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姨奶奶为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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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下楼时,我发现姨奶奶低头坐在早餐桌前,想得出了神,她的一只胳膊搁在茶盘上,水罐往茶壶里倒的水都满出来了,整块台布都泡在了水中,直到我进来才把她从沉思中唤醒。我敢断定,她想的一定是关于我的事,因此更加焦急地想知道,她要把我怎么样。可我又不敢露出焦急的样子,生怕会惹她生气。

    “喂!”过了很久,我姨奶奶才开口说话。我抬头望去,恭恭敬敬地遇到她那犀利明亮的目光。“我已给他写了信了。”我姨奶奶说。

    “给——”

    “给你的后爸,”我姨奶奶说,“我给他写了封信,麻烦他好好想一想,要不我跟他可要闹翻了。”

    “他知道我在哪儿吗,姨奶奶?”我大吃一惊,问道。“我告诉他了。”姨奶奶点了点头说。

    “你要——把我——交给他吗?”我结结巴巴地问道。“我还说不上来,”我姨奶奶说,“我们还得看一看。”

    “啊,要是我得回到摩德斯通先生那儿去的话,”我喊了起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会儿我对这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姨奶奶摇着头说,“我只知道,我还没法说。我们还得看一看。”

    自从给摩德斯通先生去信后,在收到他的回信之前,自然得经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焦急到了极点。不过我竭力压制住这种焦虑,尽可能乖乖地讨姨奶奶和迪克先生两人的喜欢。

    摩德斯通先生的回信终于来了。姨奶奶告诉我说,他第二天要亲自来跟我姨奶奶谈我的问题。我听了吃惊不小。第二天,我依旧穿着那套怪怪的衣服,坐在那儿计算着时刻,心里有时希望低落,有时恐惧上升,此起彼落地冲突着,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就这样坐在那儿,等待着那张阴沉的脸来吓唬我,他人还未到,我已经时刻心惊胆战了。

    我姨奶奶比往日稍微傲慢、严肃了一些,不过除此之外,我注意到,为了接待那位我所惧怕的来客,她并没有做别的什么准备。她坐在窗前做针线活,我就坐在她旁边,心里七上八下地胡乱琢磨着,把摩德斯通先生来了之后的结果,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全都想到了。我们就这样待到下午很晚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我姨奶奶刚吩咐备饭,接着便突然惊叫起来,说是驴子又来了。我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摩德斯通小姐坐在驴背的鞍上,像是故意似的,走过那片神圣不可侵犯的草地,在门口停了下来,朝四下里打量着。

    “滚开!”我姨奶奶在窗口摇头挥拳嚷道,“不许你来这儿!你怎么敢擅自闯进来?滚!哼!你这个大胆的东西!”

    摩德斯通小姐只是无动于衷地四下观望着,我姨奶奶看了气得简直发了昏,她一动也不能动,一时都没法像平常那样冲出去了。趁着这机会,我告诉她这人是谁,还告诉她此刻走到那捣乱的女人跟前的男人,就是摩德斯通先生本人。

    “我可不管他是谁!”姨奶奶继续嚷道,依然在凸肚窗里摇着头,做出绝不是表示欢迎的姿势,“我决不让人擅自进来。我决不允许。滚开!珍妮,让驴子掉头,把它牵走!”

    接着我躲在姨奶奶后面,看到了整个混战场面,那头驴立定在那儿,对谁都抵抗,四条腿直挺挺地分别立在不同方向,珍妮抓住它的缰绳,要拉它掉过头去,摩德斯通先生则想赶它前进,摩德斯通小姐用一把阳伞敲打珍妮,一些来看热闹的小孩使劲地叫嚷着。

    摩德斯通小姐在战斗的后期便已下了驴背,这会儿正跟她的兄弟站在台阶下面,等待着我姨奶奶抽出时间来接见他们。由于刚才这场战斗,我姨奶奶的怒气还未全消,她大踏步地昂然走过他们面前,进了屋,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后来还是珍妮向她通报了客人的姓名。

    “我要走开吗,姨奶奶?”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别走,少爷,”我姨奶奶说,“当然别走!”说完她就把我推到靠近她的一个角落里,用一张椅子把我拦在里面,就像是监狱或法庭上的审判栏。在他们的整个会谈时间,我一直都站在那儿,我也就是从那儿,看到摩德斯通姐弟俩走进了房间。

    “哦!”我姨奶奶说,“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跟谁闹矛盾哩。不过我是不允许任何人骑着驴子踏上那片草地的。没有例外,任何人我都不允许。”

    “你这种规矩,对陌生人来说,是有些不合适的。”摩德斯通小姐说。

    “是吗?”我姨奶奶说。摩德斯通先生大概害怕战事重起,连忙插嘴说:“特洛乌德小姐!”

    “对不起,”我姨奶奶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说,“我故去的外甥,就是住在布伦德通栖鸦楼的大卫?科波菲尔有一个遗孀,娶这个遗孀的摩德斯通先生,就是你吧?”

    “是我。”摩德斯通先生说。“先生,我冒昧地说一句,”我姨奶奶接着说,“我想,要是你不去招惹那个可怜的孩子,事情会好得多,她也会幸福得多。”“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特洛乌德小姐的说法。”摩德斯通小姐昂首收颌,轻蔑地说道,“我也认为,我们那个死去的克拉拉,在所有主要的方面来说,都还是一个孩子。”

    “像你我这样的就不用烦心了,小姐,”我姨奶奶说,“我们都已上了年纪,再也不会因长得漂亮受人折磨,也没人会用同样的话说我们了。”

    “你说得没错!”摩德斯通小姐回答说。不过我总觉得,她这样赞同,并不是很情愿,口气也欠和蔼,“而且像你说的一样,我兄弟要是不结这门亲,那对他一定是一桩好事,一种福气。我一直就有这种看法。”

    “我毫不怀疑,这是你的看法。”我姨奶奶说。“珍妮,”她摇了摇铃,喊道,“替我问候迪克先生,同时请他下来一趟。”

    在他下来之前,我姨奶奶一直挺直腰板坐在那儿,对着墙直皱眉头。待他到来后,我姨奶奶就按规矩先来一番介绍。

    “这位是迪克先生,我的一位亲密的老朋友,他的判断,”姨奶奶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这是在暗中提醒迪克先生,因为他正在咬他的食指,显得傻乎乎的样子“我信得过。”

    迪克先生听我姨奶奶这么一说,赶紧把食指从口中取出,脸上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站在几个人当中。我姨奶奶把头微微偏向摩德斯通先生那边,听他接着说。

    “特洛乌德小姐,接到你的信,我觉得,为了表白我自己,更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

    “谢谢你,”我姨奶奶说,仍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你用不着考虑我。”

    “我觉得应该亲自来一趟为好,尽管出门有着诸多不便,”摩德斯通先生接着说,“这样要比用书信答复好得多。这个淘气的孩子,居然丢下朋友和工作,出逃了……”

    “瞧他这副模样,”他姐姐插嘴说,她要大家注意我身上那套说不出名堂的装束,“多不像话,多丢人!”

    “简?摩德斯通,”她弟弟说,“请你别打我的岔。这个淘气的孩子,特洛乌德小姐,曾闹得我一家不和,全家不安。在我新近去世的亲爱的太太活着时是这样,去世后也是这样。这孩子,性格乖戾,桀骜不驯,态度粗暴,脾气倔强、执拗。我姐姐跟我,都曾尽力设法想把他的毛病改过来,可是毫无成效。我认为——我可以说,我们两人都认为,因为我姐姐完全信任我——你应该听我们认真公正地亲口说一说这孩子的真实情况才对。”

    “我弟弟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完全不需要我来证明,”摩德斯通小姐说,“我只要求说一句话,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中,我相信,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坏的了。”

    “这话太过分了!”我姨奶奶立即说。“可事实上一点也不过分。”摩德斯通小姐说。“哈!”我姨奶奶说,“还有什么,先生?”“至于教养这孩子的最好方法,”摩德斯通先生接着说,他跟我姨奶奶眯缝着眼睛,互相打量得愈久,他的脸色愈阴沉,“我有我自己的主张。我的主张,一部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一部分是根据我自己的收入和财力。我会对我自己的主张负责,我要照此办理,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必多说了。我只要这样说就够了:我把这孩子托付给我的一个朋友照顾,叫他学一门体面的职业。可是他不喜欢这种职业,逃跑了,成了一个乡下的流浪汉,衣衫破烂地跑到这儿来,来向你诉冤来了,特洛乌德小姐。你要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就袒护他,那必然的后果,我愿就我所知,直率地对你说一说。”

    “你还是先说说那体面的职业吧,”我姨奶奶说,“要是这孩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也会要他去学那门职业吗?”

    “要是他是我弟弟亲生的,”摩德斯通小姐插嘴说,“那我敢担保,他的性格脾气就会完全不同了。”

    “要是那可怜的孩子——他妈妈——还活着,你仍会要他去学那体面的职业吗,会吗?”我姨奶奶问。

    “我相信,”摩德斯通先生点了点头说,“只要我跟我姐姐简?摩德斯通一致认为最好的事,克拉拉是绝不会有异议的。”摩德斯通小姐轻轻咕哝了一声,对他弟弟这种说法表示赞同。“哼!”我姨奶奶说,“不幸的娃娃!那可怜的孩子一死,她的年金也没有了吧?”“她一死也没有了。”摩德斯通先生回答说。“那份小小的财产——那幢房子、花园——那座没有乌鸦的鸦巢——就没有她儿子的份了吗?”“那是她第一个丈夫无条件留给她的。”摩德斯通先生开始说道,可是我姨奶奶带着极大的愤慨和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头。“哎哟,你这个人,跟我说这个有什么必要。无条件留给她!大卫?科波菲尔那个人,就是条件放在他眼皮底下,他也不会想到什么条件的。他当然是无条件留给他太太的。可是当她再嫁的时候,说得更明白一些,当那个娃娃走出极其不幸的一步,跟你结婚时,当时就没有人出来为这个孩子说句话吗?”

    “我的亡妻很爱她第二个丈夫,小姐,”摩德斯通先生说,“她完全信赖她的第二个丈夫。”

    “你那位亡妻,先生,是一个最不通世事、最可怜、最不幸的娃娃,”我姨奶奶说着,对他直摇头,“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的只是,特洛乌德小姐,”他回答说,“我到这儿来,就是要把大卫领回去,无条件地领回去,按照我认为合适的办法安排他,根据我认为正确的方法对待他。我不是到这儿来对什么人应允什么,保证什么的。你,特洛乌德小姐,对他的逃跑,对他的诉冤,都有可能袒护他。看你的态度,不像是要息事宁人的样子,所以我认为你有这种可能。”

    “现在,我要警告你,要是你袒护他一次,你就得永远袒护下去;要是你要在他跟我之间插手管事,那你就得管到底。我决不跟别人无理取闹,也决不允许别人跟我无理取闹。我到这儿来,是来领孩子的,而且只来一次,决不来第二次。他打算跟我走吗?如果不打算走,从此以后,他就别上我的门,而你的门,我认定,可就得永远为他开着了。”他这番话,我姨奶奶十分注意地听着,她身体坐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一个膝盖上,两眼严厉地盯着说话的人。他说完后,姨奶奶又把目光转向摩德斯通小姐,姿势一点没变,问道:“哦,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哦,特洛乌德小姐,”摩德斯通小姐说,“我要说的,其实我弟弟全都已经说清楚,我所知道的一切事实,他也都已经说明白,所以我没有什么别的要补充了,只有一点:我要感谢你的礼数太周到了,我敢说,非常有礼貌。”

    “这孩子有什么要说?”我姨奶奶问道,“你要跟他走么,大卫?”

    我回答说,我不要跟他走,同时求她不要让我走。我说摩德斯通先生跟摩德斯通小姐,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也从来都没有好好待过我。

    我妈是很疼我的,可他们老让我妈为我感到苦恼,这事我知道得很清楚,裴果提也知道。我说,我过去受的苦,我相信,凡是知道我年纪多么小的人,决不会相信的。我乞求和央告我姨奶奶,看在我父亲份上,照顾我,保护我。

    “迪克先生,”我姨奶奶说,“你看我该拿这孩子怎么办?”迪克先生考虑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忽然喜上眉梢,回答说;“马上给他量量尺寸,做一套衣服。”“迪克先生,”我姨奶奶得意扬扬地说,“把你的手伸给我。因为你的见识真是无价之宝。”她跟迪克先生热烈地握了一番手之后,就把我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对摩德斯通先生说:“你喜欢什么时候走,就请便好了。这孩子我倒要留下碰碰运气看了。即使他完全像你说的那样,那我替他做的事,至少也可以跟得上你替他做的。不过你的话,我是一句也不会相信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可怜、不幸、一步走错的娃娃,你给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以为我不知道。”

    “第一次见到摩德斯通先生时,还有谁能像他那样温柔、平和啊!那个可怜、无知和天真的娃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简直是个糖人儿。他崇拜她,他疼爱她的孩子——非常疼爱他。你一旦把那小傻瓜弄到手,我姨奶奶说,你就着手调教她,是不是?你就开始驯服她,好像她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可怜的小鸟,教她唱你的曲子,一直到她送掉了那条上了别人当的性命,是不是?”

    “这人不是疯了,就是喝醉了,”摩德斯通小姐痛苦极了,她没法把我姨奶奶的话锋转向她那一方,“我疑心是喝醉了。”

    “摩德斯通先生,”她朝他摇着手指头说,“对那个单纯的娃娃来说,你是个暴君,你把她的心都砸碎了。她是个挺可爱的娃娃——这我知道;在你认识她之前好几年,我就知道了——你利用了她大部分的弱点,伤害她,要了她的命。”

    在所有这段时间,摩德斯通先生一直站在门旁,脸带微笑地看着我姨奶奶,可是他那道浓眉却紧紧地锁在一起。这时我发现,虽然他脸上仍带着笑容,但顷刻间脸色变得如同死灰,像刚刚奔跑过似的直喘气。

    “再见了,先生,”我姨奶奶说,“再见!跟你也再见了,小姐,”我姨奶奶突然转身对摩德斯通小姐说,“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骑着驴子走过我的草地,我就要敲下你的帽子,用脚把它踩扁!这就像你肩膀上长有一颗脑袋一样,毫不含糊!”

    “迪克先生,我要你跟我一样,把自己看成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我姨奶奶说。

    “我很高兴,”迪克先生说,“能给大卫的儿子当监护人。”“很好,”我姨奶奶说,“就这么说定了。你可知道,迪克先生,我正琢磨着叫他特洛乌德呢。”“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叫他特洛乌德,那敢情好。”迪克先生说,“大卫的儿子就是特洛乌德。”“你的意思是说,叫他特洛乌德?科波菲尔?”我姨奶奶说。“是的,一点没错。是的,叫他特洛乌德?科波菲尔。”迪克先生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说。

    就这样,我在名字新,衣服新,无一不新的情况下,开始了我的新生活。现在,心中的疑虑已经消除,好几天来我都觉得如在梦中。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一对监护人:我的姨奶奶和迪克先生。

    迪克先生和我不久就变成了极好的朋友,我们常在他一天工作做完了以后,一同出去放那只极大的风筝。在我跟迪克先生的友谊和亲昵日益进步之际,他那刚直的朋友——我的姨奶奶——对我的宠爱也并没有倒退。她非常喜欢我,不出几个礼拜,她就把我所采用的名字特洛乌德缩为特洛了。

    “特洛,”有一天晚上,当那双陆棋盘照常放在她和迪克先生之间以后,我的姨奶奶说道,“我们决不能忘却你的教育。”

    这本是我所焦虑的唯一问题;她一说起这个,我就觉得不胜欣喜。

    “你喜欢到坎特伯雷去上学吗?”我姨奶奶说。我答道,我非常喜欢,因为这地方距离她这么近。“好,”我的姨奶奶说,“你愿意明天就去吗?”我对姨奶奶的雷厉风行的作风不再陌生,我并没有惊异这个提议来得突兀,立即答道:“愿意。”“好,”我姨奶奶又说,“珍妮,明天上午10时把那灰色的小马驹和轻便马车雇来,今夜就把特洛乌德少爷的衣服整理好。”“实在非常快乐,谢谢你,姨奶奶。”我说。“那个学校很大吗,姨奶奶?”我问道。“嗯,我不知道,”我姨奶奶说,“我们将先到威克菲尔先生家里去。”

    “他办着一个学校吗?”我问。“不,特洛,”我姨奶奶说,“他设着一个事务所。”我不再询问关于威克菲尔先生的消息,因为她并没有提供什么信息,我们谈论着别的话题,直到我们到达坎特伯雷的时候。这天恰巧逢集,我的姨奶奶在那些车子、筐子、蔬菜和小贩们的货物中间竭力驾驭着那匹灰色小马驹。

    我们所作的许多间不容发的转弯和闪避,引得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它们并非全是恭维话;可是我的姨奶奶毫不介意地继续驱车前进,我敢说她即使在一个敌国境内也会这样冷静地走她自己的路的。

    我们终于在凸出于大路上的一座非常古老的房子前面停了车。马车停在门口,我正在注视这所房子的时候,只见它一边的一个圆顶小屋底层的一扇小窗里露出一张死灰色的脸孔来,但立即就消失了。于是那低低的穹门打开了,这张脸孔走了出来。

    “威克菲尔先生在家吗,尤利亚?希普?”我姨奶奶说。“威克菲尔先生在家里,太太,”尤利亚?希普说道,“请到这边去。”——他用细长的手指着一个房间说。我们下了车,让他拉住那匹小马驹,径自走到里边的一间长而低的客厅里。房内另一端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位先生走了进来。“贝西?特洛乌德小姐,”这位先生说,“请进来。适才琐事缠身,有失远迎,请见谅。”贝西小姐向他致谢后,我们就走到他的房里去,“嗯,特洛乌德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道——我不久就发现他正是威克菲尔先生,他是一位律师,为本郡一位富绅管账——“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儿来了?我希望不是什么恶风吧?”

    “不,”我姨奶奶答道,“我不是为了什么诉讼而来的。”“这很好,太太,”威克菲尔先生说,“除了这个,你来干什么都行。”

    “这是我的孙子。”我姨奶奶说。“一向不晓得你有一位孙子,特洛乌德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

    “其实是我的侄孙。”我姨奶奶说。“一向不晓得你有一位侄孙,我老实告诉你。”威克菲尔先生说。

    “我已经领养了他,”我的姨奶奶摆动了一下她的手说,表示他知道与否对她是完全一样的,“我带他到此地来,是要把他放在一个可以受到完善教育和善良待遇的学校里。现在,告诉我吧,这个学校在什么地方,它叫什么名字,还有其他的一切情形。”

    “在我们所有的最好的学校里,”威克菲尔先生斟酌着说,“你的侄孙现在却不能寄宿。”

    “不过他可以寄宿在别处吧,我想。”我姨奶奶提示道。威克菲尔先生觉得我倒是可以这么做。经过了一番小小的讨论以后,他提议带我的姨奶奶到那个学校里去。让她看到了它以后自作决定;为了同一目的,他还要带她到两三家他认为我可以寄宿的地方去。我的姨奶奶接受了这提议。我坐在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等候他们回来。

    我的姨奶奶和威克菲尔先生去了很久以后,终于回来了——这才使我松了口气。不过他们的成绩并没有像我所希冀的那样美满:原来那个学校的优点虽无法否认,可是提出来给我寄宿的那些地方,我姨奶奶一个也不赞成。

    “这真不幸,”我的姨奶奶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特洛啊。”

    “这的确有点不幸,”威克菲尔先生说,“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特洛乌德小姐。”

    “那是什么呢?”我姨奶奶问。“暂时把你的侄孙留在此地。他很安静。他绝不会扰乱我的。这屋里是一个绝妙的用功场所。安静得有如一个修道院,而且也差不多一样宽敞。把他留在此地吧!”

    我的姨奶奶显然很喜欢这个建议,但是她不好意思接受它。我也如此。

    “喂,特洛乌德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道,“这是打破这难关的方法。这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办法,你知道。如果实行起来不大好,或对我们彼此有什么不方便,他很易于另谋出路的。在这期间,我们将有充足的时间来为他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目前你还是决意把他留在此地吧!”

    “我非常感激你的好意,”我姨奶奶说,“他也如此,我可以看出来;不过——”“喂!我知道你的意思的,”威克菲尔先生喊道,“你不愿接受别人的小惠,特洛乌德小姐。如果你喜欢,你可以付他的膳宿费的。我们的条件好商量,但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付钱的。”

    “有了这个谅解,”我姨奶奶说道,“虽然它并没有减少你实际上的恩义,我是乐于把他留在此地的。”

    “那么来见见我的小管家吧!”威克菲尔先生说。因此我们就走到一座古色古香的楼梯上去,威克菲尔先生在板壁角里的一扇门上轻轻地叩了几下,就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少女很快地跑出来,跟他亲了一个吻。

    威克菲尔先生说,这是他的小管家,他的女儿艾妮斯。她在身旁挂着一只小小的篮子,其中放着几个锁匙;看起来极像这所古老的房子里所能找到的一位稳重称职的管家。

    我和姨奶奶一样,对主人为我们的安排十分满意。我们非常高兴满意地走下来,回到那间会客室里。我姨奶奶恐怕那匹灰色小马驹或许不能在天黑以前把她带到家里,所以不肯留下进中膳,而威克菲尔先生也很熟悉她的脾气,知道跟她争辩是无用的,所以就在那里为她准备了一些点心。

    艾妮斯回到了她的女教师那边去,而威克菲尔先生回到他的办公处去了。这样就只剩下我们两人,可以毫无拘束地话别了。

    她告诉我,一切的事都会由威克菲尔先生替我安排好,我什么都不会缺乏;随即又对我说了几句极亲切的话,给予我无上的忠告。

    “特洛,”我姨奶奶在结束时说道,“你要对得住自己,对得住我,还有迪克先生;愿上天保佑你!”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再三向她道谢,并请她代我向迪克先生致意。

    “无论在什么事情上,”我姨奶奶说道,“切勿卑鄙;切勿作伪;切勿残酷。避免这3种恶行,特洛,那么我对你就永远不会失望了。”

    我尽力答应决不辜负她的好意,决不忘却她的劝诫。“小马车已在门前了,”我姨奶奶说,“我要走了!你留在这儿。”

    说着,她匆促地拥抱了我一下,就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最初我被这么猝然的离别吓了一跳,甚至于担心我在什么地方冒犯了她,使她不高兴;可是当我俯视着街上,看到她多么颓唐地上了车,并不抬起头来看我就驱车走了——这时我就更明白她,不再冤枉她了。

    到了5时,威克菲尔先生每天进晚餐的时候,我已重新振作起来,准备运用刀叉了。餐桌上只放着我们两人的食具;可是艾妮斯早就在那间会客室里等候着,她跟她父亲一道走下来,坐在他的对面。我怀疑假如没有她,他究竟能否进餐。

    用餐完毕,我们并不留在那里,而是走到楼上的那间会客室里去;在其中一个舒适的角落里,艾妮斯为她父亲放了几只酒杯和一瓶红葡萄酒,我暗想,假如这些酒是任何别人替他放上去的,他喝起来恐怕要失味吧!

    他坐在那儿喝酒,喝得相当多,连续达两小时之久;艾妮斯则弹着钢琴或做着针线,跟他和我谈着天。他在大部分时候是愉快高兴的;可是有时他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陷入了一种冥想的状态中,就一声不响了。她老是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种情形,就用一句问话或一下爱抚使他振作起来。于是他就从默想中醒了过来,又要喝酒了。

    艾妮斯烹好了茶,跟我们同进茶点;茶点后的时光正如晚餐后一样地消磨过去,直到她要去就寝的时候:这时她的父亲就把她拥抱在怀里,跟她亲吻;等她走后,就命人把他的办公处的蜡烛点起来。于是我也去就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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