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石重贵降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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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兵环逼晋营,气焰嚣张。晋营势孤援绝,粮食也都吃光了。杜威无计可施,唯有降辽或许还能保全性命,于是与李守贞、宋彦筠等人商议投降,众人都无话可说。唯独皇甫遇进言道:“朝廷因为你是皇亲国戚,所以才委付重任。如今还没有战败就要投降,你对得起朝廷吗?”杜威答道:“时势所迫,不能不委曲求全!”皇甫遇气愤地退了出去。

    杜威密派心腹将士,驰往辽营请降,并且请求重赏。辽主耶律德光答道:“赵延寿威望很浅,不足以做中原主子,你果真投降我,我会叫你做皇帝。”将士回去转告了杜威,杜威大喜过望,立即令书记官写好降表。第二天,杜威召集诸将,把降表拿给他们看,令他们依次署名。诸将虽然惊讶,但多半贪生怕死,于是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唯独皇甫遇不愿与他们为伍。杜威派合门使高勋,去辽营献上降表。耶律德光很客气地接待了他,派高勋转告杜威,即日受降。

    杜威便令将士出营列阵,将士踊跃地跑出来,个个摩拳擦掌,等待与敌人厮杀。这时,杜威出帐宣谕道:“现在已经粮尽途穷,如果想活命的话,看来只有降敌了。”说完,命将士脱去铠甲,放下兵器。将士们都感到非常意外,禁不住号哭起来,霎时间声震原野。杜威与李守贞同时说道:“主上失德,任用奸邪,猜忌我军。我们进退无路,不如投顺北朝,另求富贵。”

    话音未落,已有一名辽将带着辽骑来到,他身上穿着赭袍,很是鲜艳。来人正是赵延寿。赵延寿到了军前,抚慰士卒,杜威领着部下向他行礼。赵延寿命随行的辽兵递上赭袍,交给杜威。杜威高兴地穿上,向北下拜,起身面对众人时,立即换了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隐隐以中原皇帝自居。赵延寿立即带杜威等人去拜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对杜威说:“你果真立功中原,我也不负前言!”杜威率众将下拜谢恩。耶律德光当面授杜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

    杜威愿意为前驱,引耶律德光到恒州城下,召谕守将王周,劝他出降。王周立即开城将他们迎入。耶律德光率大军入城,派兵去袭击代州,刺史王晖也举城迎降。耶律德光又派通事耿崇美去招降易州。易州刺史郭璘是一代忠臣,每当辽兵过境,必定登城拒守,使他们无懈可击。耶律德光每次都担心他截断归路,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防备。每次经过城下,耶律德光都指城叹息道:“我要吞并中原,只恨被此人挡住了去路,我迟早总要除掉他。”这时耶律德光命耿崇美去招抚易州,易州兵吏闻风生畏,争先恐后地出来投降。郭璘拦不住士兵,就痛骂耿崇美。耿崇美一生气,拔剑去杀郭璘,郭璘倒地身亡。

    易州归降辽国以后,义武军节度使李殷、安国军留后方泰相继降辽。耶律德光命孙方简为义武军节度使,麻答为安国军节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马崇祚掌管恒州之事。随后,耶律德光引兵自邢相南下,杜威率降众随从。皇甫遇不想降辽,偏偏耶律德光召他入帐,令他做先驱,攻入大梁。皇甫遇坚决不答应,退出去以后,哭着对左右说:“我是将相,打了败仗却苟且偷生,怎么忍心倒戈害主呢?”那一夜,他带着从骑数人离开了辽营。走到平棘,皇甫遇对从骑说:“我打了败仗,还有什么脸面南行!”说完,自缢而死。

    耶律德光改命张彦泽做先锋,任命通事傅住儿为都监,与张彦泽一起前往大梁。张彦泽带着两千骑兵,倍道疾驰,星夜渡白马津,直抵滑州。石重贵这时才听说杜威败降,接着收到耶律德光的檄文,是由张彦泽传递来的,其中有“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等话。石重贵慌得面色如土,急忙召冯玉、李崧、李彦韬三人入内议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崧开口说道:“禁军都已经调出去了,现在无兵守卫。看来只有飞诏河东,令刘知远派兵进来守卫了!”石重贵听了,立即命李崧写诏书,派人西去。

    过了一宵,天色微明,宫廷内外忽然喧哗起来。石重贵惊醒了,出来问明左右,才知道张彦泽领着番骑已逼近城下。不久,又有内侍进来报告说:“封邱门失守,张彦泽斩关直入,已经到明德门了!”石重贵更加慌忙,急令李彦韬召集禁兵,去阻击张彦泽。不料李彦韬已经逃跑了。宫中更是乱了套,有两三处纵起火来。石重贵自知难以幸免,就携剑巡宫,逼迫后妃以下十余人,一同赴火。亲军将领薛超从后面赶上,抱住石重贵,请他慢慢想办法。随后,手下递入耶律德光的书信,信中语气十分平和。石重贵于是令亲卒扑灭大火,自己走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学士范质,含泪对他说道:“杜郎背我降辽,真是过分。以前先帝起事太原时,想选择一个儿子做留守。他与辽主商量,辽主曾经说我能担当此任。爱卿现在替我起草一份降表,多多提及以前的事,我们母子或许还有希望活下来。”范质依言起草。

    表文写好以后,呈给石重贵。石重贵正在读着,突然有个老太太踉跄跑进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以前多次说过,冯氏兄妹是靠不住的。你宠信冯氏,由他肆意妄行,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如何保全宗社?如何对得住先人?”石重贵抬眼一看,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后李氏。当下心烦意乱,也无心行礼,只呆呆地站立一旁。李太后还要说话,外面又有人来报:“辽兵已进入宽仁门,专等太后及皇帝回话!”太后问石重贵:“你究竟想怎么办?”石重贵答不出一句话,只好将降表奉上,太后大略一瞧,又痛哭起来。

    范质在一旁劝慰道:“臣听说辽主的来信,并没有恶意。说不定因为我们奉表请罪,仍旧还给我们宗社呢。”太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徐徐答道:“火烧眉毛,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既然写信来,我也要答复一表,爱卿且为我起草吧。”范质于是又起草一表。

    太后与石重贵把表文大体看了一下,便召入石延煦、石延宝,令他们带着表文去辽营。石延煦、石延宝是石重贵的侄子,石重贵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二人素居内廷,所兼节度使的职衔也只是挂个名,并不莅任,此次奉主之命,只好带着表文前去。

    辽国通事傅住儿,已入朝来宣布辽主的敕命。石重贵无法拒绝,勉强出来见他。傅住儿令石重贵脱去黄袍,改穿素衣,下阶再拜,听读辽敕。石重贵顾命要紧,只得唯言是从,左右都掩面而泣。待傅住儿读完离开以后,石重贵垂泪入内,特派内侍去召张彦泽,要与他商量后事。张彦泽不肯应召,只派内侍来回话:“臣没脸见陛下!”石重贵还以为他害怕受责备,因此不来。再次派人前去慰召,张彦泽微笑不答,自己到侍卫司中,假称晋主召开封尹桑维翰入见。桑维翰应命前来,走到天街,与李崧相遇,才说了几句话,就有军吏来到桑维翰马前,向他作揖,说道:“请相公去侍卫司。”桑维翰这才明白被张彦泽骗了,势难免祸,于是对李崧说道:“侍中当国,今天国亡,反而叫桑维翰去死,究竟是为什么?”李崧惭愧地走了。

    桑维翰来到侍卫司,见张彦泽堂皇高坐,脸上露出骄傲之色,不禁愤恨交加,指斥张彦泽道:“去年主上免了你的罪,把大镇交给你戍守,后来又授予你兵权。主上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负恩?”张彦泽无言以对,只是命人把桑维翰关到另一间屋子里,派兵看守。随后,张彦泽到处抓捕仇人,凡是与他有过摩擦的,全部被处死。然后纵兵大掠,抢来的珍宝大多据为己有。贫民也乘势闯入富人家,杀人越货。抢劫了两个昼夜,都城变成了空城。

    张彦泽的住处积宝如山,他自称有功北朝,日益骄横,出入时骑从多达数百人,前面举着大旗,上面写着“赤心为主”四个字。路旁的士民免不得笑骂揶揄,随军听到以后就抓捕他们。有几个晦气的被带到张彦泽面前,张彦泽不问他们犯了什么罪,只是瞪着眼,竖起三根手指,便将犯人枭首。宣徽使孟承诲躲在私邸,也被张彦泽抓到,结束了性命。合门使高勋外出还没回来,张彦泽乘醉来到高勋家,高勋的叔母和弟弟出来酬应,几句话不和,就被杀死,陈尸门前。都中人都有戒心,差不多似豺虎入境,寝食不安。

    张彦泽曾任彰义军节度使,擅自杀死掌书记张式,甚至将他剖腹挖心,截断四肢。后来又抓住亡将杨洪,先截断手足,然后处斩。河阳节度使王周曾奏劾张彦泽的二十六条罪状,刑部郎中李涛等人也上奏请求处死张彦泽。张彦泽因此被贬为龙武将军。后来御辽有功,因而被提拔。上文桑维翰所说的,就是指此事。

    李涛这时是中书舍人,私下里对亲信说:“我如果躲起来,也不会幸免,何不亲自去见张彦泽,听他处置!”于是他便大胆前去。来到张彦泽那里,直接走进去,朗声呼道:“上疏请杀太尉的人李涛,谨来请死!”张彦泽欣然接见,并且笑着说:“舍人今天可害怕了?”李涛答道:“李涛今天害怕足下,仿佛足下前日害怕李涛。如果朝廷早听了李涛的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张彦泽越发狂笑,命从吏酌酒给他。李涛接过来一口喝光,从容地走了出去,旁若无人。最后,张彦泽倒也没把他怎么样。

    没过多久,张彦泽令部下入宫,胁迫石重贵的家属迁到开封府,宫中无不痛哭。石重贵与太后李氏、皇后冯氏坐着轿子,十余名宫人宦官随后步行。张彦泽见石重贵等人带着金银珠宝,就说:“北朝皇帝就要来京,库物不应该私藏。”石重贵没办法,只好全部交出去。张彦泽挑选了一些奇珍异宝,其余的封在库中,留给辽主。石重贵等人进了开封府,他派控鹤指挥使李筠率兵监守,让石重贵与世隔绝。石重贵的姑母乌氏公主,拿金帛贿赂守卒,才见到石重贵及太后。众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许久。乌氏公主诀别而归,当夜悬梁自尽。

    石重贵叫人去取内库的布帛数匹,库吏不肯照给,并且厉声问道:“这还是晋主的东西吗?”石重贵又向李崧要酒,李崧对来人说:“我不是舍不得给,只是担心陛下饮酒后,更加忧躁,恐生不测,所以不敢奉进。”石重贵召见李彦韬,等了好久李彦韬都没有来。正在伤心难过,忽然张彦泽差来悍吏,强索楚国夫人丁氏。丁氏是石延煦的母亲,三十岁出头,风韵犹存。石重贵禀明太后,不想让她去,太后当然迟疑。怎奈张彦泽一再强迫,连太后也不能阻拦,丁氏更是身不由己,就被带了去。

    那天傍晚,张彦泽竟杀死了桑维翰,把绳子放在他的脖子上,派人去报告耶律德光,诡称桑维翰自缢身亡。耶律德光怅然叹道:“我并不想杀桑维翰,他为什么要自尽呢?”于是传命厚恤家属。晋将高行周、符彦卿都到辽营请降。耶律德光传见,两人拜倒在帐前,只听耶律德光问道:“符彦卿,你可记得阳城一战?”符彦卿答道:“臣当日出战,只知为晋主效力,没有想别的。今天特来请罪!”耶律德光解颐笑道:“好一个强项令,我赦免你的前罪就是了!”符彦卿拜谢,与高行周一同退出。

    这时,石延煦、石延宝奉表入帐,并呈上传国御宝。耶律德光览过表文,也不多言,唯独接受御宝时,却反复摩挲,最后问石延煦:“这印可是真的?”石延煦回答是真的。辽主沉吟道:“恐怕未必!”随即从案上取过一张纸,草草写了数行,递给石延煦:“你去交给石重贵吧。”二人退出,立即回来报告石重贵。石重贵见耶律德光的手书,是模模糊糊的汉文:“孙子石重贵不要担心,爷爷大辽皇帝一定会叫你有饭吃。可是,你献上的传国宝不是真的。你既然诚心归降,速将真印送来!”

    石重贵看了前面的几句话,心下略略放宽,读到后面几句话,又不免焦急起来,便自言自语道:“我家只有这么一个传国宝,为什么说是假的?”又猛然醒悟道,“不错!不错!”旁顾左右,只有愁容惨淡的几个妃嫔,没有人可代为写信,于是援笔自书道:“先帝入洛京时,伪主李从珂自焚,传国旧宝不知去向,想必与之俱焚。先帝受命后,制造此宝,臣僚都知道这件事。臣到今天,哪里敢藏宝不献?”这奏状派人递去,才免受耶律德光的诘责。

    后来听说耶律德光渡河而来,石重贵打算与太后前去奉迎,先告诉了张彦泽。张彦泽不想让他见耶律德光,特地派人上奏耶律德光说:“天无二日,哪有两位天子在路旁相见的道理?”耶律德光因此不同意石重贵郊迎。赵延寿等人对辽主说:“晋主既然已经乞降,应当令他衔璧牵羊,率领大臣,到郊外恭迎。”耶律德光摇头说:“我派奇兵直取大梁,并非前去受降,何必用这般古礼!唯独景延广出言不逊,很是可恨,应速速将他捕来!”于是便派兵去抓捕景延广,自己则带着亲军渡河南行。途中传令晋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汉仪。晋臣请求备齐法驾,迎接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批复道:“我刚刚披甲督兵,太常仪卫都没有时间用,尽可不必施行!”

    走到封邱,景延广自己前来拜见。耶律德光怒责道:“两国失和都是你一人所致,你还敢来见我吗?你的十万横磨剑在哪里呢?”景延广百般抵赖。耶律德光召入乔荣作证,景延广还不肯承认。乔荣取出一张纸,就是当日的笔录,白纸黑字记得十分清楚。又举证景延广的罪案十条,景延广每服一事,即授一筹。筹到八时,耶律德光愤然说道:“罪不胜诛,说它干什么!”景延广浑身发抖,伏地请死。耶律德光喝令将他锁上,押到北庭。景延广夜宿陈桥,等守兵稍稍放松了警惕,便自杀了。

    时已岁暮,到了除夕这一日,晋廷文武百官听说耶律德光翌日到都城,就在夜里出来住到封禅寺。第二天是元旦,百官在寺内排班,遥辞晋主,改穿素衣纱帽,出来迎接辽主。只见辽兵整队前来,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骑兵,都是些雄赳赳的健儿、声蹀蹀的壮马,中间拥着一位辽国皇帝,貂帽貂裘,穿着铁甲,高坐逍遥马上,英气逼人。晋臣看得眼花缭乱,慌忙匍伏道旁,叩头请罪。耶律德光见路左有一高披,便纵辔登上,笑吟吟地俯视晋臣,随后令亲军传谕,叫晋臣一律起身,仍改穿常服。晋臣三呼万岁,响彻云霄。

    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起身出班,走到高阜前,再行跪下,嘴里说着胡语。耶律德光哂道:“你就是安没字吗?你以前镇守邢州,就上表通诚,我还记着呢,今天也没有忘。”安叔千听着,好像小孩得了个大饼,非常高兴,便磕了几个响头,欢跃而退。他本来就喜欢学习胡语,汉字却识不了几个,众人都叫他“安没字”,所以耶律德光也这样称呼他。

    晋臣都已起身,带着耶律德光进入封邱门。才到门前,石重贵带着太后等人一起出城,去迎接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拒不相见,自己率大军径自入城。城内百姓吓得四处乱躲。耶律德光登上城楼,派通事宣谕说:“我们都是好人,大家不用惊慌!我本无意南来,是汉人带着我来到这里的!”百姓听了,稍稍安静下来。辽主下楼进入明德门,门内就是宫禁,他下马拜揖,然后入宫,令枢密副使刘敏掌管开封尹之事。到了傍晚,耶律德光仍旧出屯赤岗。

    晋合门使高勋上报耶律德光,说张彦泽妄杀自己的家人,百姓也都来数说张彦泽的罪状。耶律德光命人将张彦泽带来,宣示百官,问张彦泽是否应该被处死。百官都说应该。耶律德光说:“张彦泽应斩,傅住儿也不是清白的,索性叫他同死吧。”于是命人抓住傅住儿,将他与张彦泽带到北市,派高勋监刑。号炮一响,双首齐落。张彦泽前时所杀士大夫的子孙,都来观看,一边哭一边骂。高勋命将张彦泽的尸骸断腕剖心,祭奠之前枉死的人。

    耶律德光又命将晋主的宫眷全部迁到封禅寺,派兵把守。正逢连日雨雪,石重贵等人又冷又饿。李太后派人对寺僧说:“我曾赏给你们数万金,今天你们都忘了吗?”僧徒回答说胡虏心思难以猜测,不敢给太后饭吃。太后哭泣不止。石重贵密求守兵,乞得一点儿粗米糙饭勉强充饥。过了好几天,耶律德光颁下诏敕,废石重贵为负义侯。晋国自石敬瑭僭位,只传了一代,十一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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