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没忍心伤她,便选择后退一步,跳入河道之中。只可惜他身上的铠甲太重,刚一入水,他的身子立刻下沉了。
微浓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想也不想便欲跳水救人。可她人刚奔到船头,远处忽然响起尖锐鸣响,城西的上空高高飘起蓝色烟雾,在夕阳之下袅袅飘散,凄艳而迷离。
成了!微浓心头大喜,转身便对燕军的将士们高呼:“摄政王已攻入西门!大家坚持下去!”
欢呼声随即响起,这无疑振奋了燕军的士气。将士们原本已无比乏累,此刻竟都重新蓄满了力气,再次拼杀起来。
微浓大口喘气,平复着心头激荡,正打算跳入水中营救原澈,耳畔却听有人高喊:“郡主小心!”
“咝”!箭矢嵌入骨肉的声音猛然传来,微浓的左肩疼痛非常。她捂住肩头,迅速环视河道四周,想要找出对她放箭的罪魁祸首。
岸边,那白衣之人手握弓箭,扳指在夕阳之下透出隐隐流光,一刹那刺痛微浓的双目。疼痛感再次从肩头传来,还有鏖战了一天的疲倦、落水的冰冷……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失足跌入河水之中。
“扑通”一声,岸边一个白衣身影也迅速入水,朝着微浓游来。那边厢早有士兵合力将原澈救上了岸,他穿着几十斤的铠甲,此刻已是冷得瑟瑟发抖,但仍旧挂念着微浓:“她呢?她去哪儿了?”
士兵们不知世子何意,还以为他问的是云辰,忙道:“督军大人方才跳水了。”
原澈一边解开铠甲,一边瑟瑟地道:“谁问他了,我问那谁,烟岚郡主!”
“督军大人方才一箭射中她,她掉进水里了,督军大人也跟着跳水了……”
“什么?”原澈一听这话,立即就要下水救人,被几个士兵死死拖住。士兵们还以为他是要救云辰,忙道:“世子少安毋躁,督军大人必定通晓水性,小的们这就下水找他。”
“快去!还不快去!”原澈将铠甲重重摔在地上,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
好在他还记得战况,不忘问一句:“战……战况如何?”
士兵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厢副将已经拖着一艘船下了水,招手喊他:“世子!世子!快上船!幽州府失守啦!”
“什么?”原澈大惊,“怎么回事?”
“聂星痕亲自带兵,从……从西门攻进来啦!”副将拽着原澈,将他拽上了船,“快别说了!趁着聂星痕还没追过来,世子赶紧坐船走吧!”
失守了……失守了!原澈再也没了思考能力,只得任由副将拽着自己登上船只,进入船舱更衣。外头仍旧是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原澈倾耳细听,才发现是燕军的将士们在高喊:“摄政王万岁!摄政王万岁!”
原澈恨得咬牙切齿,连忙追问:“云大人呢?烟岚郡主呢?”
“都救上来了,在另一艘船上。”
原澈立刻从船舱里爬出来,不顾众人劝阻跑向船尾,果然瞧见尾随而来的另一艘船上,有几个人颇为眼熟,都是云辰的亲信士兵。
他脑子一热,立刻又跳下水,死命朝着那艘船游去。
这可吓坏了船上的士兵,忙喊道:“世子!世子!危险啊!”
原澈却不管不顾,径自游到后头那艘船边,拍着船身大喊:“快拉老子上去!”
船上众人见是魏侯世子,连忙将他拉上来。原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拧着衣袍下摆询问:“云辰呢?”
“在船舱里。”
原澈咳嗽两声,欲往船舱走去,却被云辰的亲信们拦住:“世子,云大人有过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放手!”原澈挥开几人,刻意抖了抖自己湿透的衣袍,“看到没有?老子湿透了!难道你们要让老子站在船头吹风?”
几个士兵不为所动,只对原澈连连道歉。
原澈吃了败仗,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拎起一人的衣襟,作势就要挥拳。
那士兵不敢还手,只得低着头生生受下,眼看一拳就要打在他脸上,船舱里的云辰忽然说道:“让世子进来吧。”
原澈这才气鼓鼓地松了手,转身步入船舱之中。一进来,他就看到云辰浑身湿淋淋地坐着,旁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那女子浑身上下都用被子包裹着,唯有左侧香肩露在外头,绑着白色绷带。
空气中有浓重的药味,掺杂着一丝血腥气,舱内唯有一盏烛火,昏昏暗暗以致视线模糊。可原澈还是一眼便看出来,那被子里裹着的是微浓。
“你扒光了她的衣服!”原澈怒气横生。
到了这个境地,云辰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得阴沉沉地开口:“她落水了,不脱掉衣裳会着凉。”
“阿嚏……”原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浑身上下也是湿的。云辰抬头看他一眼,将船舱里另一条被子扔给他。
原澈接过被子搭在身上,这才发现船舱里空间逼仄,地板上除了箭头、匕首、伤药和微浓湿漉漉的衣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而云辰身上也湿着。
他想了想,转身走出船舱,随口命道:“去找几件干净衣裳,还有一床被子进来。”言罢又指着另外一个士兵,“本世子船上好像有干粮,你去拿过来。”
“是。”由于吃了败仗,船上谁都没心思说话,只能听到脚步声来来回回。这一安静,河道上的激战声又传了过来。饶是隔得很远,原澈也能听到不断有人呻吟、惨叫、落水,不想也知,场面异常惨烈。
他心头难受,转身返回船舱之中,坐在微浓身边。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他简直又恨又爱又怜,实实在在想咬她一口解恨,却又一万个舍不得。
“你为何要伤她?”原澈脸色铁青。
云辰沉默须臾,才道:“方才事态紧急,你已被她逼下了水,诸多将士都看着,你让我怎么做?”
原澈顿时无话可说。是啊,方才他和微浓在船上对峙,宁燕两边都看见自己被她逼下了水。若是云辰不射她一箭,也许她也活不到现在了——近处的宁军将士们一定会杀了她泄愤。
而云辰这一箭虽导致她落水,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幽州府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说失守就失守了?”原澈转而追问。
云辰蹙眉:“据说是聂星痕率军从西门攻了进来。”
“你不是说,西门外接壤泰烟山,地势陡峭,燕军不会冒险吗?”原澈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
而这也正是云辰不解之处。幽州府西门外的确是接壤泰烟山,山路也的确陡峭崎岖。燕军若要翻山而过,不仅须耗费巨大体力,还要冒着失足跌落的危险,更别提马匹根本无法攀登山路。即便燕军真冒险走了这一步,也必须休息个三五日才能恢复体力。若有大批燕军在西门外扎营休息,他不可能不知情。
尤其聂星痕还中了连阔的毒,据推测他应该极其虚弱才对,怎么可能走这么长的山路?
唯有一种可能,燕军查探到了那条捷径——山川河流布防图中的捷径。
泰烟山陡峭的地势,历来是幽州府攻防的倚仗,其中有一条小路,位于一处幽邃的峡谷之中。这峡谷夹在两座山峰之间,道路极其狭窄,每次仅够一人一马通过,但是地势平坦而隐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泰烟山,且缩短一半以上路程。
可泰烟山山脉连绵,那条捷径隐藏在山脉之间,就连宁国人都没发现,聂星痕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还是布防图泄露了?
云辰揣度至此,心头一紧,又碍于原澈在场,不好多言。
原澈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忍不住讥讽他:“子离啊子离,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云辰扫了他一眼:“我只是督军,而非三军统帅。”
原澈被噎了一下,再次无言以对。昏黄烛火中,他看向微浓憔悴的睡颜,见她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忧愁,不过呼吸倒还均匀有力,想来应无大碍。
“你今天做了两件事,让我刮目相看。”原澈的嘴巴根本闲不住。
“哪两件?”云辰盯着微浓,随意搭话。
“其一,用火抵御燕军,解了正门之困。”原澈停顿片刻,“其二,带走微浓。”
“带走她,是好也是坏。”云辰沉吟着,替微浓掖了掖被角,“擒走敌军主帅,也算给将士们一些安慰,但会激怒聂星痕。”
“哼,”原澈冷哼一声,“他这么不要脸,置微浓于险境,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云辰又是一阵沉默:“我救微浓上岸时,许多人都看到了,此事根本瞒不住。你还是想想如何对王上交代吧。”
原澈心里一沉,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整个幽州失守,这于宁国来说是极大的耻辱,按照老爷子争强好胜的性格而言,必定会杀了微浓泄愤,或是以她来要挟聂星痕。万一微浓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打了个激灵,忽然觉得身上很冷。
“世子、云大人,东西送到了。”舱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原澈回过神,亲自走了出去,接过被子、几件衣裳,又命道:“把干粮发给大家,明日上岸之后再做休整吧!”
万幸这条河道通向丰州,是魏侯的封邑,也是他的地盘。河上一日千里,明日即可到达,只要今夜能摆脱燕军的追击,一旦到了丰州地界,他就不怕了。
原澈如此想着,将被子和衣裳扔到了云辰身上,叹了口气:“到丰州再做打算吧!”
他见云辰默不作声,便也没再进舱,披着厚重的被子走到船头张望。他们这艘船还算有些规模,船体也完好无损。至于其他护送在侧的小船,都是极其简陋,有的船尾已经断了半截,勉强可以划动而已。
放眼望去,天际暮霭沉沉,渡口上却是战火烈烈,映得河面亮如白昼。两军仍旧混战不止,殿后的宁军将士们正死命拦截追击的燕军,为他们提供一条生路。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就落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原本信心满满的一场战役,最后竟会落荒而逃。
也许老爷子是对的,他真的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尤其今日见识到了云辰的手段,他其实已经心服口服,只是出于敌意,还不愿承认罢了。
聂星痕、云辰……论身份,他们一个是燕国摄政王,一个是正统楚王室后裔,都比他这个魏侯世子身份尊贵。论能力,一个乃燕国战神,掌控燕国军政大权;一个文武双全,在宁国多番化险为夷。
而他原澈,除了精于眼前蝇头小利的算计之外,又拿什么和他们比?他能比得过吗?也许,他真的配不上微浓。他们才配。
原澈生来骄傲,放眼宁王的几个孙子,包括祁湛在内,他一直自诩资质最高、最有手腕。可是这一遭,他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他总算见识到了。
耳畔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弱了,看来燕军已经放弃追击。原澈叹了口气,裹紧被子返回船舱,却见云辰已经躺下了,而他旁边,是受伤的微浓。
狭小的船舱里,两个人并肩躺着,都是微微蹙着眉,竟出乎意料地般配。原澈看得心里发酸,想要上前哄闹,可想起今日的惨败,到底是没了心情。他默默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关上舱门,回到自己船上去了。
待他一走,云辰立刻睁开双目,转头看向一旁的微浓。他替她拨开湿发,以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然后是左肩、左臂……最后转向她的后腰,摩挲到了凹凸不平的肌肤。
一刹那,战火似蔓延到了云辰心中,灼烧着他的心,烧得他煎熬、疼痛、难以承受,一颗心终于化成了灰烬。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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