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与斯蒂福一起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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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到查令十字架的金十字旅馆,这是当时熙熙攘攘的市区里一家老得发霉的旅馆。我往门口走的时候,从进来的那个人身旁走过,看得真切。我马上转身走了回来,再看一眼。他没认出我,我可一下子就认出他了。于是我马上走上前去,怀着激动的心情对他说:“斯蒂福!怎么不跟我说话呀?”

    他看了看我——他过去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人——但我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没认出我来。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吧!”我说。“哎呀!”他突然喊道。“这不是小科波菲尔吗!”我抓住他的两手,紧紧地攥着不放。要不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怕惹他不高兴,我就会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亲爱的斯蒂福,见到你,我真高兴极了。”“见到你,我也高兴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和我握手。

    我以最大的毅力来克制自己,还是止不住我的眼泪。我抹掉泪水,尴尬地笑了笑,就和他并排坐了下来。

    “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呀?”斯蒂福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今天坐驿车从坎特伯雷来的。我有个姨奶奶,住在那一带,她收养了我。我刚在那里受完教育。你怎么在这儿呢,斯蒂福?”

    “唉,他们管我叫牛津人,”他答道,“换句话说,我过一阵子就觉得那里闷死人了。现在我是去看我母亲。你这个小鬼可真是个漂亮小伙儿,科波菲尔。现在看一看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我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我说,“不过你的样子是比较容易让人记住的。”他笑着用手抓了抓自己那拳曲的头发,兴奋地说:“说真的,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尽尽孝道。我母亲住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既然路这么难走,我们家又无聊透顶,我就在这里过夜,先不去了。我在城里代了不过五六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我在戏院里不是打盹,就是抱怨戏不好。”

    斯蒂福拍了拍我的肩膀,还邀请我第二天早上10时和他一起吃早点。我接受了这一邀请,感到又荣幸,又愉快。

    早晨8时,那个女侍来敲我的门,告诉我,供我刮胡子的热水已经在外面准备好。我因为没有必要刮胡子,听了感到很不好受,躺在床上,脸都红了。我还疑心,她通知我时,自己也笑了。这种想法,在我穿衣服时,一直苦恼着我。当我下楼去吃早饭,在楼梯上从她身边经过时,我都觉得自己竟有些畏怯自惭的神气。

    我发现斯蒂福并没有在咖啡室等我,而是在一个舒适雅致的包厢里。开始时,我颇为局促不安,因为斯蒂福举止从容,风度优雅,各方面都在我之上,年龄也比我大。不过他的无拘无束的照顾,很快就纠正了我的态度,使我也变得潇洒自如起来。

    “听我说,科波菲尔,”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斯蒂福说,“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干些什么,正要去哪儿,以及有关你的一切。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财产似的。”

    发现他对我还是这样关心,我高兴得激动异常,就把我姨奶奶怎样叫我出来作这次短暂的旅行,我打算去哪儿,都告诉了他。

    “既然你并不忙着赶路,”斯蒂福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海格特我家一趟吧,在那儿待上一两天。你见了我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只是她提起我这个儿子来,有些扬扬得意,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不过你会原谅她的,她见了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承你说得这样亲切,我相信一定会这样的。”我微笑着说。“哦!”斯蒂福说,“凡是喜欢我的人,就有权要求她喜欢他,这一点她一定会承认的。”“这样说来,我准能受到她的宠爱了。”我说。“好!”斯蒂福说,“那我们就去证实一下。我们先花一两个小时游览一下名胜——带你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子去游览名胜,还是有点意思的,科波菲尔,然后我们就乘公共马车出城去海格特。”

    “你在大学里一定会得到高级学位的,斯蒂福,”我说,“要是这会儿还没得到的话。他们理所当然地会以你为荣。”

    “我得学位!”斯蒂福叫了起来,“我才不哩!我亲爱的雏菊——我管你叫雏菊,你不介意吧?”

    “一点也不!”我说。“这才是个好小伙子!我亲爱的雏菊,”斯蒂福笑着说,“我根本不想、也没有打算在这方面出人头地。为了满足我自己,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我觉得,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迂腐的了。”

    “可是名声——”我的话刚说出口。“你这朵想入非非的雏菊!”斯蒂福说,笑得更厉害了,“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让一班蠢家伙对我目瞪口呆和举手呢?让他们对别的人去搞这一套吧。名声是给那种人的,让他们去出名吧!”

    我们游览过后就吃中饭。冬天的白天短,过得很快,公共马车把我们载到海格特小山顶上一座老式砖房前停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们下车时,一位上了年纪但并不很老的太太,已站在门口,她态度高傲,面貌俊秀,嘴里叫着“我心爱的詹姆斯”,伸开两臂把斯蒂福搂进了怀中。斯蒂福把我介绍给这位太太,说这就是他母亲。她庄重地对我表示欢迎。

    餐厅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看上去不太让人喜欢,但也还有几分姿色。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一双黑眼珠发出殷切的目光,脸膛儿瘦削,嘴唇上有一个疤。斯蒂福给我介绍时,说她是达特尔小姐,不过他跟他母亲都叫她罗莎。我发现她就住在斯蒂福家里,是斯蒂福太太多年来的女伴。

    时间已经消磨到深夜了,一个盛着酒杯和酒瓶的盘子端进来时,斯蒂福在炉边烤着火,对我答应说,有关跟我一起去乡下的事,他要认真考虑一下。他说,别急,过一个星期再说。他的母亲也殷勤地这样说。我们谈话的时候,斯蒂福叫了我好几次雏菊,这又把达特尔小姐的话引出来了。

    说了这话不久,她就去睡了。斯蒂福太太也告退就寝去了,留下斯蒂福跟我,在炉边又多待了半个小时,我们谈了谈特拉德和萨伦学堂其他同学的事,然后一起上楼。斯蒂福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

    斯蒂福家里有一个仆人——这个人,据我所知,是斯蒂福在大学里雇来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只知道他姓黎提摩,都这样称呼他——这姓氏绝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

    这天早上我尚未起身,黎提摩给我送来了修面水,并为我拂拭衣服。我对他道了早安,问他现在几点钟。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只我所看到过的最体面的表,用拇指按着弹簧,使表盖不致开得过多,向表面窥探了一下,重新合上了它,说道:“回您的话,现在是8时30分。”

    “斯蒂福先生很想知道您休息得可好,先生。”“谢谢,”我说,“实在很好。斯蒂福先生也很好吧?”“谢谢先生,斯蒂福先生还算好。”这是他的一种特色——决不使用极端的字眼。老是冷淡的、沉静的、中庸的话。“还有什么事为您效劳吗,先生?9时30分一家人进早餐。”“没有什么,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您呀,先生。”说完,他好像道歉修正了我的话,微微地低着头打床旁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我们每天早这样的谈话,始终一句不多,一句也不少。斯蒂福决意跟我同到乡间去,我们出发的一天来到了。最初他还犹豫不决,要不要把黎提摩带去,但是现在已决定把他留在家里。我们跟斯蒂福太太和达特尔小姐话别:我反复地向那位亲切的溺爱的母亲道谢。我最后所看到的是黎提摩的泰然自若的眼睛,好像默默地深信我实在非常年轻似的。

    我们是坐着邮车去的。当我们驶过那些黑暗的街道到旅馆去时,斯蒂福说,就他所能看到的而言,这是一个古怪的、偏僻的好地方——我听了非常高兴。我们到后就去就寝,直到早上很晚的时候才进早餐。

    斯蒂福兴致极好,在我起身以前已到海滩上去逛了一趟,而且据他说,已跟那边的一半船夫结识了。他还说,他曾在远处望见他深信一定就是裴果提先生的住宅的那只船,烟囱里正在吐出炊烟来;他告诉我,他很想走进去,冒充是长大得他们已不认识的我呢。

    “你预备什么时候带我到那边去,雏菊?”他说,“我完全听你支使。你自己决定一切吧!”

    “嗯,我在想,今天晚上可算是一个适当的时候,斯蒂福啊,他们将在那时全体围炉坐着。我想让你看到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奇异的地方。”

    “那就说定啦!”斯蒂福答道,“今天晚上。”“你知道,我不会预先通知他们,我们在这儿的,”我快活地说,“我们必须出其不意地去看他们。”“哦,当然喽!假如不是出其不意,就没有什么好玩了。”斯蒂福说,“让我们在他们的原始状态中去看这些原始人吧!”“虽然他们是你说过的那种人。”我答道。“啊哈!什么!你还记着我跟罗莎的戏言,是不是?”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说,“这见鬼的女郎!我是有点怕她的。她对我犹如一个妖精。可是切勿去管她吧。现在,你预备什么呢?你要去看看你的保姆吧,我想?”

    “嗯,是呢,”我说,“我首先得去看裴果提。”“嗯,”斯蒂福望着他的表说,“假如我把你送去,让她抱着你号哭两个钟头——这时间够长了吧?”

    我笑着答道,据我想起来,在这时间以内我们应当可以哭好了,不过他也一定要来的;因为他会发现他的名声已先他而至,他在那边是跟我差不多的一个大人物。

    “我可以到你喜欢的任何地方去,”斯蒂福说,“或是做你所喜欢的任何事情。把路径告诉我吧;在两小时内,我当以你所喜欢的任何形态出现——无论是感伤的或滑稽的。”

    我仔细告诉他,怎样可以找到巴吉斯先生的寓所;跟他讲定之后,我就独自出去了。外面的空气冷飕飕的,令人兴奋;地上很干燥;海水清澈而起着微波;太阳发出足够的光芒,虽然不很暖和。一切都很清新活泼,我在这环境中也欣喜得十分清新活泼,甚至想拦住街上的行人,跟他们一一握手呢。

    裴果提正在家里,在那盖瓦的厨房里烹饪午膳!我敲门时,她立刻就开门来,问我有什么事情。我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可是她并没有报我以微笑。我始终没有间断跟她通讯,不过我们已有7年没有会面了。

    “巴吉斯先生在家吗?”我故意装作粗暴地说。“他在家里,先生。”裴果提答道,“不过他害着风湿症,躺在床上。”

    “他现在不到布伦德通那边去了吗?”我问。“他身体好的时候,还是去的。”她答道。“你有时也到那边去吗,巴吉斯夫人?”她比刚才更注意地望着我,我看到她的两手迅速地动了一下,好像要彼此合拢来似的。“因为我要询问一下,那边有一所房子,名叫什么‘栖鸦楼’的——”我说道。她倒退了一步,犹豫不决地、惊恐地伸出一只手来,好像要推开我似的。

    “裴果提!”我大声叫她道。

    她也大声叫道,“我的宝贝孩子啊!”我们俩都迸出了眼泪来,彼此紧抱在一起了。

    “巴吉斯将多么快活,”裴果提用她的围裙揩着眼睛说,“对他的病,这比贴多少膏药都更有效。我可否去告诉他,你来到这儿了?你愿意上来看看他吗,亲爱的?”

    我当然愿意的。不过裴果提要离开厨房,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容易,因为她每次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下时,她就要重新走回来,伏在我的肩膀上再哭一会儿,笑一会儿。

    最后,为了使事情易于进行,我就跟她一道走上楼去,在房门外面等了一下子,等她预先去通知一声巴吉斯先生,我就出现在这病人面前了。

    他极起劲地欢迎我。他的风湿症太厉害了,不能跟我握手,但是他恳请我握他那睡帽顶上的穗子,我就十分亲热地这样做了。

    我提前告诉裴果提斯蒂福将要来的事,不久他就来了。我深信在她的心目中,我的好朋友是无异于她自己的恩人的,她本来就会以极度的感激和虔敬来迎接他。

    可是他那一团潇洒的、高兴的和气,他那和蔼可亲的态度,他的美貌,他那会迎合他所喜欢的任何人的天才,以及单刀直入地抓住任何人心中主要的关切的本领——这些不出5分钟就使她对他五体投地了。

    本来,单是他对待我的态度,就足以使她心悦诚服了。但由于这种种原因并在一起,我竭诚相信在这天晚上告别以前,她已对他抱着一种敬爱之情了。

    他留在那里,跟我一道进餐——他那愿意和愉快的神情是无可言喻的,我们在那小客厅里说说笑笑,十分快活。

    直到8时前后,我们出发往裴果提先生的船里去的时候,他始终维持着他的一切可喜的性质。实在,这些性质愈到后来愈显得光辉夺目。

    “这块地方很荒凉呢,是不是,斯蒂福?”“在暗中是够凄惨的。”他说,“海水怒吼着,好像要把我们吞下去似的。那边有灯光的地方就是那只船吗?”“正是那只船。”我说。“我今天早上看到的就是这一只船,”他答道,“我好像凭着本能,一直走到了那边。”我们逐渐走近了那点灯光,我们就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走到门口去。我把手放在门栓上,低声吩咐斯蒂福紧紧地跟着我,就走了进去。

    裴果提先生看到了我们,是这么的得意而不胜欣喜,他不知道说什么或做什么才好,只是反复不已地跟我握手,跟斯蒂福握手,随即又跟我握手,又抓乱他头上的全部蓬松的头发,这么高兴地欢笑着,使人看了十分快乐。

    “嗯,你们两位先生——已经长成真正的男子汉的先生——竟会不先不后,在我一生中的这一个晚上来到这个地方,”裴果提先生说道,“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我相信!艾米丽,我的宝贝啊,到这边来!过来,我的小妖精啊!这就是大卫少爷的朋友,亲爱的!这就是你听见我们讲过的那位先生,艾米丽。他来看你了,跟大卫少爷一道,在你舅舅生平空前绝后快活的这个晚上。让别的日子见鬼去吧,为这个欢呼吧!”

    非常兴奋快活地,裴果提先生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随即狂欢地用他那双大手捧住了他的外甥女的脸庞,亲了它10余次,又亲爱地得意地把它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温柔地抚拍着它。然后他放松了她,她就奔向我睡过的那个小房间里去:这时他环顾着我们,快活得脸孔发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们两位先生,已经长成的先生,”裴果提先生说道,“见怪我为什么这个模样,那么等你们明白真相时,我再请你们原谅吧。艾米丽,亲爱的!她知道我将要说出来,”说到这儿,他又欢笑起来了,“所以逃走了。可否请你去照顾她一下,老嫂子?”

    古米治夫人点点头,就走了。“如果这不是我生平最快活的一个晚上,”裴果提先生说着,就跟我们一道坐在火炉旁边,“那么我是一只蚌——甚至连一只煮熟的蚌都不如了。这个小艾米丽,先生,”他低声对斯蒂福说,“你刚才看到她在这儿红着脸的——”

    斯蒂福不过点了点头;可是他的表情表示他十分感兴趣,并且分享着裴果提先生的情绪,所以后者好像回答他的说话似的说道:

    “当然喽,就是她,她是这样的。谢谢你,先生。”哈姆对我点了几次头,仿佛他也要说这样的话似的。

    “我们的这个小艾米丽,”裴果提先生说道,“在我们家里所占的地位,只有一位眼睛明媚的小姑娘才做得到。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从未有过儿女,可我最疼她。你懂得吧!我疼得不能再疼了!”

    “我完全懂得。”斯蒂福说。“我知道你懂得的,先生,”裴果提先生答道,“再谢谢你!大卫少爷,你还记得她本来是怎样的;你可以自行断定她现在怎么样;不过你们俩都不能充分知道,她在我的心中是怎样的,在过去、现在和将来。”

    裴果提先生又用两手抓乱了他的头发,然后把两手分别放在他的两膝,继续说道:“有一个人从我们的艾米丽的父亲淹死的时候起,就认识了她,一直看见她——无论她在孩提时,她做少女时,她成为妇人后。这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他并不好看!”裴果提先生说道,“是跟我自己差不多的胚子——粗鲁——风吹浪打得脸黑皮粗——浑身一股子盐腥味儿——可是,总的来说,却是一个心肠正直的忠厚的汉子。”

    我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哈姆这时那样厉害地咧嘴大笑。

    “这个可喜的海员无论到哪里去或做什么,”裴果提先生说着,他脸上的欣喜达到了最高潮,“他总是对我们的小艾米丽失去了他的魂魄。他整天跟在她屁股后转悠,听她使唤;吃不香,睡不着,闹到最后才把事情挑明。于是,你知道,我可以希望我们的小艾米丽早日结婚了。无论怎样,我可以希望看到她跟一个可以保护她的忠厚男子订婚了。”

    裴果提先生单纯而诚恳地挥动着他的右臂,好像在对市内的灯火挥手告别似的,于是他跟哈姆相视着点了一点头,继续说道:

    “嗯!我劝他去跟艾米丽说。他个子很大,可是却比小孩子还要难为情,他不愿去说。所以就由我去说了。‘什么!他吗!’艾米丽说道,‘我们这样亲密地相识了这么多年,而且这么喜欢的他吗!哦,舅舅!我决不能嫁给他,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跟她亲了一个吻只是对她说道,‘亲爱的,你肯直说是不错的,你可以自行选择,你自由得像一只小鸟。’”“于是我回来对他说道,‘我很希望能够是这样,可是却不成功。不过你们俩仍可像过去那样,我要对你说的是,你当像一个男子汉,照老样子对待她。’他跟我握着手,对我说道,‘我愿意这样!’他真的这样——守信而有丈夫气——两年来如一日,而我们在家里的情形也跟以前完全一样。”

    裴果提先生的脸上,刚才曾随着他的叙述的各个段落而变化着表情,现在又像以前一样洋溢着喜气了。他打湿了他的两手,把一只放在我的膝上,把另一只放在斯蒂福的膝上,时而向着他,时而向着我讲了下面的这番话:“忽然间,有一天晚上——也可说是今夜——小艾米丽在工作完毕后回来了,由他陪伴着!这有什么稀奇呢,你或者要说了。是的,这没有什么稀奇,因为他好像一个弟兄似的每天照顾着她——在天黑以后,在天黑之前,时时照顾她。”

    “可是这粗鲁的汉子,他握着她的手,欢喜地对我喊道,‘看哪!这是我小小的未婚妻呢!’她也一半大胆、一半害羞地,连哭带笑地说道,‘是的,舅舅!如果你赞成的话。’‘如果我赞成的话!’我狂喜地摇摆着自己的脑袋说,‘主啊,仿佛我会不赞成似的!’‘如果你赞成的话,现在我是比较镇定了,我已想得更明白了,我愿意尽力做他的好妻子,因为他是一个可爱的好人!’于是古米治夫人,她好像做戏似的拍着手,你们这时就走了进来。‘啊!这下子真相大白啦!’我说——‘你们走了进来!事情就发生在这个钟头以内,而这个就是将要跟她结婚的人,当她学业期满的时候。’”

    裴果提先生不胜欣喜地打了哈姆一拳,以示知己和友爱;哈姆被打得趔趔趄趄,但觉得非对我们说几句话不可,就吞吞吐吐地说起来了:“她不过你那样高的时候,大卫少爷——像你第一次来时那样高的时候——我就想着她长大起来将是怎样。我看她长大起来——两位先生——好像一朵花。我愿为她牺牲我的性命,大卫少爷,哦!我心甘情愿!她对我胜过两位先生,胜过我生平所需要的一切。我——我真心爱她。全国没有一位先生——就是四处的海上也没有——能比我更爱这位少女,虽然有不少的普通人——会把他的意思——更明白地说出来。”

    看到像哈姆这样结实的一个人,现在竟因了他对他心爱的美人儿所抱的强烈情感而战栗着,真受感动。

    “裴果提先生,”斯蒂福说道,“你是一个十足的好人,理应一直快乐得像今夜这样,我敢担保!哈姆啊!我衷心祝贺你,这个我也担保!雏菊,你把炉火搅动一下,使它旺盛起来。裴果提先生,你要是不能把你那娴雅的外甥女叫出来,那我可要告辞了——我为她腾出角里的这个空位来。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你的火炉旁边是不该有什么缺口的——尤其是这样的一个缺口,就是把印度群岛的财富全给我,我也不干!”

    因此裴果提先生就到我从前睡过的房里去迎接小艾米丽。最初小艾米丽不肯来,于是哈姆也去了,不久他们就带了她到炉边来,她非常羞怯而不知所措,可是稍稍过了一会儿,她就比较镇静了。艾米丽在整个晚上说得很少,她只是看着、听着,她的脸色逐渐兴奋起来,她显得很迷人。

    我们告别时已将近夜半了。我们吃了一些饼干和风干的鱼,作为晚餐;斯蒂福曾经从他的衣袋里摸出了一满瓶杜松子烧酒来,拿给我们几个男人喝了个精光。

    我们分手时都很快活,他们大家都拥挤在门口,尽量照亮我们的路,这时我看到小艾米丽的可爱的蔚蓝的眼睛正在哈姆后面张望着我们,而且听到她那温柔的声音在叫我们路上小心。

    “真是个叫人着迷的美人儿呢!”斯蒂福挽着我的胳膊说,“嗯!这地方真稀奇,这些人也稀奇,跟他们混在一起会得到一种新奇的感觉。”

    “咱们也真幸运,”我答道,“恰巧来亲眼见到他们订婚的欢乐光景!看到了这个,并且像我们这样分享了他们的淳朴的欢乐,这是怎样的快事啊!”

    斯蒂福随即轻快地唱起裴果提先生的歌儿来,我们就用快步走回亚茅斯市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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