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走后，诗雨整个人疲软了许多，她变得胆小，变得脆弱，变得爱流泪，变得更谨小慎微。那个大大咧咧、爱傻笑的姑娘再也没有了。
那晚她打开“征婚网”，几个月未登录，她也不会再信任。今天打开它，只想删掉自己的照片和信息。
里面有二十封免费信件，诗雨匆匆删掉，最后一封信，她却傻眼了，此人的照片如此熟悉，令诗雨不禁一震。
怎么可能是他？等她打开照片放大仔细看过，才看出端倪，此人并非冯博君，只是五官、面形出奇地像。男人三十五岁，IT公司经理，北京人，理工大学毕业，一米八的个头，已购车，已购房。
诗雨心里打鼓，是否要联系？再仔细看他照片，连微笑都和冯博君一式一样。男人说了微信号，诗雨忍不住加了他。之后，她便把自己在“征婚网”上的全部资料都删除了。
男人叫袁锋，跟她在微信上聊了一会儿，便提出周末见个面。诗雨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个人或许是她见的最后一个吧。
周六，恋人咖啡馆，袁锋西装革履地坐在她对面，形象谈吐都很绅士。他本人并不十分像冯博君，只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七分像，令诗雨一阵恍惚。
袁锋诚恳地跟她聊了聊自己的家庭、工作，还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让诗雨过目。诗雨笑笑说不用了。心里倒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可信。袁锋也表达了自己很想结婚的念头，他说见到诗雨，更让他觉得她就是一直想找的人。
诗雨边倾听，边细细观察他，这个男人诚恳老实，态度明确，跟她以前网上见的那些人都有些不同。诗雨暗暗对他生出些好感。
几天后，袁锋又约她吃饭，诗雨也欣然赴约。
这次袁锋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能否给他一张照片，他想给他妈看一下。他找女朋友，得先过他妈这关。接着又说起他以前的女朋友，谈了三年，最后因为母亲不同意，愣是分开了。
诗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事还需你妈做主？”
袁锋说道他妈有些强势，父亲不管事。他说如果他妈不同意，往下也是白谈。
“那你妈对那个女孩是哪儿不满意？”
“我妈觉得她面相不好，太凶，有点克夫相。”袁锋一笑，“不过你没这个问题，你面相很好！”
“你妈是看她照片说面相不好？”
“是啊，看照片后我妈就不同意，那女孩儿一直想来我们家见见我妈，可我妈不太想见。”
“你妈连本人都没见过，仅凭一张照片就判断一个人？”诗雨吃惊道。
“也不是只看照片，我妈还看了那女孩儿写给我的情书，她觉得这女孩儿作风太大胆了，里面写了一些比较肉麻的话。我妈觉得这女孩儿不是很本分。”
“你怎么能把女朋友写给你的情书给你妈看呢？你也太不尊重别人的隐私了。”诗雨不悦道。
“我也不是故意给她看的，我是想证明这女孩儿多么爱我，哪儿想到我妈看后会说她不本分。”
诗雨对这个男人顿感失望：“如果你妈看了我的照片后也说不满意，那你就再也不和我联系了？”
男人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找个家人不喜欢的老婆，也伤感情，不如找个大家都喜欢的，这样不是皆大欢喜。而且我姐找那个我妈就不同意，现在我再找个我妈不同意的，她老人家肯定会气死的。”
诗雨想了想说：“我网上放过照片，你没给你妈看？”
男人挠挠头说：“看过了，但你的照片太小了，不清楚。”
“看不清楚那你当初怎么就跟我联系了？”诗雨对他的好感已骤然降低。
“最好你能给我一寸照那种，比较真实的，别是艺术照。”
“我是跟你交往，并不是跟你妈。我不明白到底是你妈找对象，还是你找对象？就算你找个你妈满意的，你要是不喜欢也是白搭啊。”这话说出来，诗雨也泄了气，本来对这人还抱着希望，此时她几乎已然放弃。
“我妈喜欢的，肯定我也会喜欢的。”
“那我无话可说。”
“诗雨，我是挺喜欢你的，我对你各方面条件都满意，就是差我妈这关。你也理解一下，给我张一寸照片吧。”
诗雨已没有耐性，正想找个借口结束饭局，此时服务生过来倒茶，一不小心将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弄湿了，迭声说对不起，忙用餐巾纸擦拭。男人也不生气，只说把手机关了，等干透了再开机就没事了，倒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诗雨说：“我觉得找对象这事还得你本人做主，这是你自己的终生大事，你妈也不会跟你一辈子，我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袁锋看着她的背影，满是失望。
诗雨以为他不会再联系了，没想到周末袁锋又打来了电话，先是跟她道歉，说不给照片也无所谓，他也想通了，觉得这事应该他自己做主。之后便说能否陪他去买个手机，说手机还是出问题了。
诗雨犹豫不决，袁锋又不断道歉，弄得她也不好推辞了，毕竟是因为和她吃饭手机才坏的，便答应了。
周日，两人在手机店转了一下午，男人也未挑到他满意的手机，不是挑毛病，就是挑价位。诗雨便劝他：“先凑合买一个，没手机也不方便。”
袁锋看看表已是六点，便说：“不行我明天再过来买一个吧，现在也挺晚的了，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吧。”
诗雨说：“没事，我回家吃也行。”
“别啊，你陪我转了一下午了，再不请你吃饭，我良心也过不去啊。”袁锋上了车，“走，咱们吃饭去。”
“那就在附近随便找一家吃吧。”诗雨有些疲倦，也懒得争辩。
袁锋突然说：“不如去我家吃饭吧，我家就在旁边，现在外面的饭菜也不卫生，都是地沟油，还不如去家里吃安全。我们家也没别人，就我妈在家，我爸去我姐那儿住了。”
诗雨忽然明白了袁锋的用意，原来买手机是幌子，去他家见他妈是真的：“我看不太方便吧，还得让你妈做饭，也别折腾了。”
“不用我妈做，有小时工做。”说着就给他妈打了电话，“妈，饭做好了吧？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到家。”
诗雨马上说：“我们才见第三面，现在就去你家不合适吧？”
袁锋边开车边说：“没事，就是吃个便饭，你别想多了。我妈这人特好，特随和，是个特好的老太太。”
“那你怎么跟你妈介绍我？”
“你放心，我就说是普通朋友，咱们吃完饭就走，要不了多少时间。”
说话工夫，车已开进了小区。诗雨骑虎难下。
一会儿，袁锋停了车，说：“走吧，就在二楼，就是吃个便饭，走吧。”
诗雨赶鸭子上架，只得跟着他上了楼。
家里很简陋，一个清瘦的老太太从厨房走出来，样子很精干。小时工还在厨房炒菜。
“妈，我们回来了，她叫覃诗雨。”
诗雨点点头，努力笑了一下：“阿姨好！”
老太太约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眼神凌厉地上下打量着诗雨，表情严肃地说道：“快坐吧，还有一个菜就好了。”
男人示意她坐下。诗雨洗了个手，才坐下。
老太太已坐下：“都是家常菜，也没多做，做多了吃不了怕浪费。”
诗雨看了看，有一条鱼，两个素菜，客气道：“我本身也吃得不多，这菜挺好的。”
小时工把米饭端上来，诗雨一看挺大的一碗，便为难地说：“这碗有点大，我吃不了。”
老太太马上说：“我看你那么瘦，得多吃点。”
袁锋打圆场说：“那拨给我一点儿吧。”
老太太却用胳膊挡了一下：“一碗米饭还吃不了？是嫌我们家饭菜清淡吧。”
诗雨只好把碗收回来，埋头吃了两口米饭。袁锋劝她吃菜。诗雨刚要夹菜，老太太又用胳膊挡了一下：“别用你的筷子夹菜，这儿不是有公筷吗？”
这才刚一会儿，诗雨已闻到火药味了。她忍着拿起公筷。
这时老太太又说：“不是嫌你脏啊，我们家比较讲卫生，一直用公筷。每个菜都有一副公筷，你别拿错了。”
诗雨不吭声，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如此性格的缘由。
“对了，我们家不吃猪肉，这个袁锋跟你说过吗？”
“没说过。”
“猪肉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劝你也别吃，我要求袁锋是一口也不能吃。”
“我本身肉吃得也不多。”诗雨回了一句。
“那就好。”老太太接着发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上过大学吗？”
诗雨有些忍不住了，故意说道：“没上过大学，都是自学成才。”
“那你还不错，父母没上大学你还能考上人大。”
袁锋接话说：“我妈是中国第一批大学生，是她们学校的校花，当时她们班就她一个考上了大学。”
诗雨才懒得恭维，她已然吃不下了。
“你父母退休了？在单位是什么职务？”
诗雨忽然觉得老太太的眼神像极了阎宏。
“在单位都是领导。”诗雨也不客气地回道。
老太太异样地看着诗雨：“你这姑娘有点个性。”
诗雨保持沉默，埋头吃饭。
“我们袁锋在大学学习一直不错，在公司现在也是经理。对了，”老太太说着站起来，拿过来一份资料递给诗雨，“你看看，这是网上还有报纸上报道我儿子的消息，我都给他打印出来了。我们儿子非常优秀，追他的女孩儿也很多。”
诗雨接过资料随便翻了翻，一言不发。
“诗雨也很优秀。”袁锋补充了一句。
一时冷场。
袁锋埋头吃饭，很快把米饭都吃光了，连最后一粒米他也舔干净，马上说：“我吃饱了。”
“我也饱了，米饭盛太多了。”诗雨趁机说。
老太太拉下脸来：“我们家不能有剩饭，这是我们家的规矩，饭不能浪费，你必须吃完！你看袁锋的碗里一粒剩饭都没有。”
诗雨瞥了一眼，果然干净。她正要发作，袁锋拉拉她的袖子说：“这真的是我们家的规矩，你就吃了吧，还剩几口了。”
看着袁锋那哀求的表情，诗雨强忍着将饭一口口吃完，把碗一放，直直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面上微露得意：“把饭吃干净是好习惯，我从小就这么要求袁锋。”说着转向袁锋说，“吃完你去洗碗吧。”
袁锋为难地说道：“让小时工洗吧，我陪诗雨说说话。”
“不用你陪，你洗碗去，听见没有！”老太太呵斥。
袁锋吓得只好去了厨房。这下餐厅只剩下两个女人。
“去客厅坐坐吧。”老太太建议。
诗雨面无表情地跟着坐过去，心里想着如何撤退。
老太太先发话：“要不要吃点水果？”
“饭后不宜吃水果。”
“你还懂这个？”
“这是生活常识。”
“这点比我儿子强。你家住哪儿？”
“离这儿不近，在三环边上。”
“我们儿子买的房子也在三环边上。你父母身体怎么样？”
“健康！”
“你跟我们儿子同岁吧？”
“差不多吧。”诗雨面色愈发难看。
“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没结婚？他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好几岁了。”老太太不友善地问。
“你儿子不也没结婚吗？”诗雨不客气地回道。
“我儿子是男的，你是女的啊。男的可以往下找啊，女的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可不好找了。”
诗雨气得语塞，她恨不得马上离开：“男女都一样。你儿子这么挑，他也不好找。”
老太太耐着性子继续说：“你这么瘦，不会有什么病吧？”
“你也很瘦啊。”诗雨回敬。
“你能跟我老太太比？我现在这么瘦是因为我得了胃病，不敢多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150多斤，比你可胖多了！”
这时，袁锋洗完碗出来了，他却并不来客厅，而是去了另一房间。
老太太见诗雨不回应，她又问：“你是哪年上的小学？”
“应该跟你儿子一样。”诗雨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
“是哪一年？”
“这个记不住了。”
“你怎么连自己哪年上的小学都记不住？那你哪年大学毕业的？”
“你是要看我的毕业证吗？对不起，我今天没带！”诗雨厉声道，她已忍耐不住。
老太太愣了一下，心里嘀咕这姑娘也太厉害了。
诗雨霍地站起来：“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袁锋马上从另一房间蹿出来：“再坐一会儿吧，我正发一封E-mail，发完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老太太坐着没动，冲袁锋使了个眼色。他便噤声不语了。
诗雨几乎是飞奔着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出楼道，冲到街上。夜色被车水马龙搅得不能安宁。诗雨如行尸走肉般疯狂地奔跑在街头，狠狠甩掉一身的耻辱。
那么冷的夜，眼泪流下来即刻就要冻住，诗雨却并未觉察。她没有知觉地跑着，跑到撕心裂肺，跑到胃钻心地疼。五脏六腑纠结在一起，仿佛立即就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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