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总是会想,他这一辈子勤勤勉勉,没做过什么错事,要是让人知道他做了假证,囡囡和他老婆该怎么做人呢?
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令人唏嘘。
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借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纠结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会狠下心一直瞒下去。可当他听到了别人的议论,听到谭惜现今的处境,他忽然发觉,他再也无法将心狠下去了。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身上,一根拔不掉的刺,现在他终于拔了出来,虽然悔恨还是在心里成倍地扩大着,却到底有了一个解脱。
然而,他是解脱了。
这一根刺又转而扎进了谭惜的心里。
谭惜怔怔地想,她竟是误会了周彦召吗?那么,“秦钟……”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遣散了房间里的所有人,心里的乌云更加繁重。
也不知就这样躺了多久,门又响了,进来的人步伐很缓,一步一停。
知道来的人是周彦召,她侧了个身子,坐起来:“陈厚来找过我了。为什么在我怀疑你的时候,你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周彦召便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双手覆住,似乎想让她暖一点:“你想听吗?”
这么久以来,谭惜第一次没有推开他,只是低声地回:“想。”
周彦召没有说话,半晌,移开手掌,缓缓地说:“因为,那个派去强、暴沈卿卿的歹徒的确跟我有点关系,只不过,他不是我派去的,而是我爸爸派去的。”
谭惜心里一怔,本能地将脸朝向他,又记起自己蒙着纱布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免苦涩。
而耳畔,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像是压抑了很久,此刻才解脱般地吐出:“为着这门亲事,我跟他大吵过一架。其实我也有想过一些拒绝的办法,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出了那样的事。起初,我怀疑是舅舅做的,他一向很疼我。也是最近,我才知道,这其实是爸爸做的。”
谭惜咬了咬唇,没有吭声,默然地听他继续下去。
“给你父亲钱,让他当替罪羔羊,也不全是沈总的主意。是爸爸为了安抚他,才让舅舅打钱给你父亲,包括陈厚的封口费,也是这么来的。还有你上大学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围在巷子里,那次是因为你父亲知道你过的不好,反了悔,想要翻供,舅舅就找人截住了你,利用你来威胁他老实一点。甚至后来他在监狱里自杀,多半也是因为上次你的事情刺激到了他,他害怕旧事重演,为了保你安全……就只有一死。”
周彦召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倦,也是这一刻,谭惜才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所以你让我发誓,这件事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没办法发誓。说到底,你爸爸的死,确实跟我有关。”
谭惜怔在那里,茫然地直直地坐着。心中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居然是这个结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扯了扯唇,嘲讽地笑了笑,感慨命运再次戏耍了她。
谁说一切不是冥冥注定呢?
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一些人,顷刻间就能改变另一个的命运。她的命运,就是这样被人改了又改,变了又变,尽管她一生都在反抗,却也一生都无从反抗。
她这样反抗又是为了什么?
看她如此神色,周彦召也垂下了手,心里有句话如同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抬头,又看向她,他张了两次嘴,终于把话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谭惜,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安心养伤,至于孩子生不生,婚离不离,等你伤好再说,好吗?”
谭惜只觉得鼻子猛地泛酸,眼睛像是被强光刺激,她记得她现在不能流眼泪,所以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又故意翻过身,强忍着说:“我很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好吗?”
周彦召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了身,又一步一缓地走了出去。
直到门被他阖上时,谭惜才低下身,将脸埋在枕头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流眼泪的,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医生已经反复嘱咐过她了。可是忍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她想,算了,瞎就瞎掉吧。
一个人如果连哭的权力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后来周彦召还是每天都来,她心情好,就跟她说说话。她心情不好,他就一言不发,只是坐着陪她,出奇得有耐心。
有时候谭惜烦了,揶揄他公司是不是倒闭了,怎么每天都这么闲在她跟前不停地晃。
他就死皮赖脸的说,如果她愿意他这么晃下去,公司倒闭了也行。
再后来谭惜索性不理他了,他一来她就撵他走。
撵了几次之后,他好像真的走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本以为总该清净了,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谭惜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她的月份渐渐大了,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也该决定了。
说实话,虽然狠心的话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但那多半是发泄的气话,真要她打掉这个孩子,她还是有万分不舍的。
从前,她想着周彦召那么混蛋,让她失望透顶,实在不该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尤其是血脉的牵扯。
可是得知父亲案子的真相后,她对他的恨,倒当真少了许多。
她想,她已经不恨他了,只是觉得失望。因为他屡次的猜疑,和屡次的暴躁行径,而感到失望。
她也渐渐相信,他心里大约是有她的,可她已经爱怕了。也爱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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