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冷雨中,周彦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漆黑的睫毛慢慢颤动着,好像清冷,隐隐的,却似有一种暗烈的情愫在里面。
“文晟的死,我不会原谅他。可我也忘不了,文晟遇害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地赶过去看他。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那段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拯救的最后时光里,会是多么的孤独无助?如果那个时候,作为妈妈的我,能够陪在他的身边,他会不会走得安心一点?只要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原谅你爸爸!可也正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想让这种错误再继续下去。”
声音里有几分激动,萧宁的目光继续审视在周彦召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也承认,包括你爸爸,我们都不是,可我们之间斗了那么多年,只是跟人在斗。而你呢!虎毒还不食子啊,连自己的亲生爸爸都弃之不顾的人,那不是人,是禽兽!”
窗外,雨声连绵。
窗内,房间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眼看着门被秦钟缓缓地关上了,周晋诺皱了皱眉,仔细地品味着他方才的话,心慢慢地下沉:“阿召呢?”
秦钟挑了挑,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缓步走到他的病床边:“阿召现在正忙着呢,他心爱的妻子跟人私奔了,他忙着去捉奸,哪有空来看望你啊。”
“你说什么?”一瞬间,周晋诺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有什么难以掩饰的暗流在翻涌。
“是不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好像似曾相识?”在床沿边坐了下来,秦钟抬眸,淡淡笑着,仿佛在诉说一件跟他毫无关联的事情,“同样的事情,你跟我姐姐也做过一遍吧?”
胸臆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甚,周晋诺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把阿召怎么了?我给你的那份遗嘱呢,你交给阿召了没有?”
“你放心,我会交给阿召的。但不是现在,而是……”秦钟转眸,看着他别有意味地轻笑起来,“在我篡改了那上面的东西以后。”
雨渐渐大了,落在地上击起白茫茫的水雾,天地一片苍然。
急促的雨声中,黑色宾利缓缓行在路边,车里,周彦召微侧过脸,透过水汽氤氲的雾霭,遥望着那栋风雨飘摇的别墅。
雨刷,勤快地刷洗着车窗玻璃,规律的节拍仿佛是谁的心跳,急促又狂乱。
仿佛看出了他眼中的心事,曾彤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自从萧宁来找过他之后,他就变得愈发沉默了,她几乎能明显地看出他眼中的悸动。
可是他是谁啊,他是周彦召。以周彦召的脾气,就算是被说动了,也不会轻易变现出来。就算是后悔,也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这个人,就是太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强弓易折,有时候曾彤真怕,有一天时刻紧绷的他也会全线崩溃。
就拿今天来说,周彦召明明已经想去医院了,可还是固执地要按原计划去找谭惜。现在车行在路上,偶然路过了周晋诺的宅子,他又忍不住停下来,沉默着打量。
“要进去看看吗?”不忍再看他这个模样,曾彤小心翼翼地在身边提醒着他。
周彦召这才恍过神来,他回过头,落下的黑睫悄然掩住了眼底的情绪:“不必了。”
他越是这样,曾彤越是不放心,她十分通情达理地劝他:“您去吧,我听说庆嫂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给您父亲送饭,兴许现在还在里面。您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正好也可以问问她。”
见他眉端依旧紧蹙,曾彤又说:“谭小姐那边,我帮您去看一看。有什么事情再通知您,好吗?”
低头,微微思忖了片刻,周彦召终于还是“嗯……”了一声。
雨淅淅沥沥地,浇淋在鹅卵石的小径上,小径的旁边还有一排并不搭调的青石板路,那是周晋诺特意为儿子修建的。
平整的石板,微微冰凉,周彦召一步一缓地走在上面,心也有些发凉。
进屋的时候,庆嫂拿了保温饭盒正要走,迎面赶上他不免吓了一跳:“阿召,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周彦召收起了伞,静默地打量这间屋子,就在不久前,他还和谭惜一起坐在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现在想来,当时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还剩下些谁?
庆嫂并没有留意他的神色,只是放下手里的盒饭,匆忙从他手中接过伞,又招呼着他往屋里走。
周彦召也没急着进去,而是走过来,打开盒饭的盖子。看到里面金黄黏糯的鸡蛋羹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给他吃的东西?怎么只有这个。”
庆嫂顺着他的目光瞅了一眼,轻声道:“他肠胃功能恶化的很严重,现在只能靠一些流食来补充体力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心缓缓地一揪,周彦召沉默着把盖子重新阖上:“他……现在好吗?”
“很难说,大约不太好吧。”
庆嫂叹了口气,觑见他微微暗沉的神色,又怕他多想,便急急改了口:“一个老人家,一个人呆在医院里,照顾他的人都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应该很孤独吧。我常听他叹气呢。”
手缓缓地搭在桌沿,又无声地攥紧了。
周彦召低眸,眼若黑潭般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低的犹若蚊喃:“庆嫂,你告诉我,爸爸是不是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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