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进自己的房间,又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黑暗中,周晋诺只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墨盘,一点点的压过来,将最污浊、也是最纯粹的黑,全都泼洒在他的身上,然后又一点一滴,沁进血里、沁进骨里,淌过心尖。
他不是我儿子。
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说话?
我的儿子,看着我的眼里,怎么可能只有讽刺和冷淡?甚至,还有一丝丝隐忍的恨意?
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微微握紧,周晋诺蓦然闭上眼。
漆黑的视野里,仿佛还能看到可岚那张清丽却苍白的脸,如同一朵只在夜里盛开的白蔷薇。
仿佛还能看到,她星光似的眸子里一片死灰,唯独那份近乎嘲弄般的憎恨分外刺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有冰冷的汗意从周晋诺的体内沁出一般,令他硬生生打个了寒颤。
“先生,秦总来找您。”门外,管家敲了敲门。
周晋诺深吸一口气,等自己的气息稳定下来了,才说:“让他进来。”
门开了,映进来一丝光线。
秦聪顺手把灯开了,走过来,把手里的账单交给他:“我看到阿召走了,他们说你们在书房吵了一架。”
秦聪是可岚的弟弟,阿召的舅舅。当年可岚走了以后,为了补偿她,也为了封住秦家人的嘴,周晋诺就把以吻封缄交给秦聪来打理。
想到当年的事情,又想到自己那个性情奇怪的儿子,周晋诺一面低头查账,一面自嘲似的叹口气:“他那个性子,我们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秦聪尴尬地笑笑:“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谁?”周晋诺微一皱眉。
“你父亲。”
唇角轻轻一扯,周晋诺的眉峰里竟隐匿着丝悲凉:“这就是人生的妙处,终有一天,你会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那个人。”
秦聪看着他,目光里有一丝不悦:“所以你就强迫他接受一段他并不认同的婚姻。难道你忘了,你年轻的时候,也曾对此深恶痛绝?难道你忘了,我姐姐,也曾经是一个陪酒女?”
脸色微微一沉,周晋诺放下账单,站起来:“可岚死的时候,我身上最好的那部分情怀也随之而去了。”
秦聪一怔,垂下眼,想到姐姐的死,有一丝泪光在其中闪烁。
“我年轻的时候不懂我父亲。现在才明白,在其位,谋其政,爱情如昙花一现,无论美好伤痛都只能永埋心中。可是,能紧握在手中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的,永远就只有权力。”
周晋诺并没有看到,他走到窗口,声如叹息:“希望阿召,有一天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窗外细雨连绵如针,针针扎进他的心头。
“这世上,不该有第二个可岚。”
“……也不该有第二个我。”
啜下红宝石般殷红的酒液。
周彦召静静地靠在房车的沙发上,目光深如井水。
他很少喝酒,更很少喝醉。
都说人生难得一场醉。可是就连醉,在他的生命中,都是一种很奢侈的事情。
“周先生,您不能再喝了,该回家了。”曾彤在一旁轻声地劝。
周彦召搁下杯子,淡声说:“先不回去。”
曾彤微微皱眉:“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医院。”
曾彤微微吃了一惊:“您不是已经决定——”
“我给过她一次机会。她把握不到,这不怪我。”周彦召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好似没有情绪。
车于是开往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宁染不在,阿兰被护士借个理由支开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谭惜一个人。
看到周彦召时,她蜷缩着身子,躲在床的一角,目光惊栗愤怒犹如濒临悬崖的小鹿:“你还想怎么样!斐扬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以为呢?”吩咐曾彤把门关好后,周彦召慢慢走过来,坐到她的床边。
双手紧紧攥住身侧的床单,谭惜睁大眼睛,瞪着他:“如果你要报复我,因为你的爱人被人伤害了,所以来报复我,那么,现在我最爱的人也已经变得生死不明了,你还不满足吗?这些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我最爱的人……
周彦召的眼倏然一黯。
“不够。”
微微动起薄唇,他按住她纤瘦的肩膀,蓦地吻下去,缠绵悱恻,不死不休:“怎么可能够?”
“你放手!放开我!”
尽管浑身软绵绵地如同踩在云端,可谭惜还是拼了命一把推开他。
“我不会再对你妥协了!我答应过斐扬,这辈子再也不跟他分开,他活着,我是他的人。他死了,我就跟着他一起死!”
如同高度防御的小兽般,谭惜倏然向后退,双眼紧绷着,语气是毫无软弱的嘶喊。
浓郁的夜色里,周彦召的眼神也渐渐浓郁得深不见底:“他还没有死,不是吗?”
谭惜的脸色刷地变白。
“你知不知道,最有可能救活他的那个人,是我请来的?”
心口处涌上了一种冰冷的锐痛,谭惜暗暗捏紧手指,紧张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不是因为好心。”
漠然地看着她,周彦召的声音缓慢,却像是一把钝的刀,慢慢磨割着谭惜的心窝:“不这样,你又怎么会乖乖地,跑回来让我折磨?”
灯光下,他明亮的脸让人感到眩惑无边。
谭惜的眼前也一阵阵地发晕,她拼命咬紧了下唇,好半晌,才绝望地骂出声来:“你不是人!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眼神蓦然间暗下来,周彦召久久地望着她。
怪物?
恍然间,父亲的唾骂似乎也还在耳畔……
一道凛冽的风吹开了窗子。
透着寒气的雨丝漫进来,一丝丝,如同毒药般,沁入周彦召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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