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开始毕业实习,我选择了小芳家所在地的姚家镇周家湾村小。
我知道就算去了周家湾村小实习,也见不到小芳。小芳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隐痛的伤疤,我几次都发誓不再想小芳,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小芳。我想,就算是去周家湾重温一遍当年走过的路,那条熟悉的小路。
我大概有做教师的天赋,在看了优秀教案和全国著名教师的课堂实录后,我把自己关到宿舍里,经过几天的努力,设计出了一点也不逊色于他们的教案。一走上讲台,面对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我就知道自己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
有一个叫齐莉的女孩子,聪明伶俐,很听话。我见她穿那种朴素的棉布长裙,套一双干净的球鞋,白色的袜子。齐莉叫老师叫得很甜,而且叫的时候总是仰着那张甜甜的笑脸,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确信班里的几个男生都被这小女孩的笑脸倾倒了。而我对齐莉的喜欢显然有些过份。甚至为了见这个小女孩,我会每天早早地去,进门先去看她的位子,如果找不到她,我就会万分失望。
我感觉自己也许对齐莉的婘恋有些过头了,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很低级,很堕落。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内心涌动的冲动,我试图冷静地警告过自己,齐莉还是个小孩,决不能在这件事上犯错误,于是下决心不再想这个小女孩,但当我每每细嚼和齐莉的关系时,我总感到十分茫然。
无论是在做饭、批改作业的时候,还是在返回学校宿舍的小径上,我的脑海里总闪现出朴素的棉布长裙,一双干净的球鞋,白色的袜子。那是深秋季节,淡淡的雾里,下着蒙蒙细雨。我到宿舍门口水池中洗碗,一眼就瞥见了齐莉,映入我眼帘的便是那件朴素的棉布长裙,还有那双干净的球鞋,白色的袜子。我没勇气端详她的模样,只能等她转过身去,目光一直送她消失在操场上的人流里。
我的心开始捕捉她。只要她在学生堆里出现,我的目光一定能搜寻到朴素的棉布长裙,一双干净的球鞋,白色的袜子。渐渐地,我已不借助目光,而光凭借直觉就能知道她迎面走来或者和我擦身而过。上课时,只要齐莉的影子在门前窗外一晃,我的心就不由抖然一动。此后我对齐莉的关照令同班的学生羡慕不已,齐莉背不了课文或默写不了生字,我从来都不罚她,相反,其我的学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不是被我撵出去站在教室外晒太阳,就是被罚抄几十遍生字,有的学生还被罚一个人做一星期的卫生值日。我发现齐莉的除了语文学得好,其它功课都很差,为此班主任和其它课程的老师都批评过她。我发誓要让齐莉在班上冒尖,就特别在放学的时候抽一两个小时为她单独补习。果然,齐莉很快成了班上的姣姣者。
有一回班主任委托我把全班的学生的座位重新调整一下,排座位时我就让齐莉在前排离自己比较近的地方,这样便可以放肆地侧看她的脸庞、刘海和乌黑的眼睛。学生在做课堂作业时,我就偷偷地望着她,心里满足、愉悦、舒畅。甚至有时候到了她干什么,我都要费尽心思去猜、去想,最后到了连她的书包、书桌都令我神往。有时候我借巡视的机会,故意擦着她的胳膊走过去,或者借给她讲作业的机会,坐在她身旁,将脸贴近她的乌发,我就觉得心里揣了“鬼”似的,耳好热,脸好烫。
班里有个叫大赖调皮鬼,专爱到女同学那里捣乱。我把燃着的烟头放进齐莉的口袋里,有时候还把抓来的昆虫放进她的书包里,洒扫地时故意不扫她桌下的那块地,还装做无意的样子洒她一板凳水,见她皱眉佯恼,大赖就窃窃地笑。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就找了机会收拾我,以我作业没完成为名,拿起教棍狠狠揍了我一顿,并且还当着齐莉的面儿,故意大声喝斥他:“学习没本事,欺负女生你到有一套,以后我若再见你欺负齐莉,我就打断你的手!”大赖哭喊着,表示再也不敢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齐莉,看到齐莉微笑着飞红了脸,低头不语,这一回更让我心底掀起一阵涟漪,而“大赖”直到最后还觉得那一顿打挨得不明不白。
正是临近期末考试的最紧张阶段,又值炎炎夏日,每天上课都很辛苦,因为复习时就等于要把曾经讲过的课再重新讲一遍,我每天只有三课时,要讲三个课目,忙三迭四的狼狈可想而知,可就是在这时候,我的心时常“抛锚”——可以说,我对齐莉的依恋已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早晚看不见她心里就空荡荡地发慌。我不会画画,对着她的背影,我却不厌其烦地描摹,即使再糟的图样,我也要夹藏在备课本里。我会写点小诗,竟也吟吟哦哦:我把心事托给萧萧风鸣/伴着如怨的歌声/让你梦中听到它低吟/今夜,你是否静静入睡/我已把思念化妆成风铃/偷偷点缀你七彩的梦境……就这样,隔一天就是一首,全是歌颂齐莉的。我有一回甚至暗许,等有朝一日齐莉长大了就一定会娶她。
两个月的实习结束,告别时,我感到心在隐隐地疼。忘不了那一天下午,暴雨把景物洗刷得好美、好雅、好宜人。东边依然雨雾迷蒙,西边已是斜阳朗照,一道彩虹自山巅而降,横天孤卧,引人浮想联翩。她被这“西边日出东边雨”的美景吸引住了,站教室门口的水泥石阶上,忘情地望着。我和前来送别我的学生说着话,时不时地把痴情蜜意的目光频频送给齐莉。要分手了,天下着蒙蒙细雨。齐莉嫣然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我的手上:“马老师,这张照片送给您作个纪念吧。”看着她小巧玲珑的手,我真想握住她,谁知我却连一声“谢谢”也没道出口,就转过身去。我心里有“鬼”,所以最怕在众目睽睽地场所让别人看出破绽。齐莉撑着花雨伞,消失在淡淡的雨雾中,我悄悄地尾随在她身后,直走到校园门口。
我把齐莉给我的照片装在口袋里,课堂上也要一遍遍地拿出来端详。我走火入魔一样地想念她那美丽的眼睛,那红润的双唇,那白嫩细腻的肌肤。甚至有几次,我跑了很远的路去她学校附近,盼望再能见到她。
对齐莉的依恋给了我强烈的盼望毕业走上讲台的冲动。
10任教
已是初夏时节,大学临近毕业,身边的人都忙碌于未来的爱情和工作,只有我的心里一片澄明寂静。一场凶猛的暴雨经过这座城市,傍晚的天空是病态的灰白。霓虹亮了,灿烂得撩眼。我孤独地走上高高的天桥,风裹着雨的气息吹过来,我居然感到冷,身子微微地颤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被放逐的风筝,无止境地翻飞,忘了来时的路,也无法驻留。
不少同学行色匆匆出出进进,时时刻刻传出某同学通过某人找了县里或局里的某个人,要留到郾城某校任教的消息,这使所有的人心里都荡起波浪,象地震前的一窝小老鼠一样焦躁不安。我还听说小芳也奇迹般地留在了郾城,在市里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我有些颓然,我搜索遍整个大脑,也没有搜到任何一个能和“权力”沾上边儿的亲戚。
在我人生处于重要转折点时,只有等待,那种不安而又激动的等待。在教育局早就根据种种因素把大家分成三六九等,把大家的派遣单写好的时候,我还在梦想着能够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自己被分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好单位。
天上不会掉陷饼。我分到了离家十几里地的试马镇的中心小学任教。
去报到那天,正赶上下课,满校园的孩子欢蹦乱跳,从孩子堆里穿过时,心里万分激动。我默默发誓,把他们中的任何一群交给我,我都会为他们呕心沥血,鞠躬尽力,死而后已。
从家到学校约有十多里路,我极需要一辆自行车。我给爹娘说了,可家里竟然拿不出二百块钱。贫穷再一次刺伤我,致使我对着父母竟然发起脾气来。
爹板着面孔说:“咱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么?别说二百,就是二十块钱也拿不出来。这二年,你二哥也不在外边打工了,在家里务农,我二年了连一件新衣裳都没穿过。你现在参加工作了,自己去想办法去,别再来烦老人。”
我神情沮丧地说:“爹,我才工作,就算挣钱也要等到月底发了工资,我现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路又那么远,我上班实在不方便,你好歹帮我度过这个难关,等我发了工资就补上,现在没自行车,叫我怎么上班?”
我娘听说,脸色又变得异常苦涩。
二哥听说了,就出来帮腔:“爹,你就出去给我借上二百块,我没车子怎么教书。爹,这钱我来还,我在家里还要做点别的,一两个月凑凑就有了,爹你就不要担心。”
农村找私人贷款要找保人,少不了在人前低声下气,我爹找保人的过程中一定是受了些小挫折,一辈子贫穷又死要面子而且脾气暴躁的我,一进家们就把贷到的二百块钱气冲冲地扔到我的怀里说:“你这犟脾气得改改了,推日月不像推磨那样简单。弄不好,你只会光着屁股推磨,转圈儿丢人啊。会水的鱼儿也能让浪打死——”
我抱着钱,望着爹干瘦的背影,又气又委屈,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半年后,学校为了照顾我,特别把另外两位语文老师的一小间办公室分给我当宿舍。刚刚开学,暑假里被人打碎的窗户玻璃还没有换上新的,每到晚上,恶毒的蚊子聚集成堆,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天棚。我只好搬把椅子,就在操场坐着等待天明。同时分到这个镇的还有邻镇的某同学,那天我爹来请镇上的副镇长和教委一班人喝酒去了,整个校园里就我一个人。
我的脑海里又不安分了。我幻想着一个美丽如小芳的女孩子到身边来陪我,还对我说她是怎样地爱我,两眼含泪无比尤怨。她的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落到我脸上冰凉冰凉的。我在幻想中安静地睡着了。
我醒过来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啪啪地落着雨点,轰轰的雷声从北边滚过来,闪电撕破天空,周围的树木和房屋显得面目狰狞。我搬着椅子跑到前后院间的门洞里,空气湿润而冰凉,我缩在墙角里又冷又怕,活像一只丧家犬。无奈的思绪跟随着我,在如林的往日中漫步,就连每一颗树仿佛都有我目光的折痕,雨季离去与归来的脚步或浓或淡,或急或慢,或悲或喜。雨季来临,我渴望变成一座望穿秋说的山峰,任风雨洗礼千遍。在我干渴的双眸里,雨花一无尽处地开放,我打着一枚滴风漏雨的小伞逃离夏日,不经意地,周围的世界就这样渐渐老去。
秋天的蚊子更加凶猛。天亮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蚊帐。衣兜被翻得底朝天,才找出八块钱。我问过了,那蚊帐最贱的也要十八块钱。愁眉苦脸的我被同事发现了,我在同事的友好提示下去找校长借钱。
“现在这些师范生是越来越狡诡,刚毕业就知道有钱不花借着花。”校长抬起满脸胖乎乎的肉,双眼挤成了一条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听了校长的话,我并没有生气,反而知足地笑笑。校长的话毕竟满足了我其实“有钱”的虚荣心。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家是多么贫穷,在所有的人面前,我有一种自卑和忧郁。我宽慰自己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就好好儿工作,要被人看得起,你就必须努力,而且别无选择。”
走上讲台,我有一种鱼儿入水的喜悦和自信。
面对一双双明澈的眼睛,放轻脚步在他们沙沙的书写声里巡回。
下了课我常常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男孩子在教室前的空地上飞跑,看女孩子在教室前边的白杨树下跳皮筋,一边跳一边唱。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学生的老师,也不去学其他老师那样板着的面孔,更不去研究如何让学生怕我。我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伙伴,有许多的时候我在思考如何讨得他们的喜欢。
我不想逼着他们去学习,而我更多的是检讨自己,如何能让学生喜欢我的课,喜欢学习本身。我不想树立作为老师那种非同一般的高明形象,反而还经常拿我自己和学生们对比,我对学生们讲自己上五年级的时候,曾经把人家的南瓜挖上洞,填进石头去,自己还经常扎破别人的自行车的轮胎,还往别人家的锁孔里塞过泡泡糖。
我相信自己带的学生懂事早,相信他们现在就不做这样拙劣的事情。我在老师们的眼里也许不像是个好老师,但我自信自己在学生眼里是最好的老师。工夫不负有心人,我通过努力,以自己的勤奋和智慧证明了我在教育工作方面的才能。我带的第一班学生语文成绩原来在全镇是第十二名,第一学期结束时,全班的成绩就成了全镇第一,可以说,我的课堂改革进行得十分顺手。
第二年春天,县教育局组织各乡镇的教师代表来学校听课,对我的课给予了高度评价,并且点名要我参加了全县小学语文教师讲课竞赛。在这次竞赛中,我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一等奖,教育局教研室还带我巡回十五个乡镇为老师们上示范课。
我没有放弃当作家的梦想。
每次进县城,我首先去书店里。面对一橱橱散发着墨香的书籍,我就象贪婪地看着一堆金币的葛郎台,两眼放光。我的手指在书脊上滑过,心里涌起亲切和激动。可惜我手里的钱不多,只恨不能把整个书店都搬回家去。虽然书价太贵,可是每次我总要狠狠心买几本。在细雨斜织的夜晚,或者在冷气逼人的冬夜缩在被窝里看书,总是让我心里有着莫名的幸福和充实。
我在枕边备下纸笔,一边看一边想,受到启发就立即爬起来把那些句子记下来,有时会为自己的构思激动得彻夜难眠,披衣下床,伏案写作。我几乎什么都写,散文、小说、诗歌、通讯,只求能变成铅字。
终于有一天我的名字变成了铅字印在市报上。
我的处女作叫《一帧照片》,是我在某个深夜突然想念实习时教过的学生齐莉时而一气呵成的。同事告诉我时我正在上课,竟然禁不住旁若无人般地哈哈大笑。学生们都露出了胆怯的目光,我当时的失态一定吓坏了他们。
从此我的名字时时在市报上出现,那些小小的豆腐块给我带来了莫大的信心。我隔三岔五就要去邮电局寄出一摞稿子,每天都心急火燎地等邮递员。我的文章断断续续地发表着,收到报刊社的用稿通知时,我兴奋得坐立不安,狂妄得无所畏惧,甚至又象当初读师范时那样,梦想成了轰动全国的大作家,不计其数的青春少女纷纷给我寄来洋洋万言的情书。
我囿于校园坐井观天,编织着许多浪漫的爱情故事。
凝望窗外/有谁能指给我重返光明的路/那永远的月光/温柔的牵引我的幻想/浴我不安的灵魂/随波逐流的日子里/日渐蒙尘/一生的流浪泊在月亮河/终不能拥达彼岸
如雪的友谊/朴素而浪漫的爱情/连同雨后黄昏的散步一起走进忆的世界
所谓美丽人生/这童话般的传说/在现实里一闪而过/窗外的世界很广袤展示无穷的诱惑/而我的诗 在其中起落/仿佛忧郁的眼神
现实总是喜欢和缅于幻想的人作对。在报刊上发表几篇小文章,除了收获点儿仅够买邮票的稿费外,并没给我带来多少实际的东西。而和我同来的那位与副镇长有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的同学,虽然教学一般,但却被调到镇上当了公务员,尽管干得是提水扫地的活儿,也让学校老师们刮目相看,我终于相信了那句“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的至理名言。
至于我,在大家眼里只是个书呆子而已。
11对象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演绎了那么多浪漫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而现实里我却屡屡碰壁。
镇教委请我给全镇幼儿教师上音乐课。在师范学校时,我最怵头的就是音乐,当时教我的音乐老师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从中央音乐学院下放的右派,在这位右派面前弹琴时,我总是紧张,一个手指总是按下两个键,最后补考三次才混个及格。教委是赶着鸭子上架,好在那些幼儿教师水平低,我总算糊弄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自称“您的学生”的信。信中说我的课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云云。这立即又给了我充分的想象空间。那二十几个幼儿教师里,的确有几个模样儿动人的。十几天里我走火入魔地研究,到底是哪个漂亮女孩会写信给我。恰巧这时镇教委又搞了一次全镇幼儿教师优秀教案评选活动,我是评委之一,至于是哪个漂亮女孩给我写的信,我很容易就弄了个水落石出。
结果让我大失所望,原来给我写信的人是镇教委一个幼教辅导员,不但年龄大,而且皱纹多。特别是想说普通话,却总盖不住那根深蒂固的方言土语,结果弄得拿腔作调,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我向天发誓,我对这个女人是一点儿意思也未曾有过。
周末,她到我办公室里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打毛衣。我就注意到她腮上还有两条蚯蚓样的青筋,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应付得头昏脑涨。
晚上躺在床上,盯着爬满了蚊子的天棚,我心想:“熄了灯天下女人都一个样儿,再不好她也是吃商品粮的。”脑子里膨胀着种种欲望,对她的身体做了种种非份之想,决心明天就接受她抛出的绣球。
只是到了第二天,我一听到她那种洋腔怪调的声音,就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突然又瞥见她腮上的那两条小蚯蚓,先前的所有念头便荡然无存了。
我就偏偏是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儿。每到晚上躺在床上,欲望又是风起云涌,我又空想着她身体的种种奇妙,于是又有了“明天见见她”的念头。就这样,我翻来覆去地犹豫了一个多月,夜晚涌起的欲望最终没能够战胜她脸上那两条小蚯蚓带来的失望。
她没有信心等下去,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再拖下去就错过了季节。夏天刚过,她就和驻地村的一个煤矿工人定了亲。听到这个的消息,我有些吃惊,于是到她办公室责问:“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怎么又和别人定了亲?”
“这有什么,定了亲那不管事的,我可以再辞了他。”她竟然不假思索地说。
回到办公室,我冷静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喜欢她腮上的两条小蚯蚓。
有好心人给我介绍了银行的一个临时工,因为不是吃商品粮的,我有些犹豫,但听说她模样儿很好,我脑子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后来还是无果而终,因为介绍人不愿再做月老。原来,那女子的家人已经悄悄地打听了我的家庭情况,毫不犹豫地把我排除在选择范围之外。
之后又有好心人给我介绍了供销社的一个售货员。
那时候供销社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售货员的地位一日不及一日。
奇怪的是,人家姑娘连见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到底是为什么?连个面儿也不肯见?你再去问问清楚,我也想想办法。”见到介绍人,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活像抗战片里汉奸的那副嘴脸。
“真是花子婆娘翻跟头,你穷折腾啥哩?人家话都说绝了,根本不行。”介绍人望着我,连连摆手,笑呵呵地说,“我看还是算了,再折腾也没结果。”
“那总得有个具体原因吧?我好歹也是个吃公粮的,还配不上她?”我梗着脖子问。
“吃不吃公粮人家根本不管,问题是人家嫌你头发乱胡子长,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走起路来头还向一边偏,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打听了你的家庭。”这一回,介绍人心直口快,我近于残酷地如实相告。
“他妈的,又是家庭!”我握紧拳头骂出声来。
家庭犹如一间高大的危房,让姑娘们不敢靠近我,又如一个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得严严实实,让我如何努力都走不进她们的视野。我认为自己的尊严在贫穷中渐渐消退,直到一点一点丧失。
“我,咱是不过就是个乡镇教师,也别给自己定太高的标准,不管人物如何,能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就不错。你想,只要俩人能过到一块儿,人漂不漂亮都不要紧,再说飘亮又不能当饭吃,你说是不是?”同事小霍警告我。
我想起了《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的一句话:“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朋友的忠告不无道理,以至于我对自己的“身价”也大打折扣。
听小霍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说:“咱没有可挑剔的,我想好了,只要人不嫌咱,咱就不挑人。”
话刚出口,外号叫“三驴子”的同事嘴里叼着烟过来搭话了。三驴子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可别听小霍乱说了,俗话说得好,种不好庄稼是一料子,找不好对象是一辈子啊,以我看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不说多漂亮,起码能看得过去,咱是知识分子,找个差不多的脸上也好看,这叫白鼻子演戏——也算是个陪衬,你看你长得这模样已经很对不住人了,若再找个丑媳妇,那不成了驴脸和猪头——丑对丑了嘛?”
我听了这番话,张大嘴巴更无语了。
小霍笑着,拉起我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哪是个人话。不要听他胡诌,找媳妇也不能光看长相,人家心眼儿好就行,这是过日子哩,又不是给人看的。”
三驴子深深吸进一口烟,把烟蒂弹出老远,站起身拍了拍手说:“媳妇一辈子就一个,不看长相看啥?俗话说,‘B是一个B,脸上比高低’哩!算了,你们不听也罢,爱找啥样儿的就找啥样儿的,反正又不是我找婆娘的。”
这话说出来,小霍和我都笑了。
小霍大笑着对三驴子说:“看那球样儿,还当老师哩,流里流气的,你这样的人在这里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吗?”
希望在一天天的失望中变成了绝望。
那段时间是最颓靡的日子,我在每个夜晚,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咳嗽。我靠这些麻痹着自己,只是希望不要去想这些事,可是越这样,这样的想法却越是泛滥。
12颤栗
直到这时侯,我才想起了依姗,那个我曾经因为小芳而伤害过的女孩。
她的头发很长,垂到腰季,松散在背后。她穿素净的衣服,化淡淡的妆。她的美丽并不张扬,却依然异常的清晰。
我估算了一下,她毕业了,并且打听到她已经分到我的母校任教。于是马不停蹄地给她写了一封忏悔信。我从未对依姗的模样儿心跳过,但却曾经无数次想念过她的善良和温柔。
依姗的回信很简洁:“如果你是在投石问路,那就死了心吧。”
虽然寥寥几个字,但如同从信纸上伸出的一只巴掌狠狠掴在脸上,我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我有点气急败坏,回了一封同样寥寥数语,但却很恶毒的信:“你误会了,说真的,我没有真正地爱过你,所以更没有投石问路的必要。”
我的回信深深地伤害了善良的依姗,在她最后的回信上有点点泪痕,依然清晰可见:“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是我一直深深爱着你,走不出你的阴影,认识每个男孩子,总是拿了你去做比较,比来比去总是找出许多的不称心。你的信伤透了我,也让我彻底死了心。”
……天哪!接到这封信,我犹如五雷轰顶,悔不当初。
我的心第一次为这个并不漂亮的女孩子颤栗。
我深知已经不可回天挽日,再做任何的努力只能是徒劳,搞不好会适得其反,更会证明自己是个虚情假意的卑劣小人。我只能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蜷缩在自己的窝里舐着自己破裂的伤口。我对依姗的“爱”是那么邪恶,而依姗呢,她对我的爱就如那一杯苦酒,也许一辈子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13相亲
我的同事老杨原来是北京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混到了这所处在穷乡僻壤的小学校。我绝对是个天才,我一直这么认为。
老杨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是显现出他的一表人才,我断定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帅哥,现在也是更加有魅力的老帅哥。猜想当时的他吸引过多少女孩回眸。正因为他有那辆爱车,才练就出一手修车的好本领,家里上上下下的车有了毛病都找他修。说起老杨的本领,他的理发手艺也相当强,下手干净利落,我的头发基本都是他负责剪的。可贵的是老杨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有着他的自信,扬言哪天下岗了就开个美发店,生意保证红火。
老杨的口才登峰造极。当同事们说我的口才不赖时,我会潇洒地一瞥:“不及老杨十分之一。”我这么说丝毫不夸张。我好几次听老杨带得四年级的课,也乐得听他的课。听老教员说,老杨经常用极其浅显的话为孩子们解释极其深奥的道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曾经一次有个学生问老杨:“中国那么穷,多造点钱出来不就行了么?”
“你要发行一块钱,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就是一块钱;你要是发行十二块钱,还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就变成十二块钱了。”老杨一生对车情有独钟,连举例子都离不开自行车。孩子们当时当然是没听懂,但后来听说都大彻大悟了:原来杨老师说的就是所谓的通货膨胀,对此我不禁大感大慨。
半年后,老杨给我介绍了一个大龄女教师,但她却有一个很好听得名字:玉萍。玉萍是以工代教,接了她父亲的班。一样吃商品粮,与公办教师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她模样儿并不出众,但却给自己定了很高的出嫁标准,以至于婚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二十七八。
我没见过她之前,已经听说过她如何敢与男教师拳脚相向。
老杨在介绍她之前,首先警告我:“要是成了你受她的气,可不要埋怨我。”
“怎么会,怎么会。”我只管憨笑着,嘴里不停地说。
第一次见面是在老杨家里。老杨在院子里烧水做饭,给我们创造说话的机会。在讲台上面对一二百教师都能够口若悬河的我,此时此刻却有些笨嘴拙舌。
“你哪一年上初中?”我没话找话地问她。
她笑一笑没有作声,只是抬头瞥了一眼。
“你哪一年参加工作?”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我再次问她。
她依旧笑一笑,还是不作声。
“你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因为对不上话,我多少有点着急。
她终于开口了,斜着眼问我:“你是查户口的吗?”
我连忙闭了嘴,盯着电视屏幕掩饰自己的狼狈。
我越是想坦然轻松,越是举止失措;越是想找话打破僵局,越是张口结舌。我偏着身子看电视,连挪挪椅子坐得舒服些的智力都丧失了,一直到老杨做好了饭菜端进屋来,这才算彻底获得解放。
虽出师不利,却败局未定。
我坚信愈是大龄女,心里愈渴望感情,所以就抱着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信念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打发学生去送给老杨,由老杨再转交给玉萍。听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马上又写了信让她带上雨衣。
下午又写一封短信:
“玉萍,今天下午发试卷,有个叫王小丽的女生出了许多不该出的错,可是我不忍批评她,因为她模样儿长得太像你。”
有一次开会,我见到老杨,只听他有些疲倦说:“你那些信我都及时转交她了,她也没说什么。”
沉默是最难确定的答案,我沉不住气,隔三茬五地往老杨家里跑。老杨为此还说过我:“你成天家巴巴儿地往我家跑什么?玉萍又不在我家里。你要真有这个心思,你就去她家,我就不信她不动心。”
“事情没有啥进展,现在就往她家里跑,这不太好吧?”我苦着脸说。
“你成天往我家里跑就有进展了?”老杨拧着脖子反问道。
“老杨,你知道我为这事儿急,你是啥意思,是不是嫌我到你家?”我有些生气了,我以为老杨话里有话,就说了几句气话回了过去。
老杨一听这话笑了,说:“不是我说你,你成天往我家里跑,我也不好意思,这左邻右舍的看见不好。”
“有啥不好?我就不能来你家了?”我不解,瞪着眼问。
“你想想,我又不是什么领导,说你来我家送礼吧,人家不信。这多年了,你也知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来两三次也没什么,你看你,七八天时间,你哪天不是要往我这里跑几趟?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老杨是什么人呢。”
“真是怪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我还是不解。
“怕就怕在我们是两个大男人。我还想娶一房媳妇呢。你成天往我这里跑这么勤,别人看见了会以为我们有问题,没听过同性恋的事情吗?我这几天就看到隔壁的王二嫂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老杨一口气说出了我的疑虑。没想到我却哈哈大笑了。
“我当什么事,就为这事?怕是你自己多心了吧?我看那王二嫂八成是看对你了,你不要误会了人家的眼神,那是对你暧昧。”我说。
“走、走、走,越说越不像话了。”老杨笑着,摆着手推我走。
“那我先回去了,就等你的消息。”
“有玉萍的信儿,我会告诉你的,你猴急什么!”老杨远远地笑着。
又过去半个月。我再次来到老杨家打探消息。
一进门就看到老杨不高兴。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没什么好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老杨摇头说:“我去玉萍家里打探,她爸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的心依然不死,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说:“她那么有主见,只要她能同意,你再做做她爸爸的工作幸许还有希望。”
老杨想了想说:“那就再试试吧,你等我的消息。”
我像一条健忘的老狗,已经忘记了小芳也曾经以家庭不同意为借口拒绝过我的前车之鉴。我并且活学活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这件事玉萍的态度是内因,她爸只是外因,外因是事物发生变化的条件,内因是事物发生变化的根据,起决定作用的是内因,我只要抓住了玉萍就抓住了主要矛盾。
于是我锲而不舍地给玉萍写信,依旧打发学生交给老杨,再让他转交给玉萍。终于有一天老杨急急忙忙跑来说:“我啊,你别给她再写信了,可惜了那几张纸,她就是死不同意,你再劳神也没用啊。”
老杨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其实这事儿不成也好,她根本就不是人脾气。”
我一脸无奈,紧皱眉头问:“她到底是嫌我什么?不行的话,我再对症下药,看能不能妙手回春。”
老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人家都拒绝了,还能回什么春,她主要是嫌你家庭困难,负担太大,嫁给你也没啥好日子过。”
常言说得好:“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我又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中。
我竟然愤恨起辛辛苦苦供我上学的家庭,恨我那不争气的父亲和母亲。人穷志短,我打算索性就不结婚不谈恋爱了,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老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讪笑说:“小马,你急个啥啊,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早晚有人会认识到你的。”老杨的安慰只能让我更加难过。
我依然做着自己的梦,妄想有一天玉萍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能够回心转意。
有一天邮递员到我办公室,本以为他是来送挂号信或者稿费的,没想到他从蓝色的帆布袋里掏出的却是我写给玉萍的那几十封信,足有一扎厚。邮递员的妹妹就是我班里的学生,而且邮递员本人也喜欢写点儿东西,偶尔还和我做些探讨,因此我们两个人很熟。
邮递员悄悄地告诉我:“昨天玉萍抱着你的信去了邮局,对邮局的人指名道姓说‘这人真是个酸秀才,这些东西拿回去让他晚上闲得慌时看’,还把你写给她的信向众人展览。我看不对,就赶忙把信收了起来,这就给你送来了。”
听到这些,我火冒三丈,我恨透了玉萍,更恨透了自己:真是不长一点狗出息,竟然也对这种水平的人牵肠挂肚。同时,我也暗自庆幸,多亏了这个邮递员当时在场,连忙收了起来,这才没让我丢人现眼。
直到晚上,我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躺在床上,我象被陷进了一种胶着体,无边无际,不管怎样挣扎都不能挪动一分一毫,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假如就这样昏睡过去,什么都不想了反而好,可是我又不能不想,心里不停地责问着自己:“犯得着吗?犯不着;你是个软弱的人吗?不是;你是个轻易低头认输的人吗?不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向软弱的自己低头,你并不比谁差,你比周围的人还出色,你教学没得说,你发表过那么多文章,全县里你这样的人能找出几个?”……
那晚月亮很好,我就放声高歌,把男高音唱的歌一支接一支地唱下去,直到我唱累了也走累了,心里不再那么郁闷了。
14邪念
我开始做起了调到县实小任教的打算。
我想到了在巡回讲课时,那位曾说我前途无量的校长,正是县实验小学的校长。于是我拿着自己的一摞获奖证书到我家里。也许是看我两手空空,校长的回答也很委婉:“你这样的人才应该调到实小来,可是调进实小的人,至少是县委常委一级介绍的。”
我以为县委常委至少也是乡镇长一样大的官,就赶忙说:“我有个同村的叔在某镇当副镇长,是个三把手。”
“县委常委起码也是副县级,有几个副县长还不是常委呢。”校长摆了摆手笑笑说。
我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我不甘心就这么下去,十几天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开始研究自己的“五步自学阅读教学实验”,又重新提笔爬格子。我像粘到蛛网上的一只小苍蝇,茫然而又不屈地挣扎,绝不放弃重新振翅的梦想。
我愈加偏爱女学生,面对她们的错误我甚至不忍批评。
有一回那个叫红霞的女孩子和外班女生闹矛盾,七八个女生齐上阵去骂人,我少有的大发雷霆,七个人吓哭了三个。她们的眼泪一下把我的火浇灭了。放学时她们约好了到办公来给我认错,让我不要生气。红霞还给我留下一张小纸条:“马老师,我们希望能天天看到您的笑脸。我们不想惹您生气。”对纯真的孩子心,我情不自禁地感动起来,整整一个晚上都在面对这张小纸条发呆。
红霞在班里异常的出众,她是一个美丽玲珑女孩,经常穿着高领口的毛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白色的棉袜,舒适的球鞋。通常她不会束头发,总是让漆黑的头发垂到腰际,瀑布般倾泻下来。风起的时候,几缕头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遮住她忧郁的眼睛。我喜欢她那双眼睛,还有她身上粉白的裙子,那是樱花的颜色,这个宛如樱花的女孩。
有一次下午自习课,红霞到我办公室里来,进门却不说话,直抹泪。
我问了好几遍,她才皱着小小的脸说:“马老师,不知为什么,我下边总是流血,我想回家找妈妈。”我看到她始终一副淡然无知的表情。
因为无数次把她想成一个成熟女人,因此,我很容易想到那是来了成熟女人的标志。我看看四周无人,于是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宿舍。我告诉她,也许是得了什么病,只有检查之后才能知道,于是就不自觉地拉下她的裤子。在她那玉润白嫩的双腿中间,我看到一抹细绒爬在那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我终于没有战胜自己的邪恶,竟然把手放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红霞惊恐地望着老师。我听到从她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我的心开始像逃命时狂奔的兔子。
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她未成年,也许那天我会无耻地占有她,就像占有依姗那样占有她。也许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许是为自己的无耻和堕落感到绝望,我惊恐地抽开手。我摸摸她的头,喘着粗气安慰她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回家对妈妈说,让妈妈帮你处理一下就好了。”
她提上裤子,疑惑地望着老师,然后跚跚地出门。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一再地叮咛她。她还是疑惑的眼神。
这让我很不放心,我屏住呼吸对红霞说:“永远把今天的事埋在心里好吗?”
红霞听话地点着头,我觉得她的眼里含着的不再是一个孩子的目光。
从此以后,我也不再单单把红霞当作一个孩子,也对她有了许多的非份之想,甚至很下流。有时候上课的时候,我故意提问题,她如果回答上来,我就会好好地表扬她,直到她脸上洋溢出骄傲和幸福的神色;如果她答不上来,我也不会责备她或体罚她。而其他的同学就难免了,不是被马老师关在教室里抄课文,就是被马老师喝斥出去站在操场上。红霞也渐渐地感觉出马老师对她的爱护,竟然更加努力,几乎以后的提问,她几乎都能回答上来。
她再见到马老师就禁不住的飞红了脸。
有一天她在教室擦玻璃,跷起脚去抹高处时,我看到她的胸脯已经有了小小的隆起。我心里有只猛兽在左冲右突。借从窗台上拿粉笔的机会,我让手背碰到她的胸脯。我似乎听到了她轻轻的惊叫,手里的抹布落到地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红霞走神了,想什么了?”红霞微微扬起下颌,明亮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红霞送作业时我叫住了她,她站在床边,我从她褂子下摆向上看,就看到了她瓷实洁白的两只桃子般的小乳。我说红霞你上床来。瞬间红霞仿佛又成了裴裴,我们蜷在在那个地窑里,光线昏暗我找不到生命出口,我说离我近点儿,离我近点儿……我在颤抖结束时醒了过来。
我为刚才的梦而万分羞愧,骂自己是畜牲,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第二天走上讲台时,我不能直视那一双双明澈的眼睛,更是不敢去看红霞。
我意识到自己对女生的偏爱有着魔鬼的成份。如果我不能控制那只魔鬼,就成了一只伤害纯真孩子的野兽。我怒视着自己,全力控制着那只蠢蠢欲动野兽,把它牢牢关在牢笼里。但类似的梦此后一次次地出现,我对自己万分恐惧,总怕自己有一天会做出不可饶恕的罪恶来。
15茹婷
五岁那年,茹婷娘就去世了。
在茹婷的记忆里,娘有一张很耐看的脸,如果她到街上走一走,就不难看出她有一副农村女人少见的好身材,楚腰纤细,玉貌花容。可是茹婷娘到街上走的时候很少。茹婷娘有病,常常靠着被子半躺在床头,吭哧吭哧地咳嗽,特别是夜里咳得更厉害,有几回茹婷半夜被尿憋醒了,只听到娘喉咙里咕噜噜地响着,断断续续地说:“倒不如死了好受,倒不如让死了的好受。”茹婷知道死不是一件好事情,就哇地哭了起来。
茹婷娘就喘息着说:“娘不死,娘要看着婷儿长大。”
可是茹婷娘并没看着茹婷长大,茹婷五岁时,娘就死了。娘的突然死去是茹婷没有预料到的,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茹婷脸上滚落。
那年刚入冬,万木萧瑟,寒天冻地。茹婷娘病得厉害,在医院里住了不到三天,医生就让回家了。出院的那天,医生怜惜地摸着茹婷的头说:“你娘回家病就好了。”茹婷爹用胶轮车推着娘,茹婷就坐在另一边,茹婷的四叔在前面拉着车。走到半路上,就下起大雪来,雪纷纷扬扬,一会儿路上就白了。茹婷仰起头,让一两瓣细雪亲上她嫣红的脸,她傻傻地笑出来。胶轮车在路上打滑,时而从路的这边滑向路的那边,逗得茹婷咯咯直笑。
茹婷娘的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喘得更严重,嘴唇也发青发紫了。茹婷娘攥住茹婷的手,说不出话来,只见两行眼泪一直流到枕头上。茹婷爹急急忙忙撵着茹婷去叫奶奶,奶奶赶来,一句话也没说,就把茹婷领到了她四婶家。晚饭是在四婶家里吃的,吃罢饭,四婶不让茹婷走,四婶说:“医生在给你娘看病,小孩子见了不好。”
第二天一早,茹婷醒来就嚷着要回家,四婶还是不准。茹婷拗脾气上来了,又是跺脚又是摔门。四婶抱着她,眼里泪就滚了出来:“婷儿啊,你不盼你娘好么?你要盼你娘好,就听婶儿的话。”四婶叫了二婶儿和三婶儿家的两个姐姐和弟弟来陪她玩。
茹婷听到街上一片哭闹声,就怔怔地问:“可是谁家死了人?”于是非要去看,两个姐姐和弟弟慌忙拦住她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我们玩骑毛驴儿。”说着就将她驮在背上满院跑。一直到了吃晚饭时,婶儿才把茹婷抱到家里。
几个叔都闷闷不乐地坐在茹婷家里,都沉着脸。茹婷看到爹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娘却不在家,茹婷抓住爹粗糙的大手,哭着问:“爹,我娘呢?”
爹伤感地说:“你娘上很远的地方看病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茹婷想娘想得厉害,撇着嘴就哭。几个叔见状,就抢着抱茹婷,你抱一会儿他抱一会儿。
茹婷在四婶家里住了许多天,几乎天天都要问:“四婶,我娘快回来了吗?”
四婶每回都说:“快了,快了。”也就是那些天,茹婷突然感觉到大人们都出奇地对她好,可是她怎么也快活不起来,一想到娘她心里就憋得慌,就坐在四婶家门口的石阶上不眨眼地看着村南桥头。过了桥就是通往乡上的公路,她确信有一天娘就突然在桥头出现。
那种刻骨的思念和孤独在茹婷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深深植入她的心底。
有一天,三婶儿家的小弟和她闹翻了,小弟虎着脸说:“你娘早死了,你娘早埋到地里了。”小弟立即遭到了大人的喝斥,骂他是胡说。但茹婷隐隐地感到娘也许真是死了。她就总是露不出笑脸来,一脸的哀伤,眼睛里瞬间噙满眼泪。到了夜里常常在睡梦里哭醒。那梦里,娘不是被风刮走,就是被水冲走了。
大概一个多月后,她被爹接回家。
晚上临睡前她又小声问:“爹,娘啥时候回来。”
茹婷爹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尽管想她干啥?她都狠心扔下咱不管了。”
她不信:“爹,我就是想娘。”
茹婷爹叹息一声懒洋洋地说:“你闭上眼别说话,一句话也不说,想你娘的样子,你就能看到你娘。”她就听爹的话,闭上眼睛不说话。
茹婷就真看到娘了,娘在山坡上走,好象是秋天,黄草那么高,几乎漫过她的头。
茹婷大声哭喊着:“娘,娘。”拼了命地去追,可是娘像没听见一样反而越跑越快。最后终于追到了,娘一回头,茹婷看到娘面目狰狞,脸上只有几个黑窟窿。她吓得哇一声醒过来。茹婷爹也醒过来了,拉开灯说:“婷儿别怕,婷儿别怕,你和爹说,你都梦见啥了?”茹婷把梦说了。
茹婷爹哄她说:“我就说你娘狠心,不让你想她,你偏不听。以后别再想她了。”茹婷点点头。茹婷爹把她搂到怀里,爹胸前没有娘和婶儿那样软软的两团儿,爹那里是坚硬的胸肌,硌得茹婷额头有些疼。
自从那个梦后,茹婷真的就不再想娘了。
没有娘只和爹在一块儿也一样快乐了。那时茹婷爹被选为柳南村支书,几乎每晚都有事,不是在村办公室开会就是到什么人家里去处理纠纷。茹婷爹门里门外都带着她,她常常在爹怀里睡着,回家的路上她就醒了,精神特别好,总是骑到爹的脖子上让爹扛着她。和爹躺到一个被窝里,她就去揪爹胳肢窝里的黑毛,爹就夸张地怪叫。闹够了,茹婷总是把额头紧紧贴在爹有些搁人的胸肌上睡去。茹婷爹开始让茹婷一个人睡,没了爹那坚硬的胸肌,她觉得自己的额头无所适从,就把枕头抱在怀里,把额头贴上去,可是枕头太软了。她眼皮直打架,却睡不着,她就钻到爹怀里,额头一贴到那坚硬的胸肌,就象有人施了催眠术一样甜甜入睡了。
每天晚上茹婷总要先在爹怀里睡着了,爹才悄悄把她挪到她的被窝里。
到了上三年级,茹婷开始分床睡了。自己蜷在那张小床上,感到整张床又大又空旷,茹婷习惯地要把头贴到爹那坚硬的胸肌上,头一直探到了空荡荡的床边,才想起是她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后来她把硬梆梆的课本抱到怀里,把头贴到书上,这才总算睡着了,从此她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茹婷爹不再象从前一样逗茹婷玩,也不再给她洗头,甚至茹婷自己洗头时让爹递给她毛巾,爹也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天茹婷象平时一样趴到爹的背上时,感到胸前一阵隐隐的疼痛。爹有些不耐烦地推开茹婷说:“你都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似的。”茹婷有些委屈,撅着嘴悻悻地躲到一边去。
胸脯上的隐痛没有消失,那痛就像和人捉迷藏,就隐隐地突然疼一下,等茹婷仔细去感觉时,却没有了一点感觉。到了临睡前又隐隐地疼了一下,茹婷把手放到胸前,惊讶地发觉胸脯上长了一个硬硬的疙瘩。茹婷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是从什么时候长起来的,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它已经长得有一个小鸡蛋那样大。同时茹婷发觉另一边也同样有一个这样硬硬的疙瘩,用手按按同样会感到隐隐的的疼痛。茹婷终于憋不住叫了一声爹,爹没应,她又喊了一声爹。
茹婷爹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问道:“咋了?”
茹婷担惊受怕地说:“爹,我胸脯上长了个疙瘩。”说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茹婷爹吓了一跳,跳下床来,伸手到她胸前摸。爹的手上全是茧,摩得她的胸脯上一阵疼。爹的手象触电一样一下抽了出来,回到他的床上,淡淡地说:“没事的。睡觉吧。”爹漠不关心的语气让茹婷很伤心。
第二天,茹婷班上一个男同学的娘住院了,听说是胸脯上出了毛病,里面有块硬疙瘩,要动手术,把整个乳房割了去,要不就连命也保不住。茹婷似乎都要吓掉了魂,也不能专心听课,瞪着黑板眼里全是泪。她特别想娘,要是娘活着,她就不会这么孤单。
放学她去了四婶家。她有六个叔,她最亲的还是四叔四婶。四叔在四十里的一个粮所里上班,十几天还不回家一趟。婶儿常叫茹婷去和她一块儿住,对她特别亲。她走进四婶家里时,四婶正要吃饭。
她进门就哭,四婶吓了一跳,问清缘由后把手伸进茹婷怀里摸了摸,噗哧一声笑了:“就你是个傻闺女,这哪里是什么病,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婶儿笑笑接着说道:“就说这女人为啥是女人,还不就是胸前这两砣儿不和男人家一样吗?”茹婷还是不放心,就说了在学校里听到的事。
婶儿摸着她的头笑道:“傻闺女,那是两码子事。你就听婶儿的话,以后这种事儿就别再找你爹了。再有个啥说不出口的事儿,你就来找婶儿。”
茹婷才知道这原来是属于女人的一件说不出口的事。茹婷真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回了家见爹也不再毛毛失失的,见爹的褂子胳肢窝绽了线,就穿了针线说:“爹,脱下褂子,我给你缝缝吧。”
升上三棵树乡中学的那年夏天。
一天早晨起床时,她惊讶地看到床单上有一片血迹,如一枚秋后的杜梨叶。她去了屋角的小茅厕,褪下裤子看到内裤上也沾着干涸的血迹。血是哪儿来的?她仔细寻找没有发现会出血的伤口。她记得昨天上体育跳木马时,感到两腿间疼了一下,拿纸一沾,果然就有一朵让她心惊胆战的花朵。她去四婶家里,四婶已经早早上坡里拔草去了。
她连忙往地里跑,一路上她感到下身粘粘的,她勉强着挨到地里,四婶一看,噗哧一声道:“你这傻闺女,这不是‘那个’来了吗?”
茹婷问道:“‘那个’是个啥?”
四婶抚摸她的头说:“你是又长大了。女人长大了就要来那个了。往后一个月就来一回。快回家,婶儿教你咋应对。”
回到家,她的裤子已经沾湿了一大片。四婶一面教她,一面给她说些注意事项:“来了那个时,不能喝凉水,不能太累了,不能生气。”那么多的不能。
茹婷疑惑地盯着四婶说:“咋就这么麻烦呢。”
四婶一脸认真地说:“嗯!女人就是要比男人麻烦。”
茹婷问婶儿说:“男人就不来那个吗?”
婶儿笑道:“傻的你,男人从哪儿来?男人就是想来也没个地方嘛。”
三天后一切恢复了平静,茹婷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麻烦事。
突然有一天正在上课时,她感到下身湿粘粘的,她听不下课去,坐在位子上一动不敢动。下了课她站起来时,看到凳子上有淡红的痕迹。那不用问,那个一定从她的裤子上浸出来了。她提上书包,挡在身后,出了校门飞一样向家跑。回家换了衣服,按婶儿教的垫了纸。她将一叠纸放进书包里,可是回到学校却不敢去厕所里换的。纸浸透了,内衣也沾湿了,纸和内衣就变得硬梆梆的,一走路,就磨得双腿生疼。她一直不敢去厕所里换纸,要跑三里多路回家换,腿都磨得不敢碰了,每月的三五天都是一场刑罚。
初二那年冬天,她开始咳嗽得厉害。到中学有三里路,她刚走出家门爬上村南的陡坡,就咳得喘不上气来。赶到学校还要上早操,对她那简直是受罪,可是她不肯对老师说,跑一阵就下去咳。有时让检查的看见了,要罚,一罚就是两圈。
那个时候她们年纪还小,把这世界的美丽还看得单纯而具体。常常在黄昏的操场上,静静地看着远远的女孩们的身影,她们的裙裾也活泼地飘起来,撩动着贴在背景上的夕阳。然后茹婷与身边同学就小声地评论那些倩影和裙裾,羡慕的目光随之飘忽着。
就是那群高年级的女生,常常勇敢地向学校的规章制度挑战,戴着闪亮的项链,踩着尖细的鞋跟,嗒嗒嗒优雅而傲然地从她们面前风一样吹过,余下一阵人为的清香。那嗒嗒嗒的脚步也踩着她们敏感而好奇的神经。
于是她们很悲哀地认识到自身的弱小,还没有力量挣脱现在,还不能站在镜子前自信地笑一笑。记得有一次,茹婷回家怯怯地问四婶儿:“可不可以给我买顶贝蕾帽?”——那时还不大流行女孩戴帽子,茹婷是在一本书看到的,上面说圆脸蛋女孩子戴贝蕾帽子会好看。
四婶儿听着,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好好地在学校念书,怎么想起穿戴打扮来了?最近的成绩有些下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要注意哟,年经这么小,该在学业上多下功夫的;再说,衣服你又不是没有。”
被安上“不好好学习”的帽子,茹婷觉得非常羞愧。后来再不敢有“非分”的要求,但仍忍不住会有“非分”的想象。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星期天的长头发了。
学校制度板着脸宣布,中学生不能留披肩发,茹婷撅着嘴说:“这是妒忌我们啊!”那时候,很多女孩都留着一头长长的黑瀑布般的头发,散开来轻轻一甩,能撩亮每个过路人的眼睛。
但是她们只能把头发死死地系在脑后,一丝一毫都不容许放肆。放学的路上满是“马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甩打着,钟摆一般有规律地来回。
而星期天则不同了,这一天的学生都是要洗头的,而到晚上自习的时候头发还没干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来到学校上自习,便无可非议了。
每个星期天,上午总要忙忙碌碌,到下午才缓口气:该洗头了!这时四婶儿总要嚷:“上午怎么不抓紧时间,快晚自习了!”茹婷则藏了小小的阴谋满心欢喜地将头发没入水中。温水柔柔地抚着长发,女孩的心也被抚得柔软。水一般缓缓地流淌。
那个黄昏也就如水一样轻柔起来。走在街上,湿漉漉的头发如一只乖乖的猫儿伏在肩上,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薄薄的水汽正在盈盈蒸发。那张被暖暖护着的脸蛋儿也定然是绯红的。
走进教室,会有男生故意大呼小叫:“嗬,又一个‘梅超风’!”茹婷不理他,淡淡一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同桌的女孩也披着头发,两人相视一笑,好似传递了一个温馨的秘密,彼此心领神会,后排的男生怪声怪调地说:
“嗬,什么味儿呢,痒鼻子!”
“洗发香波,二合一,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们这些女生呀,个个都把头发洗呀搓的,看我们,进理发店理一次发才洗一次!”
男生又哪里知道,女孩的黑发只是一种表层,长发飘飘,飘起来的却是另一种含义。另一种,不可理喻的东西。
等茹婷终于升入了初三,自以为成熟起来的时候,所有女孩的美丽却都在这黑色的一年凋谢了。我们终日盯在课桌上反反复复背诵着默写着计算着。忘了天空忘了季节,日久天长,竟觉自己如老妪一般苍老不堪了。隔壁是初二年级的教室,时常有快乐的初二的女孩从窗前云一样飘过,她们朗朗的笑声,她们鲜艳的衬衫映着阳光裙,她们活泼荡漾的长发,都令茹婷感到一种遥远记忆的唤醒。
成长需要代价,当茹婷明白这一点时,黑色的日子悄然远去了。
过了冬就强了点,可一到秋后,就又开始咳。有一天她就收拾书包回了家说:“爹啊,这学我不想上了。”
爹考虑了片刻道:“不上就算了吧。”
那年冬天她咳得很厉害,有时憋得眼前发黑,头里嗡嗡直响。爹找医生来,给她打一针,就好了些。过些天又犯,再打上一针。医生说这个治法可不行,集中打十几天抗菌素,就能除根。
可是爹正在攒钱准备给茹婷娶个后娘,哪有钱集中治疗?
后娘家很远,到家里来相亲那天就在茹婷家里住了一宿。
茹婷被四婶叫去了。在四婶家里吃过早饭回家,后娘已经走了,茹婷去收起爹床上的新床单时,发现了几根长头发。显然是后娘的。茹婷想起亲娘来,那时爹对娘很好,娘咳得厉害时,他就整夜地不睡。如今他也这样对待这个突然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女人?她替娘觉得委屈,觉得娘好象被骗了,爹当初的那些好都是假的。还有爹那坚硬的胸肌,小时候她总是额头贴在那里才能睡着,如今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这样贴在爹的胸上?茹婷胡乱想着,泪就涌出来了。
茹婷爹生气道:“算了算了,和她算了不就行了,你尽管在这里哭啥呢。”
可是爹不过说说罢了,年前就结了婚。
茹婷回到家里觉得有种走亲戚的感觉,后娘着意的讨好她,反倒更让她觉得生份。后娘还带来了个男孩,后娘对他也打也骂,可是那一举手一投足里,让她感觉得出亲娘和后娘的不同来。她觉得爹的心思是全放到后娘和弟弟身上了。
她更加亲近四婶,觉得四婶家里更有家的感觉。那时四叔正在想法给她安排工作。她用商量的口气道:“婶儿你看俺身体这么差怎么工作啊。”
四婶正在拉鞋底儿,听她这么说,就愣了一下。
茹婷忙催道:“婶儿!”
四婶回过神儿来,起针挑了挑流海说:“你还能天天就这样?再说干不了重的还能干不了轻的?参加了工作能挣钱了,自己先把病治好。往后你甭想指望你爹了。你弟弟上学,将来找媳妇,够折腾的。”
开春的一天,柳南村里来了个卖碗的,说大寺村有个女人身上跟着神,用香灰就能治病。茹婷就仔细打听了路线,跑到镇上坐车去了县城,再从县城搭车去大寺村。茹婷赶到时有四个女人正那里等着。
那个身上跟了神的女人说:“这个闺女路远,我先给她看吧。”
女人的眉眼很像茹婷亲娘,所以跪下去时她就哭了。
女人双目紧闭说:“这闺女命苦,打小没了亲娘。”然后拿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说,“放心吧闺女,肺没事的,气管也没事,参加了工作,就都会好的。”
女人没收茹婷的钱:“说你快走吧,快一点还能赶上回家的车。”
茹婷赶回村时,天已经黑透了。她直接去了四婶家。
四婶见她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菩萨保佑!你总算是回来了!婷儿你去哪了,一家人都找你,急死了。”
见茹婷不作声,四婶又说:“你吃饭吧,我去和你爹说一声儿。”
正说着,茹婷爹过来了,茹婷刚要说:“爹,人家说我参加了工作,病就会好的。”
可是话还没出口,茹婷爹就怒冲冲地对茹婷吼道:“你出门连个屁也不放。”说罢掉头就走。
茹婷眼泪就涌了出来。四婶冲着茹婷爹的背说:“她是去看病,你们可倒热乎乎地过日子,谁管她了?”
16爱人
我娘为我的婚事也操心得睡不着觉,正天求村里的媒婆为我找对象。
媒婆刚开始不答应,靠在自己家的门板上,嗑着瓜子吐着瓜子皮子,不屑地看着我娘说:“现在的姑娘都金贵着呢,你家那么穷,哪个愿意嫁到你家,不是我不愿意帮老姐,我是怕人家撵我出来,咱脸上可不好看。”我娘娘巴巴地望着媒婆说:“我家虽然穷,可俊儿他是吃国家饭的,现在当老师。你告诉人家姑娘,只要她跟着俊儿过好就行了,我和俊儿他爸这把老骨头绝对不沾他们的。”媒婆一听我是吃商品粮的,又在当老师,原先还直棱棱的眉毛马上变得弯溜溜,脸上笑开了花:“哦,俊儿现在出息了啊。”我娘忙把提着的一框鸡蛋递给媒婆说:“麻烦大妹子了,谈成了少不了给你一二百的喜钱。”媒婆扔了手里的瓜子,接过蓝子笑呵呵地说:“大姐你就放心吧,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俊儿多好的娃啊,要给她找不到对象,我就不当这个红娘了!”说完,扭着肥臀摇摇摆摆地进了屋。
在娘的安排的下,我就尾随着巧嘴的媒婆南北二屯地相对象,万万没想到直到遇到海梅,我才算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如果说,此时我被爹的尊严和娘的哄劝,软硬兼施地跟着媒婆逼上那条羊肠小道时,躲在远处的丘比特笑得还算可爱;那么,以后我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与我捉着迷藏,就有些残忍了。
漫漫十三年,大地绿了十三次黄了十三次,而我的希望却记不清绿了多少次黄了多少次。在此期间,我绝不仅仅追求过十三个女孩。终因缘分不到或别的什么原因,不是阴差阳错总离那么三五米,就是鬼使神差擦肩而过。
就在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绝望透顶,或是准备屈服世俗重蹈父兄婚姻的老路,或是打算远离世俗终生做个长发和尚的时候,蓦然回着眼睛顿时一亮,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爱情,与我只隔一条柏油路。
那时,我在路北的小学工作,她在路南的医院工作。读报喝茶之余,我举目就能望见她们医院房顶上的红十字;查房问诊间隙,她低首亦可瞧着我学校的国旗。我有个头疼脑热需上她们那里打针开药,她有时候也会去学校给学生们打预防针,一年四季还不止四次在同一个时间坐一个地点聆听同一个乡长或书记做的同一个又臭又长的形势报告。可在已逝的岁月里,我们近在咫尺竟视而不见。由此可见,爱情也是一种树,不到季节是不会开会的。当我正想与这位护士谈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人家女孩早有对象了,对象就在沙河乡政府当秘书。我再一次陷入到绝望和无助之中。
眼瞅着生命的航船忽忽悠悠漂进三十岁的港湾,而将与我同舟共济的水手还不知在何处流浪。
那年春节,我真的好沮丧。尽管娘给予我那么多关怀和温暖,我心的船舱仍如一页白纸空荡荡。
除夕夜的钟声很清脆地响了12下。
娘微笑着说:“俊儿,你帮我干点活,把这只荤油坛子搬到西屋去。”
我知道娘又在演那个老把戏了。按照农村迷信的说法,“荤”即“婚”也。除夕夜大男大女搬一下荤油坛子,凝固的婚姻就会因之动起来。可是,这只荤油坛子我不知东屋西屋地折腾了多少次,婚姻仍如一潭死水。我对它早已没有幻想。又不忍心冷了娘的心,我无可奈何地把荤油坛子抱进怀里。就在这时候奇迹发生了,随着我踉跄的脚步,坛子里的荤油竟隐隐地动了起来。紧紧跟随在我身边的娘惊呼道:“俊儿,你今年真要大喜了!你看!不光坛子动,连坛子里的荤油也在动!”
我也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要知道那是满满一坛子凝固的液体呀!
紧接着,娘含着眼泪说:“俊儿,你千万别灰心,你这样娘心里难受。好事多磨,你要坚持,何况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兆头……”
我对娘深深的点了点头。那夜,我破天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不知是荤油坛子真的很灵验,还是命中注定我应该走到了孤独的尽头,那年秋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认识了她。我想,如果没有那坛摇晃的荤油旗帜般地激励着我、鼓舞着我,在那一春一夏里,我也不知道我的命运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可幸与不幸的是,我开始了与海梅的故事,而且很快做了男人。
海梅是我初中的同学,她黑黑矮矮的,我不曾着意多看一眼。
她成绩也很好,可是因为身高不够连续两年进了师范分数线都没被录取。第三年又进入取线,七拐八拐托了人,总算进了师范。寒假我偶尔听说她毕业分到沙河乡教学,就动了心。女大十八变,五年不见,她或许早出落成漂亮姑娘了。
我的三叔就在沙河中学干后勤,文化不高,但有副热心肠,有一张好嘴,已把十几对不相干的男女撮成了夫妻。
我就去找我。三叔话不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听信吧。”
第三天就接到三叔的电话。没想到消息来的这么快,我慌忙剪胡须梳头发,行色匆匆地骑车赶去。
海梅早就到了,见她还是五年前那样儿的黑黑矮矮,我就心静如水。
海梅却有些慌乱,给我倒水时,暖瓶盖子却失手落地,她弯腰去拣时却被脚尖一碰又滚到了床底下。
第四天,三叔打电话对我说:“海梅没提出什么,最大的阻力可能是家庭。两个村太近了,海梅舅姥爷和三表姑就是咱村的,家庭情况一点也瞒不了。”
三叔又说:“我要回村让你爹娘去海梅的亲戚家里坐坐,以备海梅家里打听。”
三叔最后又说:“这门亲事的关键是你要抓住海梅。抓住了海梅就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我如接到了作战计划的前线指挥,开始设计如何抓住海梅。
下午我去了沙河乡海梅所在的学校,买了一只小铝锅送给她说:“天这么冷,做点稀饭喝才行。”海梅有点儿激动。我却丝毫没有当初面对小芳的慌乱无措,一切都是按事先的设计程序操作。
晚上我请海梅吃饭,天已经黑透了,我也方便回水溪镇,海梅只好留我去自己的宿舍住一宿。回到学校时,那晚正巧停电,借摸火柴的机会,我便紧挨着海梅坐到床上。点着蜡烛后,我说:“我给你背首诗吧,是前天从你这里回去后写的。”
让前世的风 来世的雨
都倾于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风风雨雨
我都不会忧郁
不会叹息
只要与我携手
共渡人生风雨的
是你 是你 是你
海梅满脸飞红说:“真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点点头说:“这诗虽然写的不好,可我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心写的。”
我看到幸福的笑容在海梅脸上袅袅浮起。烛光里的海梅煞是动人,修长的眉,幽幽水灵的眼睛,在长长的浓密睫毛下,宛如深谷里的潭水,神秘而迷人,凝脂般的肌肤,镶嵌着一张性感的唇,呼吸间散发出如兰的气息。
我心里涌起一阵冲动,把她款款儿地抱入怀里,浑身涌起一阵风暴。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两眼发酸,热泪滚滚。海梅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忧伤地说:“我没怎么,我怕你嫌我穷,不答应我。”
海梅捋着我的头发说:“你家穷我早就知道的,在初中时你穿的最不好。”
过了几天,我又去了海梅的学校。怕惹她生气,我编了个堂哉皇哉的理由:去给她送一本优秀教师教案。海梅高兴地和面,给我包饺子。
吃罢饭,我很自然把她抱到怀里。在我痴迷的时候,她一激凌爬了起来,紧紧抱住我的手。
我嘿嘿笑道:“我只摸摸。”
我的手指固执地向下挣扎,穿过草丛后陷进了一片滑腻湿润里,那就是生命的出口。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奶奶的书上知道了它的存在,我曾在裴裴的身上寻它未果,而今知道它千真万确存在,但却更加疑虑重重:一个几斤重的鲜活生命如何能从这么一个仅容一指的关卡通过?那天晚上我赖在海梅屋里不肯离开。
看出她诚慌诚恐的样儿,我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睡吧,我就在床头上坐一宿。”海梅躺下后,我压制着去抚摸她的欲望,装模做样地在那里看书。
海梅放松了警惕,笑笑说:“你就上床来躺下吧——只是别脱衣服。”我躺到海梅身边,两手须臾不离那片神奇。我半是商量半是自作主张脱下海梅的衣服,海梅真是害怕了,赤身跑到地上,那晚天气奇冷,她冷战连连,牙齿咯咯作声。
见她怕成这样,我心里十分不安,我认真地说:“我不会动你的。你要不信,我就过去睡算了。”海梅抱住了我的胳膊。
那一晚我真的信守诺言。
我知道自己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
第二天,我不知是怎样返回单位的。
不久,我们恋爱了。海梅顽皮地问我:“漂亮的女孩多的是,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我想了想,想起了叶绍钧在《过去随谈》里的一句话:“对方怎样的好是说不出来的,只觉得很适合,更适合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
海梅点点头,羞涩地说:“我也有同感。”
原来被诗人作家们侃得玄神乎其神的爱情,就是“彼此适合。”
随着冬天的降临,我们的爱情在噼啪的炉火旁、滚烫的暖气边和亲朋好友热烈的祝贺中迅速加温。
腊月二十,我和海梅正式定亲。
按当时的行情,男方要一次给女方至少两千块钱做定金。可是我手里当时只有二百来块钱。三叔就试探海梅。
海梅低着头羞涩地说:“钱多钱少无所谓,又不是把自己卖了。”
三叔直夸海梅通情达理。可是我并不高兴。
那天,我们举行了简朴的订婚仪式。
结婚仪式上,三叔非逼我谈谈恋爱的体会不可,我思索半晌,便从那只荤油坛子谈起……
不料,娘微笑着从桌旁站起来,说:“俊儿,你不想想凝固的荤油能晃动吗?我是事先把坛子放在煮饺子的锅里热一下的……”娘的话使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善良的娘,用满腔滚烫的情意,偷偷温热的不是一则古老的迷信说法,而是我那颗冷却的心啊!不但使我在绝望中找到了爱情,同时,也告诉我一条真理:好事多磨,贵在坚持。
喜宴最后一项是我要去敬酒谢媒,三叔高举着酒杯,摇晃着干瘪的头说:“我,这当媒人就是两方的媒人,我要对两边负责,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要砸呱几句话给你。将来你就是吃龙肉了,也不能对海梅有二心!”
我娘忙陪笑道:“大兄弟你就放心吧,咱是啥家庭,人家不嫌咱穷能跟咱就不错,咱凭啥对人家有二心。”
“黑黑矮矮的海梅从此就是我的妻子?”在那一瞬间,我心里硌磴一下,感觉到自己像一只鸟被关进了笼里,这种感觉一直盘据在我的心头。二姐夫看穿了我的心事,劝我说:“我,海梅就是矮了点,矮一点有啥?你们又不在家种地,高矮胖瘦都无关紧要,只要人心肠好,就比啥也强。再说,人家再怎么也是公办教师,咱这种家庭人家跟咱就很不错了。”
我感到事情太顺利了,当那只笼子在我眼前一摆的时候,我已经钻进了笼子。
紧接着,我又在这只笼子上加了一把大锁——和海梅有了那事。
定亲后的第三个周末的晚上,我故意说:“穿着衣服睡觉真累。”
海梅经不住我的诉苦,答应我只穿着内衣睡。我把海梅裹到怀里,薄薄的内衣仿佛不存在了,我感到了海梅肌肤的灼热和激动的颤抖。在我的抚摸里,海梅如一只鸟在掌下展开双翅,又如刚从水里挥起的鱼,滑溜溜地蹦跳扭动。我无法心如止水,参与她的生机,体验她的生机,与她一道展翅一道蹦跳的渴望汹涌而势不可挡。当我的意识重新复活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全身的血液如退潮的海水滚滚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真正地拥有了海梅,我的记忆里有一段无法填补的空白。
海梅紧紧抱住我说:“我怕,我怕怀了孩子。”
我把她抱到怀里,为她擦泪,轻声安慰她:“你别怕,我会娶你的。”我拥抱她,抚摸她,吻着她,一股来势汹涌的力量和热情急骤地充溢着全身每一个细胞,急需那惊心动魄的颤抖去释放去消耗。我再一次抱紧海梅,海梅热烈地响应,我被一片湿润吞没,当那颤抖到来时,我听到海梅喉咙深处发出快乐的呢喃,她的手在我的背上抓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整整一夜我们放纵着欢乐,也放纵着恐惧。海梅父亲是个老民办教师,谨慎,善良,而且又过分地要面子。怀上孩子的恐惧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剑,随时会落下来把我们剌穿。
第二天早晨,我走到门口时,海梅又抱住了我的胳膊,那忧郁的可怜巴巴的目光让我心软。我安慰她说:“你别怕,我想想办法。”
我知道有避孕套、避孕药可以解决我们的难题,但仅仅是听说而矣,实物从未见过,从哪里买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抹不下脸皮来。一筹莫展回到单位时,突然想起同事好像曾经说过,男女做了那事不一定就会怀孕。
抽屉里有本叫《新婚必读》的书,我马上去翻,那本书竟然还压在我的教科书下。我关上门,躺到床上,先翻目录,果然有如何选择怀孕的时机及避孕。翻到避孕一节,有药物避孕,药物避孕又有口服避孕药,外用药膏等;有器具避孕,如避孕套、子宫帽、节育环等等。让我惊喜的是有种自然避孕法。那种方法最原始,可靠系数不很大,但却不需要任何设备,因此简单易行,尤其对我这种没胆子去购买避孕药具的人来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种方法就是根据女性的月经规律,避开排卵的时间,达到避孕目的。我如获至宝,当天就去了海梅那里,把那方法告诉她。她推算了一下日子,昨晚正避开了危险期。
我的日子被欲望淹没得天昏地暗,颠三倒四。
我几乎每周末下班后,都要骑车赶往沙河乡中学,到海梅宿舍去,一见到她,总是先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把她抱上床去。她也同样不能自已,在我脱下她的衣服时,往往已经象阳春下的积雪一样消融了。晚上我们总是早早熄灯,人们正在吃饭时,我们已经浑身似火地纠缠在一起,数次放纵后,才能在那疲倦里入睡。早上醒来,哪怕就是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也不会放过,在那种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说着甜言蜜语,海梅被那些言过其实的话激动着,幸福着。
好在这样颠三倒四的日子总算过去。两个多月后,我们依然十分频繁,但已如一日三餐虽不可少却有了规律,不再让人颠狂地把工作生活弄得一蹋糊涂。
参加工作不久,我就给学生办了小报,专登学生的作文。我手头已经积累了一大批很优秀的学生作文。几个小书贩到学校来推销学生作文,文章质量和书的印刷质量都很差,显然是我们随便凑了些学生作文来唬弄钱的。我突然想,把学生的作文结集出版不是很好吗?我立即与师范语文老师联系,把学生作文转交我出版社的同学。出版社看了稿子后认为学生的作文“极有童趣,少雕琢,更无人为拔高的痕迹。值得出版。”关键的问题是发行。出版社建议,最好能组进一部分其它乡镇的稿子,并给那些乡镇教委主任弄个编委的名头,让他们负责发行一部分。我硬着头皮去周围几个乡镇联系,没想到他们都很热心。
心里高兴那天下午,我没有回许家村学校,而是直接去了沙河乡中学,那时已经晚上了,刚进门,我就不顾处在危险期怀着侥幸把海梅裹到身下,结果例假迟迟不来,去医院一做尿检,果然是怀孕了。
海梅当时就急哭了。因为平时都在上班,我们就一直拖到放了暑假才去县医院做手术。去时检查,医生说时间长了些,做流产手术不合适,只能引产。引产先要打催生针,在药物作用下提前分娩。这样前后需要五六天。海梅很为难,这么长的时间不回家,家里肯定要想到什么的。可是又没别的办法,就只好办了住院手续。
那一间病房里住了三个等着生孩子的妇女,加上陪床的五六个人挤在20平方的空间里,又闷又热,那些大肚子媳妇行动不便,大白天就在屋里小便,弄得一屋腥臊。到了晚上我就在楼梯口铺了几张报纸在上面睡。蚊子特别多,第二天醒来全身被咬得千疮百孔。
第二天十点多了,医生却不来给海梅打催生针,拖一天就意味着多花十几块钱,意味着晚回家,增加家人的怀疑。海梅心里很着急,可是又不能大方的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只是一次次探头探脑向里瞅。
我迁怒于人的毛病又犯了,冷眼看海梅一遍遍在走廊里徘徊,心里对她的怒气越积越多。快十一点时我不耐烦地吼她道:“我走了!”便气冲冲地下了楼。
海梅追到楼梯口,带着哭腔对着我的背影说:“你要去哪里?!”
我赌气地回到海梅学校的宿舍,躺在床上倒头就睡,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偏西。我冷静下来,心想把海梅一个人扔在那里确实不太像话,深感愧疚的我立刻又赶回医院。到产科病房,正遇上海梅提水回来,她走得很慢,走几步就要站住歇一歇。
我接过暖瓶,她轻声说:“你刚走了没一会儿,医生就给我打针了,真疼,到现在还不敢走路。”到了晚上,我又去楼梯口睡觉,那晚上楼梯口有凉风吹过,蚊子显然也少了。正睡时,海梅推醒我说:“下雨了,外边凉,你回病房里睡着吧,都是怨我,让你吃这些苦。”海梅的话让我感动羞愧,伸手摸摸她的脸说:“这里又凉快又没蚊子,比屋里舒服多了。”我关切地问她,“还疼吗?”她若有所思说:“不疼了——医生说明天早晨就会有感觉的,明天十一点前就能生了。”
回到病房,两个人挤在一张小病床上躺下。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屋里很凉快,我们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海梅不在病房里。北边病床上的女人瞅着我焦急的样子就说:“你家属去产房了,她肚子疼了大半宿,见你睡着了就没喊你。”我连忙去产房,里面有女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喊。
一个老女人把住门口不让进。后来一位医生出产房时,门一开,我看到两条又粗又白的大腿摆出我很小就看到的姿势,只听见那女叫喊:“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快让我死了吧。”一会儿产房两扇门打开,那个女人被推了出来。我进了产房,刚才那个女人躺过的床上积着一汪血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屠宰场的气味。
海梅让我扶她从产床上下来,架着她在走廊里来回走。她腹部有规律的阵痛,阵痛上来时她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手上的汗把我的手掌弄得湿淋淋的。阵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剧烈,海梅疼痛难忍,眼泪哗哗地流着。
北边产床上是年轻的一对,一定是像我们一样未婚先孕,这从他们躲躲闪闪的目光里就能一目了然。她们进产房比海梅要晚些,但十一点多时那女孩就尖叫一声。我看到那小子用一团卫生纸把女孩身下的一团弄到那只塑料桶里提了出去。那个女孩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的,披肩长发,像日本娃娃。
海梅羡慕女孩的轻松,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他们给护士买了西瓜,护士给她打了一针才这样快。”我知道她是想给护士买西瓜,可是我的拗脾气又蹿了上来,说什么也不肯去。
海梅痛得厉害,阵痛上来时她不再呻吟,而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阵痛下去后,她颤颤微微地说:“我想咱娘,我想咱娘。”我明白她是心里害怕,于是宽慰她说:“等咱结了婚,生孩子时咱娘就来的。”
我去叫护士,不想那个睫毛很长的护士很不耐烦,头也不抬就说:“还不到时候,痛得最厉害时来叫我。”我心里咒骂着,恶毒地想象着这个长睫毛的护士生孩子时死去活来的情形。
回到产房,海梅两手紧抓着床沿,下唇都咬破了。疼痛稍缓后她哭道:“俊儿,你去给她们买个西瓜,我受不了了。”我见状,立即跑到医院门口,买来了两个大西瓜抱进护士办公室,满脸堆笑说:“天这么热,你们吃个瓜吧。”护士们稍作虚让,随后便唏哩哗啦吃了起来。吃完后,那个长睫毛的护士果然给海梅打了一针。海梅安静了下来。长睫毛护士看了看说:“快了。快了。”过了一会儿,只听见海梅牙咬得咯咯直响。又过了一会儿,护士笑笑说:“生出来了。”
“哟,还是个男孩子,手脚都全了,这多可惜呀。”她用摄子摆弄着说,“才四个月,这孩子脑袋就这么大了。”
海梅如释重负,自己爬起来穿上裤子,收拾产床上的狼籍。我捏住那已经成形的胎儿,扔到塑料桶里,心里骤然一阵剧痛。
过了两天,我们执意出了院。我搀着海梅走下楼梯,经过楼角垃圾池时,她站住了,眼泪巴巴地望着我说:“你是把他放到这里了吗?”我知道她说的是那个胎儿,木纳地点点头。
海梅叹惜说:“听护士说他头很大,长大了一定很聪明的。”我看到海梅眼里含着泪,心里无比愧疚,我知道这几天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任性让她受了很多委屈,于是摸着她挂满泪痕的脸说:“等咱结了婚就生一个头更大的孩子。”
“你真的愿和我结婚吗?你不说,可是我早就感觉出来你对我不满意。”海梅依靠在我胸上说。
“海梅,我是容易对漂亮女孩子动心,可是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住你的事,那样我也会看不起自己的。”我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
海梅很幸福地靠在我身上。我也少有地温情脉脉,一路呵护着她。这种温情使我们都有了欲望,到了空无一人的学校,就禁不住掀起她的裙子,不顾医生的警告,又小心翼翼地融进她的身体里。
暑假开学,试马镇中心中学想调我去担任初一语文课。那时,我正在进行小学高年级五步自觉阅读教学实验,精心设计了四五年级的五步自觉阅读教学教案,做了大量的实录笔记,雄心勃勃计划出一套实验教材,所以不甘心轻易放弃,就不愿去。后来又想,既然调令已下,何况初中学生自学能力强,也许更便于实验,那时《小学生作文指导》已经出版了,我分送到四个乡镇后,就到试马镇中学上班了。我教两个班的语文,共一百二十名学生,作业作文堆满桌。我工作认真,不敢应付了事,作业一本一本地批,作文一篇一篇地改,结果才上了两周课就累得牙周发炎,嘴都张不开了。
县教育局要求我参加全县中小学生教师学法教法研讨会,我为此准备了一周时间。
在研讨会上,我遇到很多的老师都是中高级职称。
但我一点都不怕,我上台就说:“我觉得学法就是教学方法的一个方面。它主要是指学生的学习方法,既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所采用的手段、途径以及思维方式等。要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其因素很多。但从学生方面除了‘想学’以外,‘会学’则是极其重要的一个方面。为了帮助学生掌握科学的学习方法和独立获取知识的自学能力,教师应努力了解学生的学习现状,学习方法以及自身影响学生学法的因素等。从而找了解决问题的对策。”这个开场白一出口令许多老教师都对台上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我再一次把研讨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连教育局长都率先鼓起了掌。
我环视了一下台下说:“问题不是没有,重要的是要去查找问题,发现问题。我认为,影响学生学习方法的很多,但就教师自身来说,主要有二,第一,教师的教学方法直接影响学生的学法。大家知道,教师的思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学生身心发展、个性品质、学习习惯、学习态度、学习方法无不起到直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作用。先进的教学方法,必然坚持启发式的原则,充分发挥教师的主导作用和学生的主体作用。激发学生的求知欲和学习兴趣。调动学生的主动性、积极性。发挥其创造性。通过教师深入浅出的讲解,问题情境的创设等促使学生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学生动口、动手、动脑的过程去获取知识。相反,以教师为中心的单一的教学活动方式一定是满堂灌、注入式;教师讲学生听,教师不提出问题,学生不思考问题,这种削弱学生思维活动的教学法方法,久而久之,学生将越学越“笨”。事实上,学生的很多学习方法都是从教师了里学来的,例如解题的思路、应用的手段、记忆的方法等。第二,教师对学法的重视程度直接影响学生学法的科学发展。在教学过程中,不少教师认真备课、一丝不苟地书写教案,讲起课来头头是道,但是教学效果不够理想、追究原因,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忽视了对学生学习方法上的指导。例如,少数教师上课,是否认真地参与和投入,是否与教师同步思考,我却是听之任之。”
我讲完后,台下掌声如雷。教育局长激动得都站起来了,急忙插话说:“下面就听马老师为我们讲一下我对上述问题的对策,也希望在坐的各位认真听取,将这些经验之谈用到教学实践当中去!”立即就见很多老师提笔记录着,也不知道是做做样子,还是真做笔记。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至于解决问题的对策,我研究了很长时间,我就谈三点与同仁们共勉。第一,每个教师必须高度重视学生学法的研究和指导。目前,许多先进教学随着历史的推移而诞生,虽教法和学法有密切的关系,但学生掌握的基本学习方法、良好的学习习惯等常规的要求仍然是一个古老又永恒的课题。因此,作为教师,在研究教法的同时,要高度重视学法的研究和指导。让学生学会检查、评价、调节、纠正自己的学习过程,掌握科学的学习方法。第二,优化学生的学习方法,除了对常规的学习方法严格把关,落在实处外,还有一条重要的途径就是努力优化教学方法,把教法和学法有机结合起来,采用先进的教学方法,建立平等的相互尊重的师生关系,充分扫挥教师的主导作用和学生的主体地位,以学生活动为中心,以问题以主线组织课堂教学。‘学生会做的教师不做’。尽量少用‘说教式’、‘结论式’,给学生更多的独立思考问题和自我发展的机会,最大限度地调动学生学习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教学生怎样求知,怎样思维,怎样创造,把学法落实在课堂教学这块学法和教法的交融处。促进学生生动、活泼、主动地学习和成长。第三,积极培养学生良好的非智力因素。实践证明,良好学习动机,浓厚的学习兴趣,强烈的情感,顽强的意志和坚强的性格是学习方法得以发挥,学好各门功课的保证。因为‘自己不想学,谁也教不会’。所以必须有计划有步骤地积极培养与学习密切相关的非智力因素,在帮助学生端正学习目的,培养学生爱国主义思想,激发学习动机和学习兴趣,锤炼学生的学习意识,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等方面花大气力,使他们在学习和追求科学学习方法方面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坚韧不拨。”
话音刚落,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大厅。教育局长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摇。局长最后总结说:“马老师的三点意见很宝贵,以下就称为‘三点’。我代表全县教育系统,强调大家,一定要深入贯彻落实好‘三点’,号召全县教育职工都要认真学习‘三点’精神,努力把我县的教育推向一个新台阶。”
后来,县教育局通知让我准备参加郾城市小学语文教学能手评选。
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决意重回小学,但中心小学已经配好教师,回小学只能去离镇驻地五里地的许家村村小,这不仅意味着生活有诸多不便,而且有点儿充军发配的味道。
17玉仙
三天后,我收拾了铺盖去了许家村小学。在这里我认识了后来因我快乐幸福,也因我倍受伤害的玉仙。
玉仙家在重山包围中的一个小村里。村南是陡峭的黄羊山。
传说,从前这一村人全被困在这重重山峦里,没有人能走出山去。后来是神仙托梦给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指点从村里找到一只子时出生的黄羊,在那只羊长到八个月后,牵着它就能找到出山的路。村人真的找到了一只子时出生的黄羊,八个月后它果真带着村人走出大山,但它却累死了,人们就把它葬在山顶,这山从此就叫黄羊山。在农业学大寨的年头,一村人发扬愚公精神,历时三个冬春修出了一条盘山路,拖拉机竟然也能进村了。
玉仙从记事起,就常常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门前的黄土路趟过河去,曲曲折折爬上对面的黄羊山,最后消失在天与山的相接处。她只要看到从那条黄土路上走来的人,就缠着叫人家大哥哥,大姐姐,让人家告诉她在山外见了什么新鲜事。
她最盼望见到的是个叫军子的男孩子。军子爸在城里当煤炭工人,每次回家,除了带好吃的,总给军子带回一些“炮”,是他们在井下装炸药用的。军子把那些“炮”吹足气,用线系了牵着满街跑,惹无数羡慕的目光。那时军子是孩子们眼里的大王。
玉仙就盼着也有个军子那样在城里当工人的爸。玉仙很小就是军子的跟屁虫。军子去黄羊山南边的许家村小学里读五年级,她每天都在门外石阶上等他。军子每天回来都给玉仙胡吹,他说那里离大城市已经很近,站在高处就能看到城里比他们村子还宽的马路,马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那些车每辆都有一百多个轮子。玉仙深信不疑。
有一天,他捉了一只螃蟹对玉仙说:“我从大城市的水库里抓的,这螃蟹可神奇了,到了夜里它就会唱歌。”
玉仙惊奇地睁大眼问:“它都唱什么歌?”
他问:“你想听什么歌它就唱什么歌。”
玉仙半信半疑:“它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吗?”
军子昂起脖子说:“当然能了,那还用说?”
玉仙要军子把那只螃蟹送给她。军子狡猾,似给不给的样子,玉仙一直纠缠,直到太阳下山时,军子才勉强同意。不过军子说,要把她下身那里的气味抹在螃蟹的身上,它才能唱歌。玉仙有些不信,军子拿起螃蟹就走。玉仙就信了,跟军子躲到一堆玉米秸后面,褪下裤子让军子把螃蟹放在她的两腿间。军子拿那只螃蟹在那里磨来磨去,玉仙半跪在那里的姿势很累人,她两条腿都酸了,可军子说还不行。突然那只螃蟹的一只甲扎疼了玉仙,撇嘴要哭,军子把螃蟹给了她。
玉仙把那只螃蟹养在罐头瓶里,瞪着眼睛等它唱歌。没等到螃蟹唱歌她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一早就去看她的螃蟹,这一看就把玉仙急哭了。瓶子是空的,上面盖着的玻璃片也不见了。玉仙急忙去寻,从炕上寻到瓮后,从屋里找到屋外,就是没有螃蟹的影子,又跑院里看,两只鸡正在院子里追来赶去,一只鸡的嘴里叼的正是那只螃蟹。玉仙便拿着玉米秸儿满院子追,追下来时那只螃蟹的已经没了两条腿,蟹盖上已被啄开个大窟窿。玉仙就捧着那只螃蟹,蹲在地上哭。
军子放学回来,听说螃蟹死了很生气,狠狠地说要给“大城市的螃蟹”出殡。他说什么玉仙就听什么,只要他不再逼着她还“大城市的螃蟹”。
军子要带她去河边的羊圈里。玉仙嫌远不想去。
军子狡诈地说:“玉仙,你知道城里的屋子什么样吗?”玉仙摇头。
军子煞有介事地说:“城里人的屋子是一口一口摞到一块儿的。”
玉仙睁大眼好奇地问:“那屋脊尖尖的,怎么能摞上去?那人怎么爬上去呀?”
军子趾高气扬地说:“我知道,可是不给你说。”
玉仙就不停地叫哥哥。军子说他怕让别人听去了,去羊圈里才能告诉她。玉仙就跟着淌过河去了那个羊圈里。他们挖了个小坑,把螃蟹放在里面。
两个人哼哼叽叽地哭一阵后,军子望着她说:“让大城市的螃蟹看看你那里才行。”玉仙看到军子的一双眼怪怪的,就有点怕,不肯脱裤子。
军子说:“那你就还我一只活螃蟹。”
玉仙说:“难道你让它看了,埋了它,你就不再问我要螃蟹了?”
军子语气坚定地说:“那当然。”玉仙躺到羊圈里臊烘烘的地上。
那时太阳快落山了,桔黄的阳光从圈墙上的小窗口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她的眼前就一片让人晕眩的桔黄。军子跪在她的两腿间,她感到硬硬的一个手指在她那里乱撞,她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这时听到外面咩咩的羊叫,她二叔赶着羊回来了。军子像被蝎子蜇了一般窜了起来,玉仙也提上裤子慌慌地跟他跑出去。
二叔喊道:“玉仙你们在羊圈里干啥?你们在羊圈里干啥?”军子边跑边嘱咐玉仙对谁也不能说,要不往后城里的事什么也不告诉她。
玉仙一边跑一边说:“没干啥。没干啥。”
晚上二叔到家时来了,嘀嘀咕咕和娘说了很多话。
临睡前娘哄着玉仙问:“你们去羊圈干什么了?”
玉仙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就咬紧牙说没干啥。娘脱下她的裤子仔细看她那里,没再说什么,但恶恨恨地警告:“往后你再一个人跟着军子去玩,我就打断你的腿。”
过了几年,玉仙去试马镇读书,才知道军子以前全是一派胡言。
对城市的向住和好奇却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了根。在他们这个闭塞的小山村,要想成为城里人的路只有好好念书考学这一条。玉仙在黄羊村上小学时就为这个目标比一般同学用功,顺利地考上了试马镇中学。中学门前是一条很宽的柏油路,沿着那条柏油路一直向北便通往县城。她盼着有一天能顺着那条路到县城里去。更盼着成了城里人,顺着那条柏油路回家,惹无数羡慕的目光。她就拼命地用功,可是上初中后她的成绩却一年不及一年,到三年级时已经落到中下游。
在学校里有一样她数得着,就是歌唱得特别好。刚从某艺校毕业的音乐老师评价说:“有金属质感”。
第二年春天,郾城艺校发了招生简章,扩大班额,分给玉仙他们县里二十个名额。音乐老师建议玉仙好好在音乐方面发展,考艺校很有希望。接受建议的还有其它四个女学生。学校也很支持,专门拿出一间办公室让她们课活动和星期六补习音乐。音乐老师教得很认真,乐理,简谱,视唱,琴法,一步一个脚印地给她们开小灶。
音乐老师对学生很和气,从来不声色俱厉地批评人。只是他看她们时,目光总在她们的脸上或胸脯上作太长时间的停留,这让她们心里有些发毛。
有一天,音乐老师把玉仙单独叫了过去,说:“今天给你讲讲发音技巧。”
他看看玉仙说:“一个真正的歌唱家,不是用嗓子发音,而是用胸腔。”
然后教她深呼吸,纠正发声姿势,他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压在她胸脯上说:“对,对,就这样,发音时身体必须站直,要挺胸收腹,气存丹田。你要感到胸脯挺得最高,脸端得最直,鼻尖与胸脯垂直才行。”
唱了一会儿,音乐老师给她讲与发音有关的“神经激活点”。
他扫视了一下玉仙的全身说:“人身体共有三个发音激活点,你经常去剌激它,有助于提高音质和音色。第一个激活点在后颈与两肩之间的结合部。”说着,他用手按到那个地方,“这个点不实用,自己很难做到。”
紧接着,他火辣辣地盯着玉仙说:“第二个点在胸脯。这一点很容易找到,就是人的两个乳头。”他说着去摸玉仙的胸脯,摸了很长时间说,“对、对、就是这里。”玉仙脸红得火如烧一般。
他摸了摸玉仙的脸说:“你红什么脸?”
接下来又一本正经说:“玉仙,这三个激活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因为我觉得你最有把握。这就是我让你单独来的原因。人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要刻苦,要克服许多困难,这困难当中,克服害羞心理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特别是从事艺术的人,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出,首要的必须克服害羞心理。”玉仙脸色平和了。
他又接着说:“第三个点就在这里。”说着他碰碰玉仙腹下,“你要不好意思,我就不指这个点了,不过,三个点里面,这个点最为敏感,也最为有效。”
见玉仙没吱声,就把手放在她的两腿间。
“这个点似乎更难找。”他说着就将手停留在那里抚摸了很长时间,让玉仙浑身发软。
他咽着口水说:“你穿得太厚了,这么难找。”随后他按住一个地方轻喘着说,“大体就在这里。你是不是有种全身发热的感觉?”玉仙点点头。
他盯着玉仙的眼睛说:“你发音试试。”玉仙照做,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的。
他用手轻揉着那个地方说:“对对对,一直到你发音想颤就颤,不想颤就不颤时,你的音质就有了一个质的提高。但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他放下手说:“玉仙,我指给你这三个点,以后你自己随时练就是,第三个点没有找准,你如果真想学东西,明天就穿裙子。”
玉仙做了一夜的思想斗争,第二天穿上了裙子。
可是到了课外活动时间,她们五个人都被叫去了,集体学习换气符号的识别及换气方法。
第三天课外活动,玉仙又被单独叫去了。音乐老师先是隔着裙子找,没找到;又只隔着她的短裤找,依然没找到。他有些着急,额上汗都流了下来。
他的嘴贴在她的耳垂边说:“玉仙这么难找。”
他的手就沿着她的腿根探了进去,然后闭上眼陶醉似地说:“就是这里了。”
他拿过玉仙的一只手,让她“感受它的确切位置与形状”。他让玉仙发音,玉仙根本发不出。
他抓住玉仙纤细的胳膊说:“我说过这个点最敏感。这个点受到剌激会有液体分泌出来,然后你把手指放进这里,就这样练。”玉仙浑身软软的,扶着椅子才没倒下去。从此音乐老师给她们开小灶时她总是紧张得很,但一直到毕业并没发生让她担心的事。
艺校分数公布出来,五个人里玉仙分数最高,但仍然低分数线五分。
倒是郾城一所职业中专发来了录取通知,交八千块钱,转户口,安排工作。玉仙想上这个学校。但爹和她商量道:“玉仙,我打听了,那个学校根本不行,说将来分到乡镇企业干。你想咱试马镇上的那些企业,哪有行的?再说去镇上企业干,不花那钱,托人说说一样能去。”
玉仙知道其实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玉仙娘夏天动了手术,花了两千多,他们靠的就是那两亩果园,还有弟弟正读三年级,将来花钱的事多着呢,一家人当然要先保弟弟的。她闲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象小时候一样看那条黄土路曲曲折折消失在山与天的相接处。
玉仙只好去找在郾城读大学的表姐小梅。小梅知道玉仙想读书,但也没办法帮助玉仙,只好和同寝室的姐妹们商量,让玉仙偷偷的住在这里,一边也能读读大学的课本,一边也能跟着姐妹们学点东西。
玉仙这时候很怀念在小梅所在的大学的那个激情的岁月,如果不是小梅夺了她的爱,这时候,她肯定会和刘刚在一起,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小梅的大学寄宿的时候,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也正是刚刚懂得生命里除了友情,还有另外一种更让人心醉的柔情的季节。
那时和玉仙同一寝室里的七个女孩子彼此感情都极融洽,住在玉仙下铺的表姐小梅更是细心的照顾着她。小梅不漂亮,因为性格内向,所以更不引人注目。当别的女孩们为着周末的文艺活动精心装扮着的时候,小梅总是默默倚在窗台,享受着她的寂寞。虽然她们也时常邀小梅同行,但她总微笑着婉然拒绝,眉宇间有股掩饰不住的自卑。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们认识了寝室对面也是住同一个寝室的七位男孩,常常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我们结伴出去散步、唱歌、谈天。慢慢的,其中一个最帅气、吉他也弹得最好的男孩刘刚成了她们私下谈得最多的人物。刘刚柔情的眸子常惹得她们的心怦怦直跳,后来通过内幕传递,她们知道刘刚已偷偷喜欢上了她们其中的一位女孩,便不由自主地乱猜,都想为自己多寻出一些线索。
一天晚上归来,她们懒懒地各自上床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小梅一声惊叫:“咦,这是谁的?”她们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盒小小的精美蛋糕端端正正摆在小梅的床的正中央,下面还压着一张情人卡。
“谁开的玩笑?”小梅故意虎起脸,一双眼睛却带着笑从她们惊诧的脸上一一掠过。她们忍不住好奇,一边摇头说:“不是我!”一边争抢着去拆那张卡,卡上只有两句话:“寻梦的季节,女孩请与我同行好吗?”她们“哇”地一声开始起哄,因为谁都认识那是吉他王子的字,飞扬而又刚劲。她们嚷着要小梅请客,因为是她征服了“完美情人”的心。当时她们都不感到嫉妒,竟然全都为小梅高兴!
在她们的怂恿下,小梅羞涩地回了封信,周末晚上约刘刚去跳舞。玉仙自告奋勇替她去送信,因为唯有她知道,刘刚曾经悄悄问过她,女孩子最喜欢什么礼物?当时她肚子正饿得慌,便饥不择言回答说是:“蛋糕!”所以玉仙认为她也算半个“红娘”。
递信给刘刚时,玉仙冲他那双柔情脉脉的眸子俏皮地眨了眨眼,刘刚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周末那天,她们纷纷献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发饰、拿出平日都舍不得用的化妆品替小梅打扮,最后还喷上她“惜滴如金”的茉莉花香水。经她们集体智慧打扮出来的小梅,在灯光下竟然有一种她们从未发现的美,清秀脱尘飘逸,以至于她们重新开始评选“寝室之花”……那个周末小梅回来之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她缄口不言刘刚对她的一往深情,但自此后,她们的窗台下常多了一个身影在那儿弹唱吉他,而小梅亦变得活泼、可爱、俏丽了,她与刘刚成了校园里最引人瞩目的“情侣拍档”,也成了她们寝室的一大骄傲!
再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同室的姐妹们发现,小梅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有时候竟然还被恶梦惊醒,几次都躲在角落里哭泣。经过追问才知道,原来刘刚在省城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现在刘刚要随着家人迁到省城去了,刘刚几次都对小梅说,只是喜欢小梅,而不爱小梅,之所以和小梅花在一起,是因为“木已成舟”,不想让大家以为他对感情“不负责任”。少梅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不明白刘刚和小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刚转学那天,她们集体去送他。临上火车时,他突然撇开众人把玉仙拉到一边说:“玉仙,谢谢你,还记得那块蛋糕吗?那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没想到放错了地方,让我发现了另一颗珍珠……”
这答案让玉仙惊怔,望着刘刚坐的火车渐去渐远,望着身旁已哭成泪人儿的小梅,玉仙不禁想:“如果不是这个美丽的错误,我与刘刚最多也是无数个短暂爱情故事之一,而因为殊难预料的天缘,才促成了真正与日月共长的白首之盟。”玉仙不禁为这段“错”出来的情缘而感到幸运!
过了年,她舅舅很远跑了来,说他们村小招个代课的,问玉仙愿不愿去。玉仙从没想过站到讲台上去,可是总比闲在家里强。
开学后玉仙就去许家村小学代课去了。
18调动
秋后。茹婷到离家二十里地的三棵树乡粮所上班了。
她是以她四叔女儿的名义招工的。那个乡下粮所卖馒头,做糕点,供饲料,生意做得很热闹,特别是糕点,供不应求。茹婷做馒头,每天早晨四点就要起来。那时她没有表,怕起晚了,半夜里醒来就不敢再睡,一个人到院子里的大柳树下坐着,头发上结了露,两个膝盖冰凉冰凉。
到了春天,她又开始学着做糕点,做糕点也很累,每天也要早起晚归。
所长五十来岁了,在茹婷眼里,他是个很和气的人。特别是没别人的时候,在茹婷面前,所长一点架子都不摆,并且关心地问这问那,常常让茹婷心怀感激。
有一天她去所长办公室说:“叔,我想调调工作,去门市部站门头。”
所长咕辘辘转着眼珠儿说:“干糕点的都想调,可我照顾谁呢?”
茹婷央求道:“叔,糕点的工作我真是干不了。”
所长不停地瞟着她的胸说:“这我知道,你身子骨嫩,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炎炎夏日,外面是被阳光烧灼般的明亮天空。
粮所的男职工们开始打赤膊,穿短裤。茹婷她们年轻的女孩子开始穿裙子。
茹婷穿的水红色连衣裙是几年前四婶给她做的,已经很小,穿上去上身显得很瘦,把她的胸脯勾勒得很扎眼。
一天中午,所长叫茹婷去他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所长却不说正事,两眼扫视着她,嘴里不停叨叨:“这熊天要热死人,这熊天是不要人过了。”一面说一面解开短袖褂的扣子,敞着胸脯在电扇前吹。茹婷看到所长胸脯上和爸一样坚硬的突起的胸肌,心里掠过一丝特别的感觉。
所长好似无奈地瞅着她说:“婷啊,你想调工作的事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咱所里人多。”
茹婷几乎带点哭腔说:“叔,我真是干不了糕点的活儿,你还是给我调调吧。”
所长瞄着她的胸脯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你这身子这么嫩的。”间说话,所长的一只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茹婷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所长故作和蔼地说:“就要开始收夏粮了,我想先让你帮忙过磅做个铺垫,收完了夏粮就顺水推舟过磅去。”
茹婷感激道:“叔,那真谢谢你了。”
所长的眼睛马上眯成一条缝,皮笑肉不笑地说:“看你这闺女说的。”
所长又抬手有意无意地摸了摸她玉白的胳膊:“你要好好学,不要出一点儿错。”说着,所长的手搭上她的肩头停顿了很长时间。
茹婷慌得不知怎么办,所长发觉了她的尴尬,捋了捋着她的头发说:“婷啊,你打小就没了娘,是个命苦的孩子,不照顾别人,也要照顾你。你放心吧,只要我还干这小所长,就为难不着你。”
粮所宿舍做了小小的调整,茹婷和临时工梁娟住一间。
梁娟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茹婷说所长这人很和气的,梁娟不以为然地笑笑。夏粮开始收购,所里添了两只磅,所长果然安排茹婷去过磅了。过磅没有多少学问,茹婷很快就熟练了。那些天整个所里都紧张得很,交夏粮的排起很长的队来。所长到每个收粮仓去转,说些儿要严格把关等话,每次总要用暧昧的目光瞟一眼茹婷。
有一回,茹婷他们仓里难得有了片刻的闲暇。两个男职工都跑着去了厕所。这时所长到仓里来了,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啊茹婷?过磅一两一钱也不能差的。一天过手的粮食成千上万,一两一两积起来,可就不是小数了。”
茹婷娇气地高声说:“你放心吧叔,我一两一钱都不差的,不信你到磅上去,看我称得准不准。”所长望着茹婷灿笑道:“这闺女,这不是让我这大胖子出丑嘛。”说着便一脚踏到磅上去,称竿儿“嗖”地翘到了最顶,茹婷慌忙又加上一个秤砣儿。
茹婷睁大眼睛看了看秤数说:“所长二百零三斤二两。”
所长皱皱眉头道:“不可能吧,春上穿得那么厚才二百零二斤。”
茹婷笑着说:“不信你自己来看啊。”说着又弯腰读给所长看。所长一只手搭上了茹婷的肩头,茹婷惊慌得手足无措,被所长抱到怀里,她的额头就紧紧贴在所长坚硬的胸肌上。一种久违的亲切充满了茹婷的心房,使她有了短时间的沉迷,仿佛是回到了童年,正蜷在她爸的怀里。
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所长立即松开茹婷,顺手抓起一把麦子,捏了一粒儿放到嘴里,咯嘣咬碎了,瞪着眼睛对进仓的男工大声说:“这麦子有些疲,一定不能放松要求。你放一寸,他们就进一尺。”
所长出了门,男职工对着他臃肿的背影,气呼呼地说:“放你娘的屁哩,这麦子还疲?”
整整一个中午,茹婷都在心跳不止。
吃饭时梁娟慢吞吞的,她突然盯着茹婷说:“别看所长一副慈眉善眼的模样儿,其实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茹婷惊讶地看着她,筷子夹着几根面条儿停在了半空中,嘴巴都僵硬了,她疑惑地问:“他怎么就不是好东西?”这时梁娟却不肯再吐露一个字,茹婷就眼巴巴儿地盯着她,直到面条都滑进了碗里,溅了她一脸的汤水。
下午,有个驻地村的妇女来过磅。茹婷因为还惦念着梁娟刚刚说过的话,不想一时疏忽了,竟然错读了几斤。
那个交公粮的女人自己在家里已称过,心里有数,见自己的粮食凭白无故地少了好几斤,于是便凶神恶煞起来,跺着脚尖叫骂:“真正的害死人了,你咋就给俺少称了这许多!”
茹婷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改过,不晓那女人得了理便不饶人,戳着茹婷的眼窝说:“你只管想着蒙我,幸好俺在自家里称了的,要不然,这好几斤麦子不就让你们白白给坑了去?”随后,妇女依旧不饶,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骂,话也愈来愈难听。
这时所长听闻,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对着茹婷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地让茹婷马上去他办公室里等侯处理。原来那女人是驻地村出了名的泼妇,平日里村里村外地霸道惯了的,在村上驻地的其它单位也少不了她的光顾。
见妇女还是骂骂咧咧,所长挺起胖墩墩的肚子,围前围后地向她陪了许多笑脸,说了许多好话。妇女见状这才作罢。所长回到办公室,砰地关了门。见茹婷只站在那里不啃气,低下头只管搓自己的手心。
所长坐下后呷一口茶,斜眉横眼地看着茹婷说:“婷啊,我一再嘱咐你要细心,要小心,你看你这是弄啥嘛……”
茹婷又是紧张又是委屈,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所长见状,立即收了驴脸,变得异常柔和起来,笑眯眯地说:“婷啊,你看你,我也没紧着凶你,先头在那里发脾气,也是为了给你个台阶儿下,我不把你打发到这儿来,你和她闲扯还能有个完?”
茹婷心里明白过来,于是心存感激,更是泪如泉涌。
所长慢慢地走上前去哄道:“别哭了,别哭了,看你身子骨嫩的。”间说着就把两只手就搭在她的香肩上,接着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茹婷冷不防被所长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所长那火烧火燎的眼睛,有些惊慌失措,憋足了劲儿挣脱。
所长的脸涨得像一块通红的猪肺子,大手抽紧揽住她说:“婷啊,你这女子真让人心疼,我真想有你这么个闺女。”
见茹婷无力再反抗,所长便得寸进尺,两手紧紧扣在茹婷的腰上,刷地掀起茹婷的单薄的裙子,茹婷感觉到有一只肥厚的大手按在她的腹下,突突地跳着。所长肥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两只扣紧的手放松了。
茹婷不知道所长那是在干什么,便趁机挣脱慌里慌张地跑出办公室。回到宿舍后,心跳得像两只小兔子。等她镇定下来,才发觉她的内衣上有一小片来历不明的滑腻湿痕。
转眼的工夫,茹婷和梁娟已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梁娟终于向茹婷透露了所长不是好东西的具体内容。所长在茹婷身上做过的一切,几乎是梁娟故事的原版,他对梁娟还不止一次地做了那种更具体的事情。
梁娟泪水涟涟地说:“茹婷姐,那样会怀上孩子的,俺天天怕得不得了。”
茹婷惊恐地瞪大眼问:“那你怎么还和他那样呢?”
梁娟哭丧着脸说:“姐,他说俺不那样的话,他就和俺爹娘说。俺爹脾气暴,俺不敢让爹知道。还有,他一抱俺俺就完了,全身就没了一点力气。”
知道了梁娟的事,茹婷开始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所长。夏粮收购接近尾声,每个仓里就有了许多清闲,所长几次到仓里来,茹婷都警惕地躲过了。
有一天茹婷见梁娟偷偷地吃药,便关切地问:“梁娟,你是生病了么?”
梁娟慌忙摇头又点头。直到了夜里,梁娟的阵阵的呻吟把茹婷惊醒了。
茹婷翻起身焦急地问:“梁娟,你怎么了?”
梁娟无力地伸手给她,吃力地说:“茹婷姐,我怕是不行了,你快扶着我去厕所吧。”
梁娟抓了一把卫生纸,茹婷搀着去了厕所,在厕所里蹲了很长时间,这才让茹婷扶她回去。进屋后,茹婷看到梁娟脸上汗都流了下来。
茹婷想起白天梁娟吃药的事,就问:“你白天吃的啥药?”梁娟宁死不说。
茹婷便急了,拉着她的手说:“梁娟,你有什么事就和姐说,可不要想不开。”
梁娟摇头苦笑道:“姐,你放心吧,我吃的是那种药。”
茹婷才知道梁娟果然怀了孩子,吃的是所长给她的打胎药。
夏粮收完茹婷还是回去做糕点。
自那以后,茹婷每次看到所长就感到恶心,又怕让他得了机会,就时时小心着,被折腾得都有些神经了。有一回不小心,手竟让糕点机轧伤了。
茹婷在家休公伤假,也不能帮家里做家务活,就连梳洗也要费很大的工夫,她后娘便唠叨起来:“平日里没感觉出啥来,这突然间多个人吃饭还真是觉出来了。”茹婷听着受不了,就到几个婶子家蹭饭吃。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这时间一长,就连几个婶子也觉得她麻烦,于是就动不动地指桑骂槐。
茹婷又想到了她在郾城做糕点的师傅,于是只奔师傅家里。她师傅退休前是食品厂的调料师,退休后自己开了个糕点加工点。师傅只有三个儿子,因此喜欢女孩儿,对茹婷也照顾的很好。茹婷帮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倒是比在家里更快活。
师傅有个亲戚在郾城市粮油转运站当经理,就介绍茹婷去找他办调动。茹婷只好把积攒的两千多块钱提出来上下打点着,到三个月的公伤假结束后,果然就调到了郾城市粮油转运站。
19后门
许家村小学是全镇除了中心小学外,规模最大的村小,全校有一百五十多名学生,三男三女六名教师。我初来乍到,老师们很热情,这让我感到同事之间关系倒比在中心小学时要和睦些。
可是这里的村风不好。很多时候上课时,村里的一些小流氓就叼着烟卷趴在窗户上抽烟说笑。我转头去写黑板时,他们就把教本拿了出去。我因此非常生气,忍无可忍的我几次都在办公室里发牢骚。老师们却劝我说:“别理他们了,再者说生那份闲气划不来,你只当他们是臭狗屎。”
“咱们这是学校,学校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这些无赖在这里胡闹?”我愤愤不平。
有个长得黑瘦的,叫历史的老师笑着对我说:“学校怎么了?学校就是学校,你以为学校这地方,是公安局吗?这些家伙土生土长在这里,天王老子都拿他们没治,你能咋?”
我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言语。从老师们的语气里已经觉得出他们缺点儿血性。
到了晚上,这些小流氓就向校园里扔石头,我怕那不长眼的石头破窗而入,砸在脑袋上,结果提心吊胆一宿没睡。接着我又发觉学生里面有几个和这些青皮小子还有联系,学生之间闹矛盾,这些小流氓便会参与进来。
我的情绪很不好,根本无法安心搞实验。恰恰这时候,老校长的肝也出了毛病,搞了病退。
教委决定让我代理校长。虽说是升了官,但我并不高兴,因为自从代理校长后,麻烦事更是有增无减,不是三天两头的开会,就是经常去镇教委领教材、领仪器,就连买粉笔、墨水等等这些细碎的事,都成了我要做的事儿,转眼间我这位校长,就成了学校一名勤杂工。每当放下学生,放下自己苦心进行的实验,去教委参加那些只走走形式的会议时,我就想自己也许是错了,于是埋怨自己当时就不该到这村小来。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能调到城里去发展的机遇悄悄地降临到我身边。
初冬时,我去师范学校找我的老师商量出版实验教材的事,听说郾城市需要大批机关人员。就连师范学校的老师也建议我去试试。老师说:“像你这种情况,又有那么多文章发表,只要有人引见你,说不定就能成为机关干部。”我当时就动心了。我并不想去当什么秘书,只盼望能调出那所村小。
我把记事起所有哪怕有一点儿印象的亲戚都在脑子里排了一个队,排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排出一个能与“市级干部”挂上钩的。
我回到海梅的学校,又突然想起曾给我们做媒的三叔来:“他教过二十几年学,他学生里有没有与‘干部’挂上钩的?”吃罢饭,我立即去了三叔那里,结果让我喜出望外,三叔果然有个姓于的学生刚刚担任了市政府的一个科长。
三叔也很热心,看我底子不错,是块写写画画的料,于是第二天就带我去找他的那位科长学生。在会场找到了他,没想到他那么热情那么诚恳:“秘书科庞科长那里正在招人,你把你发表的东西一块儿带来,我向庞科长推荐一下。”
听到这个消息,我信心倍增,赶回家后就做了认真的准备。第二天,我就把所有发表过我的文章的杂志和报纸装了整整一包,给于科长带去。
于科长大概翻了翻了杂志和报纸说:“你先回家里听信,有消息我会给你三叔打电话。”
回来到家,我又找到三叔,汇报了经过。
三叔想了想说:“这事儿你不能被动地等他的电话,过几天就去他家问问。可别空着手去。”
我一反常态,行动十分隐秘,这让同事们都感到十分奇怪。事情还没成的时候是绝对不可告诉别人的,所以我只是含蓄地笑笑,一点风都不透。我牢牢地急着三叔说的话:“保密是成功之母。”
我家乡这一带没什么特产,只有花生油据说比其它乡镇的要好。我就打算五十块钱买了一桶花生油去于科长家里。这样,我还是不大放心,打电话给三叔汇报了情况。
三叔说:“人家是科长,什么东西没见过,我觉得这礼有点轻了,花生油是土产,上不了台面。”
我眉头一皱,在话筒里支吾着:“叔,咱兜里没钱,那你说咋办?”
三叔说:“送礼是一门学问啊,要送就送好,要送不好不如不送,既然咱是求人办事,就得让人家高兴,这决定前途命运的事马虎不得,不管咋样都得豁出去了。”
我听了觉得三叔的话很有道理,咬咬牙说:“叔,你直说吧,还得买点啥?”
三叔想了想说:“一条黄鹤楼,两瓶西凤酒,再加上一桶花生油,这事就能成了。”
我说:“有烟酒就行了,为啥还要花生油啊三叔?”
三叔说:“油是油,烟酒是烟酒,这个是有讲究的。”
我更是好奇了,说:“啥讲究?”
三叔不耐烦地说:“唉呀,你咋啥都不懂?你这样今后就算进了市政府也是被撵出来的料儿。‘油’就是‘有’,意思是告诉对方,不够了还有,想要这里都有;烟就是‘二十响’,酒就是‘手榴弹’,‘二十响’加‘手榴弹’,还打不倒一个官?”
我越听越觉得三叔的话简直就是真理,不过我还是有点疑惑:“叔,既然人家啥都见过,一条烟加两瓶酒就能给咱办事?这不靠谱吧?”
三叔说:“你这娃,怎么这么傻啊。烟酒烟酒,就是研究研究,如果真给咱研究成了,你还不得细水长流,年年不断啊?人家图得不是什么烟酒,是你这个人,人家巴不得你给他当儿子,年年孝敬他呢。”
听了这句话,我显然有点不高兴了。不过,我还是按照三叔的吩咐,凑钱买齐了东西,五点多就从学校出发,七点多就在于科长家的大门等。
七点半左右,开门见是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很高兴地让进屋。我尴尬地东张西望,于科长便说:“你的文章我已经交给庞科长了,庞科长见你发表的文章很多,就很感兴趣。你也别紧着跑,在家里等电话就行了。”已经到上班时间,于科长匆匆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赶去市政府了。
又等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没有电话来,我又一次去于科长家里。
这一次我买了五十斤小米,花销和一桶花生油差不多,可沉甸甸的一袋子,比一桶油体面多了。
于科长说:“我昨天才催了庞科长,他说抽机会就向秘书长汇报。你不要着急。”
见我满头大汗的来一趟也不容易,于科长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明天你再来一趟,我带你去庞科长家里。”
我急忙赶回去和三叔说了,三叔叮咛道:“你去时多带些钱。”随即转身撇着脸又问,“你有没有钱,要没有,先从我这里拿。”
我赶忙说:“有有有。”
实际上我真的囊中无几了,三次去城里的花销,再加我爹气管炎发作了一冬天,输了三天青霉素,一个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如今就只有十五块钱镇守口袋。我只好让海梅把她存的钱取出二百来,第二天去城里先找了旅馆住下。在旅馆里,我心想要去人家科长家,可不能不注意一点礼仪,听说城里人都很讲究,绝不能让人家科长说咱是个土包子。
我想起三叔曾对我说过,去了城里进人家的门都要脱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人家准备好的鞋子才能进去。当时我有些想不通,就问为啥,三叔说:“人家城里人的房子干净,地板亮得像你家的镜子,你这成天土里来泥里去的鞋踩进去,不是脏了人家的地板吗?”我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我想,去庞科长家里肯定是要脱鞋的,无论如何也得穿双新袜子。我脱掉自己的袜子闻了闻,臭得我都不敢出气了,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于是又为自己的一双臭脚而感到自卑。我想,就算换上新袜子也臭,这味道自己都受不了,城里的庞科长怎么能受得了,搞不好连人带礼的被人家撵出来,什么事都泡汤了。
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双据说能治脚臭的鞋垫。果然,垫上鞋垫,再穿上新袜子,脱了也不臭了,反而有一股清香的中药味。
天黑后,于科长带着我逛市场,帮我参谋买什么。一斤茶两瓶酒,再加两条烟,我一算二百块钱早不够了。
于科长说:“我这里有钱,你先拿着用。”
我觉得借他的钱不合适,就苦笑说:“要不这样,烟先不拿吧?”
于科长想了想说:“庞科长倒是不抽烟,要不那就算了吧。”
我由此摸到了找人办事的大体行情,一路上直为前两次去于科长家里出手的东西感到羞愧。
到了庞科长家,刚进门我就眼花缭乱了,这房间足有七八十平方米,装饰和家具都很豪华。临街是一大块玻璃幕墙,可以看见外面高楼林立的景象和下面繁华的街道;玻璃幕墙前面放了一张大班台,桌上有一台电脑和大叠大叠的文件;右边摆了一长排的文件柜,左边墙上挂着几幅镜框装的油画,还有一个漂亮的酒柜,酒柜上的格子架上放了十几瓶怪式怪异的洋酒。靠门口处是一圈大沙发,中间一个玻璃茶几。
果然,于科长提示我换上拖鞋,我很不自然,还好做了准备,就脱了鞋换上了拖鞋。
庞科长正吃晚饭,皮笑肉不笑地点着头。他是一个矮胖子,两堆臃肿下垂的面颊和臃肿下垂的大肚皮,皮肤又粗又皱,有点象大象皮,一双小眼睛深陷在皱囊般的眼皮下,发出阴沉的黯光,一脸横肉,像是武侠电影里的恶霸,一点也不是我想象中的舞文弄墨的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个难弄的人。
见了我们,话也不多,只是冷冷地对我说了一句:“你的脚是不是伤了,刚擦了中药吧,这药味大的很。”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好,只好傻笑着。
“你基础很好,已经向秘书长推荐了,你耐心等消息吧。”庞科长说。
20缘分
老校长肝炎没有见好的迹象,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分担着我的课,实在承受不了,便向水溪镇教委提了几次,教委终于答应招一名代课老师。我心里暗盼招个女孩子进来,果然村支书推荐了他的外甥女,名叫玉仙。
玉仙来报到那天,我正在弹那架五十年代生产的破风琴。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有些吃力地提着一只大的柳条篮子,里面装满了前一天在山坡采的鲜艳的野花草,最底下埋着几只煮鸡蛋和一大捧黄透了的杏子。我几次要接过去的时候,她总是侧着身子避让。我对她的任性感到既可气又可爱。
当时我没戴眼镜,也不好再戴上仔细去看玉仙什么模样儿。只看到她高高的个儿,皮肤很白。她一句话也没说,支书说要好好教课,她点点头,支书说要好好向老师们学习,她也点点头;支书说马老师是全县有名的业务尖子,要好好跟他学,她还是点点头,并轻轻地嗯了一声,完全是雉声雉气孩子腔。
支书走了后,我戴上眼镜,看清了玉仙的模样儿。玉仙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瘦的肩,显得很单薄,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亮亮的眸子一转动,似乎又闪出几丝忧郁,一副柔弱的样子总让人怜惜,并且让人产生想去保护的欲望。
我试探着问她:“看你这么小,怎么没去读书?”
玉仙垂下头,沉默少许,才轻声回答:“我是从离这20多里外的黄羊村里来的,因为家里穷,只念完了初中。”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轻叹一声又接着说,“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后娘对我不好,我爹身体又不好,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小学,通过我舅舅介绍,这才找到现在的这份工作。吃住在舅舅家,在这里一个月好歹拿70元钱,也能接济弟弟上学和贴补家用。”
我听后,竟然鼻子一酸,眼睛就湿润了。谈着谈着,我也把自己家里贫穷,自己是如何如何考上师范,在学校里如何被人瞧不起,自己如何刻苦读书的一些境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玉仙,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沟通。慢慢地,彼此的心也在靠近。
我安排她代四年级的数学课。
在玉仙正式上课那天,我以校长的身份当着几位老师的面发表了“重要”讲话。我说:“作为人民教师,身上的担子是相当繁重的,不仅有升学率的测验,也有释疑解惑的劳苦功高;不仅有智力的教化,也有德育的支持。于是,这种理论与人格的双重力量,培养了万千学子,为国家输送不尽的人才。这种苦了教师,迎得未来的工人称像当年鲁迅先生说过的‘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的‘老黄牛’精神呵!但仅此来说,是概括不出我们的风采全貌的,应该再补上一句‘三尺讲台,奉献一生’才对。”
几位老师表情麻木,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有玉仙一个人鼓起掌来,别的老师见玉仙鼓了掌,也就迎合着,三三两两地鼓起掌来,掌声很稀少,就像几个顽皮的孩子扔鞭炮。
我见玉仙如此欣赏自己的这番讲话,越发来了劲,接着说:“作为教师,此乃一生之精力都似乎奉献出来了,不为条件艰苦而愤愤然,不为环境不适而气馁,不为人间嘻戏而悲悯,不为滚滚红尘而心猿意马……教师伟大,职业神圣,知识力无穷。作为科学知识传播与奠基的人们,永远只是一块闪光的基石,没有过份的骄奢与追求,只有默默无闻地呕心沥血与真诚奉献!”
玉仙向我投去了敬佩的,带着一点柔情的目光。
我最后大声说:“好!欢迎玉仙老师正式来我校任教!”说完又率先鼓起掌来,引来下面稀稀拉拉的巴掌声。
两天后,我和五年级的数学老师听了玉仙的课。
玉仙说话快,声音里带点儿她家乡那边的味儿,作为一个偏远乡村小学教师的整体素质,还是很让我们满意。听完课后李老师先评价。李老师在全镇数学老师中也算小有名气,前不久参加过三个月的民办教师转正培训班,大概是想表现一下他的水平,于是对玉仙的课列出了许多问题:“表情不自然,不能面对学生;说话太快,与学生的接受能力脱节;板书不规范,没有章法……”说得玉仙直咬唇。这让我默默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我总结时说:“刚才听了李老师的评价,说得很好,我们是小学教师,不懂行的以为小学教师不需要多少文化,其实错了,教小学要教好,需要教师有很高的素质。李老师就是以一个优秀的小学教师来要求你的。当然,你第一次上课就能讲到这样的水平,就算很好了。我记得我们毕业实习时,有许多同学根本达不到你这个水平。你的素质很好,只要上心,好好跟李老师他们学习,就一定能教好。”
我的话显然使她信心倍增。和玉仙关系逐渐亲密后,玉仙主动来找我,开心地说:“这一次评课,我就对你怀了好感。”
她问我,“那时你是不是就故意讨好我?”
那时我没有着意去取悦她,但在潜意识里是在取悦她。老师们不在的时候,我就以大哥哥一样的语气提醒她要及时扫扫地,烧烧水什么的。
我特别喜欢看她与我对视时满脸的飞红和目光躲躲闪闪的样子。
有时我会故意喊:“玉仙,玉仙。”
连喊几声,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时,我才慢慢悠悠说:“你看你身后挂下来了一个蜘蛛,蜘蛛下来拔丝,怕是要下雨呢。”
村里有个叫李大新的流氓,我第一次上课时就是他把教科书拿了出去。玉仙上课时他故伎重演,不但拿走了玉仙的课本,而且当着玉仙的面扔到垃圾箱里。玉仙看他叼着烟卷的浪荡相,不敢言语,跑到办公室里哭。大家又是一番惹不起躲得起的话。
我有些生老师们的气,赌气去责问李大新,说是责问,其实我的语气是很客气的,几乎是和他商量。可是李大新一下不干了,破口大骂。我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气愤地吼道:“你再骂一句试试?”他当然敢骂。我恶向胆边生,窜到屋里抓起菜刀就扑向他,老师们一把拉住我。李大新本来要跟到办公室和我纠缠,见我这般阵势,就吓得扭头蹦了出去,回头又见老师们拉住了我,才勉强地骂了几句挽回面子,而且见好就收,被老师们劝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我的火气也下去了,暗暗惊讶自己哪来的胆量。
下午放学时,玉仙到办公室里说:“你今晚上走吧,别让他给你亏吃。”
我嘴上说他敢,其实心里已经虚了。我盼着玉仙能多和我说句话,可是她在办公室里站了站就走了。
我继续在跑调动的事,隔一两周就去庞科长家里一趟,为了不使于科长有被冷漠的感觉,个把月也要去他家里一趟。事情一时没有结果,但也没有不行的征兆。我的工资一发到手就花光,而且每月还要花海梅的工资。
有一天回家,见爹和娘谁也不和谁搭腔,爹不在屋里时娘就向我告爹的状,边说边哭。原来娘炒菜时不小心把盛油的罐子打了,里面还有半罐油,爹骂娘“瞎长了两只猪眼”等等,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爹还是还摔摔打打给娘脸色看。
我的心象被刀割。爹娘只是为半罐油,顶了天也就是十来块钱,闹得五天谁也不搭谁的腔;而自己进一趟城就要花几百块钱,能买十几罐油!于是我问自己:“你值得吗?你从参加工作时就暗暗计划攒了钱帮大哥给他的孩子做白内障手术,可如今你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二哥抱养了个女孩子,你对自己说将来一定帮二哥扶养她,都三岁了,连一身衣服也没给她买过,而你呢,却成上百上百地拿了钱打水漂!老老实实在村里教学不是很好吗?”
骑着摩托车去郾城,一个人在路上轰轰地跑,总是想算了吧,算了吧。可是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半途而废就真是打了水漂。我天天就这样地矛盾着,心疼着钱而又不得不花着钱。
有一天玉仙问我:“你真的要去郾城吗?”
我笑笑说:“谁知道能不能去成。我已经跑够了,真是觉得去也没意思。”
她竟然劝我说:“在这里教学多好啊。”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在这里教学了,我也不代课了。”听她这么说,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
那已是初夏,那天玉仙穿了一身黑色裙子。
玉仙渴望着拥有一条美丽的裙子,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这是一种奢望。
第一次穿裙子是在10岁的夏天。
玉仙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穿上那条娘一针一线缝制的黑裙子是怎样难捺的喜悦,便不顾正午阳光的赤热,风儿一样穿梭于大街小巷,尽管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狗吐着舌头无精打彩地倚在墙角喘息,还有蝉的聒噪。
当她大汗淋漓、小脸通红地回到家时,看见娘弯着腰在菜地里拔草,她顾不得拢一拢在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沾住——娘精心伺弄这片菜地,指望着用它换来油盐酱醋,连同她们的书杂费用。
玉仙只是沉浸在拥有了这条裙子的兴奋里。她没有在意娘的责怪,更没有觉出娘那疲惫的、佝偻着的身子是怎样的刺目,是怎样的触痛她,这是她后来想到的。
但很快地,玉仙便没有了当初穿上裙子时的心情。因为同学们穿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裙子,一个个花枝招展,小公主似的。只有她的裙子黑乎乎的,怎么跑,怎么跳,都像个“小老人儿”,全没有了活泼的气息。同学们的眼光怪怪的,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嗤嗤地笑。她涨红着脸,逃也似地跑回家,把裙子扔在娘怀里,不管娘满脸的惊愕,哭喊着要花裙子。
娘抱着裙子的手有些发抖,黑瘦的脸上就有泪水浸湿了一片。
玉仙慌了,娘从来没有哭过,她想娘一定是生她的气了,她赶忙扑到娘怀里,央求道:
“娘,你别哭了,我再也不要花裙子了。”
娘搂着玉仙哽咽着说:“玉仙,等把这茬菜卖了,娘一定给你做条花裙子。”
那一年,由于贫困,玉仙没能穿上花裙子。
那条黑裙子,娘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包袱里,宝贝似地锁了起来。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玉仙终于有了一套又一套美丽的裙子,渐渐地就把黑裙子淡忘了,自然,还有黑裙子带给她的不愉快。
后来,玉仙发现商店的柜台上赫然摆挂着黑色的长裙、短裙、非常引人注目;大街小巷,姑娘们身着黑色裙装居然是那么端庄,那么飘逸。玉仙不禁对黑色偏爱起来,蓦然想起娘为她缝制的裙子,便求娘拿出来,娘不解地看了玉仙一眼,就开了锁,把它找了递给玉仙,玉仙捧着这小小的裙子,觉得它很重很重,难道是沧桑的往事使得它如此沉重吗?
娘说:“我咋能不想让你穿得漂亮些?那时候家里实在没有一分闲钱,给你做裙子的那块布是你姥姥留给我的,看见它我就想起你姥姥是怎样一分一厘地攒下了两块钱,买了这块布,本想你能高兴,却不料你嫌它丑。”
玉仙看着这条给过她短暂欢乐、凝结着外婆的汗水,洒满着娘泪水的裙子,感觉到它是那么亲切。
玉仙想自己愧对娘,由于自己的无知,无端地伤害了娘,娘本想送给她一个清凉的夏天,她却不加掩饰地把娘心中的美好掠夺得一干二净;那条裙子在娘眼里胜过多少绫罗绸缎,娘把最珍贵的东西毫不吝惜地给了她,她却幼稚地否定了它的价值。
如今,这条黑裙子挂在了玉仙的衣橱里。看见它,玉仙便想起那个夏天,娘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辛勤劳作的情景;还有她在灯下一针一钱地把母爱注入细密的针脚,为她撑起一世荫凉。
她穿着黑裙子站在门口的阳光里时,我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她两条修长的腿。
我的心怦怦直跳,涌动着把她抱到怀里的冲动,甚至连娶她的做妻的心思都有了。我甚至奇怪当初为什么把吃商品粮作为“爱情”的一个重要条件。有这么一个女孩子陪着,就是在家里种地又有什么?
我心里就莫其妙地生海梅的气。
晚上,我去回宿舍里,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天黑了后她去铺床,一边铺一边就哭了,她摸着泪说:“我是怎么着了,我是惹着谁了?”
我赌气地推出摩托车就走。出门时突然停了电,院子里一片漆黑。海梅发现我走了,没来得及穿鞋就追了出来。我就在窗下站着,可是她竟没看见我,哭喊着:“你别走,你别走。”一路跑了出去。我连忙去追,一直到胡同口才撵上她。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屋里,我握住她粘满了冰凉泥巴的一双脚,心里深深地感到愧疚,于是打了一盆热水,平生第一次为海梅洗了一次脚。躺下后,我眼前又出现阳光里玉仙水绿裙下那修长的腿和那淡红的短裤。我心里一阵颤抖,急切地剥下海梅的衣服。海梅没有丝毫的准备,我似乎听到了玉仙的尖叫,心里叫着玉仙的名字,剧烈地撞击着身下的海梅。
临放暑假前,县教育局接到通知让我去郾城市政府面试。我是先去了庞科长办公室。庞科长声色俱厉地说:“参加面试的一共有三个,不一定全都招了来。回答问题既谦虚又要大方。可能要写点儿东西,一定要又快又好。”我们上了新建的办公大楼三楼的会议室,办公室主任主持面试。
办公室主任高声说:“办公室这个活儿,人说好汉子不愿干,赖汉子干不了。啊,这个,就要有‘三吃’精神——吃苦,吃屈,吃亏。”最后他让大家写写个人参加工作来的体会。我想不仅要写从事教学工作的情况,还要写出这些工作经历对将来从事政府办公室工作的有益影响。我为自己的构思而激动,灵感顿生,下笔流畅,半个小时就交了稿。
回到许家村学校,说起面试的情况,老师们都说你写东西那么厉害,保证没问题。我看到玉仙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真是有些不忍离她而去。
过了两天我又骑摩托车去郾城,向庞科长打听消息,我们在楼梯相遇。
庞科长面带遗憾地说:“小马啊,忘了交待你,你写得太草了,秘书长一看你的字有些不满意,说这么毛毛失失的人怎么干办公室工作?”话刚说完,我的心就硌磴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当时只想快一点儿。”
庞科长哼哼地说:“快当然要快点,可是字也要写好。办公室工作无小事呢。好了,我再找秘书长说说吧。”回到学校心里就有些失望。
我心想,已经弄得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我要去郾城市政府工作了,这下要真走不成,那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不管我怎样严守秘密,学校的人还是很快就知道了我要调走的消息。
“大哥,恭喜你呀!临走的时候,一定要请我们吃饭啊!”玉仙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笑嘻嘻地说。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越发娇嫩了。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警惕地问。
“别装蒜了,你想瞒我不是?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嘛!”
此刻,我忽然想到,她这个人消息灵通,或者可以从她嘴里掏点情报,于是也嘻皮笑脸地说:
“那还用说?到了走的那一天,一定请大家吃饭——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我自己猜的!”玉仙头一歪,俏皮地说。
“你猜得倒挺准,不过,还没有通知,这事还没谱呢。”我嘿嘿一笑。
开学后不久,我就接到去郾城市政府报到的通知。
我骑摩托车把自己的书刊和铺盖送到沙河乡海梅那里。送最后一趟时,我打开办公室门时见桌上放了一本影集,扉页上写着几句话——“大哥: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很短,但留给我的记忆会很长很长。祝大哥一生平安,前程似锦。玉仙。”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想回赠她什么好呢?最后就决定送她一本《路遥中篇小说集》。我多此一举地让玉仙帮自己捆被子,创造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若有所思地说:“玉仙,你的影集很好,我很喜欢。我送你的书上一句话也没写,没法儿写。让我说什么呢。”
我抬头叹口气说,“玉仙,我比你整整大十岁呢。如果你早一点儿出生,早一点见到我……”我不再画蛇添足,不想在她年少的心里留下别的东西,走时老师们一直送出校门。
我跑了几十米又折回头去,看到玉仙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后来玉仙才告诉我:“那天没和老师们一道回去,不是猜到我要折回去看她,而是怕老师们看到她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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