做人不要那么绝,切掉长州藩三分之一领地就OK了,让他们好好改造吧。结果大家各自持着不同的意见在会议桌上争执不休,然而谁也没有正眼去看一眼,或者去问一问坐在首席的总指挥德川家茂的看法。家茂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安静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松平容保他们的争论,一言不发,似乎从一开始,这就不是自己的事儿,跟自己无关。
这是何等的悲哀。
对于德川家茂,胜海舟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因为过于年轻而被这个时代所玩弄,如果能活的更久一点,或许会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英迈君主也说不定。”
在这本书里,我其实不太提到德川家茂的,因为我刚才也说了,他就是一个傀儡,我犯不着在每次叙述松平容保松平庆永一桥庆喜他们开完会之后,再加上一句“德川家茂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话,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像是在混字数骗稿费了。不过人死了,还是重要历史人物,总得给个评价。
作为将军,他的才华能力已经无人能够知道了,但是,作为一个人,他是非常合格的。
在家茂刚刚成为将军的时候,因为毕竟还只有13岁,所以依旧需要学习各种文化课程,其中包括了书法,他的书法老师是当时日本有名的书法家户川安清,老人家当年已经70多岁了,有一次在教学教到一半的时候,小家茂突然用手拍打着洗笔水缸中的水使其飞溅出来洒了满地,然后笑着对户川安清说道:“先生,接下来的明天再学吧。”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当时侍陪在一边的幕臣们纷纷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跟平时的将军判若两人,再看户川安清,老先生居然独自在课桌便默默的流泪,大家连忙上去递纸巾的递纸巾,安慰的安慰,说将军毕竟还小,可能一时间玩性上来了,您老人家千万别伤心,伤心坏了身子骨那就是大事儿啦。
然而户川安清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他心里最明白,家茂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举动,其实是因为上了年纪的自己一时间尿失禁,小便滴在了地上的缘故,看出了这点的家茂才会把水到处洒,以便为自己的老师掩饰。
虽说是因为老年人的正常生理现象,但毕竟是在将军面前,是属于非常失礼的行为,即便受到什么处罚比如被开除,也是很正常的。然而家茂在临走之前说的那句“接下来的明天再学吧”,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户川安清,我不在意,请您继续做我的老师吧。
一个能够体贴他人且拥有善良之心的人,是很了不起的,同时也是成为一个伟大君主的首要条件。
家茂死的当天,胜海舟的日记只有一句话:“德川家,走向了灭亡。”
德川家茂之死,对于当时还在外作战的讨伐军来讲肯定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所以一开始将军治丧委员会的成员们决定暂且秘不发丧,让讨伐军们好好打仗,可没想那年头虽说还没到信息化社会,但消息走漏的速度同样快的惊人,没几天,别说讨伐军,就连高杉晋作都知道了。当他听到德川家茂病故的消息之后,那叫一个兴奋,觉得时机已经到了,便当即下令全军渡海发动总攻。而对面的小仓藩等讨伐军虽说挂了个总司令士气正处于极度低落的状态,但依然拿起武器架起大炮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7月27日,长州藩八百人登陆九州岛,然后兵分两路朝小仓藩的大本营小仓城杀来,迎接他们的,是肥后藩的阿姆斯特朗炮。同时,幕府也派了三艘军舰在海上对长州军进行了炮击。
一阵大炮轰鸣过后,长州阵内一片血肉横飞,自开战以来他们第一次尝到了败仗的滋味,不得已,高杉晋作只能下令全军撤退。
于此同一天,肥后藩也撤军了。
他们是出于愤怒才走人的。原本小笠原长行答应的他们好好的,幕府将从海陆两方进行援助,结果真打的时候,海上的确是开来了几艘军舰放了两炮没错,可陆地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阿姆斯特朗炮也不是机关连发炮,总有空下来的时候,这一空下来,长州军就冲杀上来砍死砍伤了不少肥后藩的士兵,虽说长州是一时撤退,但其实这仗肥后人自己心里明白,算是两败俱伤。
伤也就伤了,正所谓两军对阵岂能不死人,可还没等他们坐下来包扎一下伤口清理一下血迹,从小仓藩大本营就来了命令,要他们迅速组织反攻,争取两天内把长州人给赶下海。
长冈监物愤怒了,你丫的太不仗义了,不给援军放我鸽子不说,还不把我当人使唤,这么一仗接着一仗打,那还不把我们肥后人全都给拼光了?就算不拼光也全累死光了,娘的老子不干了!兄弟们,操家伙,回家!
肥后藩一走,其他的什么久留米藩啊之类的也跟着一块儿趁势撤退了。
小仓藩其实也想走,但他们走不掉,因为战场就是他们家,所以他们感到特别绝望。
7月30日,藩家老田中孙兵卫来到了总指挥小笠原长行的门前求见,希望他能够再向幕府讨要一点救兵,好不让小仓藩被长州给打灭了。
但是,田中家老在人门口等了很久很久,都没见总指挥出来,实在忍耐不住的他推开了警卫一把拉开房门,但是里面空空荡荡原本带来的行李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小笠原长行正坐在开往大阪的军舰富士山丸上。
小仓藩傻眼了,这次幕府涮他们涮的太厉害了。当天小仓藩上下连夜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讨论来讨论去,觉得出路有且只有一条。
第二天一早,曾经发生在浜田城上的一幕再一次在小仓城上上演了,众小仓藩士放下武器,挥动榔头,把城墙城堡砸了个千疮百孔,完了还在上面放了一把火,又竖起了一面白旗,表示投降。
虽说艺州口此时依然还在耗着,但这仗幕府已经打不下去了。
接替德川家茂总司令一职的是一桥庆喜,他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派人去找朝廷,让天皇下一道调停战争的圣旨来,也就是让天皇出面做个娘舅,劝说双方停战,其实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要说孝明天皇还是比较够意思的,没几天圣旨就传到了长州,于是大家纷纷放下了武器,艺州口也不打了,都收拾收拾回家了。
这场战争,最终以长州的胜利而告终。当喜讯传来之时,高杉晋作兴奋异常,他满脸涨得通红,紧紧的捏紧了拳头振臂一呼:“我们胜利了!”
然后,一口鲜血从他嘴巴里喷射了出来,跟当年的冲田总司一样。
这位得的也是肺结核,从2年前就感染上了,这次因为指挥作战劳累过度,所以导致的病情一下子恶化并且发作。
高杉晋作病倒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长州藩都震惊了,毛利敬亲亲自命令自己手下的御用医生跑去治病,并且广发英雄贴,说是能治好高杉大少爷的病赏钱大大的。就连大村益次郎这个庸医一听说高杉晋作得病了,立刻脱下军装换上西洋白大褂,说是亲自上阵来治病,吓得高杉晋作连连摆手拒绝,说达摩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想再多活两天,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事实上肺结核在当时的日本就是绝症,没有特效药,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静养,以期延续生命,所以,高杉晋作就被安排去疗养度假了。
而幕府那边,也是乱作了一团。因为德川家茂挂的实在是太早了,虽说跟和宫夫妻感情不错,但并没有留下儿子,所以,谁来当将军就成了个问题。一般来讲按照老规矩办,从尾张藩,纪州藩,一桥家,清水家和田安家里挑一个出来,但实际上并不能那么处理,因为家茂同学在死之前留了遗嘱了,说是自己的继承人由田安家的田安龟之助担任。田安龟之助跟德川家茂是从兄弟,是当时跟将军家血缘最近的人,也因为这个原因,家茂才选了他做继承人。
按理说这事儿就很简单了,遗嘱都下来了那就啥也不用说,直接照办就行了,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田安龟之助小朋友当年才3岁,连路都走不稳,你让他来当将军?
当然有人会说,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当年四代将军德川家纲做将军的时候才10岁,即便是上一代将军德川家茂本人,也不过13岁做的将军,要知道,在处理国家大事上,13岁跟3岁其实是一个水平,都属于文盲类,所以田安龟之助有什么不可以做将军的?
我承认,这话说的是一点都没错,分析的也相当客观,但是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德川家纲也好德川家茂也罢,他们的背后都一个非常厉害非常尽心负责的辅佐人。
德川家纲的辅佐人是松平容保他祖宗保科正之,老人家的忠心表现我们之前已经说过,这里就不重复了;德川家茂的辅佐人井伊直弼,安政大狱那会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人送外号鬼见愁。有这样的辅佐人帮着处理政务,别说将军是10来岁的小屁孩儿,就是一个橡皮娃娃,那也能稳坐钓鱼台,可现如今,田安龟之助小朋友并没有一个足以承担且愿意为他承担起一切的辅佐人,一个也没有,因为大家都明白,在这年头给将军打工根本就是件苦差事,打的好没事儿,打不好,井伊直弼那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不是每个人都跟井伊直弼一样不怕死的,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能够安居乐业寿终正寝的,所以,就注定了德川家茂的遗嘱形同作废,田安龟之助还得继续在家歇着。
那么,究竟由谁来做将军呢?大家想来想去,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一桥庆喜呀,就这哥们儿了,当年要不是井伊直弼太霸道,岛津齐彬死的急,他早就是十四代将军了,现在让他做十五代,那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于是大家伙心急火燎的跑到了一桥家,敲开门,说明了来意,一桥庆喜很有礼貌的表示,自己没这个能耐,你们还是去找田安龟之助吧。
众人一听就急了,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你丫的还敢推三阻四?你身为德川家的人,对德川家如此不尽心,就不怕出门被老天爷哐当一个雷给劈死?
一桥庆喜很委婉的表示,如果当了这个将军,那么没等老天爷把自己劈死,就得先被累死了。
他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当时的日本,用一句内忧外患来形容是绝对属于客气话的。
我们先说内忧。
首先,这仗打完了,打的时候大家很爽,操起家伙见人就砍,平时你走路上打人一棍子都得送警察局,在战争的时候你把人大卸八块都不要紧。可砍完了之后事儿就来了,刀枪不长眼,肯定有被打死的,被砍伤的,那就需要抚恤金,抚恤金得从政府的财政收支中划拨,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接着,打仗的时候,人人都得吃饭,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又不是一个小数目。而在长州讨伐的时候,各藩谁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才会结束,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天幕府就要自己出兵打仗了,所以纷纷拿出钱财,大肆抢购市场上的大米,而商人见状则又开始拼了命的囤积大米。于是,问题就这么来了。
日本就巴掌大的几个岛,总共粮食也就这么点,都给你大名买的,商人藏的差不多了,老百姓吃饭上哪儿去找大米?农民还好,自己种了多少能留点,可城里人就不同了,人家不靠种地过活,都是拿钱买饭吃的,就这样,日本的米价一下子就飙升了,原来一斤米卖70文,现在一下子就要卖200文,还得抢购,去晚了就没了。
这样一来老百姓当然就不爽了,看着你大商家藏着那么多米,诸侯们一船一船的米往家里拉,自己老婆孩子在家饿的嗷嗷叫,锅都快要吊起来当锣敲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过不下去自然就要找出路了,整个日本就如同一锅快要煮开的沸水,只要再加一点点温度,就会沸腾。
家里面的事儿主要就是这些,还有其他的比如对于长州藩的处理,幕府的威信降低,虽说都不算小事儿,但并非主要的:这长州藩根本没法处理,你仗打的这幅德行要不是天皇出来给个台阶,搞不好幕府就得被长州给反攻倒算了,这种情况下还有脸跟人谈条件?至于幕府的威信那就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了,这幕府没威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是长久以来全国人尽皆知的秘密,老油条,无所谓了。
而家外的事情就更棘手了,英美俄法等列强天天叫唤着要幕府开这个港开那个港,仿佛开的不是通商口岸而是他们家的窗户一般,弄得几个负责外交的幕府老中整天吃不好睡不香的,压力特别大,各个都是亚健康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一桥庆喜要是出任将军的话,那就是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所以,他很痛快的拒绝了请求。
大家自然不可能放他过门,一群幕府的高官和各地大名的使者干脆天天上门拜访,说是跪求您当将军。但不管大家怎么跪怎么求,一桥庆喜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NO。
老中们有点怒了,也有点急了,眼瞅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将军迟迟不上任,这要再拖下去,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了。这人一急,往往就能想出狠招了。
当年12月5日,一桥庆喜正在家吃早饭,突然听到一阵叫门声,打开一看,是敕使。敕使就是钦差,朝廷派来传达天皇最高指示的人。
一桥庆喜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把碗筷放在一边,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天皇诏曰,着一桥庆喜任正一位幕府征夷大将军,即日上任,钦此。”
念完,行了个礼,走人。
一桥庆喜跪了半天没能站起身来,他傻了很久愣是没回过神来:这究竟是咋回事儿?我自己都还没有答应,怎么就突然宣下了呢?
因为按照常规,做将军是有严格程序的,首先要幕府自己选中继承人,然后拟成奏折,再由被选中的那个人自己写一份类似于申请书的东西,上奏朝廷,天皇看了之后,走形式一般的盖个戳,算是大功告成了。江户开幕两百几十年来,除了极个别上任的时候连字都写不来的娃娃将军不得不由人代写申请,其他的基本都是按照这个程序走的。
现如今一桥庆喜是还没申请这天皇的戳就盖在前头了,也难怪他会想不明白。其实这就是老中们想出来的狠招——以前是申请之后天皇盖戳,现在既然你不肯申请,那就逆向思维一下,让天皇主动任命你做将军,来个先入为主,这你总不敢推辞了吧?
一桥庆喜确实不敢再推辞了,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圣旨,要再推说不干万一摊上个抗旨的罪名就不好玩儿了。
就这样,半拉半推,连哄带骗的,15代幕府大将军终于上任了,尽管本人依旧发自内心的不肯当将军,但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一桥庆喜上任之后,把姓也给改了,姓了德川,叫德川庆喜。
德川庆喜当上将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法国人借了一笔钱,240万美金。要知道幕府这几年来折腾来折腾去的,偌大的家产已经被败的差不多了,不得已,只能找外国人先借点钱花。这里插一句,当时虽然日本国内看似一片混乱大家都在攘夷,但其实每个有实力的雄藩背后都有相对应的外国在支持,比如萨摩的背后是英国,纪州的背后是普鲁士,而幕府的背后则是法国,看起来是日本人之间的内战,实则列强各国也在看不到的地方推波助澜,当然,目的是显然是为了自己国家和自己的利益。
钱拿到手之后,德川庆喜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首先,先在横须贺造了制铁所和造船厂,用于发展海军;接着,找到了以法国陆军炮兵大尉布鲁内特为首的一批法国军人,让他们担任幕府的军事顾问,搞起了军制改革;之后又设立了陆军,海军,会计,国内事务和国外事务这5个部门,每个部门的老大叫总裁,分别由幕府的老中担任;最后,他又送了一批留学生出国考察,目的地是巴黎的世博会,这批年轻人中,有德川庆喜本人的亲弟弟,清水家的家督清水昭武,也就是后来水户藩最后的藩主德川昭武,德川庆喜还出台了规定,但凡有幕府高官子弟愿意出国留学的,幕府将予以一定的奖励。
这是幕府最后一次的改革,在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用,是不是真的能够挽救已经快垮掉的幕府,即便是德川庆喜本人也不知道,但他唯独知道一点,既然做了将军,那就得负责到底。
正在改革搞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事儿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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