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瞒天过海,劫后余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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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微浓和冀凤致已经被软禁在宁王宫十天有余了。不过,他们比隔壁揽月楼的云辰要强一些,至少能在宫内自由走动。

    初始的三天,微浓每日都去清心殿,想见定义侯暮皓一面,奈何宁王看守太严,她根本进不去。后来她便放弃了,将自己关在蓬莱阁内研读那本小册子——宁王所谓的“统一大计”。

    可越是研读她越发现,这当中的条款大多是在维护宁国的权益,而燕、姜、楚并无保障,可见其目光狭隘。

    不过站在宁国的立场来看,这也无可厚非。既然宁王同意继续设立三国王室,必能想到几个诸侯王还会有异动之时,若不在条款上加以压制,也许过不了几年,九州又该四分五裂了。

    微浓对政事懂得不多,但这计划她也不能苟同,她一直想与师父冀凤致商量一番,可最近师父却不知怎么了,每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且早出晚归。

    眼见已经腊月十五,宁王还没有放人的意思,微浓有些急了,在冀凤致又要外出时将他拦下:“师父您最近一直很反常,是宁王对您说了什么吗?”

    冀凤致很快作答:“没有,我是有些私事未了,你不要多想。”

    微浓只得委婉地道:“自从那天您见过宁王之后,一直是心事重重,徒儿也是关心您。”

    冀凤致沉吟片刻,才说出缘由:“我最近一直在东宫,替湛儿收拾遗物。”

    微浓想起冀凤致对祁湛的关心,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安慰:“您节哀。”

    冀凤致点了点头:“我对宁王说过了,会收拾一部分东西送去墨门,他没有反对。”

    微浓闻言忙道:“若是您有机会离开,就不要顾忌我。”

    冀凤致蹙眉。

    微浓本想解释,可话到此处,她灵机一动:“不如您就趁此机会离开,先回燕国如何?我们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定义侯,可见他是和宁王站在同一阵线了,您先回去,我随后逃走。”

    “微浓……”冀风致正要开口阻止,微浓却又改口道:“不不,您不能回燕国,燕国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呢。您先找个安静的地方藏起来。”

    冀凤致没有立即答应,只道:“我反而觉得,燕国太危险,宁王宫如今倒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宁王不会杀你。”

    “那是您没听见我们两个的对话,”微浓回想当日,“我当时真把他激怒了,他好几次都摸着桌案某处,我猜,他一定是想用暗器杀了我。”

    “你是说,他书房的桌案上,有发射暗器的机关?”冀凤致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微浓点头:“是啊,就在桌案正中间。”

    冀凤致倒也没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要去东宫一趟,见见祁湛的妻子。至于走不走,咱们晚上回来再商量吧。”

    “好,我等您。”微浓深信不疑,目送冀凤致离开。

    冀凤致和往常一样去了东宫,待走到东宫大门外,一辆带着帘子的肩舆已经在此等候着他。领头之人正是在圣书房当差的小太监,还曾被微浓找过麻烦,他见冀凤致来得迟了,忙跑上前说道:“先生今日可太晚了,王上该等急了。”

    “和徒弟多说了几句话。”冀凤致没再解释,径直坐上肩舆,把身形藏在了帘子中,“走吧。”

    一路上很平静,宫人侍卫们看到这肩舆带着帘子,也不会多打听一句。待到了圣书房,冀凤致径直进入主殿,宁王见他张口就说:“你今日来迟了。”

    “与微浓说了几句话。”冀凤致一语带过。

    宁王倒是疑心很重:“你那个徒弟可不轻易说废话,她找你说什么?”

    “这是我们师徒间的事,与您无关。”冀凤致底气也很硬。

    宁王自从被微浓痛斥一次后,便对他们师徒有了意见,见冀凤致也是一副清高的样子,忍不住怒道:“你不要以为帮了孤,孤就能容忍你这种态度!没有你,孤照样可以通过墨门办成此事!”

    “草民可不是为了帮您才这么做的。”冀凤致理直气壮地道,“还有,墨门总舵在幽州,已被燕军占领,只要您不怕泄露风声,也不怕耽误时间,您大可去找。”

    宁王被噎了回去,冷冷道:“你们师徒真是一样的臭脾气!”

    冀凤致笑了:“但您还是忍下了,可见您沉得住气。”

    宁王冷哼一声,竟破天荒地没有接话。

    冀凤致也没再替微浓说话,只道:“今日写完这最后一段,药方就全部写完了,容草民提醒您一句,百日之期很快就到了,您若不尽早用药,怕是神医在世也难救。”

    这才是正经事,宁王立即平复心情,问道:“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冀凤致摇了摇头:“两三成而已,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闻这番话,宁王并无想象中的失望与哀痛,只抬手指了指下手的一张桌案,对冀凤致叹道:“不必多说,你快写吧。”

    墨已经研好了,冀凤致走到案前坐下,开始奋笔疾书。宁王也没再说话,他将冀凤致这几日写的东西全部摊开在龙案上,一张一张查看。如此过了约半个时辰,冀凤致也将最后一段药方写完,呈给了宁王。

    宁王把所有药方排开,又扫了一遍,再次确认:“这方子真的管用?”

    “墨门传承近百年,有人试过有用,有人试过没用。”冀凤致也扫了一眼药方,“端看王上您敢不敢冒险了。”

    “怎么不敢?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死?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宁王见最后那张药方已干,转而朝外命道:“来人!”

    两名心腹太监立即进殿候命。

    “查查御医署有多少御医,从未时起,每隔半个时辰宣两人觐见。”宁王停顿片刻,慎重地交代,“记住,分头通知,不许他们互相通气。”

    “是。”两名太监领命告退。

    冀凤致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写了八天的药方,足足有三十几张,宁王这是要把药方分派到多个御医头上,每人只制作其中几样药品,以防整个药方外泄,更防止被人发现制药的秘密,暗中做什么手脚。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冀凤致暗自感慨。

    宁王见他神色有异,亦是感慨:“若不是你那徒弟跟来,孤也不须如此偷偷摸摸地做文章。”

    冀凤致沉默不语。

    宁王还是不放心,又问:“你这些日子总往外跑,她没怀疑?”

    “草民说是去东宫收拾湛儿的遗物,她信了。”

    宁王“嗯”了一声,再行叮嘱:“兹事体大,你千万保密。”

    “试过药方再说吧。”冀凤致态度含糊。

    他这话让宁王很有顾虑,不禁眯起眼睛。

    冀凤致意识到了什么,遂道:“如若您没有别的吩咐,草民想带着湛儿的遗物回墨门去。”

    “哦?你舍得你徒弟?”宁王根本不相信。

    “她自有她的主张,做师父的管不了,她也不让我管。”冀凤致这一句算是实话。

    “她这是为你好,算是个聪明的做法。”宁王一边评价,一边将双手撑在桌案上,右手恰好撑在正中间。

    冀凤致瞬间看到了,立即先发制人:“王上,草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您。”

    宁王的右手顿时僵住:“什么事?”

    “是这药方的最后一步,”冀凤致神色平静,“只要草民平安回到墨门,立刻飞鸽传书告诉您。”

    “你在耍孤?”宁王再次眯起眼睛,言语间大为不满。

    “不是耍您,这是自保。”冀凤致如实说道。

    听闻此言,宁王的怒意再次上涌,双手不自觉地想要往桌案上拍去,然而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响起一声通禀:“启奏王上,魏侯世子求见。”

    原澈?宁王的双手只好又停下来,这一次他索性站直身子,冷着脸对冀凤致道:“明日一早你就回墨门,你徒弟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说。”

    此言说罢,他没再等冀凤致表态,已朝外命道:“宣!”

    冀凤致长舒一口气,立即告退,走到偏殿门口时,恰好与原澈擦肩而过。他没有乘坐肩舆,一口气走回蓬莱阁,此时微浓正靠在二楼的窗户旁,望着揽月楼怔怔出神。自从那天接连见过宁王和云辰后,她就会时常流露出敏感的神色,或是像此刻这般出神。

    冀凤致能感觉到,她心里有什么坎迈不过去,但是前几天他正在全力默写药方,本想过后再细问,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微浓,”他唤她回神,开门见山地道,“我打算明天就回墨门,你自己能行吗?”

    冀凤致愿意离开,正合微浓的心意。她虽对墨门不大放心,但师父若能因此避开乱世锋芒,也算遂了她的心愿,她很支持,遂道:“师父,您这一走,便不要再出世了。如今四国都不安全,您就留在墨门吧,待徒儿了结燕宁的恩怨,再去接您。”

    冀凤致却有些忧愁:“我只怕你一人应付不来。”

    微浓便出言安慰他:“您放心吧,我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燕国郡主,宁王就算不顾及我的身份,也会顾及……顾及他,不会轻易动我的。”

    “但愿如此,”冀凤致提点她道,“你性子直,快人快语,我走了之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该服软就服软,不要再激怒宁王了。”

    微浓笑着点头:“我懂得。”她忽然有些伤感,也很愧疚。这么多年来,她处处都要师父为她操心,如今终于说动师父放手不管,却要面对分离。

    “原本徒儿想一直侍奉您左右,让您过上颐养天年的好日子,如今……如今怕是做不到了,请您原谅徒儿不孝。”微浓跪地重重向冀凤致磕了个头。

    冀凤致连忙将她扶起:“傻孩子,只要你能平安无事,为师就安心了。答应我,无论是在宁国还是回了燕国,切忌冲动,为师在墨门等你。”

    “徒儿明白。”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知道,如今九州闹成这个样子,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平定,彼此这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般一想,师徒二人都沉浸在即将离别的伤感之中。

    “郡主,魏侯世子差人送来四箱物件。”忽然有个太监进来禀报,打断了两人的伤感情绪。

    原澈送东西给她?微浓疑惑:“是什么?”

    “说是怕您在宁王宫住不习惯,给您添置了御寒的衣物、妆奁、摆件。”

    微浓一听,径直回绝:“送回去吧,我不要。”

    这里毕竟是宁王宫,宫人们自然不会以微浓的意志为主,那太监只当没听见这话,对后面摆了摆手,便见八个人抬着四个箱子走了进来。那几人微浓还有些眼熟,应是魏侯京邸的侍卫。

    对方客气几句便迅速退下,根本没给微浓开口的机会。微浓面对着几个箱子,心头略恼:“原澈这是什么意思?真想让我长住宁王宫?”

    冀凤致却想起方才从圣书房出来时,恰好看到原澈进去见宁王,可他却又不能说破此事,只得扯谎:“我方才去东宫时,好像看见他了,应是去见宁王。”

    “去见宁王,与这箱子有什么干系?”微浓不解。

    “或许是……宁王对他说了什么,他想暗示你?”冀凤致提议道,“先把箱子打开看看,可能有线索。”

    微浓依言将四个箱子依次打开,狐裘、鹤氅、宫装衣裙、胭脂水粉、玉器首饰、暖手炉……满满的四大箱,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也没见什么纸条、信件塞在其中。

    微浓和冀凤致都是疑惑不解,后者想了想,猜测:“难道他是在赎罪?”

    “这不像他的作风,他可从来不关心女儿家的吃穿。”但是东西都翻过一遍了,再退回去也不大合适,微浓也没心思去管原澈,只好将四个箱子重新锁好,“先搁着吧,静观其变。”

    翌日一早,冀凤致带着祁湛的几箱遗物上路,宁王破例让微浓出宫相送。令她意外的是,原澈也在相送之列,据说这是宁王的意思,道是王太孙的衣冠,按礼制不能敷衍。

    讽刺的是,原澈正是杀害王太孙的人。

    出城的一路上,师徒两人同乘一辇,冀凤致低声问道:“以前湛儿是不是领你去过一家客栈,名叫盈门客栈?”

    微浓回忆片刻,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都是五六年前了,当时她初来黎都,曾在盈门客栈住过一段日子。

    “盈门客栈是湛儿私下出资所建,他从前与墨门联络都是通过那里。客栈名义上归属墨门,实为湛儿私有,这件事宁王应该不知道。”冀凤致叮嘱她,“你若能从宁宫里逃出来,可以去盈门客栈避避风头,报湛儿或我的名字都可。”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微浓心里骤然有了底气:“太好了!”

    但冀凤致神情严肃:“记住,那里只能暂时藏身,你还是要尽早逃出黎都。为防万一,这一路上我会留下记号,你可以顺着我的记号找到墨门总舵。”

    冀凤致说着,已在微浓掌心里画下一个符号,又道:“我习惯留记号的地方你都清楚,如若你一路都没瞧见这个记号,就证明我已经……”

    “师父!”微浓不想听他说丧气话,立刻转移话题,“您送祁湛的衣冠回去,是打算为他建一座衣冠冢吗?”

    “不,我想把他的衣冠和他母亲葬在一起。”冀凤致轻叹。

    “我听师父言谈之间,对墨门甚是留恋,既然如此,您当初为何要离开?”微浓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

    冀凤致面露几分黯然:“很多原因,以后我再慢慢说与你听吧。”

    微浓便不再多问,但她觉得这一定与祁湛的母亲有关。想起这“情”之一字害苦了多少人,她心头也是酸楚难当:“不知璎珞听到这消息该有多伤心,还请师父多安慰她。”

    冀凤致点了点头:“我只担心璎珞那脾气,得知祁湛的死讯后会来找原澈报仇。”

    一说起原澈,微浓不禁颦眉,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这腊月的时节,黎都天寒地冻,原澈不坐车辇,反而骑马护在他们车辇旁边。他身穿一件银灰色狐裘,挺拔地跨于坐骑之上,单是小半个侧脸已能看出俊美至极,和微浓印象中一般无二。但是他的着装不再花枝招展,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懒懒散散,显得沉稳许多。

    微浓不愿理他,放下车帘继续与冀凤致说话。如此走着说着,车辇很快便到了城门外,微浓只得下车与冀凤致告别。好在师徒两个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倒也不觉难舍难分,互相叮嘱了几句便各道珍重。

    微浓望着冀凤致越走越远的车辇,心头却有一种别样的轻松,往后她虽是孤军奋战,但至少,她把生命中仅剩的、唯一的亲人推出了死亡圈,这就是她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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