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她一直忙于别的事情,也强迫自己忽略那个怪物。直至如今真正闲下来,原澈的伤势也稳定了,她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如若不把那怪物的尸体弄走,再过两天,整个山洞就会臭到极致,根本没法住下去。可不能挪动原澈,她自己也没精力再去布置另一个地方。所以,她思前想后,决定把那只怪物的尸体扔出去。
她找了几根藤条,做成一个捆锁的式样,开始了艰难的打捞过程。好在那水怪死去多日,尸体已漂浮在了水面之上,不必她下水打捞。她用藤条套住怪物的头部,将它拖到了岸边,再用另一根藤条套住它的尾巴,一头一尾套牢之后,拖着两根藤条把它弄出了山洞。
由于洞内光亮不足,微浓又刻意不去看它,故而也不知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等一路拖到洞外,她才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发现那根本不是水怪,竟是一条体形庞大的鳄鱼。
而这条鳄鱼,早已被她用龙吟剑砍得浑身是口子,从洞内拖到洞外,内脏流了一地,恶心无比。好在她已经不害怕了,继续拖着鳄鱼下山,想找个地方处置它的尸体。
走到营地附近,鳄鱼的尸体被一块石头卡住了,微浓使劲拉动藤条,不慎用力过猛拉断了一根。鳄鱼打了个滚,肚皮朝上翻了个身,露出它那被龙吟剑刺穿的腹部。
随后,一个东西从它腹中掉了出来,微浓以为又是内脏,便没太注意,径直拖着鳄鱼的尸体走了。等她将尸体远远地扔掉,原路返回时才发现了异样——方才从鳄鱼肚子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厚厚的卷轴。
难道又是什么藏书?微浓用树叶将卷轴上的污渍擦掉,解开包裹在外头的袋子,拿出了其中的羊皮卷。
她将羊皮卷展开,一共两张,很大、很长,其上绘制着奇形怪状的纹路,有的像山,有的像水,有的像树枝,皆是曲曲折折。这些纹路上又标记了好多奇怪的符号,她根本看不懂。
微浓想起了用龙吟剑和惊鸿剑拼凑出地图的事情,便将两张羊皮卷也拼凑到一起,但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她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把每一条线都比画了一遍,甚至忘了洞穴里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世子大人。
眼见着夕阳下山,天色将晚,她才猛然想起原澈,遂带着羊皮卷返回山洞。她照例喂原澈吃了食物和药,又帮他活动了四肢,才顾得上自己用饭。
吃着烤鹿肉的时候,微浓还在想着羊皮卷,直觉告诉她,这两卷东西非常重要。鳄鱼的寿命极长,极有可能是前人故意养在池子里,目的就是守护五个箱子和这两张羊皮卷。
不同于白纸黑字的藏书,这两张羊皮卷更像是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或者是另一张地图。而这隐秘的未知激发了微浓强烈的好奇心,她思来想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对所有人隐瞒此物,独自把它带下山!
念头升起的那一瞬,微浓找出一块白帛,将羊皮卷仔仔细细地裹起来,放到自己的包袱里。她正打算躺下休息,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传来:“渴……”
是原澈醒了!微浓大喜,连忙把水壶递到他唇边,试着与他说话:“原澈!你能听见吗?”
“嗯。”细若蚊蝇的回应声响起,原澈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微浓“啊”地大叫一声,激动不已:“你终于醒了!”
原澈一直趴着睡,视线受阻,根本看不到微浓的脸,只能微弱地喊道:“谁?”
微浓立即趴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是我啊!你已经昏睡整整五天了!”
两个人从未挨得这么近过,距离不到三寸,原澈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回忆良久才想起发生过的事,不禁扯了扯嘴角:“是你……救了我?”
“山上还有别人吗?”微浓笑着反问。
原澈也竭力想笑,只可惜脸上的肌肉僵硬无力,根本笑不出来。他又张了张口,半晌,才蹦出两个字来:“多谢。”
“客气!”微浓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真怕你死在这里!”
原澈这才忆起自己的伤势,忙问:“我伤得重吗?”
“别担心,就是……臀部被咬掉一块肉,没什么大碍。”微浓照顾他五日,早已没了羞怯之意,大方地道,“如若恢复得好,应该不妨碍行动。”
伤在臀部……原澈也大致想起了当天的情形,再联想微浓这几日对他的照顾,苍白的脸上瞬间显出一丝红晕。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而灼热,比高烧还要难受百倍。
微浓也察觉到了他的尴尬,便挪开一段距离,托着下巴笑道:“放心,不该看的地方我一概没看。”
听闻此言,原澈感觉一阵甘甜霎时涌进口中,似乎还掺杂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他望着微浓那张明媚笑靥,看着她落落大方、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她因照顾他而略显疲惫的样子,只觉得胸腔被什么东西强势填满。
他一直抗拒承认的事实,一直自欺欺人的念头,这一刻鲜血淋漓地嵌入他的心口——
他动心了。
有时忍耐是为了积蓄力量,有时沉默就是一种告白。当幡然领悟的那一刻,原澈忽然无话可说了,好似说什么都是对这份心意的亵渎,是对微浓的不尊重。
他一时还无法适应眼下的情形,想要合上双眼平复心情,又舍不得把目光从微浓身上移开,就这般定定地看着她,茫然无措。
微浓却以为他神志还不太清醒,遂问道:“我帮你擦把脸如何?”
原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胡须竟然这么长了!他一定很丑、很狼狈!他恨不得找面镜子照一照,又恐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惨不忍睹,内心一时挣扎不已。
微浓见他不对劲儿,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伤口发作了?”
“不是……”原澈艰难地张口,“有镜子吗?”
微浓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回道:“放心吧!世子您天生丽质,无论是蓬头垢面还是粗布麻衫,都难掩您的绝世风采!”
这是变相说自己蓬头垢面了,原澈将脸埋在臂弯里,心情无比失落:“我想刮胡子。”
微浓一挑眉,看了看四周:“没有刮胡子的刀具,用龙吟剑行吗?”
原澈闻言更加郁闷:“那我还是擦把脸吧。”
微浓犹自笑个不停,起身打水去了。不多时,她拿着一条湿汗巾返回,正要替原澈擦脸,后者却是别扭地拒绝:“我自己来吧。”
“你才刚醒,别逞强。”微浓自然而然地拒绝,亲自替原澈擦了脸,顺便连他的脖子、后颈一并擦拭。
原澈默默地感受着微浓修长手指的清凉抚触,心里蓦然涌起一阵甜涩,甜于她的悉心照料,涩于自己的被动无力。
“好了。”微浓替他擦完脸,待要起身去收拾,原澈已经拉住她的衣角:“你怎么救我的?”
微浓早就想好了说辞,便刻意隐瞒自己打开箱子的事实,只道:“我喂你喝了鹿血,又去找了些外用、内服的草药。”
“你不是不懂医吗?”原澈又问。
“我幼时在镖局长大,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土方法。”微浓故意强调,“幸亏那条鳄鱼没毒,否则我真救不了你。”
“那是条鳄鱼?”原澈目中惊愕。
微浓点点头:“是啊,还不小呢!”
原澈一时无语,内心羞愧不已。想他堂堂魏侯世子,竟连一条鳄鱼都对付不了,最后还要让心上人来救,简直丢脸至极。
微浓看到他的表情,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禁嘲笑:“世子受了伤还顾及这么多,太虚荣了!”
原澈已经无力辩解,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折腾了整整一天,微浓也有些困倦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原澈立即察觉到了:“你先歇着吧,我也……再睡会儿。”
“行。”微浓没客气,转个身躺在了他旁边。为了方便照顾原澈,她一直是这么睡下的。
但后者显然感到意外:“你……”
微浓倒是没在意,翻过身背对着他:“小解喊我。”这些日子里,别说喂汤喂药、盥洗、擦身了,原澈吞咽困难,就连食物都是她咀嚼之后喂给他吃,甚至大小解她也得伺候。为了方便半夜照顾他,也为了防止野兽夜袭,她从来都是整夜燃着篝火,此刻亦然。
原澈也没提出灭了篝火,一旦这山洞黑下来,他就看不到微浓的身影了。昏迷五天人事不知,他竟觉得如隔三秋,此刻盯着微浓的背影怎么看都看不够,唯恐自己一眨眼,她就如风一般飘走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自己回光返照的臆想?原澈不敢置信,微浓孤身一人,竟敢留在这荒山野岭照顾自己这个非亲非故之人,条件简陋不说,还要随时提防野兽袭击,更要承受无边的寂寞与绝望。
至少他自问做不到。即便是父侯受伤,他都无法毫不懈怠地服侍大小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一刻,原澈竟觉得眼眶发热。他是如此幸运,能够得她不离不弃地照顾。
而楚璃又该何其幸运?
“微浓……”他动情地唤出了口。
“嗯?”微浓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原澈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于篝火声中默默地聆听着她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直到翌日,原澈才想起箱子的事。早上两人用了些野果,他便顺势问了出来。
微浓如实说道:“第五个箱子仍在水下。”然后,她又面不改色地谎称自己打不开另外四个箱子,原澈没有丝毫怀疑。如今,就算微浓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也会无条件相信。更何况这趟寻宝之旅实在太辛苦,任谁都会觉得这几个箱子必定另有玄机,不会被轻易打开。
原澈主动提道:“那几卷《国策》我不要了,全都给你。”
此事已在微浓意料之中,但见原澈如此痛快,她还是想要确认:“全都给我?”
原澈笑了:“这是报答。难道本世子的命还比不上几卷烂书?”
果然是魏侯世子说话的风格,微浓笑着调侃他:“昏迷一场也没能让你改了性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说我没移?”原澈立即还口,“我……变了很多啊。”
微浓懒得与他斗嘴,心里也终于踏实了。原本她将《国策》和奇书偷偷藏起来,心中还有些愧疚,如今得了这番话,倒也藏得理直气壮了。
“这可是你自己要把《国策》给我的,我就不客气了。”她欢欢喜喜地道。
原澈闻言又有些郁闷:“你该不会是为了《国策》才留下照顾我的吧?”
“不是。”微浓斩钉截铁地回道。
原澈霎时感到欢喜。
“我是怕宁王和魏侯找我算账。”
原澈霎时又感到失落。
微浓没再搭理他,径自出去干活了,洗衣、采药、打猎、劈柴,她外出一趟做完了所有事。可正因为事情多,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原澈在山洞里等急了。
但令他苦恼的是,他伤的地方太尴尬,站起来都困难,遑论外出寻人。他再三试着爬起来,然而徒劳,正急得满头大汗,便瞧见微浓抱着柴火和草药回来了,手臂上还吊着一只兔子,肩头搭着两件半干的衣裳。
原澈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躺好。
微浓也没在意他的异样,径直去生火、熬药、烤野味。两人吃过野兔肉之后,她喂他喝了药,道:“翻身,我替你敷药。”
原澈心里非常挣扎,一方面,他很享受微浓的“服侍”;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难堪。最终,面子问题还是胜过了一切,他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自己来吧。”
“你看得见吗?”微浓反问。
原澈转头看向伤处,视线的确会受阻,于是也只得磨磨蹭蹭地撩起衣袍,请微浓代劳。
微浓看到伤口,立即“咦”了一声:“怎么裂开了?”
原澈自然不会说是自己等她等得太焦躁,试图起身时用力过猛导致伤口裂开。
微浓也没追问,轻轻地替他擦掉血迹,刮掉旧药,换上新药。刺痛兼微凉的触感从伤处传来,原澈只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微浓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但也能理解,毕竟这是他头一次清醒地面对她换药。她决定假装不知,手上动作加快,不多时便将药换完了。
“需要方便吗?”她问。
原澈摇了摇头,为了不麻烦微浓,他尽量少喝水。
微浓委婉地安慰:“你不用在意,这很正常。”
可她不明白原澈的心思。如若伺候他的是魏侯府的下人,他自然不会觉得麻烦。但在心上人面前,这是他最私密的禁忌。
原澈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主动转移了微浓的注意力:“看我这伤势,一时半刻是无法下山了,你打算怎么做?”
微浓没太明白:“什么怎么做?”
“你……是要先下山,还是等着我?”原澈略显期待。
微浓蛾眉蹙起:“我若先走,你怎么办?”
至此,原澈也知瞒不下去了,只得实话实说:“我来之前已向父侯留下书信,如若五月末我还没下山……让他派人来接我。”
自从原澈把船让给云潇之后,微浓已隐隐猜到这个事实,故也没太惊讶:“难怪云辰死守着秘密不肯说,一旦第二个人知道,这秘密就守不住了。”
原澈心虚地低下头:“我没告诉父侯,只说我有要事来此。”
“你把藏书带回去,不就天下皆知了?”
原澈无法反驳。
微浓只得叹道:“既然如此,我若撇下你先走,魏侯岂会饶了我?再者我没有船,下山也没什么用。”
虽然事实如此,但听了她这番话,原澈还是感到很开心,他立刻做出保证:“你若信我,这几口箱子就让我带回宁国,一旦我能打开,定然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微浓不置可否:“等下山之后再说吧。”
从那天起,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及箱子,微浓是怕露出破绽,原澈则是怕她生气。
微浓一如从前那般照顾原澈,无微不至。一则是她真正动了恻隐之心,不能见死不救;二则她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希望魏侯找来时能看在她悉心照顾原澈的份上放她离开;三则也是为了云辰和聂星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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