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两人进入揽月楼,微浓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一层楼亮起烛火。不过既然找到了扰她清梦的“罪魁祸首”,她也终于安下心来,虽然好奇那人是何方神圣,可惜她耐性已然耗尽,遂关上窗户睡觉。毕竟明日一早还要起程去幽州,她需要养足精神。
说来也奇怪,这一夜,“骨碌碌”的声音消失了,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心里总想着那个坐轮椅的人,还有揽月楼前的斜坡。
她感到很费解,那位贵客既然腿脚不便,又为何要住在揽月楼?宁王宫里这么多座宫殿,多的是宽敞的院落,揽月楼却是宫里最高的地方,层层都是楼梯,简直是瘸子的噩梦。
想到此处,微浓忍不住嘲笑自己太爱操心,既然是贵客,总有人会抬着他上楼梯,根本无须他自己花费力气。也许那位贵客就喜欢住在高处呢?深藏不露之人,往往都会有些怪癖。
如此想着,微浓终于躺在床榻上睡着了。这一觉虽然时间不长,她却睡得很踏实,一扫连日里的困乏,翌日早上神清气爽。
宫婢们见她脸色红润,均是长舒一口气,趁着早饭时问她:“郡主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微浓笑回。
“那奇怪的声音找到了?”宫婢又问。
微浓沉吟一瞬,笑回:“没有啊,大概真是我幻听了。”
眼看起程的时辰快要到了,车辇也已经在宫门外准备就绪,微浓不再耽搁,匆忙用过早饭,带着几个宫人出了蓬莱阁。她正要坐上肩舆,耳畔忽又响起一阵“骨碌碌”的声音。这一次,那声音比从前都要清晰。
微浓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向揽月楼,只见二楼廊下,有人推着一个轮椅走了出来,而轮椅上那人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他仿佛感受到了微浓的凝视,也回望过来,遥遥看向蓬莱阁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微浓心头浮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她盯着轮椅上的人看了片刻,但又说不上是在哪里见过,毕竟他裹得太严实了。
直觉告诉微浓,那个人很重要,她不禁上前两步,想要去揽月楼里一探究竟。
“郡主,起程的时辰快到了。”太监在旁催促道。
微浓摆手示意他噤声,朝揽月楼快步走去,可还未走到楼下,便瞧见楼中一人走了出来,迎面与她打招呼:“郡主,好久不见。”
微浓停下脚步:“连先生,原来是你。”
此人正是连庸。但微浓觉得很奇怪,他不是投靠云辰了吗?此刻云辰远在苍山,那他为何会在宁王宫?还出现在揽月楼中?
“您怎会在此?”她直白问道。
“是云大人派老朽前来,给王上送样东西。”连庸回道。
“什么东西?”
“月落花。”
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微浓皆是心头一痛,此刻亦然。她默默平复着情绪,勉强笑问:“怎么?他舍得把月落花交给宁王?”
连庸点了点头:“王上有急用。”
微浓知道宁王最近身体不好,却没想到云辰如此大方,不过她也赞成这个做法,遂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辰一直留着月落花容易招惹祸事,如今送给宁王,做个顺水人情,也算好事。”
“郡主高见。”连庸笑得很微妙,“云大人是彻底放下了。”
看来确实如此。微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揽月楼里的贵客:“我看先生方才从楼里出来,您可知这里面住的是谁?”
连庸神色一凝,旋即回道:“是王上的一位故人。”
“故人?”微浓觉得这个称谓很模糊。
“是啊,这位故人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见风起疹,见光蜕皮,浑身奇痒无比。王上不忍看他饱受病痛折磨,便将他接到宫里来,让老朽为他诊治一番。”连庸解释道。
“原来如此。”微浓口中如是说,心里却半信半疑。看方才连庸的神情,这当中分明是有隐情的,那位贵客生病是真,连庸为他治疗应该也是真,但内情绝不是如此简单。
若只是位普普通通的“故人”,这座揽月楼为何要派重兵把守?端看这层层楼梯上的守卫,便知那“故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微浓正思索着,便听到一旁的太监再次出言提醒:“郡主,真的该起程了,再迟可就耽误出发的时辰了。”
微浓猛然想起自己还有重任在身,连忙抬头望了望天色,果然是不早了。她再看连庸,问道:“连先生,我要去幽州一趟,您是否要回去找云辰?我可以捎您一程。”
岂料连庸摆了摆手:“老朽暂时会留在宁王宫中,多谢郡主好意。”
微浓听后也没再多说,告辞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连先生多保重。”
连庸颔首恭送:“郡主好走。”
微浓朝他回礼,径直走向蓬莱阁前的肩舆,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再次看向揽月楼。那位坐轮椅的贵客已经不在原地了,只留廊下的宫灯随着微风摇摇晃晃,隐隐送来一阵药香。
微浓自己也学医,想起那人全身包裹严实、腿脚不便,便遥遥朝连庸说道:“楼高风大,上下也不方便,您不如对王上提个建议,让那位贵客换个地方养病。”
连庸愣了一瞬,才摇头道:“呃……楼高有楼高的好处,安静,也不容易见到外人。”
这倒也是。微浓不再多说,坐上肩舆出宫。路上,她询问蓬莱阁的首领太监:“连先生来宫里多久了?”
那太监回忆片刻,道:“足有半年多了吧。”
这么久?微浓又问:“他一直住在揽月楼吗?”
太监挠了挠头:“奴才不知,只看到连先生经常出入揽月楼。”
连庸来宁王宫半年多,如今还不愿离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声称追随帝星,可云辰已经决定退出朝堂,他是改投宁王了,还是改投原澈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连庸自己的选择,微浓自知无权置喙,更无权评价。眼看宫门已经隐隐在望,她只得摒除思绪,下了肩舆改乘车辇,赶往幽州。
七月下旬,微浓抵达幽州府,迎接五万将士出城返燕,一直相送到苍山脚下。因着这一件事,微浓声名大噪,在燕军中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传遍九州。人人都说,五万燕军之所以能顺利返燕,是烟岚郡主单枪匹马闯入宁王宫谈判的功劳。
这传言虽有些夸张,但如今燕军声望日趋下降,九州翘首企盼停战统一,此事无疑是一剂振奋人心的良药,让渴望看到局势变化的百姓们有了一个可供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一时之间,“烟岚郡主”四个字成了百姓口中最常提起的名字,不过还有另一个名字、另一则传言,流传的程度比微浓的传言更甚更广——关于云辰。
就连微浓自己都听到了这个传言,说是云辰乃楚王室后裔,真实身份是假死逃生的楚太子璃。而当年在燕楚之战中,真正死去的是他的同胞兄弟,誉侯楚珩。传言还说,这些年楚璃先是顶着楚珩的身份意图复国,后自觉复国无望,便在姜王后楚瑶的帮助下改头换面,以云辰的身份重新出现,欲颠覆宁国的王权变相复国。
这则传言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可想而知世人的反应会是怎样。而且越往南走,这流言传得越是玄乎。待到了苍山脚下,姜国的说法更是五花八门:有人说云辰“天赋异禀”,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有人说云辰得到了姜国千年难得一见的神蛊,有三次死而复生的机会;甚至有人说云辰是天府星降世,是上天派来指引九州统一的上神!
微浓听到这些传言,第一反应就是:云辰有性命之忧。在这燕宁和谈、攸关九州统一的紧要时刻,放出流言的人定是别有居心,欲置云辰于死地!
可她却猜不出,这个背地里搞鬼的人究竟是谁。是宁王?是明尘远?还是聂星逸?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有动机。
微浓担心流言控制不住,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她计划到苍山时找云辰商量此事。岂料两人竟在路上错过了,微浓才刚刚抵达苍山脚下,第一次和谈便已结束,云辰已然离开。
微浓只好按照原定计划,将五万燕军交给明尘远接管,返回黎都再做打算。可谁知回程之路才刚刚走到一半,又一则传言来势更猛,而且和她有关——
有人说,烟岚郡主聂微浓,根本不是燕国长公主聂持盈之女,也不是聂星逸的废后暮氏,而是当年和亲楚国的青城公主!真正的废后暮氏早已死了,而青城公主与夫君楚璃均是假死,此番顶着烟岚郡主之名重新出现,其实是“夫唱妇随”,打算联手光复楚国!
一个是真正的楚太子,改头换面想要颠覆宁国王权;一个是假死的楚太子妃,冒名顶替意图占据燕王室……两人的野心不可小觑!
微浓听到这则流言,惊怒之情可想而知。她细察之下,发觉流言是从宁国的茶馆开始流传开来,又因说书人的添油加醋而传播愈远。可见幕后主使之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仅算准了时机,还找了一个传播流言的好地方!
如今统一之事尚未公开,燕宁仍旧是独立的两国,微浓一个燕国的郡主,自然无法干涉宁国的茶馆说书,便只能任由流言频传。但她听了一路,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在进入丰州地界后大动肝火,索性连车辇都不坐了,快马加鞭赶回黎都,希望能尽快见到云辰。
回到宁王宫当天,微浓便打听了云辰的行踪,听说自从返回黎都之后,宁王对云辰的监视已经撤销,也不再强迫他住在宫里,他已经回到了云府。
微浓当即差人送了帖子过去,想约个时间登门商议,云辰只让人带给她一张字条,上书八个字:
八月十五,蓬莱阁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