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风尘味儿真重!”孔雀少年满意地点头,“真适合今晚这个场合!”他没再多说,径直下了车辇,赴宴去了。
半个时辰后。
张刺史满头大汗地将孔雀少年和微浓一行送了出来,连连谢罪:“请您恕罪,今日让夫人受惊了。”
他并不知道微浓是什么人,只能模棱两可地如此称呼。
而孔雀少年的一张俊脸则阴沉至极,他二话不说上了车辇。
倒是微浓轻描淡写地瞥了张刺史一眼,才拂袖跟上。待坐入车辇内,她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捂着朱唇笑出声来。
孔雀少年面沉如水地瞪着她:“你还敢笑!”
“哈哈哈!”微浓不敢笑得太大声,因此憋得满脸通红。方才她怒气冲冲地杀进刺史府,想象着要如何教训一群女人,却没想到,张刺史献上的是男人!
有眉清目秀的、有浓眉大眼的、有高大威猛的……燕瘦环肥,各不相同。一想起自己方才与一群男人争风吃醋,微浓就忍不住想笑。
孔雀少年见她如此,表情越发沉敛,几乎是杀气腾腾地看着她。
微浓见状忙收敛神色,转移话题:“公子,今晚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您救出来,您别忘了银票的事。”
“的确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孔雀少年阴郁地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撕烂了我的袍袖?扯开了我的衣襟?踩脏了我的鞋面?让我落了个‘畏姬妾如虎’的美名?”
微浓看着他一身的狼狈之色,心中大笑不止,面上却做出无辜之色:“不是您让我演得逼真点儿吗?今晚无论男女,我都是狠狠羞辱了一番的。”
孔雀少年哼笑:“你是故意作弄老子的吧?”
“岂会?我的银票还捏在您手里呢!”
“你知道就好!”孔雀翻了个白眼。
微浓生怕他反悔:“我不是怕演得太假嘛!这下多好,谁都不会怀疑您好男风了。”
她话虽如此,面上却看不出任何调侃之意,也不像是嫌弃,仿佛并不觉得这事如何惊世骇俗。孔雀少年观察她半晌,见她不像伪装,才恨恨地道:“真不知你是真机灵还是假机灵!”
“那我的银票……”微浓干笑着再次提醒。
“三日之内,给你个话。”孔雀少年说完这一句,便烦躁地踹开车门,“去去去!给老子滚出去!有事找王拓说去!”
微浓立刻跳下车辇,向王拓要回了峨眉刺,后者执意送她返回客栈。这下好了,连住处也被摸清了,此后微浓哪儿也不敢再去,每日忐忑地等在客栈里,猜想着银票是否还能找得回来。
幸而对方还算守信,过了三天,王拓便寻上了门,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微浓一眼便看出那荷包是自己的东西,立刻向王拓行礼道谢:“多谢王侍卫!”说着便将手伸了过去。
王拓依旧面无表情:“只找回了七成银票,另外三成已被他们花掉了。”
居然能找回七成!微浓大喜过望,忍不住连连道谢:“多谢多谢,有劳王侍卫了。哦,对了,也代我感谢你家公子。”
“不客气。”王拓突然将荷包里的银票取出一半,递给她,“我家公子还有点事要找你,明日一早,你去城北悦来客栈见他。公子吩咐过,你若办得好,这一半银票再还给你。”
微浓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道:“不是说好的吗?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然而王拓什么都没再说,将一半银票丢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回程的路上,王拓马纵得急了些,两次险些撞了人。待回到客栈见了主子,他立刻将微浓的荷包奉上,言简意赅道:“属下从刺史府出来,便径直去见了璎珞姑娘,已按照您的吩咐,还了她一半银票。”
“嗯。”前方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应。以往穿得花枝招展的孔雀少年,今日竟然破天荒地朴素起来,只穿了一件极为寻常的青色长袍,双手枕在脑后,闲散地靠在一张绣榻上。
孔雀少年从王拓手中接过荷包,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取出银票扫了一眼,笑道:“这荷包绣工卓绝,刺有貔貅图样,一看便是宫廷之物。还有这么多的银票,全是大通钱庄所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属下也如此认为。”王拓附和。
“可有打草惊蛇?”朴素的孔雀懒洋洋地再问。
“并没有,她也没有任何怀疑。”
“那就好,”孔雀这才从绣榻上站起来,双手负后,“坐着回话吧!都查到了什么?”
“王太孙的确有个师妹叫璎珞,是墨门的女杀手,擅使一对峨眉刺。但她神出鬼没,甚少露面,上一次来黎都也被保护得很好,属下没查到她的长相,但据推断,年纪应该二十岁左右。”王拓将这三天里查到的线索据实禀报给他。
孔雀少年摸了摸下巴:“听说那野种有意纳她入宫,但她拒绝了?”
“是,据悉是回了幽州墨门总舵。”王拓如实回道。
孔雀“啧啧”一声:“当初听说这女子拒绝入宫,我还曾高看她一眼,没想到啊,原来是拿了银子才走的。”
他边说边将手中银票放回荷包里,随手撂给王拓。
“那她为何去而复返呢?难道是听说祁湛要大婚,又反悔了?”孔雀少年喃喃自语着,拈起一颗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含糊地道,“你派人看紧她。”
“属下怕弄巧成拙,故没有派人看着。”王拓低声回道,“不过她十分看重这一半银票,属下也说了您要再见她一次,她虽有些情绪,但并未拒绝。”
“有点儿意思。”孔雀无声地笑起来,“噗”的一声吐出两粒葡萄籽,“你说她看透我的身份了吗?”
“属下不敢揣测。”
“那她为何要接近我?”孔雀少年更像是自言自语,“难道是祁湛的计策?找个女人假装伤心人,趁机来查我的底?”
这一问,王拓更是无法回答。
孔雀少年斜睨了他一眼,俊秀的眉眼中散发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精光:“真是期待啊,不知明天她还能带给我什么惊喜。”
到了第二天,王拓却只带回了一封短信:
公子垂鉴:
家中忽有急事,不及向公子当面告辞,唯书信致意。近日多蒙照拂,盛情厚意,应接不遑,备荷关照,铭感五内。唯愿公子安康平顺,乐颜常开。
事出紧急,银票暂寄贵处,甚以为歉。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来日再叙。
璎珞拜上
孔雀少年慢慢念完这一封书信,不禁冷笑:“好,好一个璎珞,真是让我惊喜啊!她竟敢跑了!”
一屋子的侍卫面面相觑,王拓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孔雀少年将书信攒成一个纸团,狠狠地砸在王拓脸上:“你瞧瞧她那文采,什么‘盛情厚意,应接不遑’,什么‘备荷关照,铭感五内’我还以为我是她的再生父母呢,都要感动哭了!”
王拓唯有垂头回道:“是属下太大意……已经派人去追了。”
“墨门的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你还追得上吗?”孔雀少年讥诮,竟又拊掌大赞起来,“真是有手段,连我都敢耍!不过她倒聪明,这封信既表了态,又留了余地,即便日后再相见,我也捉不到她一丁点儿错处!”
王拓回来的路上早已将信看过千百遍,自然也是怄得不行。
孔雀少年看着跪地不起的王拓,半晌没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嗤笑一声:“输在一个姑娘手里,你也得长点儿记性。下不为例!”
“多谢世子宽宥。”王拓起身,面色肃然到了极点。
孔雀少年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抚摩着他的脖颈,笑容渐渐缓了下来:“你说她留这封信是什么意思呢?欲擒故纵,还是真不想与我打交道?”
王拓沉吟片刻:“属下觉得是后者。”
孔雀少年点了点头,手指却更加温柔地抚摩起来。一屋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大家都对此视若无睹,王拓本人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感受着流连在自己脖颈上的麻痒触感,僵直了身体不敢乱动。
“我有一种预感,我和这个璎珞,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孔雀公子似笑非笑。
此时此刻的微浓,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她离开的目的很简单——她怕再这么磨蹭下去,云辰就会接到消息,千方百计阻止她进黎都城了!
这也是她忽然想到的。既然姜王后会把她的行踪告诉云辰,而云辰又不想让她再掺和进来,那么他必然会提前防范。
可那只好男风的、花枝招展的孔雀一路慢悠悠不说,闲事还特别多。若再被他耽搁几天,恐怕连师父都会比她早到一步!
微浓如此想着,当即便收拾了行李,留了字条,赶在晌午之前出了城。她想好了,既然那只孔雀也要去黎都,他们迟早都会再碰面,剩下的银票到时再讨也不迟,想必他不会抵赖。
退一万步讲,她宁愿不要那剩下的一半银票,也不想再被那个大名鼎鼎的、以惊世骇俗著称的魏侯世子纠缠上了。
原澈,名字还真是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说来宁王膝下共有三子九孙,不,加上祁湛应该是十个孙子,均从“水”字辈。而除了太子原真的儿子可以被称为“王孙”之外,魏侯、岑侯的儿子都被称为“公爷”,唯有承袭爵位的嫡子可奏请封为“世子”。
而这个原澈年纪虽小,却是魏侯唯一的嫡子,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魏侯世子。从某个方面来讲,他比他父亲魏侯要出名得多,宁国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小儿,无不听说过此人惊世骇俗的名言。
诸如,为了拒绝成亲,他曾说过这样几句话——
“你看哪家的母马生小马,要先找匹公马拜个堂的?所以人根本不需要成亲,会生孩子就行了。”
“我有人服侍,也不缺女人给我生孩子,那我为什么要成亲?说白了是我爹想找个盟友,要娶让他自己去娶!”
……
第一次听祁湛提起原澈此人时,微浓就曾想过,宁王之所以不立魏侯为储君,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儿子拖了后腿?如今见了原澈本人,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再想起他那身花枝招展的打扮,还有言语间对云辰的维护,微浓更是打了个寒战,开始替云辰感到担忧。这般一寻思,她更加着急赶路了,几乎是日夜兼程地出了富州。好在富州已离王城黎都很近了,她只用了四天,黎都南城门便遥遥在望了。
四月十五,天气忽然变热,夏季就在这一夕之间翩然而至。为慎重起见,微浓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换了身男装,在城门附近观望了一阵。
然后,她便发现了蹊跷之处——以往进城者只要查看通关文牒,搜查包裹和货物即可。但今日进城者无论男女一律都要搜身,还不准携带兵器。
难道是云辰向京畿防卫司打了招呼,想借此阻止她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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