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和宁道奇均是他尊敬崇慕的人,他们却要进行分出生死的决战,师妃暄这一着实在太忍心。
掠至宋缺身旁,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超卓人物毫不讶异的朝他瞧来,脚步下缓的从容微笑道:“少帅是想送我一程,还是要作决战的旁观见证?”
寇仲连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阀主与宁道奇决战时,可在旁作个见证。”
宋缺哈哈笑道:“这即是没有信心,那你早输掉此仗。今趟宁道奇可非像上次般只是和你闹着玩儿,而是会利用你信心不足的破绽,无所不用其极的置你于死地。少帅归天后宁道奇仍不会放过向我挑战,那你的代我出战岂非多此一举,徒令少帅军土崩瓦解。”
寇仲谔然道:“阀主有必胜的信心吗?”
宋缺淡淡道:“论修养功力,我们纵非在伯仲之间,亦所差无几。可是此战并非一般比武较量,而是生死决战,在这方面宁道奇将欠缺我宋某人于战场实战的宝贵经验,所以此仗宁道奇必败无疑,宋缺有十足的信心。”
寇仲从他的语气肯定他字字发自真心,绝非虚言安定自己,奇道:“可是阀主适才独坐内堂时神态古怪,又说宁道奇懂挑时间,使小子误以为阀主在为此战的胜负担忧。”
宋缺沉吟片响,略缓奔速,道:“少帅真的误会哩!我当时只因被这场决战勾起对一个人的回忆,更为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这田地伤怀,所以神情古怪,而非是担心过不了宁道奇的散手八扑。”
寇仲轻轻道:“梵清惠?”
宋缺露出苦涩的表情,语气仍是平静无波,淡淡道:“宁道奇是天下少数几位赢得我宋缺敬重的人,否则我早向他挑战。清惠是故意为难我,试探我的决心。清惠一向算无遗策,今趟却是大错特错。”
寇仲忍不住问道:“阀主会否刀下留情?”
宋缺哈哈笑道:“这是另一个宋某绝不允许少帅出手的理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刀锋相对,岂容丝毫忍让。清惠啊!这可是你想见到的结果?”
最后两句话,宋缺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寇仲哑口无言。
宋缺地立定,两手负后,仰望漫空飘雪。
宋缺往他瞧来,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态回复从容闲适,一点不似正在迎战劲敌的途上,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当年我遇逅清惠,是一个明月当头的晚夜,那时我像你般的年纪,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
又望往夜空,轻叹一口气道:“到碧秀心为石之轩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与她重遇江湖,中间隔开足有十多个年头。初遇她时我仍是藉藉无名之辈,‘霸刀’岳山的威势却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对我另眼相看,与我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
寇仲说话艰难的嗫嚅问道:“阀主因何肯放过她呢?”
宋缺往他瞧来,双目奇光电闪,思索的道:“放过她?哈!我从未想过这种字眼。我为何肯放过她?”
徐子陵踏入酒馆,见阴显鹤神情木然独坐一隅,桌上一杯一坛外再无其他,放下心事。对命运他再没有丝毫把握,因美艳夫人的延误,使他不能迅速赶来,更害怕这么耽搁,阴显鹤又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故。所以他要亲眼看到阴显鹤安然无恙,始能轻松过来。
他移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抓着坛口提起放下,叹道:“你不是答应我只喝两杯吗?现在却是半坛酒到了你的肚内去。”
阴显鹤朝他瞧来,沉声道:“因为我害怕。”
徐子陵不解道:“你怕什么?”
阴显鹤颓然道:“我怕到长安去,当年扬州兵荒马乱,这么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难,其前途令人不敢设想!假若纪倩确是小纪逃亡中的伙伴,却告诉我小纪的坏消息。唉!我怎办好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探手抓酒坛。
徐子陵手按酒坛,不让他取酒再喝,心中怜意大生。阴显鹤平时冷酷孤独的高傲模样,只是极度压抑下的幌子,当酒入愁肠,会把他坚强的外壳粉碎,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唯一解决的方法,是为他寻回阴小纪,他始可过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阴显鹤显然颇有醉意,讶然往徐子陵瞧来,皱眉道:“不用劳烦你,我自己懂斟酒。”
徐子陵无奈为他斟满一杯,声明道:“这是到长安前的最后一杯,找小纪的事不容有失。”斟罢把酒坛放往他那边的桌面。
阴显鹤目光投进杯内在灯光下荡漾的烈酒,平板的道:“子陵因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心事重重,离开成都后没见你露过半点欢容。”
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现一个笑容,却发觉脸肌僵硬,叹道:“因为我的内心也很痛苦。”
师妃暄的仙踪忽现,令他陷于进退两难的处境,这不但指他被夹在寇仲和她中间的关系,还包括他对师妃暄的感情。假若师妃暄永不踏足凡尘,那他和师妃暄当然是始于龙泉,止于龙泉,亦正是在这种心情下,他才全力去争取石青璇。但师妃暄的出现,令他阵脚大乱,理性上他晓得如何取舍,可是晓得是一回事,能否办到则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绪就像一头永不能被彻底驯服的猛兽。
他对师妃暄是余情未了,师妃暄又何尝能对他忘情。他们各自苦苦克制,筑起堤防。
阴显鹤举杯一饮而尽,拍桌道:“最好的办法是喝个不省人事,嘿!给我再来一杯。”
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刚和人动过手,怀内尚有一颗五采石。”
阴显鹤瘦躯一震,失声道:“美艳夫人?”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从她手上抢回来,她要从塞外逃到这里,当为躲避谋夺五采石的敌人,现在这烫手山芋来到我们手上,若我们变成两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后果不堪想像。”
阴显鹤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让我多喝几口如何?我答应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为他斟满另一杯,心神又转到师妃暄身上,记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说话的每一个神态。以她的标准来说,她对自己陷情不自禁,已无法掩饰,所以才会说出介意徐子陵对她的看法这类话。而更令他生出警觉的,是和她分手后,他有点心不由主的不断想着她,这使他对石青璇生出深深的内疚。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辛辣的酒灌喉而入。
徐子陵始发觉自己两手捧起酒坛,大喝一口。
放下酒坛,阴显鹤正瞧着他发呆,斟满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动。
徐子陵酒入愁肠,涌上醉意,仍有些尴尬的道:“好酒!”
长笑声起,有人在身后道:“原来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违的吐谷浑王子伏骞在头号手下邢漠飞陪同下,龙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过来。
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们。”
介绍阴显鹤与两人认识后,四人围桌坐下,伙计重新摆上饮酒器皿,伏骞随意点了几道送酒的小点,邢漠飞为各人敬酒,气氛骤增热烈。
酒过两巡,伏骞笑过:“我一直派人监视美艳那妮子落脚的客栈,想不到竟发现子陵行踪,实是意外之喜。”说罢瞥阴显鹤一眼。
徐子陵忙道:“显鹤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顾忌。”
邢漠飞压低声音道:“徐爷可知塞外的形势自你们离开后,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伏骞接着道:“到我们重临中上,始知中原形势逆转,少帅军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独霸之局,这也打乱我们的计划,对将来中外形势的发展,再没有丝毫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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