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天不予我,我自取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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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刘司珍也并未久留,没说几句便告退了。微浓从内殿走出来,恰好瞧见一只锦盒打开着,就放在赫连王后手边的桌案上。她看了看那只鸾钗,的确精美,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询问这鸾钗的来历,没想到赫连王后却会错了意。

    王后见微浓重新梳妆过,还以为她是想通了,又见她一直盯着手边的鸾钗看,便笑道:“妆不错,就是发饰太素。这支鸾钗你拿去戴吧!母后老了,戴不出去了。”

    若在平时,微浓绝不会收下这支钗,但想起方才隐约听到刘司珍的话,便没再推辞,收下了鸾钗。

    这日晚间,刚用过晚膳,东宫突然来人,说是接微浓回去。原来,她下午在赫连王后梳妆间里说的话被宫婢传了出去,传回了东宫。聂星逸虽疑惑这话不是微浓的风格,但想起彼此龃龉之事已闹得风风雨雨,实在让他面子上挂不住,故而,当太监替微浓说话时,他没有表态作声。这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言和的意思!

    于是,东宫立刻派人去接微浓回来。

    微浓在凤朝宫行动受限,又没找到什么线索,见东宫来了人,便没再抵触。赫连王后自然乐见其成,又赏赐了好些首饰给微浓,以示安抚。

    一切看似雨过天晴,丁有光仍旧收押在狱,东宫也恢复了风平浪静。唯独微浓在默默酝酿着一些事情,对着赫连王后给的那支鸾钗,陷入了难以拆解的迷局中。

    “娘娘,您怎么还不睡呢?”晓馨今晚在偏殿当值,瞧见微浓寝殿里一直亮着烛火,便披衣起身。

    微浓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鸾钗,敷衍道:“这就睡了,你去歇着吧。”

    “哦。”晓馨打了个呵欠,紧接着又“哎哟”一声,“什么东西,这么晃眼!”

    微浓朝她伸手示意:“今日王后娘娘赏了一支鸾钗。”

    晓馨好奇地走到微浓身边,仔细看去:“咦?这支鸾钗做工华丽精美,真是好看!可是……王后娘娘为何要赏给您呢?”

    微浓不知她这话何意,敷衍答道:“大约她不喜欢吧!”

    “您误会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是说,这钗不是赤金打造,按规矩不该给您的。”

    “什么意思?”微浓没听明白。

    “宫里头有宫规,王后娘娘和您用的首饰应该用赤金打造。”

    “什么是赤金?”微浓连忙追问。

    “赤金就是纯金啊,这钗不是纯金的。”晓馨从微浓手中接过鸾钗,端起烛台仔细打量,看了半晌,笃定道,“这是熔金后重新打造的,是混色金。”

    “混色金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金子不纯,里头含有银啊、铜啊之类的。”晓馨将鸾钗放在掌心中,掂量了一下,“这支鸾钗个头儿大,重量明显不够,不是赤金打造。想来是司珍房的人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欺瞒王后娘娘不懂这个!”

    “王后娘娘不懂,你怎么会懂?”微浓疑惑再起。

    晓馨将鸾钗送回微浓手中,笑了起来:“您还不知道吧,奴婢从前是司珍房的掌珍,做的首饰被王后娘娘相中,她见奴婢尚算伶俐,便将奴婢赐给了明良娣。后来听说您要入主东宫,太子殿下特意将奴婢从明良娣身边调出来,拨来含紫殿服侍您。”

    原来如此。想必是明丹姝刚进宫时,身边没有可意的宫女,赫连王后有心关怀,才将晓馨拨给了她。

    “原来你如此受器重,我从前竟不晓得。”微浓笑了起来。

    晓馨低着头,略作羞赧:“您别这么说,奴婢能跟着您,是奴婢的福气呢!您不知道,司珍房的活计可重了……”

    晓馨如此抱怨了几句,微浓皆耐心听着,又问:“你方才说,这钗是混色金打造?那你方才说的‘熔金’又是什么?”

    “哦,奴婢是说……”晓馨斟酌措辞,“这支钗要比同样大小的混色金重,但比赤金的钗要轻,极有可能是将赤金和其他金属熔在一起,重新打的钗。说穿了,就是金、铜混合。”

    晓馨话到此处,顿了顿:“金、铜混合,不予后妃做首饰。太子殿下书房里的飞蝠擎灯,便是金、铜混合,鎏金工艺。听说是殿下加冠之礼时,定义侯送的。”

    定义侯送的?鎏金工艺?微浓猛然想起长公主那只镯子。当时她便觉得那金色不纯,细想起来,确实与聂星逸书房里那只飞蝠擎灯的色泽更为接近。

    而且,长公主寿宴前夕,向她炫耀定义侯打造的那套头面首饰时,好像也说过是鎏金工艺……再细想今日刘司珍说的那句话……

    “那长公主呢?她的首饰能用赤金吗?”微浓再问。

    “不能。”晓馨如实道,“只能用混色金。”

    微浓立刻捕捉到了什么念头,对晓馨问道:“要查这支鸾钗的来历,可否不惊动凤朝宫和司珍房?”

    晓馨闻言颇有些为难之意,微浓也不想勉强她,便道:“算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去歇着吧!”

    “奴婢能办到!”晓馨突然接了话,“这是您头一次交代奴婢办事,奴婢必不辱命!”

    “此事我很着急,你务必尽快。”微浓看向手中的金鸾衔珠钗,幽幽叹道,“也许……我很快就会被禁足了。”

    微浓只给了晓馨三天时间,晓馨也很争气,两天便查出了这支鸾钗的来历。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天,赫连王后丢了一件心爱的首饰,她因此大发雷霆,杖毙了一个梳头宫女。

    听到这个消息后,微浓便早早歇下了。

    翌日寅时刚过,窗外仍旧黑黢黢的一片,晓馨便被微浓唤醒了,她睡眼惺忪地起身:“这才寅时,您怎么起这么早?”

    微浓看向窗外,只问:“太子殿下呢?此刻是否起了?”

    晓馨在心里盘算着时辰,迷迷糊糊回道:“殿下如今要赶着上朝,应是起了。”

    微浓便没再多问,径自坐到梳妆台前:“不要惊动任何人,你来替我更衣梳妆,须得朴素而隆重。”

    朴素而隆重,这个要求可真不简单!晓馨踌躇起来:“奴婢负责侍奉起居,可不曾为您梳妆过,怕是没这个手艺啊!”

    微浓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你连首饰都会打,区区一个发髻也难不倒你。”

    主子如此发话,晓馨只得硬着头皮给微浓更衣梳妆,待一切就绪已近卯时。

    夏季昼长夜短,此刻虽已天色微明,可东宫各处仍旧亮着灯火。微浓缓缓抬眸看向窗外,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道:“晓馨,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晓馨忽觉后颈猛地生疼,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燕王宫,宣政殿。

    转眼间,太子监国已近一月光景。每日卯时,他都要在此处会见朝臣,商议国是。

    龙椅高高在上,是王权威严的象征;两侧高耸的蟠龙金柱,仿佛能支起整个燕国的威仪,令人心生敬畏。朝臣分列于大殿左右两侧,按照文武品阶俯首而立。

    聂星逸很享受这种感觉,看着所有人对自己称臣下跪,这种俯览人事的畅快无可比拟,会令他恍惚生出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错觉。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宝公公站在龙椅一侧,高声喊道。

    朝臣们今日皆是默然,他们隐约感觉到暴风雨将至,却又说不出这风雨来自何处、为谁而来。

    大约是丁久彻父子的作为太过分,聂星逸也感到了朝臣们的静默。而这种静默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嘲讽,嘲讽他的正妻被人调戏,他却迟迟不表态。

    这对于一国太子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而可笑的是,他竟不觉得丁有光有什么错,他知道这是微浓的陷阱,他不能让她如愿。

    想到此处,他按捺下难堪与愤怒,很自然地拿起一本奏折:“昨日,户部上折子说……”

    “殿下!”一道清脆的女声划过,打断聂星逸的话。

    朝臣们诧异地看向殿门处,但见一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已经踏入殿内,神色凛然不可侵犯。

    “太子妃,您不能进去!”外头的禁卫军在急切呼喊。

    微浓对一切视若无睹,疾步走到大殿中央,肃色说道:“臣妾暮氏,见过殿下。”

    聂星逸眉头立刻蹙起,右手紧紧抓着奏折:“太子妃何故闯入宣政殿?来人,将太子妃请出去!”

    “是!”禁卫军得了令,终于敢近微浓的身。

    然而后者却猛然跪地,将一支珠钗置于咽喉之处,不疾不徐地禀道:“殿下恕罪,殿下今日若不为臣妾正名,臣妾便血溅宣政殿!”

    她望着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不等聂星逸反应,凄切地说道:“自王上抱恙至今,已整整七十七日。臣妾身为太子妃,日日在龙乾宫侍疾,不敢有一丝懈怠。据臣妾所知,殿下您为求王上康健,已从六月起下令阖宫茹素,您更是言行表率事事当先,不知臣妾说得可对?”

    “太子妃孝悌为先,禀性淑敏,侍疾有功,东宫上下皆看在眼中。”聂星逸不提自己茹素之事,对微浓先是褒扬,而后话锋一转,斥道,“可你不该自恃有功,踏足宣政殿。大燕自古有训,勿使妇人干政!”

    “臣妾并未干政,而是来为王上、为您,也为臣妾自己讨个说法!”微浓亟亟续道,“臣妾此来宣政殿,是想问清楚两件事。其一,王上抱病,宫中茹素,王后娘娘与臣妾日夜祈福。此等情况,身为臣子,是否更该恪守言行,戒声色淫乐?”

    聂星逸心头“咯噔”一下,却寻不到微浓这话的半分错处,只得咬牙回道:“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京畿将军兼御林军北衙统领丁久彻,在此期间纳妾行乐,言行是否失当?其嗣子丁有光任职检校,自本月始,七次出入烟花柳巷,夜宿三宿,是否有悖您一片孝心?两位丁大人身为重臣,在王上抱病期间公然行乐,是否罔顾王上重托,枉费殿下信任,枉为国之砥柱?”

    三个“是否”,三句质问,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落在这宣政殿内,引起飘忽而又激昂的回响。

    聂星逸一直晓得,微浓生就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否则当初聂星痕也不会瞧得上她。只是他大意了,他被微浓如今的沉默寡言所蒙蔽,逐渐忘记了她原本的性子。

    那个镖局里活泼俏丽的少女,曾使得一手峨眉刺,见义勇为、打抱不平,怎能忍受如此委屈?而今,她也终于学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宫廷里的那一套来对付人了!

    聂星逸强迫自己直视她,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三句质问,只得斥道:“当庭以命相胁,这是太子妃该有的言行?快将金钗放下!”

    “是臣妾失仪,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微浓终于将抵在咽喉上的金钗松开。

    她感到大殿侧前方,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灼热地盯着她,促使她继续说道:“也请殿下勿要徇私,此事过后,臣妾甘愿领罪。”

    “太子妃方才所言,未免过重。”聂星逸模棱两可地表态。

    “什么是‘过重’?是指丁将军父子并非大逆不道吗?臣妾请问殿下一句,丁有光当街‘冲撞’臣妾,这是否大逆不道,是否德行有亏,是否有辱王室尊严,是否该姑息纵容?”

    微浓言罢,重重叩首在地,语调近乎哽咽:“臣妾微服出宫,欲往璇玑宫为王上祈福,路遇丁有光无礼冲撞,以致未能赶上祈福的吉时。丁有光折辱臣妾事小,耽误王上龙体康健事大。这等罪责,臣妾以为该当重罚,以正国体!”

    有理、有据、有情、有屈,殿内大臣听闻这番话,皆在心中赞叹太子妃聪慧绝伦。她占尽了天时地利,占尽了所有人的同情与赞许,同情她无辜被辱及名声,赞许她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

    她不提丁有光“调戏”,只说他“无礼冲撞”;不提他“折辱太子妃”,只说他“耽误王上龙体”。原是一桩有辱清白的丑事,被她硬生生扭转了乾坤。偏巧谁也找不出半句假话,没法子说她诽谤朝臣。

    聂星逸更是惊讶于她的言辞,自己竟然毫无招架之力。这已不是绿云罩顶那么简单了,若是自己继续维护丁家父子,会让朝臣质疑他的一片孝心,质疑他的赏罚分明。

    自始至终,她绝口不提楚宗室一句,却用这样的连环计,为楚宗室讨了一个说法,还了一个公道。

    自己辛苦争取到了丁久彻,难道要就此放弃?

    聂星逸乍然感到,自己根本降不住她,也许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这个念头让他前所未有地惶恐,恨不能立刻杀了她!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眼下正值他即位的关键时刻,他不能没有太子妃,不能毁了名声,更不能给聂星痕留下任何把柄。

    聂星逸正犹疑不定,忽听宝公公悄声说道:“殿下,丁久彻已暂时革职了,不若趁此机会治了他的罪,再找个心腹之人接替他的职位,岂不两全其美?”

    聂星逸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没想到!从前只一心争取丁久彻,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也只是让丁久彻留家思过,暂时避风头。他明明可以顺理成章收回丁久彻的兵权!太子党又不止他一人能掌管京畿!

    思及此处,聂星逸长舒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命道:“太子妃所言极是。丁久彻父子罔顾父王的信任,做出种种大逆不道之事,本宫决不姑息!

    “传本宫口谕:丁久彻忤逆圣意,公然纳妾淫乐,着革去一切官职,举家流放西南;其子丁有光冲撞太子妃鸾驾,乃至耽搁王上病情,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三日后交由刑部问斩。”

    聂星逸一鼓作气,斩钉截铁。言罢,他看了看大殿前排的某人,才缓下语速再道:“至于太子妃,无视宫规踏足宣政殿,逾越祖制议论朝臣,有违德行。念其初犯,勒令禁足东宫百日。”

    “殿下圣明,臣妾甘愿领罚!”这一次,微浓真心实意地重重磕头。

    “退下吧!”聂星逸未再多言。

    微浓这才从大殿之中沉稳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殿外。此刻朝臣们的目光皆汇聚在她身上,她则穿过那一道道目光,挺直背脊走出宣政殿。从始至终,她没看聂星痕一眼。

    她知道,她并不是独自在战斗,楚璃一定在天上看着她、支持着她,给她无限勇气去守护他的家人。虽然,她还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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