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又咬了咬唇:“承王嫂吉言吧。”
微浓是真的倦了,御前侍疾辛苦,她原本就是强撑着与金城说话。听明白对方的来意之后,她顷刻没了任何精神,起身道:“公主安胎要紧,我差人送您回去。”
“不必了。”金城也慢慢撑着扶手站起来,“我是乘辇来的。”
从东宫到金城住的灵犀宫,路程不算短。出于礼数,微浓还是招呼了贴身宫婢晓馨,命她道:“你去瞧瞧明良娣和魏良媛谁在,请她们代我送公主回灵犀宫。”
明丹姝对金城上心自不用提,但微浓更倚重魏良媛。魏良媛闺名连翩,顾名思义是舞姬出身,她能在东宫站稳脚跟,博得太子聂星逸数年宠爱,自然是性子沉稳而有分寸之人。东宫十数名姬妾,微浓观察多时,对魏良媛最有好感。
晓馨得了微浓的吩咐,立即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奴婢没找见明良娣,怕公主等得着急,便请了魏良媛过来。”
晓馨办事向来让微浓放心,金城闻言也笑:“王嫂身边这个女官,真是伶俐。”
晓馨连忙谢过金城夸奖,扶着对方走出含紫殿,微浓也出来送行。
魏良媛此时已站在阶下相候,自然而然地从晓馨手中搀过金城,对微浓笑道:“您放心,妾身一定护送公主平安回到灵犀宫。”
金城也适时礼道:“王嫂留步吧!今日给您添麻烦了。”
微浓便没再坚持相送,在含紫殿阶下止住步子。魏良媛扶着金城,后头跟着灵犀宫的宫婢,七八人齐齐朝东宫外走去。
金城公主的车辇就停在东宫外头,眼见宫门在望,魏良媛忽然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纸条塞给了金城。金城脚步一顿,诧异地看了魏良媛一眼,见她正嫣然笑着,便紧了紧手心,没再说什么。
许是手中塞了这个纸条的缘故,又许是孕中火气太大,金城额上不停冒汗,竟顺着额头往下淌。宫婢见状欲为她拭汗,她担心手中的纸条被人瞧见,赶忙拒绝了。
魏良媛只好用自己的绢帕替她拭汗,不忘提醒道:“公主注意脚下门槛。”
金城点了点头,汗珠更如水似的淌落,滴在了地砖之上。魏良媛叹了口气,再次抬手打算替她拭汗,被她摆手拒绝:“不,不用了。”
说话的同时,金城一只脚恰好踏出门槛,但不知为何,她竟“唰”的一下脚底打滑,整个人猛然向后仰倒。
此时魏良媛正将绢帕放入袖中,没能及时拉住金城。后头几个宫婢连忙伸手相扶,却是人挤人争抢不已。眼看金城即将滑倒,魏良媛终于拉住她一片衣袖!
“嘶啦”一声,衣袖被扯开一条缝隙,金城公主身子太重,终是不可避免地摔在了地上!
“公主!”宫婢们惊慌失措。
“我……我的肚子……”金城疼出了眼泪,额上霎时大汗淋漓。
“快传御医!传御医!”魏良媛慌忙命道,还不忘将手悄悄伸入金城的袖中,将那张纸条悄无声息地拿了回来。
两个时辰后,金城公主落了胎,是个六月大的男婴,她因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魏良媛脱簪跪在东宫含紫殿门外,等待微浓处置。
但此刻,太子聂星逸和微浓已被宣召去了凤朝宫。
“这孩子没的也真是时候,不是你派魏良媛做的吧?”王后看向聂星逸。
聂星逸摇头否认:“岂会?儿臣原本还以为,金城这一胎必是平稳无恙了,这应该是个意外。”
“你别急着替魏良媛脱罪。”赫连王后又看向微浓,“太子妃怎么看?”
“魏良媛贤淑温婉,不会故意为之。再者,公主落了孩子,对她一点好处也没。”微浓看了聂星逸一眼,也道,“应是意外。”
“嗯。”赫连王后这才点了点头,“魏良媛侍奉太子多年,一直无甚差错。这一次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本宫也觉得她不会这么傻,故意害金城落胎。”
一锤定音。
聂星逸紧绷的面色终于放松下来:“魏良媛一直为此事自责不已,此刻正脱簪跪在含紫殿外,请求发落。”
魏连翩身为太子良媛,是没有资格前来凤朝宫请罪的,只能请太子妃定罪。聂星逸这番话看似寻常无奇,实则疼惜之意不言而喻。
赫连王后见爱子如此儿女情长,有些不满,但还是给了他面子:“金城腹中这个孩子,我本也不愿留下,如今落了正好。魏良媛歪打正着!”
“儿臣谢母后体恤!”聂星逸面上立时浮上喜色。
“你别高兴得太早。”赫连王后又叹了口气,“金城如今还昏迷着,虽无性命之忧,到底也伤了身子。于公于私,魏良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是,是。”聂星逸忙道,“但凭母后处置。”
赫连王后轻哼一声,却是对微浓道:“既然是东宫的人,你看着办吧!”
聂星逸又立刻看向微浓,目光隐带希冀和祈求之色,似在请她手下留情。
他对魏良媛应该很有情分吧!微浓沉吟片刻,回道:“念在魏良媛是无心之过,又是初犯,便杖责三十,罚俸两年可好?”
这惩罚真是太轻了!尤其是“杖责三十”,重责或轻责,大有文章可做。赫连王后蹙了蹙眉,但转念又想,微浓能顾念聂星逸的心思,正是他们夫妻和睦的象征。于是便也没再多说,朝二人摆了摆手:“成了,我要去看看金城,你们也去龙乾宫侍疾吧!”
聂星逸与微浓称是,一并离开凤朝宫。聂星逸还特意命贴身太监回了东宫一趟,照看魏良媛受刑之事。
待到这夜晚间,魏良媛已受完三十杖。无论杖责的力度如何,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魏良媛趴在寝殿的榻上歇息,正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却被外头的吵嚷声惊醒了。
“魏连翩!”明丹姝不顾侍卫的阻拦,怒闯了进来,指着她的鼻子喝骂,“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魏良媛瞧着跟进来的宫女和太监,冲他们摆了摆手,随即也抹了泪,挣扎着从榻上站起来:“是我对不住老爷和大公子……”
明丹姝的脸色被怒意染得通红:“你是明尘远的人,此事必定是他指使你干的!他想让我大哥无后,是不是?”
魏良媛连忙否认:“不,二公子很久不与我联络了,这真的是场意外!”
明丹姝哪里肯信,竟然失态地俯首痛哭,一张娇颜霎时梨花带雨:“是我对不住大哥,我让他无后了。”
魏良媛也强忍着伤痛下跪,默默流泪赔罪。
明丹姝于泪意蒙眬之中瞥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拆穿你!我要将你的事告诉太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去黄泉路上给我大哥赔罪吧!”
“不!大小姐,您不能这么做!”魏良媛一听之下是真的急了,也顾不得身上伤势轻重,拽住明丹姝的衣裙下摆,哀求着,“大小姐,真的不关二公子的事!您不能……他也是您的哥哥啊!”
“他是什么出身,也配我叫一声哥?”明丹姝一脚踢开魏良媛,转身便往外走。
“大小姐!”魏良媛心口挨了她一脚,一时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又怕她真的撕下脸面去告发明尘远,不禁心急如焚。
明丹姝一边抹泪一边往宜暖殿外走,视线被泪水模糊着,不提防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致使她向后趔趄两步。
“丹姝?”聂星逸正要跨进殿门,被她这么一撞,身形也晃了晃方才站稳。他见明丹姝这副模样,便知她是来寻魏良媛的晦气了。
而此时,魏良媛也从内殿追了出来,见聂星逸与明丹姝站在殿门口,脸色“唰”的一下白透了。
聂星逸先看了看魏良媛,又故意转向明丹姝,询问:“这是怎么了?为金城的事情难受?”
“殿下,”魏良媛立刻抢在明丹姝前头出了声,轻轻说道,“明良娣心里难受,来找妾身说说话。”
“刚领了罚,你逞什么强?快回内殿歇着!”聂星逸有心宽慰她,“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你已经够尽心了。”
魏良媛神色焦虑,站在原地没动。明丹姝回眸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殿下!妾身有事向您禀报。”
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魏良媛也在说话,不仅说了,还跪下了:“殿下,妾身愧对公主,愧对明良娣,愧对您与太子妃的信任。”
明丹姝隐隐觉得,魏良媛说到“信任”二字时,好似特意强调了一番,像是在暗示她什么。她猛然醒悟到,明尘远与魏良媛的事情尚不能说。
如若说了,便等同于承认魏良媛从前是明府的人。而自己曾与魏良媛如此交好,更是摊上了大罪,即便聂星逸既往不咎,自己也难逃“知情不报”的罪责。再让赫连王后知晓了此事,难保不会给明氏扣上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
想到此处,明丹姝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明尘远会对她毫无防备,将魏良媛的事告知了她。他分明算好了,自己没法子揭发此事,一旦拆穿,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
明丹姝悚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子回头了。那种绝望的、走投无路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汹涌袭来,她终于再次失声痛哭,伏在聂星逸身上涕泪交织。
聂星逸无奈地低哄几句,又朝魏良媛使了个眼色。魏良媛见明丹姝一直痛哭而不言语,猜测她已分析出了利弊,也唯恐自己说多了会适得其反,只得退回寝殿。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落胎的当天夜里,金城终于悠悠转醒,望见守在自己身旁的王后,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魏良媛是母后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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