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5-烈焰中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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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跨国远征,却仿佛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第一次远征,失去了整整六万精锐,国内第一支机械化部队的所有辎重装备损失殆尽,作为王牌部队的老第五军从此消失。

    第二次远征,又是几十万主力进入云南和印度,经过大战,中国总预备军中训练及战斗力良好的部队,几乎完全消耗于缅北滇西两战场。

    当重兵远征,主力他调,国内战场终于刮起了远超人们想象的暴风雨。

    山水有相逢

    1944年初,时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的冈村宁次给自己卜了一卦。

    给他占卜的这位“算命大师”在日本很有名,据说每年都给日本的商界名流预卜一年吉凶,当然不是每次都灵,而是有时灵,有时不灵。

    不过,对于靠算命吃饭的人们来说,这一成绩也已经不错了,就跟打仗一样,一个人一辈子能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率,足堪“名将”。

    “算命大师”煞有介事地鼓弄一番,留下两条卜语,其中一条是:战局迄今虽无大变化,但年中至秋季将有进行大战的迹象,作战方位似在西南。

    占卜后,冈村却没当一回事,因为这位被彭德怀称为“历来最厉害”的华北日军司令官,自发动“五一大扫荡”后,就使八路军转入了极度被动。在他看来,百团大战那还是好久以前的事,眼前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大战的迹象”。

    1944年2月,冈村接到日本统帅部的一项最新命令,不由得大吃一惊。

    占卜应验了,根据命令,日本即将在关内发动一场超规模大战,而北方指挥官就是他本人。

    此次大战代号为“一号作战”,是想趁中国发动跨国远征的机会,打通大陆交通线,以便将南方战略资源运往日本,维持其战争机器的运转。

    对“一号作战”,日本统帅部是下了血本的,先后共动用十九个师团,兵力超过“七七事变”以来的任何一次。

    既然要打仗,就要有新兵进行补充和守备交接,为此,日本国内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动员,共动员五十一万人,超过日俄战争的两倍,称之为“亘世纪之大远征”。

    这样的命令,冈村盼得很久了。

    他是一个实力论者,向来就反对搞什么诱降,连引诱汪精卫都觉得没意思。

    诱什么诱,你把“重庆军”都打光了,蒋介石还有什么实力跟我们对着干?

    到现在才下这样的决心,实在太晚了。

    可是晚下总比不下好,何况如果没有中国的远征,冈村怕是连这样的机会也不一定能捞着。

    冈村的任务是渡黄河、取河南。

    那年中条山战役后,中国统帅部就对豫省境内的第一战区进行了改组,由蒋鼎文、汤恩伯分任正副司令长官。蒋鼎文是早期中央军“老五虎”成员,但冈村并不在意,他重视的仍是汤恩伯。

    在冈村担任武汉第十一军司令官期间,汤恩伯始终是其最大劲敌之一,从武汉会战到随枣会战,这对中日的超一流武将两度交锋,冈村都未能领先一招半式,成为他离开武汉时的一块心病和遗恨。

    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日本将帅里面,冈村向以信任幕僚、放得开手脚著称,平时只抓大事和决断,作战计划均由参谋们负责起草,很少插手,但这次他一反常态,破例专门对属下进行了一番交代。

    冈村所说的,是对汤恩伯的了解。

    知道汤恩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告诉你们,这是一个非常勇敢而且具有很深战术素养的支那将军。

    他喜欢打运动战,随枣会战的时候,我曾猛攻他正面的一角,当时已经把他的一部分军队包围了起来,你们猜怎么着,他竟然敢亲率主力进行救援,并乘隙使第十一军陷入重围,为此,我们的军队受到了不小损失。

    没有人天生喜欢打败仗,当冈村“复盘”的时候,心里显然是相当不好受的。

    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也不由得发了毛。

    汤恩伯如此神出鬼没,抓又抓不住,逮又逮不着,一旦出现,还能打得你飘啊飘,这次别又重蹈覆辙吧!

    冈村似乎胸有成竹,“我自有计较”。

    拿过作战计划草案,冈村指了指其中一支特种部队的编制:暂时隐藏起来,不要予以使用。

    因为它将是战胜汤恩伯的独门秘技!

    “虎师团”

    1944年4月18日,“华北方面军”所属第十二军突然自黄河铁桥强渡新黄河。

    这座黄河铁桥原来是平汉铁路的重要枢纽,早在花园口决堤前就被炸掉了。战前,日本从关东军方面调来专用器材,用三个月时间完成修复,同时还在黄河岸边建立了一座小桥头堡。

    由于自中条山之战后,黄河岸边皆无大的战事,乃至铁桥修复和桥头堡的出现,都未能引起第一战区的足够重视,以此埋下巨大隐患。

    日军在发动强渡时,正是以这座小小的桥头堡为据点,确保了军队和辎重得以快速通过。

    4月29日,第十二军已兵临许昌城下。

    日本人对中国的“四大名著”,最熟悉的莫过于《三国演义》。第十二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中将就是在宜昌反击战中曾被陈诚打得差点剖腹自杀的那位,他起初认为,许昌是三国以来著名的“军都”,曹操发家的地方,汤恩伯可能就在这里,因此不惜动用三师二旅团来围攻许昌。

    素来行踪不定的汤恩伯恰恰不在许昌,在获悉许昌被围后,他曾派三个军前往救援,然而都无法进入内线。

    许昌已成孤城,但即使这样,城池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守将吕公良,毕业于黄埔第六期,这是一个非常讲究军容风纪的战将,据说大热天上衣扣总是扣得整整齐齐,寒冬腊月也从不把手伸进裤袋中取暖。

    吕公良治军也很严格,幕僚常称他有当年曹操在许昌割发代首的风范,他则坦然言称:“我没有曹孟德那样的雄才大略,却一定不会像曹操那样叛汉不忠,在抵御外侮的战争中,我会尽一个军人的天职。”

    有其将,必有其兵,吕公良的新二十九师只是个新编师,力量并不强,但他们在面对日军重兵围攻时,仍表现出了超常的勇气和作战意志。

    当战斗进入白热化时,军官们身先士卒,肠子打得流出来都不肯稍有退却,团营长直接拿大刀将冲进城内的日军砍倒在地。

    一天之后,内山司令官发现自己的部队伤亡在不断增加,而守军却异常顽强,没有丝毫要撤退的迹象。

    内山曾担任关东军炮兵司令官,多次尝试过将炮兵前移直接支援步兵的打法。进攻受挫后,他将山炮推前,进行直接瞄准射击,这样许昌城终于被打开了缺口。

    城池眼看守不住了,5月1日,汤恩伯同意吕公良分路突围。

    突围前,吕公良眼含眼泪,下令将本师军旗予以烧毁,以免落入日军之手,使部队蒙受耻辱。

    包括吕公良在内的高级军官后来大多在突围中阵亡,日军为吕公良建了一座墓,当新二十九师被俘士兵路过此墓时,全都伏地痛哭,看守他们的日本卫兵亦无法禁止。

    冈村说过,要知道汤恩伯究竟在哪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包围其分属部队,到时他不可能不去救。

    汤恩伯要救许昌,就不能不与吕公良进行电报联系,其电报全部被冈村截获并破译,而正是这些电报暴露了汤恩伯的作战计划和所处位置。

    汤恩伯的真正意图是,将汤集团一分为二,包括吕公良新二十九师在内的南集团负责在许昌牵制日军主力南进,作为主力的北集团则从登封山区攻向郑州,那里是内山第十二军的侧背,兵力薄弱,可一击即中。

    原来汤集团主力在登封,而且已握有胜券。

    这一战策毫无疑问是可以让冈村看到心里发凉的。如果它能顺利实施,汤恩伯就算救不了许昌,也完全可以从背后打到他狂吐鲜血。

    冈村立即转换策略,下令内山在攻下许昌后,仍遣部分兵马沿铁路南进,以麻痹汤恩伯,同时“华北方面军”主力却悄悄地向登封疾进,以包围汤恩伯北集团。

    起初,日军在登封山区的作战过程并不顺利,且连遭打击,其中汤恩伯第十三军的战斗力再次给冈村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十三军装备上乘,每连有四到五挺捷克式轻机枪,每团还有十二挺重机枪,所以他们作战时,喜欢先将日军吸引到阵地前,然后再使用正面及交叉的浓密火力进行杀伤,劣势的小部队一旦被其夹住,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这支部队还拥有精锐主力通常具备的那种傲气。在撤退时,已负伤难以行走的官兵,为了不致被敌所俘,宁愿以手榴弹集体自杀,而一般的中国军队通常是难以做到的。

    相持不下,就得用绝招。

    这个绝招,冈村早就准备好了,那就是他在修改作战计划草案时隐藏的特种部队:战车第三师团。

    这支重甲兵团其实早就过了黄河,但冈村始终把它隐藏在郑州以北,为的就是等汤集团主力露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军坦克都是分属各师团使用,即使南昌会战时,冈村首次组建战车集团,也只属于偶尔的灵光一现。

    后来,德国在欧洲发动闪击战,日本派陆军视察团跑去一看,舌头全伸了出来。

    太带劲了,跟人家一比,我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赶快合并,坦克再也不一辆一辆用了,得聚一堆使,这便是“战车师团”。

    战车第三师团被称为“虎师团”,原先一直驻包头,是准备对苏作战用的。南昌会战时组建的战车集团有一百三十五辆坦克,那已经令人咋舌了,战车第三师团拥有的坦克数量则达到两百二十五辆,而且坦克的厚重、速度、火力均为以前所不及,一辆坦克可携带七十发炮弹,在平原之上几乎没有敌手。

    “虎师团”与另一支隐伏的骑兵旅团加入攻击后,突然截断汤集团的后路,战场形势立刻大变。

    “虎师团”的出现改变了河南战局

    5月8日,在主力部队陷入四面包围的危急情况下,为免全军覆没,汤恩伯只得下令突围。

    这时的突围却变成了一场谁也料想不到的悲剧兼闹剧。

    从1942年到1943年,河南连续两年爆发大灾,这时正好抗日后方在经济上也难以为继,结果导致这么一个穷得透底的省份,不但得不到赈济,反过来还要负担几十万军队的给养,由此弄得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军民关系也极度恶化。

    河南省政府由此指责汤恩伯是罪魁祸首,甚至把他列为“水灾、旱灾、蝗灾”之后的第四灾,谓之:汤灾。

    其实,汤恩伯并非军政一把手,那么多军队,汤集团也仅是其中的一部分,说“汤灾”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这只能说汤恩伯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形象给糟践了。

    常言说得好,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是名将,薛岳、张自忠在个人生活上从来都艰苦朴素,老百姓就是再苦再穷,看着气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偏偏壮汤在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形下还忘不了摆排场,老是拿美国将领的标准来宽容自己,他自己越吃越壮,部下们也上行下效,丧失民心就成了必然。

    当汤集团突围时,几乎每个村庄都在向他们开枪,骡马受惊了四处乱窜,那些抓来的壮丁也乘机脱逃,部队整团整营地损失,汤集团内外交困,几乎临近覆没边缘。

    最值得庆幸的却是日军的封锁线出了问题。

    内山英太郎擅长步炮协同,但他此前对坦克战车一窍不通,更不掌握步车协同以及如何集中使用坦克部队。

    他让战车师团长时间在公路上来来回回巡逻,以为这样就可以遮断汤集团的退路,却不知道坦克战车再多也有限,哪里能把公路都关照得过来,只好一辆辆排在路上,既不开灯,又不开炮,眼睁睁地看着汤集团从缝隙中一穿而过。

    内山着急,说你们看到了怎么不出击啊?

    “虎师团”气得嘴都歪了,“集中不得有时间啊,再说你让我们不停地来回走动,汽油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想跑也跑不快呀。”

    拜内山失误所赐,汤集团得以突出重围,并撤入豫西的伏牛山区,但已元气大伤。

    汤恩伯与冈村宁次三次交锋,第三次终于败给了老对手,当然也可以说是败给了他自己。

    在突围时,汤恩伯身边只剩一个特务连,所带的电台也丢掉了,情形狼狈至极。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懊恼,每次涉水过河,都忍不住号啕大哭。

    事后检讨,汤恩伯主动揽过了失利的全部责任,乃至常常“面有惭色”。

    办公室法则

    对打败汤恩伯,冈村可以说是喜不自胜,比他当年攻下武汉或策划南昌会战还得意。

    “我这一战,足以让汤恩伯永不能翻身。”

    可是旁边却有人跟他唱反调,唱反调的这个人说:“不对,汤集团主力并未被消灭,不过是躲进伏牛山区去了。”

    这话真的是让人听不下去,不等于说我白忙活了吗?

    一看,说话的却是第十二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

    内山以前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个躲在宜昌城里被陈诚往死里揍的可怜虫。现在不仅可以独当一面,还能击溃连冈村都为之发憷的汤恩伯,那感觉岂一个“爽”字了得。

    一个人开始飘飘然,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冈村说这样,他就偏偏说那样。

    5月10日,冈村向内山下达了前去围攻洛阳的命令,后者不仅是豫省重镇,还是第一战区司令部所在地。

    本来要第十二军集中包围洛阳的,内山却自作主张,把一个师团调往豫西,说是去伏牛山区追击汤恩伯了。

    “我说过嘛,汤恩伯主力还在,不追怎么可以?”

    第十二军一共才四个师团,这么做肯定分散了力量,但对部下的违令而行,老冈村却又无可奈何,倒不是他的涵养有多高,而是不得不如此。毕竟内山已不是武汉会战时“最弱师团”的师团长,你怎么挥来使去都可以。

    “华北方面军”能否在“一号作战”中建功,可就全部仰仗着这个第十二军呢。

    冈村只好自己想办法,除临时从驻山西的吉本第一军调来八个步兵大队南下参战外,还将军直属的第六十三师团派来洛阳,以弥补兵力上的缺口。

    内山以为冈村是好心,等接到下一个命令,却把他给气得够戗。

    第一军在西,第十二军在南,一家负责堵一面,只能干看着。洛阳以北是黄河,那是绝地,最后进攻那一面留给了第六十三师团,师团长野副昌德中将成了攻城指挥官。

    说来说去,谁也不是圣人,那两条办公室法则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会改变。第一条,上司永远是对的;第二条,如果上司错了,参照第一条执行。

    冈村的所谓胸怀纯粹就是装出来的,你惹了他,不给他面子,他同样会很难受,同样会多少给你点小鞋穿穿,只不过不会做得像寺内寿一那样难看罢了——你小家雀真的以为能斗过我老家贼?

    为了明捧野副、暗贬内山,冈村真个是煞费苦心,那洛阳城外已被堵得严严实实,他仍担心出现闪失,又把军直属的野战重炮兵全部派过去,还让飞机进行配合,跟全勤保姆一样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

    洛阳城外千军万马,城内却只有武庭麟第十五军的三个师。

    第十五军实质上是杂牌军,原来只辖两个师,都是从中条山退下来的,而且打那以后,兵员武器一直没能得到补充,为了守洛阳,第一战区临时才紧急调来了一个中央军系统的步兵师。

    看上去,洛阳守军的实力似乎并不怎么样,冈村如此大动干戈,是因为他破译了蒋介石统帅部发给蒋鼎文的电报,上面明确要求坚守洛阳。

    冈村非常清楚中国军队的纪律,但凡规定哪里要坚守,主将都必须死扛到底,没有上级明示绝不敢轻易撤离。

    正面作战不能轻易言退

    这样一来,势必增加攻城难度,同时,作为中国通,冈村也有别于一般的日本将领,他知道洛阳是文化名城,担心把这座城池打烂了会影响自己儒雅之将的名声,因此他起先采取的是围而不攻之法。

    你不管守多久,总是要撤,而且肯定是往后,也就是朝西面撤,冈村在洛阳城西预伏的第一军八个大队,就是等在那里收网的。

    冈村知道武庭麟不会降,也不会提早撤守,所以想用心理战的方式来“请君入瓮”,他通知野副,围个十天再攻洛阳。

    按照冈村的吩咐,野副在围城期间,先是让洛阳白马寺僧人送信,再拿扩音器喊话,甚至派飞机撒传单,反过来复过去地“劝告”守军不做抵抗,开城投降。

    武庭麟完全不予答理,既不投降,也没有如冈村希望的那样撤离,而是在城北的邙山设立了主战场。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古城吗?好,我们就在城郊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野副一瞅乐了,这个傻瓜,我就怕攻城困难,他偏偏还要出城决斗,凭你那小样,能挡得住我这么多兵马?

    机会啊,不抓住就迟了。

    姜还是老的辣

    5月19日,野副不等十天到限,就迫不及待地提前对邙山发动侵略性进攻。

    这一天,地上的野战重炮兵、天上的轰炸机都跟着凑热闹,第六十三师团也哇啦哇啦地叫着往山上爬,好像立马就能把邙山拿下似的。

    一天下来,不仅邙山阵地纹丝不动,日军还遭遇了很大伤亡,一个步兵大队差点被打散架。

    冈村称得上奸猾无比,野副也是一个见便宜就上的货,可他们全都上了武庭麟的当。

    武庭麟是一位老将,民初就出来混了,打过的仗比走过的桥还多。人家那智慧才叫真智慧,一条条都告诉他怎么生存,没有哪一条是从军校的书里面生吞死背下来的。

    他诱野副去决斗的邙山阵地不是一般阵地,此地经六年时间苦心经营,后期还有美国军事顾问进行指导,山上有相当多的钢筋水泥暗堡,每座暗堡里不仅能容纳数十人,堡与堡之间还能通过电话进行交叉配合。

    第六十三师团在进攻时,只能从村庄或麦地里向上运动,中间还得通过铁丝网和布雷区,山上暗堡里的守军却是安安心心,一扫一大遍。

    冈村的面子搁不住了,就跟当初对待“最弱师团”一样,他首先检讨的不是自己战术对不对,而是当兵的卖不卖力。

    幕僚们倒是熟知主将的这一习惯,马上指出,第六十三师团是一个以混成旅团为基础编成的“速成师团”,此前只能在北平地区担任治安队的角色,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正规作战的经验。

    冈村顺坡下驴,从其他“非速成师团”调拨了两个步兵大队到洛阳,归野副指挥。

    野副第一天就考砸了成绩,自己也很着急,恨不得把脑袋盖打开,直接从里面捞条锦囊妙计出来。

    邙山攻不下来,干脆还是攻洛阳城去吧。

    武庭麟把最强的那个嫡系军步兵师摆在洛阳城,而且城头同样筑有各种碉堡,城外还有交通壕,日军被打死七百多人,却仍然没能进得了城。

    野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一看城里进不了,转过头又去爬山了。

    爬不上去,便想玩一招地空协同,结果一慌乱,轰炸机没炸着守军,却把炸弹扔到他的第六十三师团阵地里去了。

    指挥官也出了问题,这回连幕僚都等不及,直接建议把野副给换下来。

    理由当然还是本人有问题——野副原先不过是关东军里的守备队队长,负责跟东北抗联这样的游击队兜圈子,打正规战实在不是块材料。

    野副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冈村只好又让内山负责指挥。

    冈村表面上把责任都推在可怜的野副身上,心里却很有数:换谁,洛阳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事实上,战前他曾用空中照相、地面侦察等多种方式,对洛阳的守备阵地进行过研究,深知城池之固。

    还是得用那个绝招,让战车第三师团随同作战。

    几天后,借助“虎师团”的迂回绕击,日军已逐步侵占了邙山阵地的诸多要点。

    武庭麟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下令第十五军撤入城内。

    内山在围攻汤恩伯时,对步车协同战术还不熟练,吃了亏后一招一式才像那么回事。

    洛阳城外筑有很多防坦克壕,日军就以坦克掩护步兵,步兵用炸药将防坦克壕的陡壁炸成斜坡,使坦克得以越壕而过。

    利用步兵和坦克的这种配合,在城墙也被炸开缺口后,“虎师团”得以冲入城内。

    5月24日,第十五军已到最险时刻,城池是注定守不住了,在没有反坦克炮的情况下,打巷战也支持不了多久,只有撤离洛阳城。

    冈村激动得不行,他预料武庭麟必定会往西撤,那样将落入吉本第一军的伏击圈中。

    可是出乎意料,武庭麟却选择了往东南突破。

    东南是日军后方,那里全是一些后方医院和兵站,最多也不过是一些小部队,而武庭麟第十五军此时主力尚存,力量很足,一冲就把这些鸡零狗碎全给冲垮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登封,汤恩伯折戟所在,曾经是最危险的地方,如今却是最安全的所在。

    进入登封山区后,武庭麟收拢部队,这才西进寻找一战区大部队。

    当第十五军到达豫西时,由于队伍不整,枪支杂乱,有的友军还看不起他们,不允许其从大道上通过,而让他们绕道从河滩上走。

    武将军很生气,大声说:“只要河滩上有路,还不至于把活人给憋死。”

    说完,他带头大步向河滩走去。

    武庭麟以孤军守洛阳,坚持了近一个月时间,还能保持主力基本完整,依靠的完全是一个热血老军人才有的智慧、冷静与担当,在当时的河南各军中,无人能及。

    中坚兵团

    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见到武庭麟后,感慨万千,他称赞第十五军在洛阳保卫战中立了大功,应当受到尊敬。

    随后,蒋鼎文的一句话听来却意味深长:“我蒋鼎文是有罪的,对不起国家,应当受到谴责。”

    第一战区是一个大战区,光军编制就有十七个之多,其中,汤恩伯指挥一半,蒋鼎文指挥另一半,前一半是汤集团或挂在他的名下的部队,后一半主要是杂牌部队,因为汤恩伯以擅长“吞并”杂牌著称,这些杂牌都怕他,不肯由其统率,而宁愿归蒋鼎文节制。

    本来这两半能配合好,局面会大不一样,可是汤恩伯和在五战区时一样,人很直,就是脾气不好,老是跟上司顶牛,顶来顶去,蒋鼎文也就不管他了。

    杂牌们则是另外一副心思,想想天塌下来,总有汤恩伯这高个儿给顶着,那壮家伙才是唱大戏的绝对主角,自己只能在戏里演配角,也就乐得个清净,乃至当汤恩伯被围登封时,蒋鼎文所辖的那另一半人马竟然全都坐而望之,不予援救。

    他们全都忘记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等到汤恩伯败走伏牛山区,天真的就塌了下来,大家被各个击破,没一个不吃败仗的,这时候才后悔莫及。

    5月21日,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因遭日军伏击而阵亡,成为继张自忠之后第二位战死沙场的集团军总司令。

    豫中会战结束后,蒋鼎文因战败遭到撤职处分。

    眼见第一战区陷入困境,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立即调集五个军,在作为潼关门户的灵宝摆开三线防御。

    从5月27日到6月1日,胡宗南不仅守住了黄河防线,而且发动全线反击,歼灭了吉本第一军一个大队。

    原驻山西的吉本第一军本来不在豫中会战计划之内,临时拨出的这八个大队也只是想在洛阳以西伏击守军,捞点现成便宜,可是苦守多日,连个毛没等着不说,再攻黄河防线又损失一个大队,十足地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让司令官吉本贞一中将大动肝火。

    不打垮胡宗南,我就不回山西了!

    凭吉本第一军的那点人手,自然还是搞不定,需要“华北方面军”再调兵增援,但豫中会战持续一个多月,吉本后来尚不觉得累,内山却已疲惫至极,他的第十二军不可能再跟过来瞎凑热闹了。

    冈村想来想去,只能再次动用战车第三师团。

    在登封和洛阳两战中,冈村都是依靠战车师团才得以迅速扭转局面,这次他和内山都以为,坦克战车一到,好运自然来,可是“中坚兵团”的坚韧善战却让“虎师团”大出洋相。

    冈村在华北期间,曾注意到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与国民党军队的不同区别。具体而言,八路军是大部队、小部队水平差不多,要强一道强,没有说谁特别弱一些的,国民党军队却是个大杂烩,里面强弱悬殊非常大,几乎就是一天一地。

    在与冈村打过交道的中国军队中,最强的是三大“中坚兵团”,即王耀武第七十四军、汤恩伯第十三军和胡宗南第一军。

    换句话说,只要你打掉这三大兵团中的任何一支,该区域的其他部队皆不足为虑。

    黄埔一期生中,胡宗南是升至战区级高官的第一人,他在练兵治军方面确有同僚难及之处,昔日他训练出来的第一军曾于中央军部队中独占鳌头,等到淞沪会战中几乎被打光,若干年来后竟又能拿出一个新的第一军,而且同样可以居于超一流部队之列。

    胡宗南第一军依托灵宝山区,用地雷和反坦克炮对战车第三师团进行阻击,该师团的坦克战车被毁掉三分之一,一时难以前进。

    跟着坦克一道进攻的日军步兵大队在失去掩护后,伤亡达到一半,大队长先后被击毙或受重伤,一天之内换了三个,最后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只得由炮兵中队长临时充任指挥官。

    地雷不光炸坦克,也炸步兵,不光炸普通步兵,还炸当官的。吉本手下的少将旅团长木村千代太少将不慎踏中地雷,整个人被炸得跟车祸现场一样,当场一命呜呼。

    坦克集团化在平原作战中能起到关键作用

    吉本司令官骑虎难下,索性向冈村建议,大量调集兵力,从而向陕西发动大规模进攻,企图侵占潼关至西安。

    冈村倒是心有戚戚,当初他拿到“一号作战”命令时,还直嘀咕,怎么攻河南而不攻陕西呢?

    可光他同意没用,这事得南京的“中国派遣军”司令官批准才行,畑俊六的答复却是绝对不行。

    既讨不来援兵,“虎师团”就是唯一的指望。

    吉本贞一亲自到战车师团指挥所,逼着坦克兵们拿出打开局面的办法。

    办法是有的,那就是重新选定线路,绕开地雷区。

    6月10日晚,随着战车第三师团进攻路线的改变,灵宝战况很快发生变化,守军有多处阵地被日军突破。

    6月11日,吉本第一军沿着缺口,在战车的掩护下,发动全线侵略性进攻,第八战区部队被迫撤回潼关,日军亦无能力再进行追击,灵宝战役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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