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朗博士面带锈色,他的衣服并没有刷得很干净,头发也没有梳得很整齐,膝盖下面的带子没有系好,护腿的扣子没有扣好。他的鞋放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张着大嘴,像是两个黑窟窿。
就在离斯特朗博士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在那里做活儿——斯特朗博士管她叫安妮,我当时认为,她就是他的女儿——她跪在地上,为他穿鞋,为他扣上护腿。她兴致勃勃地做这些事,而且动作十分敏捷。她做完了这些事以后,我们就要到教室去。这时候,我听见威克菲尔先生向她告别,称呼她“斯特朗太太”。
那教室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厅,在房子的最安静的一面。我们进去的时候,教室里大约有25个学生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他们站起来向博士说了声早安,看见我和威克菲尔先生,就没有坐下。
“年轻的先生们,来了一位新同学,”博士说道,“名叫特洛乌德?科波菲尔。”
接着,一个名叫亚当斯的学生,他是班长,就离开座位,向我表示欢迎。他打着白色领带,像一位年轻的牧师,但他很和蔼,很友好,把我领到我的座位,还把我介绍给各位老师,当时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消除我的紧张情绪的话,那就是他这文雅的举止了。
我强烈地意识到,我有许多经历,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意识到我混在他们中间,我的经历和我的年纪、外表以及条件都是不相称的,因此我就觉得我以一个普通小学生的身份来上学,简直是骗人,哪位新同学一和我接近,我就从内心里退缩了。到放学的时候,我就赶快溜,生怕引起别人注意,或有人向我接近,人家虽是好意,我却不得不应酬而露出马脚。
然而,威克菲尔先生那所古老的房子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我夹着新课本敲大门的时候,就觉得紧张情绪开始消退了。等我上楼往我那间悬空的古老的屋子走的时候,楼梯的阴影好像消除了我的疑虑和恐惧,也使得过去的一切模糊起来。我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读我的课本,读到吃晚饭的时候,下楼去吃饭,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成为一个不错的学生的。
艾妮斯在客厅里等候父亲,因为有人把他拖住了,还在办公室里。艾妮斯见了我,愉快地对我笑了笑,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学校。
我对她说,希望我会非常喜欢这个学校,不过刚开始觉得有些不习惯。
“你没上过学吧,”我说,“是不是?”“哦,不对。我每天都上。”“噢,你的意思是就在这里,在自己家里上吧?”“我爸离不开我,哪儿也不让我去,”她一边微笑,一边摇着头答道。“你知道,他的管家一定要待在家里。”“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我说。她点点头,说了声“是的”,接着就到门口去听他是不是上楼来了,她准备到楼梯上去迎他。但是他没有上楼来,她也就又回来了。
“我一出生,我妈就死了,”她以她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我只见过她的画像,就在楼下。昨天我看见你在看那幅像。你当时认为那是她的像吗?”
我说是的,因为那像很像她本人。
“我爸也这么说,”艾妮斯说道,她很高兴。“嘘!我爸来了!”
她那张愉快而平静的脸顿时兴奋起来,她出去迎上他,两人手拉着手,走了进来。威克菲尔先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对我说,在斯特朗博士的照料下,我一定会感到很快活,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文雅的人。
“可能有些人——我倒还没看见这样的人——他们会随便利用斯特朗博士的好心,”威克菲尔先生说道。“特洛乌德,无论做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向那些人学。斯特朗博士从来不对别人存戒心,这算是优点也罢,算是缺点也罢,和博士打交道的时候,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都应该想到这一点。”
我觉得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累了,也许是对什么事情不满意,不过我对这个问题没有想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候,说是饭准备好了,我们就走下楼去,和先前一样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晚饭后,我们又回到楼上,当晚的情况和头一天完全一样。艾妮斯又在那个角落里摆上酒杯和酒,威克菲尔先生坐下喝起来,而且喝得很多。艾妮斯弹钢琴给他听,坐在他身旁,有时做活儿,有时聊天,有时和我玩一会儿多米诺骨牌。
到了时候,她就准备茶点。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艾妮斯就去睡了,我也向威克菲尔先生伸出手,准备去睡了。但是他留住我,问道,“特洛乌德,你是愿意跟我们住下去呢,还是打算搬到别处去?”
“住下去,”我爽快地答道。“真的吗?”
“那就看你啦。只要可以住下去,我就住下去!”“哦,我们这儿的生活恐怕很枯燥吧,孩子,”他说。“艾妮斯不觉得枯燥,我就不觉得枯燥,先生。一点儿也不枯燥。”
“艾妮斯不觉得,”他重复了一遍,慢慢地走到大壁炉前,倚着壁炉说,“艾妮斯不觉得!”
那天晚上他喝酒喝得眼睛都发红。不是说那时候我还看得见他的眼睛,因为他是往下看,而且还用手遮着,我是在那以前看见的。
“不知道,”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艾妮斯是不是对我感到厌烦了。有一天,我会对她感到厌烦吗?不过那可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他陷入了沉思,不说话了,我就静静地待在那里。“一所枯燥的老房子,”他说,“一种单调的生活,但是我一定要她待在我身边,一定要她继续待在我身边。如果我想到我会死去,撇下我那可爱的女儿,或者我那可爱的女儿死去,剩下我一个人,如果这个想法像鬼魂一样在我最高兴的时候来打扰我,那就只有沉溺于……”
沉溺于什么,他没说出来,只见他慢慢走到原来坐的地方,拿起空瓶,做了一个机械的倒酒的动作,然后放下酒瓶,又走了回来。
“要是她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这样痛苦难熬,”他说,“要是她不在这儿,情况会怎么样呢?不,不,不!我不能那样干。”
他倚着壁炉,沉思了很长时间,弄得我不知道是该冒着打扰他的危险而离去,还是该悄悄地待在那里,等他清醒过来。最后,他又振作起精神,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对上了我的目光。
“在这儿住下去吧,特洛,好吗?”他以平时说话的语气说道,仿佛我刚才说了什么,他是在回答我似的。“这使我很高兴。你为我们两个人做伴儿。有你在这儿,是有好处的——对我有好处,对艾妮斯有好处,也许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肯定是对我有好处的,先生,”我说。“我非常愿意待在这里。”
“真是好孩子!”威克菲尔先生说道。“你愿意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第二天,我再去上学的时候,就不那么紧张了,第三天,就好多了。这样,我的紧张情绪渐渐消失,不到半个月,我在新伙伴中间就感到很随便,很愉快了。不过我和他们一起做游戏,还显得笨手笨脚的,和他们一起学习,也落在后头,但是游戏做多了,也就好了,我还希望经过努力,在学习方面也能赶上他们。于是无论在娱乐方面,还是在学业方面,我都很努力,因此受到很多表扬。斯特朗博士这所学校办得非常好,和克里克尔先生的学校相比,有天渊之别。
这所学校庄重、文雅、井井有条,有一套健全的制度,凡事都依靠学生发挥他们的荣誉感和责任心,而且明白宣告,相信他们具有这样的品质,除非有人证明自己辜负了学校对他的信任。这样的制度产生了奇迹。我们都觉得在管理方面,在维护学校的传统和尊严方面,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就这样,过了不久我们都对学校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们都自觉地学习,希望为学校争光。正课之外,我们有高尚的娱乐,有充分的自由,我们也受到镇上的赞扬,很少在仪表或行为方面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有损于斯特朗博士及其学校的名声。
博士是整个学校崇拜的偶像,因为他是个最和善的人,他以真诚待人,墙头上的石盆如若有心也会为他感动的。看到博士和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在一起,是令人感到很愉快的。他像父亲一样,慈祥地表现出对她的疼爱,这本身好像就说明他是一个好人。我常看见他们在花园里靠近桃树的地方散步,有时候还在书房里或客厅里离他们更近的地方看他们。我觉得博士的妻子对他细心照顾,而且很喜欢他,虽然我一直认为她对编词典并没有浓厚的兴趣,博士却不怕麻烦,随身在口袋里或帽子里带上一部分,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一边散步,一边向她讲解。
斯特朗太太的母亲使我感到非常愉快。她名叫马克勒姆太太,但是我们学生们管她叫老将,因为她有帅才,善于指挥众多的亲戚列队向博士进攻。她是一个眼光敏锐、个子不高的女人,打扮起来的时候,喜欢戴一顶从来不换样的帽子,上面有几朵假花作装饰,还有两只假蝴蝶,看上去像是飞落在花上的样子。
自从我出逃以来,我还不曾想到提及裴果提的情况。不过,我一在多佛有了安身之所,不用说,我几乎立即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在我姨奶奶正式决定当我的监护人后,我又给她写了一封更长的信,报告了全部详情。当我进了斯特朗博士学校后,又给她写了第三封信,详细叙述了我的幸福生活和光明前途。在最后这封信里,我还随信附去了半个几尼金币,用迪克先生给我的钱,来偿还以前向她借的债。当时我所感到的快乐,是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
对我这几封信,裴果提简直像个商务秘书似的,回复得非常迅速,当然不及他们写得简明扼要。为了写出她对我旅途跋涉所感受的心情,她使尽了她的全部表达能力,4页布满污渍,全是前后不连贯的有头无尾的感叹句,依然不足以抒发她的感情。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墨痕污迹所表达的感情,大大超过最动人的书信。因为它们告诉我,裴果提写信时一直痛哭流涕,所以才满纸泪痕,那我还要她怎么样呢?
我不用费多少劲就能看出,她对我姨奶奶仍然没有多大好感。她对姨奶奶的成见已那么久,而得到我的消息的时间则过于短暂,一时难以转变。她信上说,我们绝不可能看清一个人,而贝西小姐竟跟大家原来想的那么不同,想想实在是个教训!这就是她的话。
她显然仍旧怕见贝西小姐,因为她向姨奶奶道谢致意显得有几分胆怯。她也怕我,怕我过不多久又会设法逃跑。因为她一再示意,只要我向她要,她随时可以给我去亚茅斯的车费。
她还告诉我一个消息,使我感到非常难过,那就是,我们老家的家具全都卖掉了,摩德斯通先生和摩德斯通小姐已经搬往别处,那座屋子也封上了,打算出租或者出卖。
在裴果提的信里,再没有别的消息了。她说,巴吉斯先生是个好丈夫,虽然依旧有点吝啬,不过我们大家都有短处,她就有很多。巴吉斯先生也向我问好,我住过的那间小卧室一直为我准备着。裴果提先生很好,哈姆也很好,古米治太太身体不太好,小艾米丽不肯附笔问候,不过她说,要是裴果提乐意,可以代她向我问好。
所有这些消息,我都尽本分如实禀告了姨奶奶,只是没提艾米丽的事。我本能地觉得,姨奶奶不会很喜欢她。我进斯特朗博士学校后不久,姨奶奶来坎特伯雷看了我几次,每次来都不是在寻常的时候,我猜想,她的用意是乘我不备来查考我。不过发现我学习用功,品行端正,从各方面都听说我在学校进步很快,过不多久她就不再来看我了。
我每隔三四个星期,在星期六回多佛看她一次,度一个假日。每隔一个星期的星期三我总能见到迪克先生一次,他都是坐驿车来的,中午到达,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
这些星期三是迪克先生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这些日子给我的快乐也绝对不会少。过不多久,全校的同学没有一个不认识他。虽然除了放风筝,他没有亲身参加过任何别的游戏,但他对我们的所有运动,都很感兴趣,兴趣之大,不亚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学生。
有多少次,我看到他全神贯注地看打弹子和抽陀螺比赛,脸上有说不出的滋味,遇到紧要关头时,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有多少次,在玩犬兔越野追逐时,我看到他爬上小山坡,大声喊叫着为全体参赛者加油,在花白的头顶挥动着帽子!
夏天时,有多少次,他在板球场上看板球赛,我知道那是他的幸福时刻!在冬天,有多少次,我看到他站在飞雪和寒风中,鼻子冻得发紫,看同学们滑下长长的雪坡,高兴得使劲拍着戴了毛线手套的双手!
没过多久,迪克先生的名声就不局限于我们学生中间了。只过了几个星期三,斯特朗博士本人就跟我打听起迪克先生的情况来了。于是我便把姨奶奶对我说的,全告诉了她。博士听了非常感兴趣,他要我在迪克先生下次来时,介绍给他认识。这一介绍任务,我及时完成了。博士对迪克先生说,不管什么时候,他来时要是在驿车站找不到我,他可以直接来学校,先休息一下,等我上完上午的课。
有了博士这句话,过后不久,迪克先生一下驿车就直接来学校,这自然也就成了习惯。要是我们下课较晚,他就在院子里散步,等我。这样,他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熟起来。因此到后来,他一来学校,就直接进教室等我。
他总是坐在一个固定的角落里,一张固定的凳子上,于是那张凳子也由于他叫做“迪克”了。他坐在那儿,头发花白的头朝前探着,不管上的是什么课,他都非常注意地听着,对他没有机会得到的学问,深怀敬意。
不久,艾妮斯也成了迪克先生的朋友。迪克先生跟我之间的友谊,日益增进,而且我们俩相交的基础颇为奇特:一方面,迪克先生是以监护人的身份来照应我的,但另一方面,他遇上疑难不决的小事,总是找我商量,而且始终遵照我的意见行事。他不仅对我本身的聪明深为佩服,而且还认为我得到了我姨奶奶很好的遗传。
我的求学时代啊,我的生活不知不觉地向前进展——我静悄悄地由儿童时代溜进了少年时代!
我已经不是校内的最末一名学生了。不出几个月,我已升上了好几名。可是那第一名学生,在我看来还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时间静悄悄地溜过去了不少:现在亚当斯已不是我们的班长了,而且他不做这个已有好久了。亚当斯离开学校已有这么久,以致他回来拜访斯特朗博士时,认识他的人除我自己以外已没有几个了。亚当斯差不多立刻就要去做律师了。
现在,我是全校的班长了;我俯视着我底下的一长排学生,对于那些使我回想到我初到此地来时的情形的同学们感到了一种谦逊的关切。当初坐在最末一个座位上的小子,似乎并不是我自己;我记起他来时,好像是遗留在生活之路上的什么东西——好像是我曾在他旁边走过的什么人,而不是我自己实在做过的人。
我的学校生活结束了,我该离开斯特朗博士的学校了,当时我内心里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得很愉快,我对斯特朗博士感到很亲切,我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地位显赫。由于这些原因,我是不愿意走的。然而由于另外一些原因,我又是愿意走的。
我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是一个独自处理自己事务的年轻人,意识到一个独自处理自己事务的年轻人享有的重要地位,意识到这个风华正茂的人能看多么美好的东西,能做多么美好的事情,也意识到他必然会对社会产生的美好的效果——这一切又吸引着我早日离去。这些想象中的情况在我这少年的头脑里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现在看来,我当时并没有产生什么内心的悔恨,就离开了学校。
我和姨奶奶曾多次认真讨论我应当从事哪一种职业。她常常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考虑了一年多的时间,想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的愿望是从事某一种职业,既不必依靠姨奶奶大力资助,我又能完成任务,无论什么职业都行。
“特洛,你听我说,亲爱的,”我离开学校之后,在圣诞节期间,有一天早上,姨奶奶说,“既然这个棘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而且我们作出的决定要尽量避免有任何差错,我认为我们最好是停下来,喘口气儿。你一定要利用这段时间,从一个新的角度,而不要像小学生那样,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一定照办,姨奶奶。”“我有一个想法,”姨奶奶接着说道,“稍微换一换环境,看一看外面的生活,也许有助于你理清思路,更冷静地作出判断。比方说,你现在就出去作一次短期旅行。比方说,你再到过去待过的地方,去看看那个——那个穷乡僻壤的、名字也特别难听的女人,”姨奶奶说着,揉了揉鼻子,因为她始终不能真正原谅裴果提,嫌她起了那么一个怪名字。
“姨奶奶,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我真喜欢!”“好哇,”姨奶奶说,“真太巧了,我也喜欢这个主意。你愿意这样做,既顺其自然,又合乎情理。我非常相信,不管你做什么,特洛,你总是既顺其自然,又合乎情理的。”
“但愿如此,姨奶奶。”“特洛,我希望你——”姨奶奶接着说,“我指的不是身体素质,而是精神面貌;你的身体素质是很好的——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善良的坚强的人,有独立的意志,有自己的决心。”姨奶奶说着,一边朝我甩动小帽,一边紧攥着拳头。“要坚决,要有个性,特洛——那个性的力量,除了有正当的理由,在任何人或任何事情的压力下都不屈服。我就是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
我表示希望成为她说的那样的人。“为了使你从小处着手,开始依靠自己,独立活动,”姨奶奶说,“我要让你独自去旅行。我也曾想过让迪克先生和你同去,可是后来一想,还是留下他来照顾我吧!”
按照姨奶奶的美意,很快就给我准备好了行装,一个鼓鼓的钱袋,和一个提包,被亲切地打发上了征途。离别的时候,姨奶奶对我再三叮咛,亲了又亲,还说她的意图是让我出去看看,用心想想,因此她建议,如果我愿意的话,就在伦敦待上几天,去萨福克的时候也行。从那里回来的时候也行。
总而言之,3个星期,或一个月,我可以自由地安排我的活动,除了上面说的出去看看,用心想想,还要保证每星期写3封信,如实地汇报自己的情况,除此再没别的条件限制我的自由了。
我先到了坎特伯雷,以便向艾妮斯和威克菲尔先生告别,也向那位善良的博士告别。艾妮斯见到我很高兴,对我说自从我走了以后,她们家和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我不在期间,我自己一定也和过去很不一样,”我说。“离开你,我就好像少了左右手,不过这也不能充分表达我的意思,因为左右手是既没有头,也没有心的东西。凡是认识你的人,都找你商量,听你教导,艾妮斯。”
“我觉得,认识我的人都把我惯坏了。”她笑着答道。“不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那么善良,脾气又那么好。你性情那么温柔,看问题又一看一个准儿。”“看你说的,”艾妮斯说道,她一边坐在那里做活儿,一边甜甜地一笑。
“你看,你听了人家的心里话就来胡扯,这可不对呀。”我回答道,“不过以后我有心里话,还是照旧要对你说的,艾妮斯,这我永远也改不了啦。我要是遇到困难了,或者恋爱了,只要你愿意听,我一定告诉你——即便是我认真地恋爱了,也是这样。”
“哎呀,你可从来都是认真的呀!”艾妮斯说着又笑了起来。“哦,那是小的时候,上学的时候,”我说着也笑了,而且不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时代不同了,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认真得令人可怕。我感到奇怪的是,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认真呢,艾妮斯?”
艾妮斯又笑了,接着摇了摇头。“哦,我知道你还没有!”我说,“否则,你就会告诉我了,至少也会让我自己觉察出来了。但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有资格爱你呀,艾妮斯,一定要有比我在这里见过的人更高尚,各方面更合适的人出现,我才能表示同意。从今以后,我要好好盯着那些向你表示好感的人,谁要是成了,我向你保证,我对他的要求是很高的。”
到这时为止,我们的交谈既有知心人之间的玩笑,又有严肃的对话,这是我们从小亲密无间,长期自然形成的一种谈话方式。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用手在我嘴唇前面轻轻一晃,马上就到屋门口儿去迎接她父亲,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了。他们俩都在看着我,这时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动人。她那美丽的容貌充满了对他的深厚的爱,充满了回报他的疼爱与关怀的感激之情。
我们安排好了,要到博士家里去喝茶。我们在通常喝茶的时候来到他家,在书房的壁炉前见到博士和他年轻的妻子,以及他的岳母。博士觉得我这一去就像出远门儿到中国去一样,把我当做贵客接待,叫人在炉火上加了一大块木头,他想看一看他这昔日的学生在炉火照耀下满面红光。
第二天早上,我该向那所古老的房子告别了。这所房子处处都有艾妮斯的影子,我也就顾不上再想别的了。不久以后,我肯定还会回来,也许还住在以前住过的那间屋里,而且常来住住,但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昔日的时光已成过去。我把准备寄回多佛的书本和衣服打点了一下,心情非常沉重。我不动感情,显出了男子汉的气概,这样才离开艾妮斯和她父亲,得以脱身,上了去伦敦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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