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人间四月天-书信(4)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到如今我还不大明白我们来到昆明是做生意,是“走江湖”,还是做“社会性的骗子”——因为梁家老太爷的名分,人家常抬举这对愚夫妇,所以我们是常常有些阔绰的应酬需要我们笑脸的应付——这样说来。好像是牢骚,其实也不尽然,事实上就是情感良心均不得均衡!前昨同航空毕业班的几个学生谈,我几乎要哭起来,这些青年叫我一百分的感激同情,一方面我们这租来的房子墙上还挂着那位主席将军的相片,看一眼,话就多了——现在不讲——天天早上那些热血的人在我们上空练习速度,驱逐和格斗,底下芸芸众生吃喝得仍然有些讲究,思成不能酒,我不能牌。两人都不能烟,在做人方面已经是十分惭愧!现在昆明人才济济,哪一方面人都有,云南的权贵,香港的服装,南京的风度,大中华民国的洋钱,把生活描画得十三分对不起那些在天上冒险的青年,其他更不用说了,现在我们所认识的穷愁朋友已来了许多,同感者自然甚多。

    陇海全线的激战使我十分兴奋,那一带地方我比较熟习,整个心都像在那上面滚,有许多人似乎看那些新闻印象里只有一堆内地县名根本不发生感应,我就奇怪!我真想在山西随军,做什么自己可不大知道!

    二哥,我今天心绪不好,写出信来怕全是不好听的话,你原谅我,我要搁笔了。

    这封信暂做一个赔罪的先锋,我当时也知道朋友们一定会记挂,不知怎么我偏不写信,好像是罚自己似的——一股坏脾气发作!

    徽因

    一九三八年春

    ① 此信原件无日期,估计写于1933年11月。

    ① 此信写于1935年《大公报》被扣时。

    ① 此信写于1936年2月27日。

    ① 此信写于1937年10月(初冬),于长沙至武昌间。

    在信纸天头写有住址:长沙韭菜园教厂坪134刘宅内梁。① 此信写于1937年11月9~10日长沙至武昌间。

    ①    此信于1937年12月9日参沅陵至武昌间,去昆明途中,到沅陵时写。

    致梁思庄

    思庄:

    来后还没有给你信,旅中并没有多少时间。每写一封到北平,总以为大家可以传观,所以便不另写。连得三爷(指林徽因三弟林恒)、老金(金岳霖)等信,给我们的印象总是一切如常,大家都好,用不着我操什么心,或是要赶急回去的。但是出来已两周,我总觉得该回去了,什么怪时候,赶什么怪车都愿意,只要能省时候。尤其是这几天在建筑方面非常失望,所谒大寺庙不是全是垃圾,便是已代以清末简陋的不相干房子,还刷着蓝白色的“天下为公”及其他,变成机关或学校。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地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至晚六最热的时间里。这三天来可真真累得不亦乐乎。吃得也不好,天太热也吃不大下。因此种种,我们比上星期的精神差多了。

    上星期劳苦功高之后,必到个好去处,不是山明水秀,就是古代遗址眩目惊神,令人忘其所以!青州外表甚雄,城跨山边、河绕城下、石桥横通、气象宽朗,且树木葱郁奇高。晚间到时山风吹过,好像满有希望,结果是一无所得。临淄更惨,古刹大佛有数处。我们冒热出火车,换汽车、洋车(即黄包车),好容易走到,仅在大中午我们已经心灰意懒时得见一个北魏石像!庙则统统毁光!

    你现在是否已在北屋暂住下,Boo(梁思庄女儿吴荔明的乳名)住哪里?你请过客没有?如果要什么请你千万别客气,随便叫陈妈预备,思马一(梁思庄五妹思懿的绰号)外套取回来没有?天这样热,I can’t quite imagine(我简直不能想象)人穿它!她的衣料拿去做了没有?都是挂念。

    匆匆

    二嫂

    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车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处乱抓,结果浑身是包!

    ① 此信写于1936年夏,寄自山东。梁思成三妹思庄当时刚刚丧偶,从广东带幼女北上暂住梁家。

    给梁再冰

    宝宝:

    妈妈不知道要怎样告诉你许多的事,现在我分开来一件一件地讲给你听。

    第一,我从六月二十六日离开太原到五台山去,家里给我的信就没有法子接到,所以你同金伯伯、小弟弟所写的信我就全没有看见(那些信一直到我到了家,才由太原转来)。

    第二,我同爹爹不止接不到信,连报纸在路上也没有法子看见一张,所以日本同中国闹的事情也就一点不知道!

    第三,我们路上坐大车同骑骡子,走得顶慢,工作又忙,所以到了七月十二日才走到代县,有报,可以打电报的地方,才算知道一点外面的新闻。那时候,我听说到北平的火车,平汉路同同蒲路已然不通,真不知道多着急!

    第四,好在平绥铁路没有断,我同爹就慌慌张张绕到大同由平绥路回北平。现在我画张地图你看看,你就可以明白了。

    请看第二版第三版

    注意万里长城、太原、五台山、代县、雁门关、大同、张家口等地方,及:

    平汉铁路

    正太铁路

    平绥铁路

    你就可以明白一切。

    第五,(现在你该明白我走的路线了)我要告诉你我在路上就顶记挂你同小弟,可是没法子接信。等到了代县一听见北平方面有一点战事,更急得了不得。好在我们由代县到大同比上太原还近,由大同坐平绥路火车回来也顶方便的(看地图)。可是又有人告诉我们平绥路只通到张家口,这下子可真急死了我们!

    第六,后来居然回到西直门站(不能进前门车站)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清早七点钟就到了家,同家里人同吃早饭,真是再高兴没有了。

    第六(原信如此),现在我要告诉你这一次日本人同我们闹什么。

    你知道他们老要我们的“华北”地方,这一次又是为了点小事就大出兵来打我们!现在两边兵都停住,一边在开会商量“和平解决”,以后还打不打谁也不知道呢。

    第七,反正你在北戴河同大姑、姐姐哥哥们一起也很安稳的,我也就不叫你回来。我们这里一时也很平定,你也不用记挂。我们希望不打仗事情就可以完;但是如果日本人要来占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那时候你就跟着大姑姑那边,我们就守在北平,等到打胜了仗再说。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

    第八,你做一个小孩,现在顶要紧的是身体要好,读书要好,别的不用管。现在既然在海边,就痛痛快快地玩。你知道你妈妈同爹爹都顶平安的在北平,不怕打仗,更不怕日本。过几天如果事情完全平下来,我再来北戴河看你,如果还不平定,只好等着。大哥(指梁再冰的大表哥、大表姐)三姑过两天就也来北戴河,你们那里一定很热闹。

    第九,请大姐多帮你忙学游水。游水如果能学会了,这趟海边的避暑就更有意思了。

    第十,要听大姑姑的话。告诉她爹爹妈妈都顶感谢她照应你,把你“长了磅”。你要的衣服同书就寄来。

    妈妈

    ① 林徽因与梁思成1937年6月下旬到山西五台山地区考察,发现了国内当时最古的木构建筑佛光寺。他们于7月中出山后才知道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急忙绕道平绥线回到北平。不满八岁的女儿当时正随大姑母和表姐、表哥等在北戴河海滨过暑假。

    致傅斯年

    孟真先生:

    接到要件一束,大吃一惊,开函拜读,则感与惭并,半天作奇异感!空言不能陈万一,雅不欲循俗进谢,但得书不报,意又未安。踌躇了许久仍是临书木讷,话不知从何说起!

    今日里巷之士穷愁疾病,屯蹶颠沛者甚多。固为抗战生活之一部,独思成兄弟年来蒙你老兄种种帮忙,营救护理无所不至,一切医药未曾欠缺,在你方面固然是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但在我们方面虽感到Lucky(幸运)终增愧悚,深觉抗战中未有贡献,自身先成朋友及社会上的累赘的可耻。

    现在你又以成永兄弟危苦之情上闻介公(指蒋介石),丛细之事累及泳霓先生(泳霓,翁文灏字。时为重庆国民政府经济部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为拟长文说明工作之优异,侈誉过实,必使动听,深知老兄苦心,但读后惭汗满背矣!

    尤其是关于我的地方,一言之誉可使我疚心疾首,夙夜愁痛。日念平白吃了三十多年饭,始终是一张空头支票难得兑现。好容易盼到孩子稍大,可以全力工作几年,偏偏碰上大战,转入井臼柴米的阵地,五年大好光阴又失之交臂。近来更胶着于疾病处残之阶段,体衰智困,学问工作恐已无分(份),将来终负今日教勉之意,太难为情了。

    素来厚惠可以言图报,唯受同情,则感奋之余反而缄默,此情想老兄伉俪皆能体谅,匆匆这几行,自然书不尽意。

    思永已知此事否?思成平日谦谦怕见人,得电必苦不知所措。希望泳霓先生会将经过略告知之,俾引见访谢时不至于茫然,此问

    双安

    附:

    傅斯年致朱家骅

    骝先吾兄左右:

    兹且一事与兄商之。梁思成、思永兄弟皆困在李庄。思成之困,是因其夫人林徽音女士生了T.B.,卧床二年矣。思永是闹了三年胃病,甚重之胃病,近忽患气管炎,一查,肺病甚重。梁任公家道清寒,兄必知之,他们二人万里跋涉,到湘、到桂、到滇、到川,已弄得吃尽当光,又逢此等病,其势不可终日,弟在此看着,实在难过,兄必有同感也。弟之看法,政府对于他们兄弟,似当给些补助,其理如下:

    一、梁任公(即当今启超)虽曾为国民党之敌人,然其人于中国新教育及青年之爱国思想上大有影响启明之作用,在清末大有可观,其人一生未尝有心做坏事,仍是读书人,护国之役,立功甚大,此亦可谓功在民国者也。其长子、次子,皆爱国向学之士,与其他之家风不同。国民党此时应该表示宽大。即如去年蒋先生赙蔡松坡(即蔡锷)夫人之丧,弟以为甚得事体之正也。

    二、思成之研究中国建筑,并世无匹,营造学社,即彼一人耳(在君语 )。营造学社历年之成绩为日本人羡妒不置,此亦发扬中国文物之一大科目也。其夫人,今之女学士,才学至少在谢冰心辈之上。

    三、思永为人,在敝所同事中最有公道心,安阳发掘,后来完全靠他,今日写报告亦靠他。忠于其职任,虽在此穷困中,一切先公后私。

    总之,二人皆今日难得之贤士,亦皆国际知名之中国学人。今日在此困难中,论其家世,论其个人,政府似皆宜有所体恤也。未知吾兄可否与陈布雷先生(陈布雷为当时国民党要员,蒋介石侍从室主任)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说明梁任公之后嗣,人品学问,皆中国之第一流人物,国际知名,而病困至此,似乎可赠以二三万元(此数虽大,然此等病症,所费当不止此也)。

    国家虽不能承认梁任公在政治上有何贡献,然其在文化上之贡献有不可没者,而名人之后,如梁氏兄弟者,亦复甚少!二人所作皆发扬中国历史上之文物,亦此时介公所提倡者也。此事弟觉得在体统上不失为正。弟平日向不赞成此等事,今日国家如此,个人如此,为人谋应稍从权。此事看来,弟全是多事,弟于任公,本不佩服,然知其在文运上之贡献有不可没者,今日徘徊思永、思成二人之处境,恐无外边帮助要出事,而此帮助似亦有其理由也。此事请兄谈及时千万勿说明是弟起意为感。如何?乞示及,至荷。专此

    敬颂

    道安

    弟斯年谨上    四月十八日

    弟写此信,未告二梁,彼等不知。

    因兄在病中:此写了同样信给泳霓,泳霓与任公有故也。弟为人谋,故标准看得松。如何?

    弟年又白

    致金岳霖

    老金:

    多久多久了,没有用中文写信,有点儿不舒服。

    加John(即费正清)到底回美国来了,我们愈觉到寂寞,远,闷,更盼战事早点结束。

    一切都好。近来身体也无问题的复原,至少同在昆明时完全一样。本该到重庆去一次,一半可玩,一半可照X光线等。可惜大已过冷,船甚不便。

    思成赶这一次大稿(指梁思成当时正在用英文撰写的《图像中国建筑史》),弄得苦不可言。可是总算了一桩大事,虽然结果还不甚满意,它已经是我们好几年来想写的一种书的起头。我得到的教训是,我做这种事太不行,以后少做为妙,虽然我很爱做。自己过于不efficient(有效率),还是不能帮思成多少忙!可是我学到许多东西,很有趣的材料,它们本身于我也还是有益。

    已经是半夜,明早六时思成行。

    我随便写几行,托John带来,权当晤面而已

    徽寄爱

    ① 原信无日期,据推断,时应在1943年11月下旬,写于李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