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的箱子一上了车,车夫一坐定,那匹懒洋洋的马,就用它那惯常的步子,拉着我们向前走动了。
“你看上去很好,巴吉斯先生。”我说,满以为他听了会喜欢。
“我已经转告了你的话,巴吉斯先生,”我说道,“我给裴果提写过信了。”
“嗯!”巴吉斯先生哼了一声。巴吉斯先生好像不大高兴,回答得很冷淡。“有什么不对吗,巴吉斯先生?”我稍微迟疑了一下后问道。“呃,是的。”巴吉斯先生回答。
“话传错了?”“话也许一点都没传错,”巴吉斯先生说,“只是传到那儿也就完了。”
我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重复他的话追问道:“传到那儿也就完了,巴吉斯先生?”
“没有结果呀,”他斜眼瞧着我,解释说,“没有回音。”“你盼望有个回音?是吗,巴吉斯先生?”我睁大了眼睛,问道。因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新情况。
“当一个人说他愿意时,”巴吉斯先生又缓缓地把目光转向我,说道,“那就是说,他一直在等回音啦!”
“是吗,巴吉斯先生?”
“是的,”巴吉斯先生说,他把目光又移回到马耳朵上,“打那以后,那人一直在等回音啦!”
“你对她这样说了吗,巴吉斯先生?”“没——有,”巴吉斯先生咕哝了一声,接着琢磨了一会儿后说:“我没法对她这么说。我从来不曾跟她说上过6句话。我是没法跟她说这个话的。”
“你想要我去跟她说吗,巴吉斯先生?”我犹疑不定地说。“要是你肯说的话,那就对她说,”巴吉斯先生说道,又缓缓地朝我看了一眼,“巴吉斯一直在等回音啦。你就说——她叫什么来着?”
“她的名字吗?”“嗯!”巴吉斯先生点了点头说。“裴果提。”“是名字?还是姓?”巴吉斯先生说。
“哦,这不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克拉拉。”“是吗?”巴吉斯先生说。从这一谈话中,他似乎找到了一大堆可供他思考的资料,他坐在那儿,轻轻吹着口哨,沉思冥想了一会。“好吧!”他终于接着说道,“你就说:‘裴果提啊!巴吉斯一直在等回音哪!’她也许会问:‘什么回音呀?’那你就说:‘对我转告你的话给个回音呀。’她问:‘那是什么话呀?’你就说:‘巴吉斯愿意呀!’”
马车夫把我的箱子放在花园门边就走了。我沿着园中的小径朝住宅走去,眼睛不住地朝那些窗子打量,每走一步都生怕看到摩德斯通先生或者摩德斯通小姐,从其中的某扇窗口出现。不过,总算没有露面。我来到屋门前,因为知道在天黑前怎样开门,我没有敲门,便悄没声息、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子。
当我的脚迈进门厅时,就听到从旧客厅里传来我母亲的声音,上帝知道,它在我心中唤起的是多么孩子气的回忆啊。她正低声唱着歌。我想,当我是个婴儿时,我一定也是这样躺在她的怀中,听她这样对我唱歌。我觉得这歌曲是新的,但又那么熟悉,它充满了我的心房,就像是一个久别归来的朋友。
从我母亲低声哼唱时那孤寂和沉思的样子,我断定她是独自一人。于是我轻轻地走进房间。她正坐在火炉旁,在给一个婴儿喂奶。她把婴儿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眼睛朝下看着婴儿的小脸,低声对他唱着歌。我猜得一点没错,没有别的人跟她在一起。
我叫她,她吃了一惊,喊出声来。可是一看到是我,立刻就把我叫做她的亲爱的大卫,她的小宝贝了!她走过半个房间朝我迎了上来,跪在地上吻我,又把我的头搂进怀中,挨近偎依在那儿的婴儿,还把他的小手放到我的唇边。
我真盼当时就死去。真盼当时就心怀那份感情死去啊!那时候,我比后来任何时候更有资格进天堂。
“他是你的弟弟,”我母亲爱抚着我,对我说,“大卫,我的好宝贝!我可怜的孩子!”
接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吻我,搂住我的脖子。正在这时,裴果提跑进来了。她奔到我们跟前,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在我们俩的身旁闹了有一刻钟。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车夫比往常到达时间提前了许多。好像摩德斯通先生和摩德斯通小姐都到邻居家串门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我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希望。我也从来不曾想到,我们3个还能不受侵扰地待在一起。当时,我只觉得,仿佛旧日的光景又回来了。
我们一起在火炉边吃饭。裴果提要按规矩在旁边伺候我们,可是母亲不让她这样做,要她跟我们一起吃饭。当我们坐在餐桌旁吃饭时,我觉得,这是把巴吉斯先生的事告诉她的好机会。可是没等我把要告诉她的话说完,她就开始笑了起来,还把围裙蒙到了脸上。
“裴果提!”我母亲说,“你这是怎么啦?”裴果提笑得更厉害了。当我母亲想把围裙拉开时,她却用它紧紧地蒙住脸,坐在那儿,就像是头上套着一只口袋似的。“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个笨东西?”我母亲笑着说。“噢,这该死的东西!”裴果提叫了起来,“他想要跟我结婚哩!”
“跟你正好相配呀。难道不好吗?”我母亲说。“噢,我不知道,”裴果提说,“别问我了。哪怕他是个金子打的人,我也不要他。我谁也不要。”“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告诉他呢,你这可笑的东西?”“这样告诉他?”裴果提从围裙缝里朝外瞧着说,“有关这件事,他从没对我提过一个字呀。他这还算明白事理。要是他胆敢对我说一个字,我一定掴他的耳光。”
我注意到,我母亲虽然在裴果提看着她时面带微笑,却变得更加严肃,更加心事重重了。我第一眼就看出她变了。她的脸依然很美,可是带有忧伤,显得太纤弱了。她的手又细又白,我觉得简直像是透明似的。但是我现在说的变化还不止这些,而是她的神态变了,她的神态变得忧心忡忡,忐忑不安。
后来,她伸出一只手,亲热地放在老仆人的手上,说道:“亲爱的裴果提,你一时还不会去嫁人吧?”
“我,太太?”裴果提瞪着眼睛回答说,“我的天哪,不会!”
“眼下还不会吧?”我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永远不会!”裴果提大声说。母亲握住她的手,说道:“别离开我,裴果提。跟我待在一起吧。也许不会有多久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我离开你?我的宝贝!”裴果提喊了起来,“说什么也不会的呀!嗨,你这个小傻瓜,你的小脑袋里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因为裴果提当年跟我母亲说话时,已经习惯时常把我母亲看成孩子。
可是我母亲除了对她表示感谢外,没有做出回答。我们围坐在火炉旁,欢快地交谈着。我告诉她们,克里克尔先生有多凶暴,她们听了都非常同情我。我还对她们说斯蒂福是个大好人,一直照顾我。于是裴果提说,哪怕走几十英里地去看他,她也愿意。小婴儿醒来后,我也把他抱在怀中,亲热地逗他。等他又睡着时,我就悄悄地走到我母亲身旁,按照中断多时的老习惯,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坐在那儿;把我红彤彤的小脸靠在她的肩上,再次感觉到她的秀发垂在我的身上——我记得,当时我老是认为她的秀发就像天使的翅膀——我真是幸福极了。
快到10时,听到了车轮声。于是我们便都站起身来。我母亲赶忙说,天已经很晚了,摩德斯通先生和摩德斯通小姐都主张年轻人应该早睡,所以看来我还是去睡为好。我吻了吻她,在他们进来之前,便端着蜡烛上楼了。当我朝监禁过我的那间卧室走去时,我那幼小的心灵中,只觉得他们给家里带进来一阵冷风,把旧日熟悉的感情像一片羽毛似的吹走了。
第二天早晨,下去用早餐时,我心里感到很不安,因为自从那次犯了令人难忘的过错后,我一直没有见过摩德斯通先生。可是,既然非下去不可,我就下去了,这是在经过两三次踮着脚中途折回我自己的卧室之后。我终于来到小客厅里。
摩德斯通先生正背对炉子站在火炉前,摩德斯通小姐则正在沏茶。我进屋时,他眼睛一直朝我盯着,可是一点要跟我打招呼的表示都没有。
我局促不安了一会,接着便走到他跟前,说:“对不起,先生。我为我的行为感到后悔,我请求你能宽恕我。”
“听到你说后悔,我感到高兴,大卫。”他回答说。“你好,小姐。”我对摩德斯通小姐说。“哎呀!”摩德斯通小姐一面叹气,一面伸给我那个掏茶叶的小匙子,代替她的手,“假期有多长?”“一个月,小姐。”“从哪一天算起?”“从今天,小姐。”
“哦!”摩德斯通小姐说,“那么已经过了一天了。”
她就是这样来计算我放假的日子的。每天早上,她都用完全相同的方式划去一天。做这件事时,她总是沉着脸,一直到第十天。可是进入到两位数时,她的神色变得较有希望了;时光更往前推移,她竟露出了逗趣的样子。
简单地说,在摩德斯通小姐看来,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在任何人看来,甚至在我自己看来,我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因为那些喜欢我的人不敢表示出来,而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却表示得这么明显,因而使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总是显出一副束手束脚、粗里粗气、笨头笨脑的样子。
我觉得,我使他们不舒服,就像他们使我不舒服一样。要是他们一块儿正在谈话,我母亲本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可是我一进去,她的脸上立刻就会悄悄蒙上一层愁云。要是摩德斯通先生有说有笑心情正好时,我一进去,他马上就不再高兴了。要是摩德斯通小姐心情正不好时,我一进去,就会使她更加不高兴。
我当时就能理解,知道我母亲永远是个受难者。她不敢跟我说话,不敢对我好,生怕那样做了就会得罪他们,随后就要挨一顿训斥。她不仅始终害怕自己得罪了他们,还怕我得罪了他们。因而我只要动一下,她就惴惴不安地注意他们的脸色,所以我决定尽可能躲开他们。
在那寒冬的时日里,许多时候我都坐在我那阴暗的卧室里,身上裹着我的小小的大衣,专心看书,倾听教堂的钟声。
晚上,我有时去厨房跟裴果提一起坐一会儿。在那儿,我感到心情舒畅,不用害怕露出自己的本相。但是这两种躲避办法,都得不到客厅里的人许可。在那儿统治着一切以折磨人为乐的恶意,把这两种办法都给禁止了。
我的假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拖过去,直到有一天早晨,摩德斯通小姐对我说:“最后一天过去了!”接着她给了我假期中的最后一杯茶。
我又要离家了,可是我没有感到难过。我已经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不过我的知觉正开始有点恢复,我想念起斯蒂福来了,虽然在他后面隐约地出现了那个克里克尔先生。巴吉斯先生又一次来到栅栏门前。当我的母亲俯下身来和我吻别时,摩德斯通小姐又发出她那警告的声音:“克拉拉!”
我吻了我母亲和小弟弟。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但并不是为离家而难过,因为在家里时,在我们之间,日日夜夜都横着一条鸿沟,一直把我们分开。尽管我母亲拥抱我时不知有多热烈,可是永远留在我心中的,主要的并不是她的拥抱,而是她拥抱我以后的情景。
我已经坐进马车,听到她在叫我。我朝车外看去,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栅栏门边,双手举着婴儿叫我看。那是个寒冷而无风的天气。她手举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丝头发、一片衣襟都没有飘动。
我就这样失去了她。后来,在学校里的睡梦中,我见到她时也是这样——一个站在我床边的默不作声的影子——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双手举着婴儿。
3月份我过生日,我甚至于很难相信,在我重返萨伦学堂和这个生日来到之间,相隔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只能认为事实是如此的,因为我知道它必然如此。不然,我会深信其间并没有什么间隔,后一件事是紧跟着前一件事而来的。
那天的情形,我仍记忆犹新。吃完早饭,我们被从运动场轰回教室,夏普先生突然走进来说道:“大卫?科波菲尔到客厅里去。”我以为裴果提又送了一篓东西来,所以听了这命令很高兴。当我非常快活地离开我的座位时,附近有几个学生叮嘱我在分发那些好东西时别忘记他们。
“别忙,大卫啊,”夏普先生说道,“时间还很多啦,小弟弟,不用着急。”
他说话的声调满含着同情,假如我稍想一想,是会感到惊异的,可是当时我绝没有去想它。我急匆匆地跑到了客厅里,看到克里克尔先生正坐在那里进早餐,面前放着他的藤条和一份报纸,而克里克尔师母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但并没有什么篓子。“大卫?科波菲尔,”克里克尔师母说道,同时带着我走到一个沙发前面去,跟我一道坐在那儿,“我要跟你讲几句很特别的话。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小弟弟。”
我当然望了一望克里克尔先生:他正在摇头,却并不望着我,随即用一片很大的涂着奶油的面包塞住了一声叹息。
“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世间的事瞬息万变,”克里克尔师母说道,“也不知道其中的人怎样消逝。但是我们都不能不明白这个,大卫啊——我们有些人在年轻时就经历了这个,有些人则在老年时,有些人则一辈子老经历这事情。”
我热切地望着她。“当你在寒假期满离家的时候,”克里克尔师母在停顿了一会儿以后说,“他们身体都好吗?”又停顿了一会儿以后,“你的妈妈身体好吗?”
我虽然还不知道她的用意,却不禁战栗起来了;我仍旧热切地望着她,并不预备作答。
“因为,”她说道,“我很难过地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听说你的妈妈病得很厉害。”
一阵雾气在克里克尔师母和我之间升了起来,她的形象似乎在其中抖动了一下子。于是我感到灼热的眼泪在我的脸上淌了下来,而她的形象又稳定了。
“她病得非常危险。”她又说道。这时我完全知道了。
“她死了。”这话其实是不必告诉我的。我早已凄凉地哭了起来,感到在这广大的世界上成了一个孤儿。
她对我非常仁善。她把我整天留在那儿,有时候让我独自留着。我哭嚷着,哭得乏力了才睡去,醒来时又重新哭着。
当我不能再哭时,我就思考起来;这时我胸部的压迫真是沉重极了,我的悲哀变成了一种无法缓和的隐痛。
我将于下一夜回家,不是坐邮车,而是坐那名叫“农民”的笨重的夜班驿车——搭这驿车的,大抵是作短距离旅行的乡下人。这天晚上,我们并没有讲故事,而特拉德一定要把他的枕头借给我。我不知道他以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因为我自己也有一个枕头的;不过这可怜人,除了一张画满骷髅的信纸和这个以外,没有什么可以借给别人的;他在临别时把那张信纸送给了我,以慰藉我的悲哀并助我恢复宁静的心境。
我在第二天午后离开了萨伦学堂。当时我很少想到这一去是不复返的。我们在夜里始终走得非常慢,直到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才到达亚茅斯。我向车外望着巴吉斯先生,他并不在那儿,代替他的是个肥胖的、气急的、神情快活的小老头儿奥默先生——这人穿着黑衣黑袜,在其短裤的膝部缀着几条晦暗的小小丝带,戴着一顶阔边的帽子,气喘吁吁地走到车窗外面来喊道:“科波菲尔少爷!”
“呃,先生。”“可否请你跟我来,少爷?”他说着,打开了车门,“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知怎么,我知道他们走去看的,乃是我亲爱的母亲的棺材。我在那时以前,从未听到过做棺材的声音,也从未看到过棺材,但是当那种声音在响着的时候,我却想到了那是什么声音。而当那年轻人走进来的时候,我确定他刚才在做什么事了。
我还没有走到门口,已被裴果提环抱着了,她把我抱到了屋里。她最初看到我时,她的悲哀又爆发了出来;但她不久就把它控制住了,低声地讲着话,脚步走得很轻,好像恐怕打扰死者似的。我发现她已许多时候没有睡觉了。她仍旧在夜里坐着,守望着。她说,只要她那可怜的、亲爱的美人儿还在地面上,她就决不离弃她。
我走到客厅里时,摩德斯通先生并不理睬我;他正坐在火炉旁边的靠手椅里,一边无声地啜泣,一边默想着。摩德斯通小姐正在她那摊满信封和纸张的写字台上工作,她把她那些冷冰冰的指甲伸给我,同时以钢铁似的声音低声问我,有否量过我的丧服的尺寸。
我说道:“量过了。”“那么你的衬衣呢,”摩德斯通小姐说——“你有没有把它们带回来?”
“是的,小姐。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带回来了。”在殡葬以前的那些日子里,我很少看到裴果提,只是在上楼去或下楼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老是在我的母亲和她的婴儿躺着的那个房间附近;每天晚上,当我去就寝的时候,她总要来坐在我的床头,守候我睡去。在殡葬之前一两天——她把我带到了那间房里去。我只记得在床上一条白色的被单底下——其周围是一片美妙的洁净和清新——似乎躺着那所屋子的肃穆的静寂之化身;而当她要轻轻地揭开那被单来的时候,我喊道:“哦,不要!”拉住她的手不放。
“很长时间,你妈身体一直不好。”裴果提说,“她神思恍惚,一直不快乐。当她生那个孩子时,起先我以为她的身体就会好起来的,不料她更加软弱了,一天不如一天。在她的孩子诞生以前,她时常喜欢独自坐着,终日以泪洗面;在以后,她时常对他歌唱——唱得如此轻幽,以致有一次我听到时竟以为那是在半空中飘荡着的一种声音,是越来越远去的声音。”
“我觉得她后来变得越发胆小,更像吓坏了似的,一句严厉的话好像是给她的一下打击。不过她对我始终如一。她绝没有对她的愚蠢的裴果提改变什么——我那可爱的姑娘绝没有。”
说到这儿,裴果提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地抚拍着我的手。“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回复其可爱的本色,是在你回家的那天晚上,亲爱的。你离家的那一天,她对我说道,‘我将永不能再看到我那可爱的宝贝了。’不知怎地,我有一种预感,我知道这应该不会错的。”
“自此以后,她努力想振作起来;有好多次,当他们说她没有思虑、心地轻松的时候,她就假装作这样;其实这样的日子已完全过去了。她一直没有把告诉我的话告诉丈夫——她不敢对旁的任何人说这话——直到有一夜,在去世之前一个礼拜稍多一点,她才对他说道:‘亲爱的,我恐怕快要死了。’”“‘现在我不再想到这个了,裴果提,’当我在这天晚上送她去就寝的时候,她对我说道,‘他在未来的几天内会一天天地更相信这话的,可怜的人儿,于是一切就完了。我觉得非常疲乏。如果这是睡眠,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就坐在我旁边,别离开我。愿上帝保佑我的两个孩子!愿上帝保护、维护我那个无父的孤儿!’”
“此后我从没有离开她,”裴果提说,“她时常跟楼下的那两个人讲话——因为她爱着他们;她爱她周围的任何人——不过当他们离开她的床边时,她老是回转头来望着我。好像裴果提那里才有安息似的,不然就无法入睡。”
“在最后一夜的黄昏时分,她吻着我,说道:‘如果我的婴儿也要死去,裴果提,请嘱咐他们把他放在我的怀里,跟我一起安葬。’(这是照办了的,因为那只可怜的羔羊只比她多活了一天。)她又说,‘让我那最亲爱的孩子送我们去安息地,并且告诉他,他的母亲躺在这儿的时候,曾为他祝福——不止一次,而是不下千次。’”
这以后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抚拍着我的手。“那天晚上,夜已深了,”裴果提说,“她叫我给她喝点什么东西;她喝了以后,就这么耐心地对我微笑着——亲爱的人儿!这么的美!”
“到了黎明以后,太阳正在升起来时,她对我说到科波菲尔先生一向对她多么和善体恤,多么有耐心,并且曾在她怀疑自己的时候告诉她,一个有爱情的心比智慧更好、更强,而生活于她的爱情中的他是很快乐的。于是她说道,‘裴果提,亲爱的,扶我再靠近些。’因为她十分衰弱无力了。‘把你那条善良的胳膊放在我的脖子底下,’她说,‘并且使我朝着你这一边,因为你的脸正在远远地缩回去,而我却要跟它接近。’我照着她所要求的话做了。哦,大卫啊!我第一次跟你道别时所说的话实现了——她乐于把她那可怜的脑袋偎依在她那愚蠢的、粗暴的、旧日的裴果提的胳膊上的时间来到了——她就像一个睡着的孩子似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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