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我渐渐学会了怎么在顾客中间周旋,更习惯了老板的奚落甚至咒骂。只要有钱拿,能吃饱饭,这都无所谓。大概做了将近一年,因为我没有地方住,只能打烊之后住在店里,之前老板不知道我什么底细,不敢对我太放肆。那天晚上店铺已经关门了,他又回到饭店,跟我说乱七八糟的话,我不是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我当时怕极了,不敢叫人,加上他一直在给我种种承诺,我刚要就犯,就被老板娘抓个正着,她对我们俩一顿拳打脚踢。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广宇那天被我抓个正着的夜晚,我想,该是一样的煎熬与绝望吧。
老板娘打我的时候,我没还手,我的脸和眼睛都被打肿了,这个饭店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带着点耻辱,指指点点和莫名其妙的丢掉了。
之后我又去了几家饭店,因为有了经验,年纪的增长,在城市里呆久了,也懂得收拾自己,人也出落的越发漂亮了,我说了,我不怕吃苦,人也机灵,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从小寄人篱下,懂得察言观色,不该我说的话我从来不说,只是免不了要被占点便宜,习惯了,真的习惯了。有时候,清高不是谁都能有的。
在城市呆久了,很多事情就变得无所谓了,我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如此之大,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出来的这些日子,也不光都是艰难的,也有好事。我的第三份工作是一个大饭店的迎宾,因为我个头比较出挑,这个工作很清闲,站在大厅里,接待一下客人,接接电话帮客人定位,因为饭店的档次比较高,客人的素质也都不错,基本上没有遇到骚扰我的客人。
有一回,大厅经理赵姐生病了,她是有名的工作狂,危机处理做得特别好,人也机灵,长的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为人处事特别有一手,也是外地人,平时很照顾我,平时她待人接物,为人处事,我也都用心学着,她也不吝啬,挺喜欢我的,我们相处得特别好。那天她请假,特意交代大厅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代为处理。我一天都有些忐忑,就怕有什么事情。可是我上面说了,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三号桌被人预订了,但是新来的服务员不知道,把新顾客安排到了三号桌,吃到一半,预定的客人来了,留下的二号桌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又暂时没有别的地方,服务员要预定的客人再等等,预定的顾客大发雷霆:“我是预定好的,到了还让我等,你们怎么做生意的?把你们经理叫来!”
“对不起,我们经理不在!”服务员也是个小孩子,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顾客更气了:“是不是没有管事儿的了?你们这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我赶紧过去,问明情况,赔礼道歉之后,将客人安排到了vip的包厢里,并且说不加收任何包房费。
我说完,服务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对我说:“你做的了主么?经理回来怪罪你能负责么?”
“我能,有什么责任我承担,去办。”我的话铿锵有力,不容妥协,我当时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附身了,我也说不准我这样做对不对,只是赵姐告诉我,开门做生意,顾客是上帝。
我记得那个顾客上去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有发展,好好干。”
第二天,赵姐把这件事情放在早会上说,还特别表扬了我,还升职我做了组长,给我加了500块钱。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出来这几年里,我第一次突然特别感谢广宇,假如没有他的背叛,哪来我的重生,我又怎么会想要走出来看一看,又怎么会发现原来我的生活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可能性。说真的,在外面的这三年,这个晚上是我最快乐的。
就这样,两年以后,我被派到另一个新开的分店做大堂经理,在那里我认识了聂赵阳。他是新店的厨师,手艺精湛,比我大五岁,这一年,我已经23岁了。
聂赵阳是从我开始到店就对我展开了追求。说实话,这么多年对我不怀好意的人我见多了,但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这么多年只有聂赵阳一个。他为人实在,也是从小地方来的,不会说那么多花言巧语哄骗我,没有广宇的霸道,让我如痴如醉,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我和广宇再无可能,人始终要往前看,我好歹是个女人,聂赵阳来B城十多年,做厨师也赚了不少钱,有个不算大的房子,我觉得我这样的女人还求什么?
像不挑工作一样的不挑老公,才是我这样女人的出路。这个道理,我很早很早就明白了。所以当聂赵阳把存折放在我面前,对我说,这辈子恐怕没能力让你大富大贵,但总能让你衣食无忧,我不在乎你从哪儿来,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我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只是,如果我想过,但凡想过我和广宇还能重逢,我想,我不会如此的不假思索吧。
六
我和聂赵阳开始准备筹划婚礼,本来是打算忙过这阵子,聂赵阳陪我回家去见见家人,这么多年,还是顶想外婆的。
那天我和聂赵阳去商场挑选家具,在家具城竟然看到了广宇。我无法跟你形容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阔别了五年,我依然还可以一眼就认出来他,就好像每一天都见过一样,我当时百感交集、不知所措的表情瞎子都能看出来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广宇看到我很激动,他跑过来把我拥在怀里:“长生,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找了你整整五年,没有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只知道你来到这了,我就马不停蹄的来了,五年,五年啊,我几乎已经放弃了,你知不知道?不要在惩罚我了,五年了,够了,真的够了吧?”广宇突然像孩子一样趴在我肩头哭诉,泪流满面。
聂赵阳不由分说的拽起广宇,拉着我就往出走。
广宇追了出来,冲着聂赵阳就是一拳:“你他妈谁啊!”
聂赵阳已经气红了眼,转身挥了一拳。聂赵阳拽起广宇的领口咬牙切齿的说:“我不管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管你们以前什么样,你听清楚,现在她是我媳妇。”
只这一句话,似乎唤醒了广宇身体里所有的神经,广宇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他对着聂赵阳一顿拳打脚踢,聂赵阳毕竟不是广宇的对手,几下就被广宇打的鼻青脸肿,广宇这时候像疯了一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警察来了才拉开了他们。
我们被带到警察局,聂赵阳被送进了医院。因为案情不复杂,只是打架,聂赵阳有伤,但好在都无大碍,警察勒令广宇支付全部的医药费,广宇的哥们过来保释就出去了。
在警局外,广宇拉着我的手说:“长生,你不能和他结婚,否则我会杀了他。”
我在那个夜里凄然一笑:“广宇,你的爱永远那么自私。就算我不嫁给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你还恨我,对么?”
“不恨,早就不恨了。我承认我没有忘记你,在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仍然心有余悸,但是我没忘不代表我没有放下。我不后悔爱过你,和你的所有故事,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果你还爱我,如果你觉得对我有愧疚,那么请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说完,我就离开了。我不敢回头看广宇的脸,这次诀别,迟了六年。意外的,我分外轻松。
从聂赵阳的病房里出来之后,天已擦亮,我的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静,那场记忆太庞大,太沉重。以至于我几次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复述这样一个故事,必定是连血带肉的,他们像是嵌在我皮肤上被狠狠扯下来的一道道伤疤,可是没办法,我只能任由他们血流成河,都是命。可我相信,时间会将他们再次结痂,成为一道道疤,只是我不知道会不会又在某个瞬间,我又要连根拔起,我只是世界的沧海一粟,一个普通的姑娘,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抵抗强悍的、丝毫没有预兆的命运。命运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
包括我记得聂赵阳在病房里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也只是普通人,想找个身世清白的姑娘过日子,你这样的女人,我怕是承受不起的。
我不怪他,尽管他把存折递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但我竟然没有怨恨他的意思,也许,早在他讲这些话之前,潜意识里我就没敢往心里搁,这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你指望谁会真的和你风雨同舟?大部分时间里,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场虚设,风花雪月里的山盟海誓,站在风口浪尖上,只求自保,我相信会有那样患难与共的爱情,只是我天生福薄,遇不到。这时候我想起母亲的话,没有谁是真的值得你爱的。我不知道对不对,但至少,路走到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力量去反驳。
我辞职决定回舅舅家,本来打算回去报回家的喜讯变成了普通的探亲。来到舅舅家才知道外婆的死讯,舅舅说,外婆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说,长生啊,一辈子命太苦了。当初她妈妈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太累了,镇不住啊。果不其然,这名字,未见得就是个好彩头……说完就闭眼了。可是长生,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找不到你,你也不说给家里来个电话,我们……我们都想你啊。说到这儿,舅舅舅妈都掉下了眼泪,我看到他们两鬓的白发,突然想起12年前他们还是算是意气风发的中流砥柱,一眨眼,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尽显老态了。
我没有在舅舅家多做停留,马不停蹄的去了外婆的老家。我生活了6年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初恋,我的挚爱和我的重生。
那个仓库还在,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仓库常年没有人住,落满尘埃。我想起广宇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小床上一次次要我,耳鬓厮磨,唇齿之间尽是你侬我侬,是爱么?不知道。可不是爱,又是什么呢?想到这,我突然发现,此时此刻,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转眼又是除夕,舅舅邀请我去他家过年,我欣然前往。舅妈送进来一套内衣,鲜红色,放在床上对我说:“长生,换上吧,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得穿红呢。”说完,笑眯眯的走了。我没告诉她,12岁以后,我就再也不穿红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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