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古典悲剧故事-雷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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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方成培

    西方极乐净土,碧空飘渺,香烟雾霭环台升腾,佛门高堂盛会。

    如来佛祖身着道袍袈裟,居高临下,俯视众神,满脸大慈大悲又不失威严,待气韵吐平,便开启尊口,大讲圣法佛道: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要知非色非空,须观第一义谛。谁只无文无字,是为不二法门。吾乃释迦牟尼文佛是也。于毗岚后,现清净身;自无始来,出广长舌。扬法舸,救迷津,腾汉廷而皎梦;持慧灯,灿长夜,照东域以流慈。珠璎大士,常登护法之筵;金杵神王,每夹降魔之座……”

    如来佛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喘了口气,接着又说,他发现在峨眉山上修炼的一条白蛇,原来在西池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中,潜身修炼多年,后来偷吃了蟠桃,明白了苦修苦炼的道理,到现在已有千余年了,不想这妖孽不肯老老实实皈依清净,擅自堕落轮回到凡界,与临安许宣结成婚姻。那个许宣原本是他座前一个捧钵的奴仆,因为与这妖孽旧有宿缘,于是演绎出这一番冤孽罪案。他只担心白蛇引逗许宣走入迷途,忘却自己的本来面目,因此他决定命令法海下凡去收服那妖孽,永远把它镇在雷峰塔下,把许宣解救出来,一同回到极乐世界。这番主意与众神说定,他便大声叫问:“法海在哪里?”

    法海急忙从列队中走出,跪拜如来佛祖。

    “弟子法海叩拜,有什么旨意您尽管吩咐。”

    如来佛祖慢条斯理地说:“我这里空门广大,法力无边,初来香案者,只要虔诚地诵念阿弥陀佛就可以了,静静地修身养性,何愁成不了大仙?现今有我的一个捧钵的奴仆许宣,因为旧有的宿缘,遭到白蛇精的引诱,迷恋其性情,你立即前去下界,让他马上归来,千万不能让他这样继续堕落下去。”

    法海说:“弟子明白了。”

    如来佛祖把任务交给法海,见法海很顺从地领受了命令,就转脸向护法神问道:“护法神,我的钵盂呢?交给法海。”

    护法神把如来佛祖的神秘的钵盂递给法海,法海双手接过,反复端详。

    如来佛祖接着说:“你看我的这只钵盂,四面八方,能纳接万缘。要是把它盛满水,水立刻就会变成甘露。你用这钵盂去降伏妖孽,它马上就会现出原形。”他稍微一顿,取过一个宝塔,继续说,“我还有宝塔一座,虽然高不到一尺,但神奇无比,拥有万佛之力,罪孽妖魔见了它,无不战战兢兢,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帮助你去收服白蛇精。”

    法海又接了。

    如来佛祖最后又嘱咐道:“这白蛇妖精虽然不遵守清规戒律,但因为与许宣是原有的宿缘,所以我特意命令你前去。等他们的罪孽之缘到期以后,你点悟许宣,用我给你的法宝降伏白蛇妖精,把它压在雷峰塔底下,永远镇住它的妖气。然后再给许宣讲述佛家道理,引领他回归佛门圣地,以求终成正果。”

    法海说:“一定按照您的旨意去办。”

    如来佛祖说:“去吧。”

    法海说:“弟子辞拜师爷。”说完,怀抱钵盂、玉塔,走出佛门高堂。

    初春的杭州,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西湖岸边,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踏青的人络绎不绝。在一个僻静处,一男一女正在争论,男的身材粗壮,黑脸膛,穿一身黑衣;女的则一身素缟,娇媚俊俏。

    这一对男女就是在峨眉山下修炼的黑白双蛇,那男的是修行多年的黑风仙,那女的则是在峨眉山苦修千年的白娘子。她本已修炼多年,几近正果,只因曾下凡尘世,为人间的荣耀繁华及人们的至爱真情所吸引,一意孤行,要在人间结一有缘之士,成家立业,过恩恩爱爱的小日子。

    黑风仙和她本是结义兄妹。面对她的选择,黑风仙不辞辛苦,遍寻人间,在杭州找到她,劝她改变主意,回去继续修行。

    黑风仙已劝说多时,见白娘子仍意志坚强,就说:“仙姑呀,想当年你在峨眉山立志修炼,坚心参悟,还曾教导我不能有一点儿私心杂念,没想到我没变,倒是你先变了。”

    “义兄,我以前净心苦修,是相信终能成正果。但正果是什么?还不是守着青灯黄卷,孤寂地度过一生。你仔细看看人间,哪个活得不比我们幸福?同是青春女子,别人能享受人间快乐,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黑风仙一听,又气又急,不禁跺脚道:“仙姑呀,你一心只想享受人间荣华,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万事都不能永远依恃。人间是有许多乐事,但也有很多苦恼。祸福荣辱,瞬息万变,说不定哪天乐极生悲,命归西天,到头来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看你还是不去的好。”

    白娘子不愿再和他争辩,她知道自己一旦下了决心,谁也无法改变,就说:“谢谢义兄相劝,我决心已定,决不后悔!”

    黑风仙此来的目的,一是想劝说仙姑回山修行,二来也要告诉她,她的出走,已惹恼了如来佛,如来曾当着众神的面大骂她妖孽,破坏了佛门清净,并已派法海法师持法力无边的宝钵下凡,四处寻找她,发誓找到后要将她镇压在雷峰塔下,永远不得出世。黑风仙身为仙姑义兄,深深为她的命运担忧。他不顾危险,悄悄偷渡人间,历尽千辛万苦,才在这里找到仙姑,没想到仙姑这么倔强,自己的好言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不得已,他将真相告诉仙姑。

    白娘子一听,冷静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如来对违背他意志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但为结有缘之士,我已顾不了这些,况且有我昔日修炼的道术相助,藏形隐迹,随机变化,不会有多大危险。”

    黑风仙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关切地问:“你此行先往哪里?”

    “别处不去,暂时就住在这人间天堂的杭州。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我相信会在这里找到有情之人的。”白娘子说着,就陷入了无限向往之中。

    “什么时候再回峨眉山仙洞?”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本打算找到意中人后立即就回,没料如来这么不仁不义,我还回去干什么?我将永留人间,和正常人一样结婚成家,相夫教子。”

    “义妹,到了人间,你自当随机应变,多多珍重,如果有什么不测之事,早早告知我。”

    “谢谢义兄,请受我一拜。”

    就这样,兄妹两挥泪告别。黑风仙驾云而去,白娘子则随着踏春的人们四处游玩。面前的一花一草,无不使她留恋,她终于告别了孤寂的佛门,来到这多姿多彩的人间。

    白娘子为觅住处来到临安,她偶然听说此处双茶坊巷里有所空房,本是裘王府的宅院,幽静清雅,后来被一个叫青青的蛇精强占了。

    这青青以前居住在偏远的海岛,修炼成精后颇有些本领。厌倦了海上的大风大浪,便一路寻觅到了西湖,白天青青与孩儿们为伴,夜晚则到双茶坊巷裘王府里安身,此等幽雅去处,很是舒适快意。白娘子为了藏身度觅有缘之士,决定先去收服青青,占据裘王府的宅院。

    白娘子在宅前停下,径直走进去。青青正欲外出,忽听见有人闯入,不悦地大声喝问:“哪来的妖怪,竟敢擅自闯入我的家园?”

    白娘子大怒,训斥道:“我是白娘子,你是何等鬼魅,敢来问我·”

    双方通报姓名后,青蛇心中不服,更恼怒白娘子要强占她的住处。于是一条白蛇、一条青蛇战在一处。青青的道行没有白娘子的深,很快便败下阵来,伏首贴身听命白娘子的安排。

    白娘子见她彻底心服口服了,便说:“我下凡这么多日,总是孤身独行,又是一介女身,没个随伴,甚是不便,不知你愿不愿做个随身丫环?”

    青青双手一拍,说:“好啊!你怎不早说,这有什么难处,不就伺候左右吗。”

    “既然你愿意,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你且将真面目隐藏起来,变一个丫环模样我看看。”

    “要说瞒天过海,变幻身容,我可是高手,你先等等,且让我进房去变。”随着一股青烟,青青飘进房内。

    青青进房后,白娘子漫步院内。院子虽久不住人,无人收拾,但正值春暖之时,百花齐放,百鸟啼鸣,一派春意。白娘子面对如此美景,只恨身边没个人儿共享,不禁长叹一声。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俏丽女子走了过来,生得是削肩细腰,鸭蛋脸型,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穿红着绿,一蹦一跳来到白娘子面前。

    白娘子见了青青说:“从今以后,咱俩在人面前以主婢相称,你唤我白娘子,我唤你小青,在人后以姐妹相称,怎样?”

    “好啊,娘子,请先受小青一拜。”说着,小青笑嘻嘻地向白娘子躬身施礼,惹得白娘子捧腹直笑。

    “你这个丫头,没正经的,就知戏弄主人。”

    “小青不敢,小青有罪。”说着又是一拜。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白娘子问小青:“你在此居住多时,可知何处景美人盛,咱们就到那里去。”

    小青皱皱眉,想了想说:“西湖边人最多,一年四季游人不断,此时正值初春,游人更是如织,要去咱们就去那里。”

    白娘子一想,自己刚下凡时,曾去过西湖,那里确实景美人多。于是,决定先去西湖。

    清明时节,是祭祖上坟之日。在祭扫人群里,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小生,姓许名宣,表字晋贤。他来为父母上坟。许宣原本是严州相庐人,家境贫寒,父母早亡,虽然他长得一表人才,但因无什家产,学业未成,弱冠之年,仍未娶妻成家,常常是孤身一人,四处飘零。幸好他还有一个姐姐,早就嫁给钱塘李君甫。李君甫在县中充当马快,虽然是公门差事,但很讲义气,见许宣独自一人,浪荡落魄,百事无成,就把他推荐到钱线巷王员外的生药铺里做生意,虽然不是长久之策,总算可以暂时安身。

    清明节到了,许宣置办好祭奠物品,到父母的坟上祭扫一番。看别家扶老携幼,鼓箫吹笙,虽是祭祖,也显得热闹非凡,如今自己孑然一身的来祭拜,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远远看见墓地,许宣顾不得感伤,紧走几步,到得父母坟前,一边焚纸上供,一边痛哭流涕悲伤不已。

    祭扫完毕后许宣觉得无事可做,看看西湖的美景,禁不住心有所动,唤过一只游船踏上,准备一路游览山川风光回家。

    白娘子和小青也在西湖游玩,她们不看景色只看人,一心只想结识有缘之士。已经游了大半天,也没碰到一个中意的。

    “姐姐,你看那边游人很多,我们过去看看。”

    “不过去了,你看那些凡夫俗子,一身浊气,只知打情骂俏,逢场作戏,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先在岸边歇息一下。”

    就在这时,许宣的小船划了过来,“哗哗”的水声,引起白娘子的注意。她转头一看,看见站在船头的许宣,不由心里一动,只见他一双眼明亮,两道眉毛弯似春山,口未言而先笑,神情儒雅。

    白娘子眼中流露出渴慕的亮光,小青看在眼里,知道白娘子被这白脸相公迷住了,上前摇摇发愣的白娘子。

    “姐姐,你就呆这儿,待我前去打个招呼。”

    “小青,别这么莽撞,小心吓着相公。”

    “哎哟哟,还不知人家心里怎么想,就开始护着他了。姐姐,别落个多情反被无情误,还是让我先去。”

    “小青,你怎么这么不知礼,哪有小姐先和相公打招呼的?何况你这么风风火火,人家不笑咱们轻薄才怪呢!”

    “那怎么办?他在湖中的船上,我们如何近得他?难道我们看着他坐船远去不成?”

    “小青别急,待我想想办法。”白娘子托腮沉思,“有了,小青,你不是会兴风作雨吗?快快降场大雨,雨一下,那船必定靠岸。那时,咱们佯装避雨,躲到他船上,找个借口搭上话,不就成了。”

    “姐姐,为求佳人,你真是费尽心机。你先在这里,待我躲在那边去化雨。”说着,小青就消失了。

    说变就变,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正在兴头上的许宣抱头钻进船舱。船家将船赶紧划到岸边等待天晴。

    “哎,船家。”白娘子和小青抱头跑到船前。

    船家问道:“两位小姐喊我有什么事情?”

    小青上前说:“船家,你看下这么大雨,能不能让我们上船避避雨?”

    “船上已有客人。”

    “有客人怎么了?他避他的雨,我们避我们的雨,大不了出钱就是。”

    “这条船客人已租定,我得问问他。”

    许宣在舱内一听有人想坐船,伸头一看,见是两位小姐,一个素纱白缟,乌鬓如云,绰约窈窕,身姿翩翩,宛若仙女一般美艳动人;另一个一身淡绿薄纱,云鬓半垂,风流秀曼,面容娇艳。真是一对仙女下凡,许宣一时看傻了眼。

    小青见他发愣,就急了:“相公,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你看这么大雨,淋得我家娘子不生病才怪呢?”

    许宣猛惊过来,不知小青在说什么,只听到“愿意“两字,便满口答应:“愿意!愿意!”

    小青一跃上了船,又回过身来扶白娘子。白娘子脚刚着船,船晃了一下,人也随之闪了一下,许宣急忙站起扶了一把。待站定,许宣手还扶着白娘子,白娘子立时羞得满脸通红。

    白娘子一进船舱,许宣只觉一股异香扑来,直熏得他迷迷糊糊。小青和白娘子坐在许宣对面,避而不看对方。

    白娘子对小青说:“青儿,你看这湖光山色依旧,风物景致也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故人已不在眼前,不由让人抚今追思。”说着,不由信口吟道,“湖上园亭好,重来忆旧游。径狭花迎船,池深柳拂舟。昔人皆已没,谁与话风流。”

    许宣生性风流多情,初见白娘子已被她的花容月貌勾去了半个魂,当听了她吟的这首诗,更是按捺不住爱慕之情。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白娘子一眼,只见这位娘子纤纤玉手半遮面,肤白如雪,细腻光洁,云鬓低垂,脖颈上落了几滴雨水,随着轻微的呼吸,滚进衣内,立时溶化。许宣不由轻喘一声,心想这娘子不仅生得美若天仙,说起话来也斯文有礼,一看就是名门闺秀。许宣不由顿生慕情,只是不知说什么好。

    白娘子虽和小青说话,但她早就注意到许宣偷看她,心里明白相公对自己也有了好感,便向小青使了个眼色,小青领会了,立即转向许宣,先施一礼:“相公,你瞧这雨越下越大,我们还得再躲一会儿,代我家娘子多多致谢了。”

    “小姐多礼了,为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快坐下。”

    白娘子也施礼道:“中途遇雨,幸避宝船,免得雨淋风吹,万分感谢!”

    “岂敢,岂敢!些须小事,何谢之有?”

    小青插话道:“相公真是知礼之人,敢问相公尊姓大名?”

    “不敢,小生姓许名宣,字晋贤。”

    白娘子又问:“尊居何处?”

    “小生住在铁线巷王记生药铺子,娘子府上何处?”

    “哎呀,这么巧,我家娘子就在荐桥双茶坊裘王府隔壁,只和铁线巷隔两条街。怎么从未见过相公?”

    “不瞒娘子、小姐,我不过寓居杭州,刚来不久。”

    小青又上前忙问:“请问家中娘子可好?”

    “惭愧,小生只因家中贫寒,加之父母新亡,尚未成家,孤身一人。”

    听了这话,白娘子长出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又问:“相公未成家,聘可是聘下了?”

    许宣低头答道:“也还未聘。”

    小青佯装不平的样子,说:“娘子,你瞧相公这等知书达礼之人,却还形单影只,只怪那月下老人,太不公平了。这世间的小姐们,也只看门楼高低、钱财多寡,却不问人品如何,活该她们都嫁给七老八十的丑乌龟去!”

    许宣见小青快言快语,不由一笑说:“小姐嘴真厉害!倒挺讨人喜欢。请问娘子尊姓芳名?”

    小青忙代白娘子回答:“我家娘子是原任杭州白太守的小姐。老爷在世时,给娘子招赘一婿在家。”

    “噢,原来是位千金小姐,小生失敬了。小姐,你们也是来西湖踏青游玩的吧?”

    小青抢答:“不是,是祭祀我家姑爷坟墓。”

    “原来你家姑爷去世了,对不起,惹你们伤心了。”

    白娘子悲戚地说:“我夫妻俩恩恩爱爱,谁料一场大病夺去官人性命,家父也早早去世,只留下我孤身一人,守着个空屋。多亏小青相伴,才不致孤寂。”

    “娘子请免悲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当年我家也是官宦人家,食必山珍海味,衣必轻裘锦锻,没料一场官司涉嫌到家父,到如今落得个家破人亡,流落他乡,寄人篱下,唉……”

    “相公别伤心,你我同为苦命人,今日相逢,也是缘分,还望多多保重。”

    “我一介男儿身,虽无依无靠,倒还好说。娘子你孤身一人,干什么都不方便,更让人感到恓惶。听你刚才细诉衷肠,我许宣心儿悒怏,恨不得……”

    小青忙追问:“恨不得什么?”

    许宣发觉失言,不由脸红耳赤,忙掩饰:“没什么!没什么!”

    小青“啐”了一口,撅撅嘴说:“亏你还是个男儿身,话都不敢说!”

    这时,船家朝里喊:“官人、娘子,雨停了。”

    小青一听船家将“官人、娘子”连在一起喊,忙钻出船舱,朝船头喊:“你这船家,怎么搞的,这么不会说话?”

    船家被小青一训,莫名其妙,反问:“我怎么不会说话?这小姐好厉害!”

    “我怎么厉害?你听听你咋叫的,‘官人、娘子’别人听见了,以为是两口子。你辱没了我家娘子倒没什么,人家许相公可是青春童子,还未婚配,传出去了,别人以为他已有了娘子。哼!”

    小青的一番伶牙俐齿说得船家目瞪口呆。小青又钻进船舱,故意朝白娘子和许宣说:“娘子,许相公,这船家真是不明事理,大白天这么‘官人、娘子’地乱喊,气死人了!”

    两人一听小青的话,都羞得面孔潮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两人虽面带羞色,但内心却各怀心思。许宣私下想,这么漂亮贤惠的娘子,若能娶她为妻,真是前世造化;白娘子也心想,我下凡多日,总算碰上一个称心如意的人,看他俊雅斯文,若能结为秦晋之好,也不枉我辛苦一番。

    看雨下的小了,船家解开缆绳在湖中慢慢划了起来。在不知不觉中船已到目的地,三人上得岸来,白娘子和小青反复向许宣道谢。白娘子说早上出门忘了带银子,让小青向许宣借一点付给船钱,到家以后马上送还。许宣却坚持付了船钱。

    三人相伴,走了一程,到了一个岔道,许宣恋恋不舍地说:“娘子告辞了,小生要去前边朋友家拿把伞。”

    小青不解地问:“天晴晴的,拿什么伞?”

    “是前日忘在他家,今日顺便带回。”

    眼看就要分手,却还没约好下次相会的日子,白娘子心中甚急,她又朝小青使了个眼色,小青理会娘子心意。

    “相公,你先陪我家娘子一会儿,我去去那边就来。”

    “你去那边干什么?”许宣问。

    “女人家的事少问!”一句话呛得许宣无言对答。

    小青走后,白娘子抬头看了一眼许宣,不料许宣也正凝视自己。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白娘子眼中秋波荡漾,一张樱桃小嘴啜啜嘤嘤,欲说还罢。许宣目光炽烈,几可烤人,他实在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即将白娘子抱在怀里。白娘子见许宣醉眼迷离,知道他已丢了魂。

    就在这时,天突然又下起雨,俩人跑到路边一棵小树下。

    只见小青抱头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这天,说下就下,咱们出门也没带伞,可怎么回去?”

    “这……”白娘子也为难了。

    这时,许宣说:“娘子如果不嫌,等我从朋友家将伞拿来,给你们两位打回去怎样?”

    白娘子说:“好是好,只是又麻烦相公了。”

    “区区小事,谈何麻烦!你们先在此稍候,我速去速回。”说着,就顺岔道跑去。

    许宣一走,小青不禁大笑起来:“这书生,真是好骗得很,难道他猜不透我刚才干什么去了?”

    白娘子说:“你就会戏弄人,除了我,谁知你一个柔弱的丫头,会兴风作雨。只此一次,以后再不许耍弄许相公了。”

    “哎呀,姐姐,你这可就冤枉人了,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姐姐,你看那许相公如何?”

    “什么如何?”

    “你这会儿倒装起傻了,刚才在船中,他一直紧盯着你,痴痴迷迷。你也一样,一看他就脸红,平常你见了别的相公可不是这样。”

    “青儿,你别瞎说。”

    “好我的姐姐呢!没见你两人早已春心荡漾,今天真是天赐良缘。一个是德容之貌,一个是恭俭温良,若有一朝啊,两相当,配成双,便是我青儿也觉心欢畅。”

    一会儿,许宣就打着伞跑来,腋下还夹了一把。

    “娘子,给伞。”

    白娘子接过伞,感激不尽:“相公的恩情,可叫我们如何回报?”

    “不就一把伞,有什么谢的!”

    白娘子又向青儿说:“青儿,明天一早就将伞给相公送去。”

    “一把小伞,何劳青姐贵步!不用送了,我明天到贵府去拿,顺便拜访二位。”

    许宣送伞之意就是想找个借口去白娘子府上一访,白娘子也看出了此意,便说:“既然这样,明早让青儿在街口等候相公,怕相公万一找不到门了。”

    说好后两下分手。

    第二天许宣老早起来,收拾一下店铺,又换了一身衣服,跑出家门,赶往双茶巷。

    红日初升,许宣顿觉身轻如燕,快步如飞,来到双茶巷巷口远远就看见青儿在街口张望。小青也看见了许宣:“许相公,我家娘子怕你到此找不到门,早早就差我出门等候。哎哟,站得我腰酸腿疼!相公快请走,我家娘子已恭候多时了。”

    许宣随小青进了一扇黑漆大门,走到一处回廊边,小青停了下来:“相公,请在此稍候,我去告诉娘子。”

    小青刚走一步,又折了回来,说:“许相公,我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

    “什么喜事?”

    “我家娘子昨晚回来,在我面前不停夸相公人品好,识文断字,又长得仪表堂堂,十分爱慕。”

    许宣一听心中暗喜:“没想到娘子这么高看我,她还说了些什么?”

    “我家娘子独居几年,无依无靠,说媒的人踢破门槛,但没一个中意的。见到相公后,顿生爱慕,私下里告诉我,欲把……”小青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许宣忙问:“欲把什么?青姐怎么不说了?”

    青儿故意卖起关:“你急什么?总归是要告诉你的。我先问你,我家娘子怎样?”

    “好我的青姐呢!昨天我的失魂样你还没看够?我许宣长这么大,从没对一个女子这么钟情过。你不知我昨晚一夜难眠,满脑子都是你家娘子。今早天不亮就起床,只盼早早来见娘子。”

    小青撅撅嘴说:“这还差不多。”

    许宣急不可待地问:“青姐,娘子告诉你,她欲把什么?”

    “她私下里告诉我,欲把终身相托于你,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青姐,不瞒你说,小生也早有此意,只是我父母双亡,我一人四处漂泊,潦倒落魄,没一点儿积蓄,怕以后委屈了你家娘子,所以,迟迟不敢说明。”

    “许相公,若仅因家境窘迫而不敢承娘子雅爱,倒不必担心,我家娘子家资万贯,不愁你们享用一辈子。你就在此稍候,待我给娘子说声去。”

    许宣双眼直送青儿沿一青萝小径进到一间碧窗纱、红格子的瓦房。小青未进房门就喊:“姐姐,许相公来了。”

    “在哪儿?快领我去见。”

    “他在回廊那边等姐姐。”

    白娘子对镜端正了一下头发,跟着小青出来了。

    远远地,许宣就看见晨光中走过来一个美人,只见她莲步轻移,身姿轻盈,仪态飘逸,翩翩若仙。再看颜面,娇容秀发,明眸皓齿,一双眼睛若含露梨花,煞是迷人。许宣一时神魂荡漾,心旌摇动,若不是青儿在旁陪伴,他早就上前将娘子拥在怀中了。

    三人一起来到娘子房前,进得房内,如入芝兰之室,只觉熏香扑鼻,异常清爽。娘子房中摆设,果然不同凡家女子,室内书籍字画琳琅满目,古玩珍品四处都是。

    小青转身出去倒茶,房内留下两人。白娘子痴痴盯着许宣,羞得许宣一直不敢抬头。白娘子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没话找话:“昨天途中遇雨,多亏相公照拂,才不致我们姐妹俩淋湿。”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娘子太多礼了!”许宣停了停又说,“昨天那么大雨,眼看娘子雨中受淋,小生我……我……”许宣一时张口结舌,脸红脖子粗的,不知如何表白。

    白娘子忙接上话:“你怎么了?”

    “不瞒娘子,小生当时怪心疼的,若不是小青在旁,我会献衣护娘子回家。”

    白娘子一听,羞得满脸通红,说:“相公,你说什么呀!小心别人听见。”

    这时,小青端茶进来,问:“你们在这嘀嘀咕咕说什么,怕我听见?”

    “青儿,相公只和我说昨天之事,有什么怕你听见的!”

    “昨天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在他船上避了会儿雨,又借了把伞吗?娘子,你今天不是有话对相公说,快说呀,相公还要回家。”

    白娘子一听,急了,问:“相公真的马上就走?”

    小青一看娘子那个急样,掩嘴大笑。白娘子知道青儿又在调笑她,挥袖打了一下,说:

    “青儿,你嘴里就没个正经话,只会戏弄姐姐。”

    “娘子啊,相公今天来不过是取伞,难道他还要在这住下不成?”

    “娘子不知有什么话要对小生说,小生洗耳恭听。”

    “也没啥说的,你喝茶吧。”

    许宣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知是何好茶,一杯下肚,只觉气畅神爽。白娘子又亲续了杯水,将杯递了过去。许宣接杯时,只见娘子十指如削葱,纤细修长,好生爱怜。

    “请问相公,尊庚多少?”

    “小生虚岁二十。”

    小青“哎呀”一声:“如此说来,我家娘子倒长相公一岁。”

    白娘子又问:“请问相公府上还有何人?相公做什么事?”

    “哎,说来话长。小生老家本在桐庐,从小在家习文读书,父亲原为朝中命官,不料因一桩官司,家父被下入狱。不久,病死狱中,家中财物也被官府收缴一空,留下我母子俩四处飘零。后来母亲投江身亡,只剩小生一人,便投靠杭州姐姐家。姐夫托人在一家生药铺子找了个差事,小生便在那里干活儿。”

    白娘子一听许宣身世不幸,不由叹息:“相公饱读诗书,却遭此不幸,真可怜。”小青见他们东拉西扯,不谈正事,在一旁直跺脚。许宣心里明白,故意问:“青姐是否有话可说?”

    “我有什么话可说!娘子,你昨天对我说,有什么话要说与相公,今天相公就在眼前,不妨直说。”

    许宣也故作不懂:“是啊,你我已这么熟悉,娘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白娘子低头轻“咳”了一声。小青又气又急:“哎,你就说吧,别急人了!”

    “我倾吐衷肠,只怕相公不从。”

    许宣忙应:“小生自当从命。”

    白娘子说:“奴家自从寡居,孤苦寂寞,每见别人一家团团圆圆,再看自己侧畔无伴,无不心生凄凉。自从昨日见到相公,为相公的儒雅仪表所倾倒,因此,私下里暗想,若相公不嫌弃,愿与相公结下百年姻缘。”

    娘子说完这一番话,早羞得脸红如花,羞答答地躲在青儿身后。青儿见许宣在一旁发愣,上前推了一把,说:“相公,我家娘子可把话挑明了,你还愣什么?你不是也有话对她说,还不快快说!”

    许宣站起身来:“昨天见到娘子,恍若见到仙女下凡,你气质如兰可人意,色如美玉天生娇宠,私下里一见倾心。但回家仔细一想,我一凡夫俗子,怎配消受你这金屋芙蓉?更何况我家徒四壁,无依无靠,若答应了,只怕日后委屈了娘子。”

    小青见许宣又是因家贫不敢应承,高声说:“我家娘子已经情愿,你还有什么踌躇的。”

    白娘子说:“相公,家贫又何妨?想当年卓文君当垆卖酒,盖世风流,椎髻荆钗,德耀人称雅操。何必以贫介意!”

    白娘子这么一说,许宣感动不已,当下跪拜在地说:“既蒙娘子不嫌,小生真是三生有幸,娘子品德高洁,在此先受小生一拜。从此你我琴瑟合鸣,恩爱度日。”

    小青见许宣连连跪拜,在一边直笑:“快起来,快起来,既成了一家人,何必这么多礼!不过,我家娘子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能就这样私下和你成亲,必得明媒正娶。”

    许宣爽快答应:“这好办,今天回去我就求姐姐做媒,来贵府求亲。”

    白娘子一听,脸上升起一团红晕,眼看自己马上就要和意中人结为百年之好,不由喜上眉梢。小青也在一边凑热闹:“姐姐,恭喜恭喜!”

    白娘子扯了一把小青,说:“别浑说,许相公想必都饿了,快去备饭。”

    小青很快将饭准备好,饭毕,三人又坐下喝茶。白娘子喝了些酒,脸孔泛红,如朵盛开的牡丹,愈加妩媚迷人,看得许宣越发喜爱。

    许宣临走的时候,白娘子把两锭银子交给许宣,让他回家后赶快央媒人来说合,早早成了这门亲事。许宣接过银子,不胜感激,对白娘子说他回去立即就找姐姐,让姐夫前来说媒,说完起身告辞。

    白娘子和小青一直送到大门外,还要送下去,许宣阻住她们,坚决让她们回去。白娘子停住脚步,又把说媒的事嘱咐再三,这才恋恋不舍地让许宣上路,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许宣的姐姐嫁给了钱塘县的捕头李君甫,夫妻和睦,日子过得也比较殷实,许氏正在担心弟弟许宣婚事。她想赶快给许宣定下一门亲事,生下一男半女,许家也就后继有人了。说曹操曹操到,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许宣。

    许宣向姐姐讲述了与白娘子的事情,并拿出白娘子赠送他的两锭银子给她看。许氏听后心里十分满意,只等丈夫回家共商大计。

    县里治安平时比较良好,李君甫的日子过得也比较自在。不料近日府库中突然丢失四十锭元宝,县官大怒,限令他三日缉拿赃贼。

    李君甫和手下的捕快寻访两日,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眼看交不了公差,心中焦急万分,只好先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

    许氏已备好一桌酒菜,李君甫回来后,全家一同举杯共饮。在席间许氏说明了兄弟的事情,并把两锭银子拿给丈夫看。

    李君甫一看银子大惊失色,哀叹兄弟要吃官司了。原来那银子上标有字号,正是府库中丢失的那笔赃银。许宣一听吓得浑身发抖,慌了手脚,许氏求李君甫救一救弟弟。

    李君甫沉思片刻,向许宣问明了情况,打听清楚白娘子的住址后,李君甫让许宣马上逃走。李君甫在苏州有一位老朋友王敬溪,在吉利桥开一家饭店,李君甫给王敬溪写了一封信让许宣带上并先到他处躲避一时。

    许宣虽然念及白娘子对他情分不薄,但事到如今身家性命要紧,也顾不了许多了。他多多谢了姐夫、姐姐,打点行装,一路赶往苏州。

    王敬溪看了李君甫来信,又加上近来他铺子里正需要一个伙计,他觉得许宣人还不错,就把他留下做个伙计。

    许宣在王敬溪处安顿下来,整日在店中忙里忙外,偶然与主人和顾客说说笑笑,日子还过得下去。只是一想起银子之事,心里便不免后怕。

    许宣走后,李君甫第二天就拿着那两锭银子来到县中,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报给县官,县官原是杭州白太守的世交,对他家的事情一清二楚,他不曾听说白家有个什么小姐嫁在此地。李君甫提议县官将白娘子和小青捉来,审问一下事情便清楚了。县官说:“李君甫叫带上许宣做向导,立刻去将白娘子、小青拿来,不得延迟。”

    李君甫说:“现在去叫许宣来回还要耽误时间,我已经知道白娘子的住处,不如直接去提。”县官点头同意,这便解脱了许宣。

    李君甫带领一群捕快直往奔裘王府,遇一老翁,询问:“老人家你可知道白娘子住在什么地方?”

    老翁说:“我从小住在这里,没听说过有姓白的女子。”

    李君甫又问:“裘王府的宅子里有人住吗?”

    老翁说:“裘王府的宅子里经常闹鬼,里面杂草长得一人多高,从来没有人敢住。”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来到裘王府门前,听见里面有人咳嗽,老翁向里一看,竟有一个奴仆模样的女子在里面。

    李君甫看见后马上命令捕快去捉拿那个女子,捕快们一拥而上,紧紧抱住那女子,那女子大叫放手,衙役们定睛一看,却是那个老翁,那女子早已不见形影了。

    众人正在狐疑不定的时候,又听见里面有人问:“小青,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敢擅入寡妇之门?”

    那老翁又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绝色女子,众人正要前去捉拿,白娘子则喝问:“你们闯入宅中是何道理?”

    捕快们大骂:“你个贼妇,窃取库银,还敢放肆!”

    白娘子一脸轻笑,口中轻念,施起法来,众人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睁眼再看时,已没有了白娘子的身影。他们四处搜寻,毫无踪迹,只在草丛中发现一只铁皮箱。他们便抬着箱子,回到县上,把遇到的怪事从头到尾说给县官。县官也感到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命人把箱子打开,里面正是库中丢失的银锭,数了数,三十八锭,加上许宣的那两锭,共四十锭,一点儿不差。县官觉得是怪事,奖赏了李君甫他们。

    李君甫回家把事说给许氏,两人暗喜,一桩无头官司就这么了结,许宣也得以解脱。

    白娘子和小青与官府的捕快一番搏斗后,藏形隐迹,躲在一处废墟间。捕快一撤,两人使出法术,立即化为两股青烟,冲入云霄,朝苏州方向飘去。

    许宣在王敬溪处住了一段日子,一天收到姐夫的来信,告诉他赃银已经追到,官司也清了,让他在苏州再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去。许宣想起前一段姻缘和这一番波折,又想起了自己只身漂泊,不免心怀悲伤。

    白娘子和小青施法术逃脱了捕快的缉拿,打听到许宣已躲到苏州,便不顾路途遥远,一路寻访到王敬溪门前。

    二人对王敬溪说明情况,讲明来意,王敬溪热情地招待她们,并立即转告许宣,许宣却避而不见。在王敬溪的努力劝说下许宣才答应见她们,见到她们后却又横眉立目,冷若冰霜。

    白娘子殷勤上前问安,他也不理;小青说她们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应该得到一个笑脸,许宣仍不为所动。王敬溪看不下去,再三相劝,最后他把老婆叫出来奉陪两位女客,许宣却只说她们是贼,是妖精,让王敬溪快些赶她们出去。

    白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耐心地解释:“那银子本是我的先夫留下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只是为了能和你早日结成良缘,我才用了它,谁知却惹出这等祸患,让你担惊受怕,我们两个也吃尽了苦头。”

    许宣仍然不依不饶地说:“就算那银子不是你偷的,可我姐夫说他们去捉拿你们时,明明看见你们在眼前,忽然就不见了,分明是两个妖怪。”

    白娘子说:“这就更冤枉了!裘王府宅大室空,很有些冷落。乡里人不敢进去就说里面有妖怪。那天他们去捉拿我们时也被这话吓住了,不敢进去搜查,我们就躲在厢房里,他们也没看见,他们发现了银子就抬走了,回头就说我们是妖怪。这是哪里来的事我真弄不明白,全都是我命苦,该当如此。”

    白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啜泣,最后竟然掩面号啕大哭起来。

    王敬溪夫妇看不下去,纷纷劝慰。许宣心也软了下来,相信了白娘子的话。热心的王敬溪见到这般情景,便执意留下他们,要为他们在此地结成百年亲眷。

    许宣、白娘子两人在苏州城里举目无亲,婚事便在王敬溪操持下没有声张地举办了,婚宴人虽不多,但气氛仍很热闹。特别是小青和小二两个活宝,插科打诨,逗得人捧腹大笑。

    晚上闹洞房的人一走,就剩下一对新人。洞房花烛夜,两人激动不已,白娘子更是感慨万分,想自己来到人间已半年多,为找情人,不惜舍命窃银;又从杭州远远赶到苏州,历尽苦难,今天终于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许宣深感内疚,这么美丽迷人的娘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反遭自己无端猜疑。细看娘子,她为自己削瘦不少,再看那双眼睛,满是幽怨。想到娘子为自己吃了这么多苦,许宣不由爱怜地抱起娘子,轻轻抚慰。怀抱娇妻,时而兴奋,时而害怕,生怕伤害了娘子。白娘子斜依许宣怀中,倾吐衷肠,看着郎君那张俊美的面孔,迷离的眼睛,不禁有些心醉神迷,口中喃喃地偎在许宣敝开的胸中。

    许宣早已神魂飘荡,惊喜如狂,紧紧将娇妻搂在怀中。娘子情意绵绵,宛如一朵初开的桃花,十分娇羞妩媚。许宣颤抖着手解开娘子衣服,霎时,一腔雪白的酥胸暴露面前,白滑柔软,两峰高耸。两人紧紧相偎,如胶似漆,如鱼得水,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享不尽的云雨之情。

    白娘子人漂亮贤惠,更会料理家务。许宣虽然经受了一场惊吓,现在他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婚后不久,他们就在外面租了房子,搬出来住,还筹备资金开一个大的生药店。

    一天,许宣外出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租的房子,只见小青从一家崭新的青堂瓦舍中走出来把他叫了进去。

    许宣问:“小青,咱家的房子呢?”

    小青说:“这就是。”

    许宣怎么也不相信,早晨出去时还是原来破烂不堪的样子,半天工夫却完全变了样子。白娘子告诉他是她找了工匠把原来的房子修缮了,找了好多的人才会这么快。许宣还是半信半疑,看那房子富丽堂皇,心中不禁高兴起来,也就不再问。

    生药铺将开张,小青忙前忙后,喜上眉梢,街坊邻居也都前来贺喜。

    转眼间,许宣开生药铺已一月有余,他白天坐堂应诊,勤接各方病人,晚上披星戴月,研药称量。由于他医术过人,态度和蔼,深得病者信任。应诊之外,兼做药材买卖,由于诚实待客,从不短斤少两,也赢得各路商家信任,远近的药商都来他这里买药,生意好不红火。

    四月十四日是道家纯阳祖师圣诞,许宣早早起床,在店前挂了个“关门一天”的牌子,许宣便备好香烛,前去烧香叩头,并打算问一下自己的前景如何。

    许宣随同香客们来到庙中,在香案前叩祷了一番。那边魏飞霞行香过来,许宣想先让着别人,自己站到一边,不料魏飞霞却注意上了他,见他脸上有些异样,就让徒弟把许宣请到跟前。魏飞霞端详了一会儿许宣的脸,对许宣说他有一言相告,若蒙官人信任,他才敢唐突说出。许宣自然有些惊奇,连忙让道人尽管说来。魏飞霞说许宣的脸上有一道黑气,肯定是为妖魔缠身所致,如果不尽早除去,恐怕祸患不小。许宣惊恐万分,对魏飞霞说他家中妻子和奴婢二人的来历的确不甚明白,他自己每每发生怀疑,幸亏今天被法师指出,不知道法师有什么高妙的法术能治服她们,他将感激不尽。魏飞霞一听果然有这等事情,便让许宣详细说来。许宣从头至尾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魏飞霞方才知道他原来就是开生药铺的许宣,便大包大揽地要为他除去这两个妖精。许宣自是感恩不尽。魏飞霞让许宣对天祷告,许宣依命跪下,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天地神灵保佑。魏飞霞为许宣画了两道灵符,一道让许宣藏在头发中,一道回家后烧化了,哄那妖精服下,自然会有神验。许宣一一记在心中,千恩万谢地辞别魏飞霞,一心想着赶快回到家中除掉两个妖怪。

    白娘子和小青在家等候许宣进香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影。白娘子心中有些不安,掐指一算,方知原来许宣被那庙中的道人煽惑,想除掉她和小青。她把这件事说与小青,小青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人狂妄。小青担心许宣听信那道人的欺骗,不顾夫妇深情,改变了态度。白娘子心中自有办法:她让小青还原,带上几个徒儿把那泼道捉来吊起,训诫一番,然后略施法术让许宣转念,反责那泼道搬弄是非,让他不敢在此存身,她们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小青心领神会,依命去办。

    过了一会儿,许宣回来了,故作无事的样子向白娘子和小青问安。白娘子却生气不理他。他有些纳闷,就上前问话。白娘子问他怎么这晚才回来,他撒谎说一路贪恋景色,因而来迟。小青却直言不讳地说,她们两个刚才在门前探望,听人说他听信那道人的煽惑,要加害于她们二人。许宣断然否认。白娘子问他手中拿的什么东西,许宣说是请回的圣像,白娘子根本不信,接着哀哀戚戚地诉说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何等恩爱,没想到许宣还能听信道人的谗言,要将她们二人害死。她这么一说,果真感动得许宣回心转意了,便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他显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要把灵符撕毁。白娘子说撕毁了灵符他的疑心仍消除不了,让他把灵符烧化了给她吃下去,看到底有何应验,并让小青去神仙庙中把那道人请来辩白。小青去了,许宣在白娘子的催促下烧化了灵符,白娘子一口吞下,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许宣惭愧万分,连连请罪。白娘子这次也得理不让人,又哭又闹,一会儿工夫,小青回来了,已把魏飞霞吊在门外,白娘子气得七窍生烟,又骂又打。魏飞霞无计可生,可怜巴巴地向许宣求救。许宣恳求白娘子放了他,白娘子却说放了他,他又加害于无辜百姓,要拿他到官府中治罪。许宣再三恳求,魏飞霞也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白娘子这才放手,吹了一口气,魏飞霞化成一道白光就消失了。许宣大惊失色,说原来这道人是个妖怪。白娘子和小青问她们可是什么妖怪,许宣痛恨自己没有主见,骂自己昏昧,从此不敢再提此事。

    这以后,日子过得很平静,不觉到了端阳节。许宣为了庆贺一下,买了一些酒菜,嘱小青收拾一番,要与白娘子共同庆赏。小青收拾完备,悄悄地告诉白娘子许宣买的都是雄黄酒,让她一定留神。白娘子自称明白。小青说午时已近,她担心让许宣看出破绽,想躲避一会儿,白娘子答应她,自己也要假装不舒服睡在床上,让小青过午以后赶紧过来。说罢,青儿躲了出去,白娘子躺在床上假装睡觉。

    许宣来到房中叫白娘子共饮,却看见她睡在床上,连忙叫醒,问她为何独自睡在那里。白娘子睡态慵懒,对许宣说她身体不舒服,因而睡了片刻。许宣说正值端阳佳节,请白娘子到前厅中饮水酒一杯。白娘子说身体欠佳,情绪不好,不能奉陪。许宣从未见过白娘子这种愁态,不惑不解,忙问是不是他哪个地方做错了惹她生气,白娘子只道身体不好,并无他事。许宣执意相邀,白娘子谦让不过,只好奉陪来到前厅坐下,依然面色不悦。许宣坐在她身边,说给她看看脉气如何。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白娘子诊脉。诊了一会儿,大喜过望地对白娘子说她有喜了,今天的酒更值得一吃。白娘子仍旧推托病体不胜酒力,不能奉陪。许宣再三相劝不过,便说如果她不吃,他也只好不吃了。白娘子见推不过去,只好答应勉强奉陪一杯。一杯酒下肚,白娘子更觉身体不好受,许宣见状,只好扶她回房休息。侍候白娘子睡下,许宣急忙叫小青为白娘子煎好茶来吃,却找不到小青,只好自己去做。白娘子躺在床上,觉得肚子越来越不是滋味。她知道这是雄黄酒发作了,很是担心。担心也没有用,不一会儿她就现了原形,变成一条白蛇躺在床上。等许宣端茶进来,揭开帐子一看,吓得“啊”的一声,当时就惊死在床前。

    午时已过,小青忽听房中喊叫了一声,赶忙走进来,一看许宣死在地上,知道大事不好。这时白娘子又变成了人,小青慌忙把她叫醒。白娘子睡得好舒服,醒来一看却傻了眼,怎么叫许宣也不醒,白娘子自恨疏忽。小青忙问怎么办。白娘子说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好到嵩山南极仙翁处求他的九死还魂仙草来,许宣方有生路。小青担心南极仙翁道行非常,又有白鹤童儿护驾,仙草恐怕不易求到。白娘子说她在西池中偷吃过蟠桃,并且有莲花护体,料不会被伤了性命,只要她用好言相求,南极仙翁也许会帮这个忙的。她们把许宣抬到床上,白娘子嘱咐小青看护好,千万不要惊散了魂魄,不然就麻烦了,然后飞速赶往嵩山。

    那嵩山果然好景致。群峰摩天,白云悠悠。白娘子无心观赏景色,直奔南极仙翁的洞前。南极仙翁刚参加完蟠桃大会回来,在洞中与各位大仙下棋,命令弟子白鹤童儿在洞前看守。白娘子在洞前见到白鹤童儿,立即说明来意,请白鹤童儿帮忙。白鹤童儿说仙草乃是镇山之宝,怎么能送给她这蛇妖。白娘子闻言大怒,与白鹤童儿打了起来。白鹤童儿不是对手,吃了白娘子一剑败下阵来,回到洞中告诉了南极仙翁。南极仙翁大发雷霆,接着又派了鹿仙翁、东方曼倩、叶仙翁去擒拿白娘子,不料他们接二连三地败下阵来。南极仙翁怒不可遏,摆了一道阵法,让白鹤童儿将白娘子引入。白娘子一见南极仙翁,态度马上软下来,苦苦诉说自己的遭遇,恳望南极仙翁开恩,救她丈夫一命。南极仙翁念白娘子态度还好,也同情她的不幸身世,答应了她。命令白鹤童儿取一茎仙草给她,放她出山回返。众大仙对南极仙翁的做法感到不理解,南极仙翁莞尔一笑,解释道:“她丈夫许宣原本是释迦文佛座前的一个捧钵侍者,因这白蛇精与他旧有宿缘,降临凡界与他结成夫妻。现在许宣被惊死,看在释迦文佛的面上,应该救他一命,日后这白蛇精将由法海禅师收服。”

    白娘子赶回苏州,许宣仍然躺在床上,由小青悉心看护,没出什么事。白娘子取出仙草给小青,小青赶紧煎熬,一会儿功夫,仙草煎好了,小青端着,白娘子把许宣扶起来,一点一点地把药灌进他嘴里,过了一会儿,许宣慢慢醒过来。白娘子和小青已收拾好了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许宣像睡了一个大觉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先前的事也全忘了。

    不觉已是深秋,苏州虎丘附近桂花大放,香气袭人,游客甚多。许宣在生药铺操劳多日,想到虎丘游览一番。他把这心思说给白娘子,白娘子立即叫小青从箱中找出一套新衣服和一条八宝明珠巾,让许宣换上。许宣从未见过这八宝明珠巾,就问白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白娘子说衣服是最近做的,八宝明珠巾是先夫留下的,正值秋天,恰是戴八宝明珠巾的时候。许宣却说如此贵重的东西他不敢戴。白娘子说他年纪轻轻,知书识礼,正适合戴,硬是逼他换上衣服,戴上八宝明珠巾。果然风流俊雅,好似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许宣辞别了白娘子和小青,一路往虎丘而来。

    许宣哪里知道,那八宝明珠巾却是萧太师府中的。前几天萧太师府中发现丢失了八宝明珠巾,正派吴县的一帮捕快搜寻赃贼。他们四处查访,没有消息,正十分着急。听说虎丘桂花大开,他们约齐了前去游览,以图能找到一点儿八宝明珠巾的蛛丝马迹。这一行人来到虎丘,见游人如织,热闹非凡,不觉玩兴大起,凑在一起,给游人玩开了戏法,嘴里还叫着:做的要手快、看的要眼快。忽然他们发现了在人群中站着的许宣正戴着八宝明珠巾,戏法也不要了,挤上前去一辨认,正是萧太师府中的那条,便不由分说,把许宣提了起来。许宣哪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声叫骂着让他们放手。他们紧紧抓住许宣,向看热闹的人讲明了事情的原因。许宣大叫冤枉,告诉他们这八宝明珠巾是妻子送给自己的,根本就与萧太师府中之事无关,大骂他们是一群狗才,诬陷良民百姓。捕快不管他分辩什么,只是认准了赃物,就坚决要拿他到衙门里辨认。许宣大叫大闹着不去,众人说既然不是他偷的,辨认一下又有何妨呢?许宣这才不吭声地被带走了。

    事有凑巧,吴县总捕李老爷正是原先的钱塘县令,就是上次丢失银子的那位。他知道许宣受到白蛇妖怪的纠缠,问明许宣八宝明珠巾的由来,没怎么惩罚他,只让他立即带路到他家中捉拿白娘子和小青。到他家一看,白娘子和小青早已逃得不知去向。许宣没有办法,备了名帖,将八宝明珠巾送还萧太师府中,说明了缘由,求得从宽发落。总捕李老爷考虑如果许宣仍回苏州,再次遭到白蛇妖怪的缠扰,绝对保不住性命,因此决定把许宣发配到镇江,一则消除八宝明珠巾的案子,再则以躲避一下白蛇妖怪。许宣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回家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

    老主户王敬溪闻讯而来,为许宣送行,王敬溪把他在镇江的一位亲戚告诉了许宣,此人姓何,表字仲武,人皆称他何员外,祖居在镇江府中市街。他写好一封信,把许宣推荐给了何员外,让许宣凡事尽管找他,他会帮忙的。王敬溪掏出一些碎银子,让许宣做路费盘缠。

    镇江何员外看了王敬溪的书信,知道是王敬溪推荐许宣到他门下,让他照顾一二。一来是王敬溪相荐,二来他正缺少人手,正好两全其美,许宣便在此住下。

    白娘子和小青一路追到镇江。

    这天,何员外正和许宣促膝深谈,家人报告说有两个美艳的女子来访。何员外有些惊异,赶忙出来迎接。白娘子问准他就是何员外后,便说她们是到此处寻找丈夫许宣来的。何员外让她们进去,并报之许宣。一见面,白娘子就上前慰问许宣吃尽了苦头。许宣又惊又气,不加理会。白娘子不顾许宣的冷漠,喋喋不休地诉说,说她之所以大老远地来到镇江,全都是为了丈夫许宣,只要见到了他,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何员外见状便劝说许宣。小青告诉何员外许宣听信别人的谗言,说她家娘娘是妖怪,她让何员外评个公道,看她家娘娘究竟是不是妖怪。何员外看看姿色非凡的白娘子,说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子,怎么会是妖怪呢?白娘子解释说,那八宝明珠巾本是她先夫留下的,在县衙门里当庭对质,许宣没有辨别明白就招认了,还带领赃官来捉拿她们俩,幸亏邻居报信,她们逃走了,要不早就没命了。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许宣怎么老是想让自己的亲人出丑呢?何员外听到这里便说了许宣好多不是。许宣因为几次三番被折腾得够呛,所以还是不开脸。白娘子急了,对小青说,她们千辛万苦赶到这里,却遭受这种对待,如今进退无门,还要这条命干什么,不如投江去死算了,说着就抱头往外走,被何员外和小青拽住。何员外又责备许宣不该这般薄情,切不可少年气盛,万一真的惹出是非来后悔也晚了。许宣这才心有所动,问何员外如何是好。何员外说他们应该互相赔礼道歉,互相谅解,从此夫妻和睦,不得再生情变。许宣和白娘子按何员外说的做了。何员外为他们提供房子住下,并对他们说如果缺粮尽管找他要。他们千恩万谢,何员外这才放心。白娘子仍然哭哭啼啼,许宣过意不去,自叹一时混账,干出那种事来,有负娘子一片好心,请她多多原谅。小青说娘娘和官人本是一对好夫妻,可不知为什么官人老是这么疑神疑鬼。许宣说全是他的不是。

    且说法海自从接受了如来佛祖的命令去收服白蛇妖怪,接引许宣回去,不日来到凡间,正遇上许宣和白娘子在镇江居住,他便停留在金山寺中,一来是要尽览此处江山的胜景,二来要找个机会,指引许宣。这一天,天气晴明,法海想下山走一遭,他对弟子慧澄说如果有人来访,只说他下山去了,便一个人优哉游哉地下得山来。

    法海决定到许宣门上进行一番点化。走不远见前面一座院门,妖气冲天,想必就是许宣的家了。他便坐在门口,等候许宣出来。不一会儿,许宣果然从门内走出,见到门口的僧人,便上前问:“长老从何而来?为什么在我家门口打坐?”

    法海说:“我从金山寺来,来此化缘,要化一块百余斤重的檀香,装塑一尊观音佛像。”

    许宣说:“久闻金山寺中有个法海禅师,法术非凡。”心想:昨晚家中不知怎么出现了数十担檀香,其中一块恰有百余斤重,而今天法海禅师就到门上化它,绝非偶然。只是白娘子曾经嘱咐他不要与僧道来往,他不妨背着她布施于法海禅师算了。想到这里他便对法海说:“我家中正有这么一块檀香,我愿意捐献出来,你什么时候来取?”

    法海说:“明日让徒弟来取,二十九日是观音菩萨圣诞,请施主早早到寺中拈香,到时候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许宣说:“到时候一定去,听取法海禅师指点迷津。”

    等法海走后,许宣忽然想起刚才说的那番话跟哑谜一般,教他反复寻思,放心不下,只得等到那日拈香时再问个明白。

    临去拈香的头一天晚上,许宣告诉白娘子他明天要到金山寺的事情,白娘子坚决反对他去拈香。许宣执意要去,白娘子看劝不住,就嘱咐他参拜之后立刻回来,千万不要到寺中与和尚说什么话。许宣纳闷,心想他之所以要去拈香就是为了听听法海禅师对他说些什么,怎么能不去见?不过他表面上还是答应了白娘子。

    第二天一早,许宣就赶往金山寺中。法海禅师已差徒弟慧澄在门口等候他。慧澄问清了他是许宣,就按照法海禅师的吩咐,先带他去拜过观音菩萨,然后领他进讲堂去拜见法海禅师。

    白娘子在许宣走后心中不安,迟迟放心不下,老担心许宣会听信法海的谗言。于是她一面操纵法术,让蟹虾龟蚌作好准备与法海交战,一面带领小青驾条小船赶往金山寺接许宣回来。小青有些不明白,许宣遭受挫折不止一次了,为什么这次娘娘显得特别焦急。白娘子告诉小青,金山寺中的这个法海,法力无边,功夫非凡,不是一般的和尚所能相比。如果许宣被法海点悟,白娘子的终身就不会有好结果了。

    小青一听害怕了,催着白娘子赶快想个办法把许宣弄回家。

    二人来到金山寺,白娘子让小青在外边大叫:“许官人快些出来,娘娘驾船来接你回去。”这一叫惊动了寺里,慧澄出来问她们是烧香还是还愿,白娘子说既不烧香也不还愿,只让他把她丈夫许宣快些叫出来。

    慧澄一听她们找许宣,心中明白了,告诉她们说他师傅法海不让许宣下山,因为他遇上了妖怪,身上弥漫着妖气。白娘子哪里肯听,仍求他去把许宣叫出来。慧澄又说许宣害怕白蛇和青蛇的缠扰,一心要跟他师傅出家,不愿意再下山去,让她死了这条心吧。白娘子一听肝火大动,威胁慧澄说要是不赶快把她丈夫许宣放出来,她定叫他们这群金山寺中的和尚死无葬身之地。慧澄一听害怕了,连忙跑回去报告法海禅师。法海正对许宣口授计策,闻得白娘子和小青前来骚扰,他让许宣进寺中躲着,自己出来会她们一会,并让慧澄取过禅杖、钵盂、宝塔带在身上。

    小青见法海出来,迎头大骂,让他快放许官人出来。

    白娘子还算礼貌,连叫几声禅师,求他把丈夫许宣放还给她。

    法海态度非常恶劣,骂她们是孽畜,说许宣已经皈依佛门,此处是庄严佛地,她们不得胡作非为。

    白娘子一听怒火中烧,扬言如果法海不放许宣下山,定让他性命难保,说着白娘子就要来擒拿法海。

    法海手指一弹,唤来了护法神,让护法神捉拿白娘子。白娘子战不过护法神,暂时逃开,等护法神退下,她又出现在法海面前索要许宣。

    法海再次告诫她死了这条心,许宣已经皈依三宝,再也不会回去。白娘子一看硬的不行,便又软下来良言相求,说禅师是佛门高僧,怎么会没有菩萨心肠呢?法海说他已经将白娘子妖变的全部根由告诉了许宣,许宣害怕她,不肯再与她过夫妻生活,任她再怎么纠缠也不会有用了。

    白娘子又硬起来,斥责法海无端拆散人家夫妻,不知天理。法海反问她既知天理,为什么还在人间残害生灵。白娘子说他们夫妻恩爱,根本没有害人之说,明明是法海无事生非,煽惑人心。既然法海不仁,也就别怪她白娘子不义了,她定要与法海见个高低。

    白娘子说完,与法海战在一处,二人是越战越激烈。这时小青也好言求法海放出许宣,法海仍然坚决不放人。白娘子见法海顽固不化,便开始水漫金山寺,以图能救出许宣。法海的袈裟只能罩住山头,却害苦附近的百姓。

    法海最后拿出看家本领,用钵盂去罩白娘子,不料刚祭起钵盂,就被天上的文曲星托住,不曾罩住白娘子,白娘子趁势逃脱。

    法海回到寺中,对许宣说:“白蛇有孕在身不能收取,现已前往临安,到你姐姐家去安身了。你也马上回到临安。”

    许宣说:“此去回去,白娘子定然怀恨于我,恐怕要害我性命,我宁可死在江心也不愿再见到她。”

    法海说:“你们的孽缘未满,她不会伤害你,如果她有什么埋怨,全推在我身上就是。等她在临安分娩以后,你到净慈寺找我,那时,我自有办法收服她。”

    白娘子逃脱了法海的钵盂,与小青一路来到临安。她们既怕法海法力高强,又恨许宣薄情寡义。她们在无处可投的情况下,只好投奔许宣的姐姐。

    白娘子已怀孕数月,经不起这等长途跋涉,忽然感到腹痛难忍,一步也走不动了。小青知道怕是快要分娩了,看前面已是断桥,便扶白娘子过去坐下来休息。

    许宣在法海的护送下正停留在断桥近旁,许宣没走几步,突然看见了断桥边的白娘子和小青,避之唯恐不及,调头便走。

    小青看见了他,对他也是怀恨在心,扶着白娘子就追了过去。许宣记起法海的话,又壮着胆子转过身来,正好让她们赶上,被白娘子一把扯住,喝问他要往哪里去。许宣假装吃惊地反问她们为何这般狼狈。白娘子和小青你一言我一语地责备他忘恩负义,抛弃了她们二人。许宣则说全是法海的谗言迷惑了他,他一时糊涂,方让她们吃尽了苦头。白娘子号啕大哭,痛不欲生,许宣再三劝慰,让她别哭坏了身子,同时又责怪自己不明事理,请她们二人原谅。

    小青左右不饶,许宣只好跪在白娘子的面前,对天发誓再不敢做出此种事情,白娘子才原谅了他,让他起来。许宣别无去处,只好领着白娘子和小青去姐姐家。白娘子又觉得腹部疼痛难忍,许宣叫了一台轿子抬上她,一行人徐徐来到他姐姐家。

    许宣姐姐许氏和丈夫李君甫去年生下一个女儿,两人大为欢喜,算计将来长大成人,择一佳婿,他们终生也有所依托。

    许氏常念叨许宣,说他已去苏州一年,不知现在怎样了。李君甫告诉她前时有朋友从苏州来,带来了许宣的消息。他已在苏州娶了一房妻子,去年秋天因遭人陷害,被发配到镇江,现在情况不明。许氏又喜又悲,感叹许宣命运不济。正说着,许宣径直从门外进来,令许氏和李君甫大感意外。

    三人稍叙久别之情,许氏便问许宣的婚事。许宣说妻子白娘子正在门外等候,没敢贸然进来。许氏赶忙出来迎接。白娘子拜见了许氏和李君甫,小青也见了,大家都来房中落座。许宣给许氏讲了自己的经历,引得许氏感慨万端。白娘子问许氏几个孩子,许氏说去年刚生下一个女儿。白娘子告诉许氏她怀有身孕,即将临产,她说如果生下儿子想与许氏女儿结成良缘,不知许氏是否愿意。许氏说这样亲上加亲,为什么不愿意,于是她们指腹为婚,为尚未出世的孩子定下了终身。李君甫让许氏陪他们坐着说话,他去差人置办酒席为他们接风洗尘。白娘子正坐着,忽然又感到腹部疼痛难忍,小青说可能要分娩了,便和许氏扶她到里屋,时间不长果然生下一个胖小子,全家皆大欢喜。

    来到姐姐家不觉半月,许宣却时时不忘与法海的约定。白娘子已分娩,许宣怕再耽误下去夜长梦多,便瞅了机会偷偷来到净慈寺中找到法海禅师。法海已在此等候多日了。听了许宣的话,法海说时机已经成熟,让许宣带着钵盂,明日巳牌时分,趁白娘子梳妆的时候,将钵盂合在她的头上。许宣说不同意。法海便决定明日亲自来收取她。许宣拜辞。

    为了不让姐姐和姐夫感到惊恐,许宣提前送他们去亲戚家暂避,将近巳牌时分他才匆匆赶回。白娘子生下一个男孩儿,心中高兴异常,虽然与许宣的缘分屡遭磨难,总算夫妻一场有了结果。她常对小青说生下这么一个宁馨儿得以为许家传后,她们也不枉受了几番折磨。这天将近巳牌时分,许宣尚未归来,小青给白娘子取过梳妆台和衣服,白娘子正要梳妆,许宣回来了。白娘子问他怎么不同姐姐、姐夫一起回来,许宣说他担心家中无人,又恐怕娘子寂寞,就提前回来了。白娘子让小青抱孩子到里屋安睡,许宣侍候她梳妆。

    法海突然出现在屋门口,白娘子惊恐万分,跪地求饶。法海说他们孽缘已尽,命数难逃。白娘子还试图反抗,用珠子打法海,被法海接住。取出钵盂一罩,白娘子立刻变成一条白蛇,许宣触目惊心。小青听见声音走过来也被捉住。法海念小青修炼千年,不忍心伤害,就把她锁在七宝池边,听候佛旨发落。许宣见白娘子和小青都现了原形,伤心不过,也觉得再在凡间没什么意思,便决定随法海出家。

    法海手持钵盂,来到塔边,唤来雷神和火神,对他们说他已收取了白蛇妖,要压在塔底,担心她乘机逃跑,让他们用三昧真火,烧炼成功。雷神和火神接过钵盂,埋在塔下,绕塔数周,回禀法海后便消失了。法海对塔下的白蛇精说,等到雷峰倒掉,西湖水干涸,江上不起波涛,再允许你还世。说罢,扬长而去。

    法海服伏了白蛇精,完成了如来佛祖交给的任务,就带领许宣返回天界。

    白娘子的儿子许士麟年已十六,在朝廷中了状元,因思念母亲,具疏上奏,请求皇帝拆毁雷峰塔,皇帝没批准,只让他回家去祭奠一番。他没有办法,只好带领人马来到雷峰塔前祭奠。看见那威严高耸的雷峰塔,许士麟不禁痛恨那该死的法海。拈完香,许士麟跪在塔前痛哭流涕,嘴里说道:“娘啊,如何能让我们母子二人再见一面?”

    刚说完,塔底探出白娘子的脑袋,接着白娘子从塔中走出来。这全是如来佛祖念及许士麟一片孝心,特意让白蛇妖怪还原人形,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

    许士麟见白娘子从塔中走出,喊着“娘”,一头扑进她怀中。

    白娘子抚摸着许士麟的头说:“孩子,难得你一片孝心,也不枉了当娘的在此受难。”她抹一把眼泪又说,“儿啊,事已如此,不必太伤心。但愿你们日后夫妻和睦,千万不能学你父亲这么薄情寡义。”

    许士麟说:“孩儿记在心里了。”

    白娘子说:“你现在身受皇帝恩宠,不要老是念我,要多为国家出力,我当娘的在浮图之下也能闭上眼睛。”

    许士麟一一记在心里。时间不长,白娘子又被催回塔中,许士麟再跪拜一番,洒泪辞别。

    白娘子和许宣的姐姐许氏曾经指腹为婚,许士麟守约回到姑母家中。许氏和丈夫李君甫甚为高兴,选了个黄道吉日为外甥和女儿成亲。正热热闹闹地举行婚礼,忽报钱塘县令前来贺喜。许士麟让亲眷们回避一下,自己出来迎接。钱塘县令一则贺喜,二则奉节度大人之命特来送五花官诰。许士麟接过谢了,钱塘县令当即告辞。许氏、李君甫和新娘子出来,与许士麟一起朝北叩头,感谢皇恩。

    许士麟自此以后整天念及他母亲白娘子,哭天呼地,常年不懈,终于感动了上天。白娘子在被压在塔底二十年后得救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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