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镇守凤翔,离都城最近,第一个接到敕命,满腹怀疑。忽然又听说洋王李从璋前来接替自己,更觉得疑虑不安。李从璋是唐明宗的侄子,以前在河中时,亲手杀死了安重诲。这次调到凤翔,李从珂怕他来下毒手,随即召集僚佐商议办法阻止他。众人应声道:“主上年少,还没有亲政,军国大事统由朱、冯两位枢密主持。大王威名震主,离镇是自投罗网,不如拒绝为是!”观察判官冯胤孙却出来谏阻道:“唐主下诏,要大王回去。诸君所议,恐非良策。”众人听了都哑然失笑,说他迂腐。李从珂命书记李专美起草檄文,送到邻镇。大意是说朱弘昭、冯赟等人乘先帝驾崩,杀长立少,专制朝权,离间骨肉,动摇藩垣,李从珂将整甲入朝,誓清君侧,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求邻藩助一臂之力,共图报国。
檄文发出去后,又因西都留守王思同挡住出路,不得不先与他联络。于是特派推官郝诩和押牙朱廷乂,相继赶到长安,向王思同分析利害,并用美女诱惑他。王思同慨然说道:“我受明宗大恩,位至节镇,如果与凤翔同反,即使成事,也不足为荣。一旦失败,反而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于是将郝诩、朱廷乂拘留下来,然后上报唐廷。此外各镇,接到李从珂的檄文,有的反对,有的中立。只有陇州防御使相里金有心依附,派判官薛文遇前去商议。
李从厚听说李从珂叛乱,打算遣康义诚出兵讨伐。康义诚不想督师,请求另派王思同为统帅、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都虞侯。侯益料知军情将变,称病不肯受命,被罢为商州刺史。李从厚即命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前静难军节度使药彦稠为副,前绛州刺史苌从简为马步都虞侯,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人皆为偏裨,出师数万,讨伐李从珂。又命护国军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监,会同山南、西道以及武定、彰义、静难各军帅,夹攻凤翔。并令殿直楚昭祚去捉拿亳州团练使李重吉,将他幽禁在宋州。洋王李从璋行至中途,听说李从珂抗命,立即折回。王思同会集各道兵马,一起来到凤翔城下,战鼓喧天,兵戈耀日,当即传令攻城。凤翔城城堑低浅,守备不多,李从珂勉谕部众,拼死抵御。怎奈城外兵众势盛,防不胜防。东西两关是全城的屏障,不到一天都被攻破了,守兵伤亡惨重。李从珂惊恐万分,寝食不安。好容易过了一宵,才见天明,又听到城外喧声大起,众兵一起聚集而来,自己好似那霸王被困,四面楚歌一般。
李从珂情急登城,哭着对外面的大军说:“我不到二十岁就跟从先帝征伐,出生入死,金疮满身,才立得本朝基业。你们都随我多年,个个心知肚明。如今朝廷信任佞臣,猜忌骨肉,试想我有何罪,劳烦大军痛击,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说到这里,就在城上大哭起来。内外将士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忽然西门外跃出一将,仰首大呼道:“大相公才是我真正的主人啊!”于是率部众解甲投戈,投降了李从珂。李从珂开城将众人放了进来。杨思权递进一张纸条:“请求大王攻克京城以后,让臣做节度使,不要让臣再做防团。”李从珂立即下城迎接,拿笔在纸上写道“思权为邠宁节度使”,并将纸条交给了杨思权。杨思权称谢后,登城招诱尹晖。尹晖对各军喊道:“城西军已入城受赏了!我们也该为自己想想了!”说完,也将甲冑脱下,做了先导。各军于是纷纷弃甲,乞降城中。李从珂又开了东门,迎纳尹晖等降军。
王思同忽见乱兵入城,顿时仓皇失措,与安彦威等五个节度使通通逃跑了。凤翔城下,依旧是风清日朗,雾扫云开。李从珂转惊为喜,忙拿出城中财帛,犒赏将士,甚至鼎釜等器物,也拿来作为赏赐。众人都很高兴,欢声如雷。长安副留守刘遂雍听说王思同败回,也心生异志,关起门来不肯迎纳他。王思同等人只好转走潼关。李从珂害怕王思同占据长安,便整军东行。到了岐山,听说刘遂雍不接纳王思同,大喜过望,立即派人前去慰抚刘遂雍。刘遂雍倾尽府库,遍赏李从珂的前军。前军都不入城,领赏后就离开了。李从珂来到后,刘遂雍出城迎接,再次搜刮民财,充作供给。李从珂也无暇入城,顺道东进,直逼潼关。
唐廷还没有接到王思同失败的消息,直到步军都监王景从等人从军中逃回,唐廷才知道各军大溃。李从厚惊恐万分,急召康义诚商议,凄然道:“先帝驾崩时,朕在外藩,并不愿意入都争位,诸公同心推戴,辅佐朕登基。朕继承大业后,怕自己年少无知,国事都交给了诸公。就是朕对待兄弟,也不曾苛刻。不幸凤翔发难,诸公都主张出师,以为区区叛乱,可以立即荡平。如今一溃千里,如何能转祸为福?看来只有朕亲自去凤翔,迎接哥哥入主社稷,朕仍旧归藩。即使不能免罪,我也心甘情愿了,省得生灵涂炭!”朱弘昭、冯赟等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康义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大军惊溃,都是因为主将失策。现在侍卫诸军还有很多,臣自请前去抵敌,扼住要冲,召集离散之众,应该不会重蹈覆辙,请陛下不要太悲伤!”李从厚说道:“爱卿果真前去督军,应该很有把握,只怕敌寇气势强大,一人不足以济事。朕召入石驸马,你们一同进兵,可好?”康义诚答道:“石驸马听说要调任,恐怕也不会愿意。倘若他有异心,反而有可能会转头去帮助敌寇。不如让臣自己去,免得受他的牵制!”李从厚以为他一片诚心,丝毫没有怀疑,便召入将士慰谕一番,并将储藏的金帛分给将士。当面嘱咐道:“你们如果平定了凤翔之乱,每人加赏二百缗。”将士无功得赏,越发骄傲,各自背着李从厚所赐之物回去了。出来后,康义诚说:“到凤翔后,再请求加赏,不怕朝廷不允许!”他人听了,已料他贪婪狡猾,难以获胜。康义诚却扬扬得意,调集卫军,入朝辞行。
都指挥使朱弘实对李从厚说:“禁军如果都出去拒敌,洛阳由何人把守?臣以为先稳定了洛阳,再图进取,才可保得万全。”康义诚正恨朱弘实主兵,杀死李从荣,此时见他又出来阻挠,顿时怒气上冲,厉声呵斥:“弘实敢说这样的话,莫非要造反不成?”朱弘实本来就很鲁莽,怎肯退让,也厉声答道:“你自己要造反,现在却倒打一耙!”这两句比康义诚的话还要激烈。这时正巧李从厚登殿,听是朱弘实的口音,心生不悦,便召来二人当面质问。二人在殿前争论,朱弘实仍盛怒相向,康义诚却装作低声细语,双方各执一词。康义诚奏道:“朱弘实目无君上,在御座前都敢这么放肆。现在叛兵将至,不发兵拦阻,难道任由叛军直入都下,惊动宗庙吗?这不是造反是什么?”李从厚点了点头。康义诚又逼紧一层,说道:“朝廷出此奸臣,怪不得凤翔一乱,各军惊溃。现在想要整军耀武,必须将此等国蠹,先正典刑,然后将士振奋,才能平寇!”李从厚被他一激,立即命人将朱弘实押出市曹,斩首示众。各禁军见朱弘实冤死,无不惊叹。康义诚发泄余恨后,随即带着禁军出都去了。
李从厚见康义诚出发,还以为他十分可靠,索性令楚昭祚杀死李重吉,并勒令李重吉的妹妹李惠明自尽,然后眼巴巴地专候捷音。当下宣诏军前,命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王思同为副招讨使。哪知王思同到了潼关,被李从珂的前军追上,活捉了去,押解到李从珂的行辕前。李从珂当面责问,王思同慨然说道:“思同起自行间,蒙先帝擢拔,做了节镇,常常惭愧无功报主。并非不知道依附了大王,立即就会富贵,但我如果依附了大王,死后有何脸面去见先帝?现在战败被擒,思同愿意死得痛快些!”李从珂自己也觉得惭愧,马上换了一副脸色,起身说道:“你不要再说了!”随即命人将他幽禁在后帐。偏偏杨思权、尹晖二人不好意思与王思同相见,屡劝李从珂的心腹将领刘延朗,谋杀王思同。刘延朗乘李从珂醉后,擅自将王思同杀死。李从珂醒后,刘延朗说王思同谋变,自己只好把他杀了。李从珂只不过付诸一叹罢了。
李从珂进军入华州,前锋擒获药彦稠,李从珂命人将他关进狱中。第二天来到阌乡,又过了一天,进军灵宝。各州邑没有一个人拒守,李从珂如入无人之境。护国军节度使安彦威与匡国军节度使安重霸,望风迎降。唯独陕州节度使康思立闭门登城,打算等康义诚的援军到来,一同守御。李从珂的前驱来到城下,其中有捧圣军五百骑,以前曾驻守陕西,至此被李从珂诱降,令他们做前锋。前锋向城上大喊道:“城中将吏听着!现在我们禁军十万,已奉迎新帝,你们还在为谁死守呢?只能连累一城百姓,肝脑涂地,岂不可惜!”守兵应声下城,开门出迎。康思立制止不住,也只好随着出来,迎李从珂入城。
李从珂入城安民,与僚佐再次商议行军的事情。僚佐献计道:“如今大王将到京畿,大臣一个个胆战心惊。不如写信给都中,慰谕文武百官,让他们趋吉避凶,一定可以不征而服了。”李从珂依计而行,写信给都中,大意是说:大兵入都,唯独朱弘昭、冯赟两族不可赦免,此外的人各安旧职,不必担心。这时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刚刚被任命为京城巡检,一得此书,立即暗暗布置心腹,专待李从珂大军来到,好出城投降。
李从厚还像是在睡梦中,下诏催促康义诚进兵。康义诚行军至新安,部下将士纷纷丢兵弃甲,奔赴陕西投降。到了干壕,十成中逃去了九成半,只剩得寥寥数十人。康义诚本来就居心叵测,此次自请出兵,原是打算带着所有的卫卒投降李从珂,立个首功,不料卫卒已走了先着,顿时大失所望。可巧途中遇着李从珂的候骑,立即与他相见,自解弓箭,令他拿去作为信物,传话请降。
警报飞达都中,可怜李从厚急得不知所措,忙派中使宣召朱弘昭。朱弘昭正忧心如焚,突然闻召,哭着说:“这么急着召我,明明是想杀我谢敌!”当即投井自尽。安从进听说朱弘昭已死,竟引兵进入朱弘昭的府第,枭了朱弘昭的首级。又乘便去杀冯赟,把冯家男女老幼全部屠戮,然后将朱、冯的两颗头颅,送入陕中。
李从厚接到朱弘昭和冯赟被杀的消息,自知危在旦夕,不得不避难出逃。正赶上孟汉琼从魏州回来,便令他再去魏州,整备行辕,以便出幸。孟汉琼装作应命,出了都门却扬鞭西驰,投奔陕府去了。李从厚并不知情,自己率领五十骑来到玄武门,对控鹤指挥使慕容进说:“朕暂且先去魏州,日后再图兴复,你可率控鹤兵从行!”慕容进是李从厚的爱将,立即应声道:“生死我都跟着陛下!请陛下先行一步,等臣召集了部众,再去保护您!”李从厚出了玄武门。谁知一出门,门便关上了。原来慕容进送走了主子,立即变卦,安安稳稳地留在了都中,并没有从驾的意思。
宰相冯道等人入朝,到了端门,才知道朱、冯都已经死了,李从厚已经逃走了,一伙人怅然欲失。李愚说道:“天子出幸,并没有和我们商量。现在太后还在宫中,我们且去中书省,派小黄门入宫请示,问清了太后的打算,然后各自回府。大家以为何如?”冯道摇摇头说:“主上失了社稷,人臣将向何处禀承?如果再入宫城,恐怕不太好。潞王已经四处张榜,不如回去静等消息,再作打算。”于是大家一起回了天宫寺。
安从进派人去对冯道说:“潞王倍道前来,将要入都,相公应该带领百官,到谷水奉迎。”冯道等人便到寺中稍事休息,传召百官。中书舍人卢导先来到,冯道对他说:“听说潞王将至,我们应该上奏章劝他登基称帝,请舍人速速起草!”卢导答道:“潞王入朝,百官只可以班迎。即使有废立的意思也应该等太后的教令,怎么可以劝他称帝呢?”冯道又说道:“凡事总要务实!”卢导反驳道:“你们身为大臣,难道见天子出逃,就向别人劝进吗?如果潞王固守臣节,来责问你们,敢问各位拿什么话来回答呢?我为你们着想,你们不如率领百官直接去宫门,进宫问安,探听一下太后的意思,再作决定,也算是情义兼尽了。”
冯道还在踌躇,那安从进再次派人催促道:“潞王来了,太后和太妃已遣中使去迎接潞王,为什么百官还不出来迎接?”冯道慌忙走出寺外,李愚、刘昫等人也纷纷跟着出去了。众人站在上阳门外,等了大半天,并不见潞王到来,只有卢导从此地经过。冯道再次把他召进来,询问一番,卢导对答如初。李愚喟然说道:“舍人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犯的罪数不胜数了。”随即众人陆续回都去了。
这时潞王李从珂还留在陕中,康义诚到陕中谢罪,李从珂责问道:“先帝晏驾,立嗣之事由诸公决定。现在主上居丧,政事又都由诸公处理。你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辅政,使我弟弟今天落得如此下场?”康义诚战栗不已,叩头请死。李从珂冷笑道:“你且在这里住下,再听后命!”康义诚不得已留在了行黄。马步都虞侯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均被李从珂的士兵抓了回来,匍伏乞降。李从珂下令将他们全部关进监狱,随后派人上奏太后。李从珂由陕中出发,东赴洛都。在渑池西,遇着孟汉琼,孟汉琼伏地大哭,想要申诉,李从珂勃然大怒道:“你也不必多言,我早已知道了!”然后对左右说:“快杀了这个阉奴!”孟汉琼吓得魂不附体,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刀光一闪,便身首分离。
李从珂再次引兵至蒋桥,唐相冯道等人已排班恭迎。李从珂传令,说是还没有拜见梓宫,不便相见。冯道等人又上奏劝谏,李从珂看也不看,只命左右收下,然后昂然入都。先进宫拜见太后、太妃,再来到西宫,拜伏在明宗的灵柩前,哭诉起兵的缘由。冯道等人跟了进来,等李从珂起身,立即列班拜谒。李从珂答拜。冯道等人再次劝进,李从珂说:“我并非来夺位,实在是迫不得已。等皇帝回宫,父皇安葬,我还要回去守藩镇。你们这样再三劝进,就是不体谅我的苦衷了!”
第二天,即由太后下令,废少帝李从厚为鄂王,命李从珂掌管国事。又过了一天,再次传出太后的教令,说潞王李从珂应即皇帝位。李从珂并不固辞,居然在柩前行即位礼,受百官朝贺了。
以前李从珂在凤翔时,瞽者张蒙自称料事如神,曾经为太白山神做事,神祠就是北魏崔浩庙。每次有人来算命,张蒙祷告一番,天神即附体传话,事后大多应验。李从珂曾托张蒙占卜自己的吉凶。张蒙转述天神的话说:“三珠并一珠,驴马没人驱。岁月甲庚午,中兴戊己土。”李从珂茫然不解,请张蒙解释一下。张蒙答道:“这是神语,我也不能解释。”李从珂当时感到莫名其妙。等到入都受册,文中起首,便是应顺元年岁次甲午,四月庚午朔。李从珂感叹道:“张蒙转述天神的话,果然应验了!”只有“三珠”两句话很难解释,再次派人去找张蒙,共同研究。张蒙说“三珠”指三帝,“驴马没人驱”便是失位的意思。李从珂授张蒙为将作少监同正,敕赐金紫,作为酬谢。
凤翔人何老头,年逾七十,无疾猝死。在阴间见了阴官,阴官告诉他说:“替我转告潞王,来年三月,当为天子二十三年。”何老头听了这话,一声怪叫,竟然还阳。自己认为阴官的话,不便转告,便隐匿过去。一个月后又死了,再次见到阴官,向他怒叱道:“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不去转达!今天再放你还阳,速去传报!”何老头惶恐遵命,在廊庑下看见一本书,便问守吏。守吏答道:“朝代将易,这就是升降官爵的簿籍。”何老头苏醒过来后,不敢再隐匿,便转告了李从珂的亲校刘延朗,刘延朗又转告了李从珂。李从珂召入何老头问是怎么一回事,何老头答道:“请等到来年三月,必有征兆,否则再杀我也不迟。”李从珂赐给他一些金帛,嘱咐他不要对外人讲这件事,然后令他回家去了。后来这件事果然应验了。但李从珂称帝,前后刚满三年,为何说是二十三年呢?后人仔细研究,才知道李从珂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三日,小名叫二十三,诨名便叫做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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